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回首往事
上官婵最后也没能从白如雪口中套出话来,这位妹妹保持咬着白庸的姿势,一动也不动,纤细的手指,用几乎让他觉得有些疼痛的力道,紧紧握着手腕,在醉酒状态进入到极限后,她就保持这个姿势睡着了
白庸
了
她的留海,看见那张清秀的脸蛋哪怕在睡梦中,哪怕酒醉忘我的状态下,依旧紧抿着不肯开口的倔强,鼻尖一酸,心中也是觉得异常苦涩
不过他并非是一个习惯于沉湎在伤怀中的苦情男主角,也不是一个遇上挫折就要怨天尤人的悲观者,自立自强的意志令他哪怕在面对
拨心弦的事件时,依旧能快的恢复理智,不会感情用事
重情之人,往往也是无情之人
白庸将妹妹抱回一间卧室,放在
上,拉好被子,想要离开,手却被紧紧抓着
“哥哥…对不起…我不能说…”
“我明白,这不是谁的错,只是,造化弄人”
白庸温柔的拍了拍对方的手背,那只手就听话的松开了,然后他将手放进被子里,转身离开
然后依旧检查了喝得大醉的墨娴和歩师妹,后者还好,喝醉就是蒙头大睡,省心不少,前者酒量虽好,耐不住牛饮的海量,而且喝醉了就要耍酒疯,吵吵嚷嚷着要
光衣服,为了安抚她可是费了好大的精力
一路行至船舷处,在那里,上官婵用手摸着船窗,观看窗外的虚空景象
白庸走过去,关心的问:“怎么了,方才的你表现得可不像平常的你?”
虽然平常上官婵也是非常的坏心眼,常常捉弄别人,但大多很有克制,不会去触及底线,像刚才那样一个劲的去寻
究底,追问白如雪不想说出的秘密,是她从未有过的,可谓大失态
上官婵自嘲的一笑:“也许,大概是上次在观心魔殿受到的冲击让我的心凌乱了,还没有恢复过来,确实做得有些过分,帮我向如雪说声对不起唉,我到底在做些什么呢?”
好难得,她居然也会承认自己的错误
白庸直直看着上官婵,看了好一会,心中才下了决定,他叹了一口气,道:“真要怪,也不能怪你,是我隐瞒了情况…既然你愿意听,那我便说给你听我和如雪的渊源,要从父母那一辈说起——
白如雪的母亲,我称她为柔姨,她与我父亲是青梅竹马,自小就玩在一起,两人虽然不曾私定过终身,却也彼此早已明白对方的心意,于他俩而言,长大后结亲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已经到了不需要开口明说的程度
我家世代都人,老爷子年轻时也曾做官十载,经历磨练后才辞官回乡,一心做学问,所以他希望父亲也能走一趟他曾经走过的路虽然有自夸的嫌疑,但我父亲却是才高八斗,经义诗赋、明法明算、时务策论无所不通,无所不
,是当世才华顶峰的层次,一路过关斩将,连中三元
接着,就如同很多戏剧中演绎的剧情,有高官的女儿被父亲的才华折服,那人也有意拉拢我父亲,于是就想将女儿下嫁给父亲
这样的消息传回墨
县,引起了许多风言风语,不过柔姨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有一天,老爷子找她谈了话,之后三天三夜都没有出门,在第四天的清晨,她出嫁了
在柔姨嫁人后的第三天,父亲快马从京州赶回来,他拒绝了那门亲事,又担心会有流言传入柔姨耳中,所以提前赶回来,没想到仍是晚了一步
明白事情来龙去脉的父亲,跟老爷子狠狠吵了一架,几乎到了彼此视而不见的地步父亲痛恨老爷子为了功名而拆散他与柔姨,于是一心想着反抗,凡事老爷子想做的事,他都要反其道而行,于是直接辞去功名,回家做起了生意买卖,成为老爷不起的商人
之后两人又大吵一顿,父亲甚至搬了出去,立独成家,最后祖母出马劝说,没能成功,于是祖母向柔姨求援,在柔姨上门一谈后,父亲终于回家
不过,他们终究是料错父亲的性格了,一旦认准了一条路,哪怕是柔姨,也不可能将他劝回来于他看来,柔姨是因为祖母才来劝他,而祖母又是因为老爷子,归
结底是父子之间的矛盾,父亲不愿意再听从老爷子的话,既然老爷子想把他栓在身边,那他就要远远离开于是,父亲跟老爷子说,他要云游天下,再也不回墨
老爷子也是倔脾气的人,明知自己做错事,也不会低头道歉,不愿向父亲妥协,因此他答应了父亲,但提出了一个条件,就是诞下子嗣,给白家留下血脉,才可以离开
白家一脉单传,云游天下又是极度危险不可预知,若因为自己与老爷子赌气而令白家绝后,这是父亲不愿意见到的,于是他同意了,
一个月后,祖母帮忙找了一家同样是香门第出身,与白家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双方都很满意,很快便定亲大婚了,那女子就是我的母亲
老爷子提出这个条件,其实是在算计父亲,他知道父亲是个重感情的人,所以想用家庭来羁绊住他,令他无法离开事实上,父亲的表现也是如老爷子所预料的那样,即便在母亲生下我之后,也没有离开
老爷子自以为计划成功,他不知道,父亲一直不曾放下云游天下的念头,只是出于为人父的责任,以及心中难以忘怀的遗憾,一直不曾言及此事
柔姨的丈夫,年轻的时候能干又能吃苦,后来却沉
于赌博,又嗜酒如命,常常在酗酒之后殴打柔姨出气,还将柔姨纺纱赚来的钱全部夺走,又用她跟我父亲的
情来辱骂她,所以她的生活一直很苦
父亲看在眼里,很是心痛,却一直克制着自己,提醒自己这是他人家中的事,不是自己一名外人能够
手的可是情况愈演愈烈,甚至有一回,柔姨的丈夫偷偷向父亲提出,愿意让父亲到他家中住宿一晚,只要能给他钱
父亲终于忍受不了,痛打了对方一回,然后找到柔姨,将一切都告诉了她,包括自己半生的遗憾,深藏在心底不愿舍弃的感情,并承诺只要她愿意,父亲就会娶她,并帮她摆
这个只会
血的蚂蝗
然而,柔姨拒绝了,她向父亲倾诉了这几年来的苦楚,受到的委屈,还有当年跟老爷子谈话后的绝望,但是,一直到最后都没有开口求救只是说,这是她们一家人的事,虽然日子很快,但还是要过下去,希望父亲能放过她的丈夫,因为这就是命
父亲这才意识到,站在的他眼前的,是某人的
子,是如雪的母亲,惟独不是曾经与他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这一刻,父亲心中最深的遗憾也消失了
在那天之后,父亲就像是变了一个人,每天严厉的督促我学习,恨不得将所有东西都交给我在这期间,母亲有了预感,她知道父亲很快就要离开了,但她什么也没说,依旧跟往常一样,白天与父亲下棋、画画、法、
诗作赋,晚上捧盆洗脚,红袖添香伴读
直到我九岁的那年,父亲忽然跟我说,该教我的全部都交给我了,所以希望我能担起责任,好好照顾母亲,还有如雪
当时我也明白了,父亲即将离开,但从小得到父亲的教导,我也认同男儿志在四方,所以并没有求他留下,反而希望他能带我一起走,父亲自然是拒绝了
在父亲开口说出离开的那天早上,母亲表现得很平静,并亲手帮他准备了行囊母亲在早就知道,父亲心中还有另外一个人,甚至看得比自己还要重要,但她从来不曾抱怨过什么,她是贤
良母,有着从来不会动怒的温水脾气,与柔姨是同样性格的人,正因为如此,父亲才会爱上她
母亲心中,有了可以等待的人,所以她并不觉得难过,于她而言,最大的愿望,就是在父亲回来的那天,准备好一杯暖茶,然后说一声,你回来了
可惜,这个渺小的愿望也没能实现,父亲还在的时候,柔姨的丈夫在上一次被痛打后心生畏惧,而现在父亲离开,他再也无所顾忌,对家人的力暴也变本加厉
终于有一天,在一次冲突中,柔姨将喝醉了的对方推翻倒地,那人再也没有爬起来,虽然事后官府查证,对方是酗酒暴毙,但是那些亲戚们并不认同,指责是柔姨下的毒手谣言越演越烈,最后甚至牵扯到了父亲
终于有一天,村里的人以与人**,谋杀亲夫的罪名,绑住柔姨想要以忍残的手段进行制裁中间如雪偷偷逃了出来,告诉了我,然后动用白家的势力,将人救了回来
不过谣言并没有就此终止,而柔姨自此之后就变得沉默寡言,很少与人交流,有一天,她郑重其事的跟我说,把如雪
托给我,希望能像亲生妹妹一样照顾,我答应了
第二天,柔姨自缢了
不知道怎么的,父亲得到了这个消息,飞快回来,却在途中感染了风寒,他没有放在心上,坚持赶路,最后在柔姨下葬之前见了一面,悲从心起,一直压抑的病患爆发,甚至还牵动了潜藏起来的心疾
父亲在病
上昏
了三天,终究是没能
过来
母亲再也等不到给他茶,说一声你回来了的机会,此后郁郁寡
,不到半个月也跟着父亲离开了…”
听了长长的一段故事,上官婵终于找到
话的机会,开口问:“说了这么长,都没有说到为什么你会跟如雪成为兄妹?”
白庸笑了笑:“接下来就说到了,柔姨去势后,丈夫家的亲戚不愿让她的棺木进入宗祠坟地,指责她败坏风俗道德我一怒之下,就造了一份婚,让父亲娶了柔姨,白纸黑字的婚,无可置疑,给了柔姨名分,直接葬在白家的宗祠坟地中柔姨丈夫已亡,她改嫁也是理所当然,将谣言变为事实,他们反倒不好再议论了”
上官婵咂舌:“亏你想得出这样的法子,替长辈娶亲,还是冥婚,小小年纪就懂得用计,果然是三岁看到老不过这么一说我就不明白了,既然你跟如雪没有血缘关系,那不就什么问题都没有吗?虽然说会遭到流言蜚语,但你可不是一个会在乎这种事的人啊”
白庸道:“名声我的确不在乎,主要原因是在祖父祖母的看法,在他们看来,是柔姨害死我父亲,间接害得我家破人亡这种想法确实蛮不讲理,但是啊,对于痛丧爱子的父母而言,这种迁怒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就算迁怒又怎么样?想想历代宫廷中发生的龌龊事,那些真命天子们干这种事的时候可都是肆无忌惮的,你难道连他们也不如?”
“那是因为他们不在乎别人的想法,他们心中没有值得在乎的人,别人的指着,别人的难过,都不会影响到他们但是我不一样,我不想让祖父祖母伤心啊,我若娶了‘曾拖累父亲一辈子的女人’的女儿,在他们看来这意味着什么呢?我很在乎他们的感受,我不想让他们难过,而且,如雪她也…”
上官婵肃然的质问:“怎么不说下去?你在害怕什么呢?你在逃避什么呢?你发现自己无话可说了,这些困难并不是天堑,都是可以通过努力来克服的,你能够面对虚空强者而从容布计,就不能将你的智慧稍微匀一点在这件事情上面吗?还是说,你对如雪的感情,也不过是这种程度”
白庸苦笑道:“当然不是,只不过…唉,我之前就下了决定,回去后就对老爷子坦白,只是现在不想告诉如雪,怕她有了不必要的担心以她的性格,绝对会多想,然后想尽方法阻止我”
“原来到最后,都是我一个人在瞎忙活…”上官婵长叹一口气,然后
出捉弄的笑容,推搡着白庸“那赶紧走,待在这里干什么,去陪如雪,我想,她如果在睁开眼的时候看见你,一定会很开心的”
白庸连忙道:“不用推了,我自己会走”
目送白庸离开,上官婵脸上的笑容就如白雪一样融化掉了,她闭上眼睛,用脑袋撞了撞船窗,低声道:“我在做什么啊…天下第一大好人?还是天下第一大傻瓜?”
…
那之后过了夜一,白如雪总算醒了过来,不过睁开眼看见白庸的时候还有些迷茫,伸出手去摸白庸的脸,突然发觉这不是在做梦,立刻像蒸汽上升一样,整张脸红了起来,然后将头藏入杯子中
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白如雪总算从
上爬了起来,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满脸通红的道歉着:“真的很对不起,不小心咬了你,因为实在是太突然了啦…就有点发酒疯了嘛…还有,那个…那个…”
她用很担心的样子偷偷看着白庸,就如同即将偷食的仓鼠一样
“我…有没有对哥哥,说一些奇怪的事情?”
“放心,直到最后,你都什么也没有说”
白如雪松了一口气,然后笑着说:“谢谢哥哥一直保护着我”
放下了心结,白庸终究能带着入
的心情来看对方的笑容,恍然间,带着清纯微笑的白如雪的身影,不
和记忆中,在房陪父亲磨墨写字的母亲的身影重合了
两人之间存在相同的共通点,明明心有遗憾,却还
出了那样一副幸福表情的原因,白庸并不明白只是,这样的笑容实在是太过动人,那雪白的脸颊上浮现的微笑,以及让人心灵震动的温柔,让她变得好像是虚幻世界的住民一般,似乎要是伸出手的话,就会直接穿过那纤细的如同幻影般的体身
“哥哥,你在发呆吗?”白如雪疑问道
白庸笑了笑,牵起对方的手,一如童年记忆中,在答应柔姨要好好守护如雪的时候,在如雪丧失至亲痛哭的时候,握住了她的手,很自然的握紧
,我就在这里,不要担心,我会一直在你的身边,永远保护你,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白如雪吓了一跳,想要
出手,却
不出来,又有些舍不得,有气无力的挣扎了几下,就不再反抗,心中想着,就一会,就这一小会,请让我任
一回
这小小的愿望,就算是神明也会同意的
“我的头好像还有点晕”
白如雪将头靠在白庸
口,心中想着,这是因为酒醉后的头晕,所以,并不是我的得寸进尺
能够相遇真的是太好了,就算这只是一个梦,一个如同镜花水月般虚幻的梦境,就算终有一天,我要从这个梦境中醒来我仍庆幸,能够相遇真的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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