第十四章 问是谁家子
雍楚两军对峙于瓜州渡,皆按兵不动,三
,淮西告急,长孙冀麾下崔珏部攻寿
,徐州大营董山部攻钟离,钟离五
乃陷,郡守朱某,都尉陈某被俘不屈,皆殉死。两军合攻寿
,寿
乃淮南重镇,
得淮南,必得寿
。时,陆灿长子云奉命助石观守寿
,云年十三,武勇过人,淮西军民闻云在,皆曰,大将军必不弃吾等,乃戮力死战,雍军寸步不能进。
——《资治通鉴-雍纪三》
钟离城终于拿下了,可是董山完全没有一丝欢喜,整整五天,仅有三千守军的钟离城让他
尝了碰壁之苦,三万大军
夜攻城,明明显得那么软弱的钟离,却是始终不曾屈服,外城陷落了,退到内城,内城陷落了,便逐寸逐寸的巷战,这小小的钟离城,几乎
干了雍军的鲜血。坐在钟离郡守府衙的大堂上,望着被士卒连推带搡押来的钟离郡守,董山深
了一口气,道:“你抵抗大雍天军,罪在不赦,若肯归降,本将军便暂且饶你性命,若是不降,休怪我用你的人头祭奠我麾下将士的英灵。”
钟离郡守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他大笑道:“朱某乃国主头开恩科的探花,深受国恩,焉能屈膝降敌,要杀就杀,何必多言。”
董山大怒,道:“将他拉到门前处斩,成全他的忠义。”
那些军士推着那郡守去了,到了官衙门前,将那郡守按倒在地便要行刑,这时候,一个头盔散落,狼狈不堪的将领被雍军捆绑着送到此处,见到那郡守将被处斩,那将领嘶声问道:“郡守大人,你为何定要死守不退,又不肯从上命归降?”
那朱姓郡守道:“我受朝廷之命牧守钟离,岂能弃城而逃,且雍军攻势猛烈,若是存了求生之念,钟离早已陷落了,想要退守,谈何容易,何况这么多将士已经先行一步,本郡守如何能够让他们久等。大将军虽然宽宥,但是你我都是南楚臣子,怎能不为国舍命。”说罢,那朱姓郡守引颈受剹。
那将领听了叹息道:“郡守大人一介文士尚且以身殉国,何况是陈某这等武人呢?”他被俘之后,本来存了投降之心,见到郡守殉死,再也不能贪生,进到堂内,董山虽然出言劝降,他却是一言不发,董山不耐,也下令将他处死,那将领至死再无一言。
在钟离修整一
之后,董山带着徐州军赶到了寿
,距离寿
还有二十里,南
大营崔珏已经派出使者亲
,这次攻打寿
,南
大营才是主力,不过因为南
大营将士对淮南地理不
,所以朝廷才决定由裴云派出一部人马支援长孙冀。不过董山和崔珏倒是旧识,两人都曾在齐王麾下效力,数年前才各奔前程的。那个前来
接的亲卫是崔珏族侄崔放,也是董山旧识。他策马上前,上下打量了崔放片刻,朗声笑道:“好小子,几年不见,你已经这么大了,怎么样,战况如何,你叔父体身如何?”
那年轻亲卫也笑道:“董叔,我叔父体身很好,战况很
烈,寿
守军几乎是不要性命的抵抗,叔父正觉得兵力不足,你们来了可就好了。”
董山心中一震,看来寿
这里也不轻松啊,随即他肃然道:“徐州大营副将董山奉淮南节度使裴将军之命前来听从崔将军调遣。”
那信使见状也正
道:“南
大营平远将军崔珏,奉长孙将军之命攻寿
,属下崔放,奉将军命
接董将军。”
两人说罢相视一笑,董山传令让麾下将士先去扎营,自己带了几个亲卫跟着崔放去阵前寻找崔珏去了。
寿
城前,烟火弥漫,三十余岁年纪的崔珏皱着眉望着前方,他本是一个相貌端正的男子,可惜容貌却被面颊上的一道刀疤破坏无遗,董山策马来到阵前的时候,正见崔珏用马鞭指着寿
城上道:“令敢死营登城,从那里上,那里必然有敌军大将,否则守军不会如此顽强。”军令传下,不多时,一营带着肃杀之气的青甲军士向寿
城奔去。董山自然知道这些是犯了军法的军士,或者干脆就是充军的囚犯,若是能够立下大功生还,便可恢复自由之身,所以作战之时都是奋勇争先,最是勇猛不过,雍军各军中都有这样的建制存在。
这时崔珏已经发觉董山来了,回头笑道:“钟离已经攻破了?我可还在这里焦头烂额呢。”
董山在马上一揖道:“崔大哥,一向可好,你就别打趣我了,一个小小的钟离我攻了五
,结果连一个重要的俘虏都没有到手。”
崔珏奇怪地道:“怎么,守将和钟离郡守都战死了么?”
董山惭愧地道:“本来都被我俘虏了,却是我一时火起,将他们都斩了。”
崔珏微微一愣,笑道:“这也不算什么,裴将军也不会因为这件事情责怪你,多半还会替你掩饰一二,不过淮西的南楚军果然是骁勇善战,你的军队先休息一下,明
和我一起攻城,也不知敢死营能不能将那里的守军重创。”说罢他提鞭指向寿
城,董山也向上望去。
只见敢死营的军士已经顶着箭雨滚石登上了城头,似乎没有什么阻碍,董山一皱眉,道:“看起来似乎很容易。”
崔珏也疑惑地道:“奇怪,这些天我攻城多次,每次从这个方向都十分艰难,就是上了城头,也是没有一人能够生还,怎么今次这样轻易。”
两人眼看着敢死营勇士的青甲消失在跺口,都生出莫名的感觉,这一次的攻击定然不会成功。就在这时,寿
城头突然传来混杂着惨叫的厮杀之声,而在那里的跺口又出现了南楚军的身影。
崔珏和董山面面相觑,崔珏苦笑道:“想不到这一次他们却是用了请君入瓮的诡计。”
董山叹息道:“想必是他们也知道敢死营的厉害之处,所以索
让他们攻了进去,慢慢歼灭他们,我们看不到实际的战况,若是想根据那里的战况决定下一步的攻势,所作出的任何决定都可能是错误的,守卫那里的将领必然是自信十足且颇富计谋,可是我见帅旗不在那里,想必是个寻常将领,寿
城也当真是人才济济。”
崔珏知道这次敢死营恐怕是自投罗网了,但是毕竟敢死营必定还在苦战,胜败未可预料,所以还是调派重兵趁机抢城,传令下去之后他苦笑道:“谁说不是,裴将军在淮东势如破竹,我们在淮西却是步步艰难。”
董山安慰他道:“这可怨不得你我,淮东军糜烂已非一
,裴将军数年来派了无数斥候到淮东探查军情,对于淮东将领早已了如指掌,若非如此,裴将军怎会孤身涉险入楚州大营行刺敌军主将呢。”
崔珏一边留意着寿
城头的情形,一边笑道:“我可是听说,皇上下了旨意申斥裴将军,不许他再涉险行事,差一点就将他独自夺取楚州大营的功劳也给抹去了。”
董山不为意地道:“将军才不会放在心上,不过暂时想必是不会再轻身涉险了。”
两人说着闲话的时候,城头上厮杀之声已经消失了,崔珏微微苦笑,知道自己赋予重望的敢死营已经全军覆没了,便传下军令,缓下攻势,这一次的攻城又失败了。
城头之上,陆云
着
气坐倒在地上,看着重围中横七竖八的雍军敢死营尸体,再看看手上已经卷刃的钢刀,身上血染战袍,地上血
成河,方才这场厮杀可是让他从鬼门关打了一个转,若不是两个军士拼着一死替他挡住了敌人的刀剑,只怕他已经人头落地了。虽然他是将门之子,又是内外兼修,双臂神力,可是和这些悍不畏死的军士比起来,还是差些气势,想到此处,不仅有点后怕,自己这请君入瓮之计差点成了引狼入室。可是这有什么办法,明明知道来敌是敢死营的勇士,若不将他们围起来歼灭,而只是抵抗敌军的强攻,只怕会被敌人攻破防线的。
将战场清扫了一下,负责防守这一带的将领陈明走了过来,笑道:“少将军,果然好计策,我们从前也和敌军的敢死营做过战,若是没有三倍以上的损失,是不可能消灭敢死营的,这次我们损失少了一多半。”
陆云脸上一红,道:“都是大家拼力死战,我不过是出个主意罢了。”
陈明拍拍他的肩道:“不愧是大将军之子,我们将军派人请你过去一趟。”
陆云犹豫了一下,道:“现在方便么,敌军还在攻城呢?”
陈明笑道:“没关系,雍军已经势弱了,这一天又可以顺利撑过去了。”
这时一个军士高声喊道:“不好了,敌军打出了徐州大营的旗号,钟离完了。”
陆云和陈明都是一惊,几步跑到城跺前向下望去,只见雍军的中军帅旗旁边,又多了两面大旗,一面是徐州大营的旗号,另一面旗帜上面有一个大大的“董”字,陆云浑身一震,明明知道钟离陷落是迟早的事情,可是真的知道仍然是这样难以接受。
这时,雍军中有人高声喝道:“我军已经攻陷钟离,钟离郡守和钟离都尉的人头在此,寿
守将听着,若是不降,一旦城破,尔等也将悬首城门。”说着有人用旗杆挑起两个人头立在阵前。
城上的守军一片哗然,士气一时间滑落了许多,许多将士涌到城墙边,向下望去,看见高挑的人头,虽然看得不甚清楚,可是城头上已经是一片愁云惨雾。
这时,陆云身边突然传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的声音,陆云偏过头望去,只见陈明满目怒火杀气,望着雍军中军的“董”字大旗,脸上的神情悲恸莫名,眼中一滴滴落下泪来。他心中疑惑,向左右看去,一个军士低声道:“钟离陈都尉是陈大哥的兄长。”陆云一声惊叫,黯然地看向陈明。这时候只见陈明跃上城跺,高声道:“城下的贼子听着,你们杀了我兄长,我陈明拼着性命也要报此血仇,兄弟们,干什么垂头丧气,朱郡守和陈都尉已经为国尽忠,难道我们还要让他们在阎王爷面前笑话我们贪生怕死么?”
从寿
正面的帅旗下,一个低沉有力的声音道:“誓死守城,杀敌雪恨。”寿
守军闻声也随之高呼道:“誓死守城,杀敌雪恨!”声音惊天动地,再也没有方才的悲恸消沉。
城下的崔珏和董山相视一眼,打击敌人士气的计策失败了。崔珏一皱眉,对一个亲卫使了一个眼色,那个亲卫是有名的神箭手,在长孙冀麾下,擅长箭术的将士本就特别多些。他领会了崔珏的意思,策马上前,在几个军士的掩护下,一箭向城上
去,这一箭如同流星电闪,几乎看不清箭影,三百步距离转瞬穿越,向仍然站在城跺上的陈明
去。陈明仍在望着兄长首级流泪,丝毫没有留意雍军的暗袭,城上众军都是大声呼叫道:“小心!”
但是比起他们示警的叫声更快地是两道箭影,从陈明身后和帅旗所在之处分别
出,这两道箭影几乎是同时
中那支偷袭的箭矢,那支箭矢断成了三截,那两道箭影也是反弹而回,可见力道上要差一些,城上的守军都是高声叫好,城下雍军却也高声叫道:“好箭法!”雍军本来就不吝于对敌人的赞誉,不过他们的战意不仅没有削弱,反而更加旺盛起来,都是跃跃
试。
崔珏和董山都是
出苦笑,城上敌军士气正旺,己方虽然也被挑起了战意,可是若是这个时候继续攻城,除了增加损失之外,是绝对不可能成功的,看看天色,两人同时决定收兵。
望着缓缓退去的雍军,陆云放下弓箭,心中感叹道,怪不得大雍多年来可以在群雄环伺下屹立不倒,只见这些军士竟替敌军喝彩,而又丝毫不曾减弱气势,反而更加生出斗志,就知道即使是父亲麾下的
兵也比不上他们,终究是缺少这般的信心和坚定。这些雍军,只怕失去了主将仍然能够进退有序,而若是父亲出了什么意外,江夏大营和九江大营都会群龙无首,慌乱失措。
在陈明的谢意和其他将士的赞颂声中,陆云好奇地问道:“不知道方才是谁和我同时发箭的,我怎么不记得石将军身边亲卫有这样的高明的箭手呢?”那些将士听了,突然都
出诡秘的笑容,陈明已经从丧兄的悲痛中挣扎出来了一些,强笑道:“少将军,反正我们将军正在那边等你呢,你何不过去看看呢?”
陆云心道也是,就向那边走去,不多时走到帅旗之下,只见淮西主将石观正在那里吩咐整修城墙,准备明
的作战。陆云的目光却是一下子就落到了站在石观身边的一个少年身上,那个少年年纪和他相仿,相貌和石观有七成相似,只是眉宇间秀气许多,石观本就是相貌堂堂,那少年自是俊美端秀,虽然不如陆云雄壮,可是
间佩剑,肩上挂弓,一身剑气隐隐,英姿飒
。
陆云一见这少年便觉得惺惺相惜,心中觉得定是这少年
了方才那一箭,但是不便先和他说话,上前对石观施礼道:“将军传唤,陆云姗姗来迟,请将军恕罪。”
石观看了陆云一眼,笑道:“云侄果然是年少英杰,箭术超群,用兵也颇有章法,不愧是大将军虎子,你也不要过于客气了,我在镇远公老将军麾下多年,和你父亲也是兄弟相称,如今虽然权位悬殊,不过想来你叫我一声世伯还是应当的。”
陆云原本是因为这位石将军严肃可畏,一直不敢使用这样亲切的称呼,只是按照军中的规矩称呼他将军,今
见石观神态和蔼,心中一宽,下拜道:“侄儿陆云拜见世伯。”
石观伸手相搀,指着那个俊秀的少年道:“这是我的女儿石绣,自幼顽劣,被她祖母、娘亲当成男孩养大的,比你大一岁,你就叫她姐姐吧。”
陆云瞪大了眼睛,这怎么可能,这个少年虽然俊秀非常,可是眉宇间英气
,完全没有一丝女孩儿家的娇柔温婉,怎么可能是个少女。
石绣见状冷冷一笑,上前就是一脚踢去,正中陆云的小腿,陆云痛得一个踉跄,差点叫了出来,石绣怒道:“瞪着眼睛看什么,还有,不许叫姐姐,若是你敢
叫,可别怪我砍你十剑八剑。”
石观只装作没有看见,撇开两人继续安排军务,他这个女儿自幼男装,哪有半分女孩子的模样,若非如此,怎会明年就要及笈了,却还没有许人,就连自己麾下的将士也都乖乖叫她少爷或者少将军,有些人甚至都不知道石绣原本是一个女孩儿,不过他总不能对陆云说自己有个儿子吧,而且这几
通过对陆云明里暗里了解,他心中倒有一个想法,只不过不知道是否高攀,所以一上来就说明了石绣的份身。
这两个少年少女自然不明白他的心意,见石观忙着处理军务,石绣扯着陆云到一边去,威胁利
,不许他以姐姐相称。
石绣上面本来有一个兄长,只是年幼夭折,所以石绣出生之后,石观为了安慰母亲和
子,就将石绣当成儿子教养,石绣也是
子像极了父亲,女孩儿擅长的女红之类一概不通,对于弓马武艺却是一学就会,后来又拜了一位从蜀中避难而来的峨嵋高手学习内家拳剑,小小年纪,武功已经出类拔萃。她
子刚强,不喜欢和那些同龄少女一起做女红,只喜欢使
弄剑,走马
猎,一见陆云也是小小年纪便武艺高强,心中生出意气相投之念,相谈片刻,两人已经是言笑宴宴,和乐如同手足。
第二
,崔珏和董山重整旗鼓,再次攻城,这一次两人也不理会什么攻心和士气的事情,只是中规中矩的攻城,抓住每一个破绽,捕捉每一个时机,在如同细水长
的攻势中,不时发起狂风暴雨似的攻击,夜袭、突袭,无所不用其极,石观也是毫不示弱,守城时稳如磐石,夜里也趁机偷营截寨,整整十二天,两军几乎是将所有攻城守城的手段一一演练了一遍。借着坚城的保护,寿
守军可以说和雍军实力相当,战力上面,雍军虽然强些,但是淮西军也不是弱者,可以说双方拼得就是士气和毅力。这方面寿
守军也不欠缺,陆云这些日子几乎是敌军从哪里主攻,他就到哪里去守城,从初时的稚
,到后来的成
,他成了南楚军千里挑一的勇士,就是下面攻城的雍军,也知道寿
有一位年纪不大的神箭手,少年勇士。这样的陆云成了寿
军民心中的支柱,只要陆云在这里,那么就一定会有援军,陆云小小年纪就这样勇猛,陆大将军一定是名不虚传,只要援军一到,就可以击败雍军。这样的念头让每一个淮西将士都悍不畏死,也让寿
成了雍军心目中收割人命仅次于襄
的修罗场。
石绣也没有丝毫示弱,对于陆云,她有着极强的较量意识,她的宝剑雕弓,收取的性命不比陆云少多少,而且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两人都穿着同样的盔甲,身量相仿,有着同样出神入化的箭术,虽然一使刀,一使剑,可是在雍军眼里,他们被当成了同一个人,所以寿
的少年勇士瞻之在左,忽而在右,成了雍军心目中颇为神秘可怕的眼中钉。
十一月二十
,酉时,雍军终于停止了攻势,再次毫无所获地退走了,陆云望着远去的雍军,这些日子,因为南楚军的袭营,雍军已经将大营挪到了十里之外。陆云疲惫不堪地活动了一下麻木的四肢,将手中的横刀丢落,他自己的钢刀早已毁去,这柄刀是从攻城的雍军手中多来的,用得卷了刃自然丢掉即可。这时候,石绣大踏步走了过来,她身上的戎装也是尽被血染,在守城或者袭营的时候,两个人颇有默契地不在一个地方出现,但是冥冥中似乎有无形的力量让他们彼此牵绊,即使隔着千人万人,似乎也能够感觉到对方的存在。
石绣上前对陆云道:“云弟,今晚还去劫营么?”
陆云头摇道:“玉锦,今天不行,连续劫了三
,今天雍军一定会有防备,我已经跟伯父说过了。”在雍军和南楚军彼此偷营袭城的过程中,陆云表现出了十分机敏的直觉,选择劫营时机十分恰当,而且敌军若有埋伏,陆云总能在斥候探查之前便生出不妥的感觉。就连陆云也觉得奇怪,是不是在长安上了太多的当,让他变得这般
感。至于称呼石绣“玉锦”则是因为石绣不许他称呼姐姐,直接称呼名字又觉得失礼,所以陆云索
称呼石绣的表字,这是半年前石绣的师父离去之前赠给她的字。
石绣点点头,无所谓地道:“好吧,那么咱们回去吧,这一身血衣穿着多不舒服。”说完不耐烦地耸耸肩,这个姿势若是别的女子做来必定
野难看,可是石绣做来,却有一种洒
不羁的感觉,更何况她本就穿着男装,活
一个少年将军,哪里有半分女儿情态。
这本是陆云看惯的动作情态,可是不知怎么,今
陆云心中突然一颤,竟然想起了原本已经在记忆中深藏的昭华郡主江柔蓝。初次相见,柔蓝也是穿着男装,可是和石绣不同,她虽然穿着男装,却是那般的娇俏端丽,她的气质纯净,如同清泉一般明晰,或许是份身的缘故,她的光芒是那般耀眼,虽然没有娇纵之气,甚至可以说是善解人意,天真无
,可是陆云总觉得柔蓝有一种仰之弥高,望之弥远的气质。可是眼前这个少女,却让陆云有一种亲切的感觉,如手足,如骨血,不可分割,两人相处之时,几乎不需言语,就可以沟通无碍。石绣看看莫名其妙发呆的陆云,习惯性地一脚踹去,陆云下意识地想避开,可是不知怎么看到石绣带着嗔意的目光,身躯便移动不了,结果被踢得结结实实。陆云一声惨叫,引得众将士掩嘴偷笑,这样的好戏这些日子总在上演,他们早已经看得
了。
这时,石观身边的亲卫奔过来道:“少将军,少爷,将军召你们过去。”
陆云和石绣奇怪地互望一眼,然后陆云不再
腿,直起身来,和石绣一起向石观所在的方向走去,到了石观处,见他左臂上停着一只灰羽红睛的信鸽,陆云心中一动,上前惊喜地问道:“伯父,可是反攻的时候到了?”
石观微微一笑,将手中的一张细绵纸递给陆云,陆云拿过一看,只见上面绘着只有一个铁划银钩的“战”字,下面盖着南楚大将军陆灿的金印,除此之外字条一角还有一个小小的“丙”字,陆云只觉得心中狂喜,再也说不出话来。石绣在旁边看的迷糊,索
抢过字条,翻来覆去地看着。
陆云向石观施礼道:“伯父,陆云也想随伯父上阵杀敌,请伯父准许。”
石观微微一皱眉,守城的时候陆云自然可以参加,偷营的时候也不妨事,可是反攻在即,战阵之上,刀
无情,若是陆云有个闪失,自己可怎么向大将军
待?见他犹豫,陆云连忙道:“伯父,您也知道,我是迟早都要上阵杀敌的,这些日子我的武艺您也见了,这次上阵我一定紧跟着伯父,绝不会擅自冲杀。”
这时候石绣将字条看了半天也不明白其中含义,便又还给了陆云,陆云这时正在满怀热望地望着石观,却是极为顺畅地接过字条,见到两人之间的小动作,石观不由一笑,心道,我这丫头终于可以嫁出去了,罢了,这小子迟早也要上阵的,跟着我总比跟着别人好,便道:“好吧,你准备一下马匹武器,到时候跟在我身边护卫。”这下石绣可听明白了,原来是要出城作战了,连忙道:“爹爹,我也要上阵杀敌。”
这次石观可不答应了,怒道:“胡闹,一个女孩子,马上就要嫁人了,也不知道学些中馈之事,就知道舞刀弄剑,这次不行,乖乖呆在城里。”
石绣扯着父亲战袍道:“爹爹,我哪里比云弟差,他都能上阵,我为什么不能,最多我也呆在爹爹身边护卫就是了,再说我可不嫁给那些娘亲选的官宦子弟,要嫁便嫁给能够和我一起上阵杀敌的英雄好汉。”说到最后一句,她的脸上也有了一丝羞意,可是双目目光炯炯,竟是没有一丝退缩。
陆云被她神光所摄,不由道:“伯父,玉锦武艺那样出众,就让她一起吧,在战场上我一定会好好保护她的。”
谁知石绣不领情,飞脚踢去,道:“谁要你保护,我武艺比你差么。”陆云不敢闪躲,只是苦着脸硬受了这一脚。
石观忍住狂笑的冲动,再看看石绣一副你不让我上阵,我便自己跟去的模样,心道,也罢,还是留在自己身边放心些,便道:“好吧,你们两个一起都去,不过不许离开我的左右。”
陆云和石绣都是十分欣喜,自然而然牵着手跑去整理马匹和兵器,浑然没有察觉应该避嫌。石观眼中闪过喜悦的神色,然后面色沉静下来,又看向那张字条“丙”那么至少已经失落了“甲”、“乙”两份传书,雍军的防范很严密啊,不过就算是字条落入雍军之手又有什么关系,这张字条不过是个信号罢了。
第二
,陆云和石绣都是全副披挂,偏偏一
都没有任何意外,雍军和南楚军都已经熟悉了对方的战术,几乎是敌军一动,便知道如何应对,厮杀虽然惨烈,却是全无新意。
落时分,崔珏随手丢去手上的两张字条,道:“果然是无稽之谈,定是南楚军有意
惑人心,陆灿就是天大的胆子,现在也不敢离开京口。”一阵风吹过,那字条在风中翻转,
出上面的金印。
十一月二十一
,石观仍然令将士披挂好,准备随时出战,更是
出一部
兵,让他们养
蓄锐,双方战到午时,太阳移到南面的天空,今
是难得的晴朗天气,虽然冬日天气有些寒冷,可是城上城下的将士都是汗透重衣,双方都已经是强弩之末,几乎全凭毅力在苦斗,十几
毫不间断的攻守,实在是消磨人的体力和意志。
崔珏和董山对望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忧虑,董山犹豫地道:“裴将军和陆灿在扬州对峙,我们攻略淮西,这本是既定之策,可是淮西战况这样艰难,真是始料未及。”
崔珏道:“那也没有办法,反正寿
没有援军,总归是我们占优势。罢了,再猛攻一次,趁着中午守军疲惫加把力。”
董山点点头,这本是惯例,这一次攻击若是不能得手,便会撤退休息到未时,然后再一鼓作气攻击到
暮。
崔珏催动三军,开始攻城,换下来的疲军几乎是倒地便睡,连
来的疲惫不仅仅在体身上,也在精神上,看着这种情况,崔珏动动嘴
,终于没有下令让那些军士警戒。
这一次的攻势似乎效果很不错,寿
的防守有些软弱,在雍军不遗余力的猛攻下有了溃败的迹象,崔、董两人都是心中一喜,
换了一个眼色,派出最精锐的敢死营,准备给寿
守军决定
的一击,或者今
就可攻破寿
,这不仅是两位将军的想法,就是攻城的军士也感觉到了城头守军的力竭,都是拼命攻去。
就在这时,数里之外的山坡林木之后,一双眼睛闪现出杀机,轻轻举手,身后传来有些带着紧张的呼吸和战马轻微的
气声。然后那人断然挥手,一马当先绕过缓坡,绕了一个弧形,向雍军后阵冲去。
“杀!”高亢入云的喊声、震耳
聋的马蹄踏地的声音以及战鼓隆隆的声音同一时间响彻云霄,崔珏和董山心中一惊,向侧面望去,只见远处烟尘滚滚,一支骑兵正在袭来,一时之间看不出人数,但是总在五千之上,那些骑兵皆着银甲,衣甲映着明亮的阳光,令人几乎无法睁开双眼。
怎会这样,两人心中都是惊骇莫名,南楚长于舟师,对于骑兵并不十分重视,据他们所知,如今整个南楚,除了襄
的九千骑兵,江夏大营的三千骑兵之外,整个南楚几乎再也寻不出一支有足够战力的骑兵,这些骑兵多半是当年德亲王打下的底子,可是这支骑兵是从哪里来的?千万种思绪一闪而过,两人都是同声高呼道:“退,撤退。”
可是这时候那支银铠骑兵已经冲入了雍军后阵,雍军本已疲惫不堪,又在促不及防的时候,一触之下,雍军立刻陷入了混乱和崩溃的局面,那支骑兵肆无忌惮的冲杀着,仿佛利刃一般将雍军切得四分五裂,就在这时,寿
原本已经从里面封住的城门开了,这原本是雍军的期望,可是如今却是雪上加霜。站在城门口高据马上的大将正是石观,在他左右,两个白衣白甲的少年将军一左一右相护,两人手中都是一杆银
,背上挂着雕弓,马上悬着箭囊,就连两人的战马也都是极为相似的白龙马,面甲都是放下的,看不到两人相貌,虽然身材有些不同,可是在战甲掩盖下看不出来,这两人竟似是一对双生兄弟,许多看到的雍军心中都无端生出“原来如此”的念头,脑海里闪过这些日子活跃在寿
城头的少年勇士的形象。
只是这些雍军马上就看到那将领挥刀前指,城内的五千生力军冲入了雍军前阵。寿
守军并没有成建制的骑兵,除了石观身边这支百人左右的亲卫之外,再无战马,可是他们的战力并不弱,而他们的出战让雍军心灵受到的重创并不弱于后面冲阵的骑兵,原本困在网中的鸟雀破网而出,那么猎人的心情可想而知。
在南楚军两面夹攻之下,六万雍军岌岌可危,攻城的损耗太大了,崔珏和董山对视一眼,目光
汇之处,已经是争吵了无数次,然后董山一抱拳,高声道:“随我来。”然后便向南楚军
去,崔珏目中闪过悲
,也高声道:“随我来。”然后向东南方向冲去。随着两人的分头行动,徐州军下意识地跟随着董山断后,南
军则随着崔珏突围。
天地间杀声震耳,南楚两军仿佛是两只铁拳,相互呼应着杀戮着雍军,而雍军毕竟是百战
兵,在董山的拼死断后下,崔珏终于成功地带着三万多人杀了出去,转道向北而去。南楚军没有追击,而是专心致志地消灭董山部,留下断后的一万七千徐州军和没有来得及逃走的一万余南
军虽然舍命相博,但是养
蓄锐的
兵对着久战之后的疲兵,又是占了先机,胜负已定。当太阳西垂的时候,战场上已经只剩下数千残军。而南楚军却是越战越多,城中休息过的淮西军也加入了战场,两万多淮西军加上来援的九千骑兵,将雍军困在阵中。
董山只觉得鲜血蒙住了眼睛,忍不住用袍袖擦拭,定睛瞧去,南楚军的骑兵虽然骑
出众,武艺高强,可是仍然能看出一丝生疏,这是经过良好训练,但是没有真正上过战场的军队,只不过今
之后就不同了,这场胜仗将让他们成为真正的雄兵。耳边传来同袍的微弱的呻
声和低沉的咒骂声,董山的目光落到了一双并肩作战的少年将军身上,他们手中的银
上下翻飞,一刚一柔,配合得天衣无
,一个如同蛟龙出海,一个幻化出点点梨花,在他们身后,留下的是一片血海。
这时,南楚军中竖起的“石”字帅旗下,一个中年将领高声道:“董山,你们已经陷入死地,何不弃械归降?”随着他的喊声,南楚军开始放缓攻势,却又加强了包围。
董山传令让雍军向自己靠拢,高声道:“大雍男儿,岂有归降的道理。”
这时,南楚军中一个低级将领高声喝骂道:“董山,你杀了我兄长,陈某正要寻你报仇,你不降最好。”
董山冷冷看了那将领一眼,笑道:“董某在战场上厮杀了十年,杀过的人数不胜数,谁知道你的兄长是哪一个,想要报仇,就拍马过来,何必惺惺作态。”
那将领大怒,但是他没有骑马,自然没有可能向一个骑兵将领冲杀,只恨得眼眦
裂。
这时候,那从
军中返回石观身边的两个白袍小将,其中一人掀起面甲,高声道:“董将军,你或许不将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难道不爱惜你的将士,难道你要让麾下将士全部死绝么?你若肯放下兵器,我保证你麾下的将士会得到应有的礼遇,我军绝不会残杀
待他们。”
董山目光炯炯地望着那个少年,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年纪,却是英气
,好一个少年英雄,他哈哈一笑,道:“若要董某归降,那是不可能的,这样吧,你们若有勇士可以在战场上胜了本将军,本将军在此立誓,不论我是生是死,我麾下将士皆会弃械归降。”
石观的目光和那支骑兵为首的一人
换了一个眼色,他们并不是心慈手软,只是担心这支雍军临死之前的反噬让己方骑兵损失太大,那就不值得了,可是若论单打独斗,又有何人有把握可以胜过这个大雍将领,若是败了,又如何面对同袍和陆大将军。两个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了陆云身上,陆云是陆灿之子,若是他和董山一战,不论胜败都可
待,毕竟他只有十三岁,可是两人又都担心陆云有了什么意外,那可就糟了。
见南楚军迟迟没有回应,董山仰天大笑道:“江南果然没有好汉,竟然没有人敢和我一战。”
他的狂言却惹恼了一人,石绣原本还在担心自己杀昏了头,早就忘记了留在父亲身边的约定,一会儿要被父亲责骂,此刻一见董山的放肆狂妄,她柳眉倒竖,掀起面甲,高声道:“董山,别说江南没有英雄好汉,就是我们这些小孩子,你也未必胜得过,你若有胆量,我和他一起向你挑战,我们两人年纪加起来也大不过你,你可敢应战。”
董山一怔,不过他想起两个少年方才的骁勇,倒是不觉得受到侮辱,心道,他们小小年纪,就上阵杀敌,倒也算是英雄,若是死在这样两个少年英雄手上,倒也不算侮辱,若是杀了他们,更能铲除两个祸
,当真是合算得很。所以他不容石观等人反对,策马冲出雍军军阵,朗声道:“好,我董山接受你们的挑战,报上名来,让本将军知道杀的是谁。”
陆云闻言,心中豪气顿生,早就忘了反对,朗声道:“家父忝居大将军之位,我名陆云,董将军可要记住了。”
石绣却是聪明,女孩子的名字怎可随便让人知道,她虽然不忌讳,若是母亲知道必然恼怒,便扬声道:“家父淮西主将,我名石玉锦,董将军不可忘记。”
董山虽然早已料到这两个少年份身不同寻常,却也想不到一是陆灿之子,一是石观之子(他没有看出石玉锦是个少女),朗声笑道:“好,原来是两位少将军,果然是将门虎子。”
说罢扬槊冲上,陆云和石绣对望一眼,双双策马冲上,石观连忙下令调动弓箭手,一旦董山有可能伤及陆云和石绣,他是无论如何也要放箭救人的。
三马盘旋,两条银
和一条马槊在尘沙中奋战不休,青黑色的衣甲和白色的衣甲
错混合,这一战并没有像大多数人想得那样一面倒,董山虽然是大雍悍将,可是陆云和石绣也是武艺不弱,再加上两人心有灵犀,配合严密,董山又是筋疲力尽,居然战得平分秋
。
一个回合,十个回合,一百个回合,当战到百合之后,三人都已经人困马乏,董山在马上摇摇
坠,只是石绣和陆云也好不到哪里去,陆云毕竟是男子,这些日子又服用了江哲所送的丹药,固本培元很有益处,尚能支撑,石绣却是气
吁吁,已经是汗透衣甲,手中银
似乎也握不住了。董山见状,奋起余力向石绣攻去,不再避让陆云的银
,虽然在他来说陆云更有价值,可是自恃力量不足的他,选择了更好下手的石绣。一槊刺去,透甲而入,石绣的银
手,翻身坠马。
陆云只觉肝胆俱裂,一声断喝,悲愤让他全力催
,银
化作虹影,向董山背后刺去,但是就在银
即将着体之时,董山的身躯在马上诡异的动扭,那一
只是透过了右肋,陆云用力过猛,身躯前倾,董山却是微微一笑,马槊刺向陆云咽喉,全然不将身上的伤势看在眼里。
几乎是顷刻之间,局势突变如此,南楚军一片哗然,石观想要传令放箭,却是身躯僵硬,只是望着爱女向下坠落的身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一个动作也做不出来。
眼看董山的马槊将要刺穿陆云的咽喉,董山面上
出
容,能够在临死之前杀死南楚两位未来的英杰,便是死也值得了,谁知
前一痛,他缓缓低头,看见
前透出的银色
尖。马槊锋利的尖锋即将临喉,陆云濒死的一刻,眼前突然闪现出石绣怒目圆睁,银牙紧咬的俊秀容颜,几乎是疑在梦中,可是透过董山
口的银
,和减缓的马槊刺击速度让他立刻醒悟过来,一个蹬里藏身,翻身落马,银
收而再吐,这一
刺中了董山腹小。受了致命的三
,董山眼中的生命光芒终于消散,他留恋地望了一眼北方的天空,身躯从马上滑落。
陆云听不见耳边传来的南楚军震耳
聋的欢呼声,也听不见雍军痛彻心肺的悲呼声,他翻身上马,怔怔望着对面的石绣,两人隔着失去主人的空鞍战马痴痴相望。
方才董山一槊刺中石绣的之前的瞬间,石绣便清醒过来,她心中灵光电闪,便徉做中槊坠马,其实那一槊只是留下了一道不深的伤痕,只是董山已经疲倦不堪,手感麻木,完全没有察觉那一槊根本没有击实。当他回身反噬一击的时候,石绣已经翻身而起,崩飞的银
正如她预计的一般落入手中,她拼尽全力一击,刺出了致命的一
,才让董山手中力道减弱,陆云得以死里逃生。
耳边欢呼声依旧,两人眼神渐渐恢复了生机,都已经感觉到生命重新回到自己身上,想起方才的生死一线,两人都是不由打了一个冷颤,策马转身向石观走去,两人的目光始终不曾分离,生恐眼前见到的只是虚幻,对方早已死在董山之手。
这时候石观已经清醒过来,悄悄抹去眼中的泪水,他策马
上,两手各自抓着两小一臂,高声呼道:“天佑南楚,赐我少年英杰。”南楚军高呼道:“天佑南楚,赐我少年英杰。陆云、石玉锦,陆云、石玉锦!”呼声连绵不绝,震撼人心。在南楚军的欢呼声中,一个雍军军士黯然丢下手中兵刃,其他的雍军将士似乎是受到了感染,兵器坠落的声音络绎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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