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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梁师父,这边请。”领路的仆役十分恭敬,和梁氏父女第一次到龚家看诊时,底下人爱理不理的态度大相径庭。据说那天之后,龚家老太爷的痼疾好了很多,对梁羽的推拿功夫赞赏有加,因此这一回他们父女被当成贵客招待。

 这种富贵人家的富贵病,因为梁安琪学得够透彻了,不需要在一旁帮手兼学习,梁羽便允许她可以到处晃晃,当下只是给了她一个“敢惹麻烦就得自己擦**”的警告眼神,便让她放风去了。

 龚家真是大。她父亲医治过不少有钱人,可龚家大宅却是她见过最气派、最像宫的。与第一次到龚家时不同,这次龚宅的总管派了个小丫头给她,说好听点是供她差遣,说白了只是盯着她不惹事。但是那小丫头哪里是她的对手呢?三两下就让她甩开了。

 此刻,梁安琪正趴在连结两座花园的抄手游廊顶上,听打扫的下人说闲话。

 “…母亲不过是个女,凭什么跟我们少爷平起平坐?”说话的是上一回梁安琪到龚家时,把梁安琪当成偷儿嚷着要送官府的龚家大房管事,梁安琪管他叫耗子脸。

 “话是这么说,但你可得小心点。我听说那家伙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你到黑街去随便抓个人来问,都知道他是怎么从黑街下三滥的窑姐儿之子翻身成为大氓的!是在地下格斗场啊,那些穷凶极恶之徒被送进他们称作铁笼子的地方,像斗犬一样打个你死我活,活下来的人就能称王。听说他在铁笼子里打了三年,三年里他没有一场败绩,皇都的权贵大老爷们把他当成宝捧着,在地下格斗场一摊千金就为了看他比赛…”

 那人说到这里,突然低了声音,可却逃不过梁安琪那对顺风耳,“我听说他曾经把想‮养包‬他的李老爷打趴在地上,高高在上地踩着李老爷将他狠狠羞辱了一顿…你们也知道李老爷酷爱狎玩男童。”他一脸作呕地补充道。

 “那李老爷怎么没让官府把他给抓起来啊?”

 该被抓的是李老爷吧?但金钱代表正义,在每个地方都是真理。

 “何止不报宫?李老爷据说还因此更加狂热了。那家伙脾气越坏,越目中无人,那些大老爷不只不追究,还觉得他够性格,争相追捧他这个『地下格斗场皇帝』的权贵也越来越多,他还不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地嚣张起来,府尹的公子就被他踩断了鼻梁呢。”

 “我看这一点也不单纯,说不定他和他那个窑姐儿的娘一样,那些权贵大老爷其实私底下好小倌的也不少,而且有些人确实就偏爱这一口…”说话间,众人都是一脸恶心、不敢恭维的模样。这座龚家大宅里的主子们各种奇怪的癖好,他们也不是没见过,当下多少都有些心知肚明。

 “啸!我就是要你们当心点才说的,铁笼子是什么地方?多少牛鬼蛇神,直着走进去,横着被抬出来,他可是待了三年呐!说话当心点!”

 梁安琪对底下那些人的嘴脸一点也不意外,世态炎凉,她看得可是够多了,不过她仍是继续听了一会儿,猜想他们口中极不愿意提及姓啥名谁,也不愿视为主子的“那家伙”应该是龚家二少龚维忻,据说在一年多前才让龚天问接回龚家认祖归宗。

 龚天问第一回请她爹到龚家看诊时,介绍过他的两个儿子,她一眼便认出袭维忻是之前在黑街替她踢了小混混一脚,又让人把她丢出去的贵气少爷。不过,龚维忻却面无表情,好像没认出她来,她也不好自讨没趣。

 那一趟回去后,一听说她爹被龚家请去看诊,安平城与和歌村那些热心的

 乡民们立刻聚到她家,一群人排着队给她爹推拿看诊的空暇时,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了龚家大大小小的传闻,无非是想从她爹口中打探一些让小老百姓们好奇的琐事。虽然乡民们渐渐也发现了,她爹给病人看诊的时候是不说任何闲话的,口风比什么都紧,但这反而也让她爹的医德广受乡人信赖。

 拜那些三天两头到她家闲磕牙的乡民之赐,梁安琪差不多连龚家兄弟的生辰八字都一清二楚了——其实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连龚家的人都没接触过。

 此刻,梁安琪无聊地趴在廊顶,单手支着脸颊,忽然觉得那耗子脸越看越讨厌,她拿出小弹弓和总是随地捡拾放在口袋中以备不时之需的小石子,瞄准了耗子脸说闲话说得口沫横飞的嘴巴——

 啪!耗子脸被飞来的石子打偏了脸,疼得哀号了一声。

 “是谁?”

 梁安琪立刻伏低‮子身‬往另一边的花园后退,她以为能像过去那般灵敏地跳回地面,却不料双手攀附的瓦片竟然松落了,她‮子身‬一歪,眼看就要摔个四脚朝天,仿佛已经在墙下守株待兔许久的某人双臂一张,把她接个正着。

 梁安琪抬头,上一张近看更显精致俊俏,神情却又冷又臭的脸,害她当下只能尴尬地冲着他傻笑。

 “又是你。”

 嗄?她“又”怎地?

 耗子脸和那两名佣仆穿过海棠门想寻找恶作剧的家伙,不料却撞见抱着梁安琪的龚维忻,当下都没了主意。

 方才是说得很不屑,可龚维忻到底还是主子,明着他们是不敢造次的。

 “回去工作。”龚维忻淡淡地说道,耗子脸和那两名下人只得悻悻然又有些不甘心地走开了。

 人都走了,梁安琪更加尴尬地和面无表情的龚维忻对视,正暗忖他打算抱到何时,龚维忻却毫无预警地双手一放…

 “啊!”幸亏她反应够快,立刻抱住他不放。

 年纪尚轻的龚维忻没料到这丫头完全没有女人的矜持,反而因为她的举动紧张地倒退了一步。

 梁安琪直到站稳了才松开手,看着龚维忻瞪着她,一脸不悦的模样,立刻若无其事地伸了伸懒,“今天天气真好啊…”然后她瞥见某人耳朵不自然地泛红,对比天生白皙的一张脸更明显了。

 出身黑街的家伙,应该没那么容易害羞吧?梁安琪想着,打算就这么脚底抹油开溜,“多谢兄台搭救,小妹这就不打扰了,告辞。”

 “不会有第三次,你最好别再惹麻烦。”他冷冷地在她背后道,梁安琪则吐了吐舌头。

 又没要他救,干嘛这么践?啐!

 那天梁氏父女离开龚家时,遇上了求助的龚家下人。梁羽一看就知道对方付不出诊金,不过还是出手帮忙了,梁安琪帮忙到药铺抓药时,总觉得好像有人跟着,她心想该不会是耗子脸存心报复吧?不过直到父女俩替龚家下人看完诊回到家,却什么事也没发生,她也就把这件事情抛到脑后。

 想不到再一次和龚维忻有集,却是他主动找上门来…

 狂风暴雨的深夜有人来敲门,梁安琪也不觉得奇怪,病痛是不挑时辰的,所以她立刻换了保暖的衣裳下楼要帮父亲,想不到来求诊的竟然是龚维忻。

 应该说,是他背了个重伤的小混混大老远来求救。为什么皇都的医所不去,大老远跑来找她爹?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原因,这名伤员除了她爹以外,恐怕没人敢出手医治。

 要说这方圆百里,从皇都到安平城,有哪一位大夫可以践到不把皇都的恶势力放在眼里,那一定就是她老爹了。梁安琪颇得意地想着。

 当然,梁羽为了女儿未来的安危,其实与皇都那些恶势力都保持一定的友好关系,除了凭自己的能力让他们对他既敬重又客气,也识时务地不手管不该管的闲事。如此一来,就算梁安琪以后自己一个人,那些地痞好歹也会看在他的面子上,不至于欺凌她。

 龚维忻确实挑对了时机,狂风暴雨的深夜,谁顾得了郊区这里来了位不速之客?

 那小混混伤得很重,梁安琪在一旁帮手,也就不小心听到一些内情。

 “我…想象忻大哥一样…”

 那小混混下巴已经碎得差不多了,还拼命想代遗言,梁安琪也是很费神才能听懂他在说啥。总之大意是,出身寒微的小混混得罪了某个大老板,又急需一笔钱,于是异想天开地效法龚维忻站上地下格斗场的舞台。

 要知道,她爹是人,不是神仙。小混混还是挂了…梁安琪叹了口气,想要在人生路上奇迹般的逆转胜,实在是需要一点运气和一点过人的天分,她看过太多太多没有运气的普通人了,有些人还有再站起来的机会,有些人却再也没有了。

 龚维忻一直陪在小混混身旁,直到他断气还回不了神。清晨时,梁安琪替他打了洗脸水来,他愣了好一会儿,才把手巾拧吧,却是替小混混擦着脸上的血迹,梁安琪有些无语,默默的又有些难过。

 仔细想想,一个大少爷在狂风暴雨的深夜背着小混混来求诊能有什么好处呢?论时间点,绝对比不上他那有着“至善公子”美名的哥哥龚维惇,在皇都年节的庙会里背起昏倒的老跑过半条街找大夫来得万众瞩目,论小混混的背景,更不如袭维惇闲闲没事也能在街上凑巧救下郡主这么让人津津乐道。

 虽然小混混没能救活,龚维忻还是郑重地谢过她爹——脸色依旧很臭很难看。梁安琪默默地想着,看来这家伙天生脸臭…真可怜。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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