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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树哥哥和小鹌鹑
 他的背影,渐行渐远。残璨睵伤

 如幕雨帘里,模糊成一团暗影,手电筒晃动不定的光线中,如茫茫黑夜,孤海里蒙的灯塔,遥远,清冷,却指引着她的方向。

 她无法思考,也没有意识,却冥冥之中,仿似受了牵引一样,朝着那团模糊的光影移动自己的脚步,僵硬,木然…

 她没有手电,亦跟不上他们急行军一般的步伐,路并不好走,之前因为害怕和急迫拼着的一口气,在见着他的一瞬间松懈下来,再要聚集已是十分困难,是以,全身极是疲乏,深一脚浅一脚的踏着他们的脚印前进。

 雨天路滑,终于还是一个不小心摔倒了…遽…

 摔跤于她,似乎已经不是什么大事了。来时的路上,不知道摔了多少跤…

 可是,因为他就在前方,不知为何,却觉得特别委屈,举目望了眼他的方向,他却依然在往前疾走,根本就没有回头看她一眼,更不会知道她摔了跤…

 他严厉的话语在耳边回:这一次你再病了,我可没时间照顾你桨!

 她情不自缩紧发抖的‮体身‬,好冷…

 是啊!他没有时间照顾她的…

 她也曾说过,绝不成为他的负担…

 所以,陶子,要自己照顾自己…

 从小,她就懂得摔倒了自己爬起来的道理…

 那么,陶子,爬起来吧!

 伞,在摔倒时就掉在了地上,她站在雨里,浑身透,手腕擦破皮的地方,提醒着她的痛。

 前方,他的身影更远了…

 即便她飞速奔跑,也不可能再追上他的步伐…

 前路漆黑一片,茫然间,她突然失去了方向,犹如刚才在那片空地时一样。

 她不知道自己该继续奔跑,还是,该停下来休息。

 似乎,她无论怎么朝着他的方向努力,他都不会留意他身后的她是多么卑微地存在着。

 可是,若她停下来,她又该往哪里去?

 他是她的灯塔,是她努力的方向,是她的北斗星,她为之奋斗了许久许久,若要她放弃,就如同掐灭她人生的明灯一样,她将不知道自己此生为何,然而,在这样的雨里,他可以给她一点点温暖的力量吗?只要一点点够了…

 泪水弥漫中,心底一个声音在呼唤,糖糖哥,回头看我一眼好吗?只要一眼就够了!只要你回头看我一眼,我就会有无穷的力量,在芊琪的存在里,再一次向你飞奔,我要的,只是你能想起我…

 也许,是上天听见了她的心底的声音,前方那个人,居然在往回走了…

 他终于发现她不见了吗?

 看着手电筒的光一点一点地离她近了,眼泪刹那涌进眼眶,再哗哗而下。

 这一次,她确信自己是流泪了…

 因为,这眼泪,是热的…

 淌在脸上,区分着雨水的凉,亦驱散了雨水的凉…

 其实,她很想朝他奔过去,可是,不知为何,心中明明汹涌澎湃,脚步却是迈不开,只有眼泪,顺着雨水哗哗地

 他走得很快,仿佛只几个跳跃便到了她眼前,郝小海给他打着伞,在这样的速度中,根本遮不住雨,他全身也了,头发上凝着水珠,一行行往下,小海的情况更是糟糕,因为要顾着给首长打伞,自己完全成了落汤

 他黑沉着一张脸,只一双眸子灼灼生光,俯身从地上拾起伞来,给她,“你到底要怎样?!为什么不走了?为什么伞也不打?”

 他很凶。

 她低下头来,心中升起惧意。

 她是怕他的…

 不是因为体力悬殊或者他的拳头硬,而是因为在乎。在乎,所以才在意,在意他的一怒一喜,一举一动…

 默默从他手里接过伞,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说自己害怕他不理了她吗?说她摔了一跤,手擦破皮了吗?说夜太黑,她惘不知往何处了吗?

 “我…”一声我字之后,吐字艰难,却因为他的气息,酸疼涨满腔,仿似他呼出的所有气息都入了她的肺一样。

 “拿着!”他忽然一声爆吼。

 她吓得一抖,伞差点又掉在地上。

 抬头一看,才发现他不是冲自己吼,而是小海。他把他的宝贝碗和手电筒都交给了小海拿。

 而后,他便蹲在了她身前。

 如果她没有理解错的话,他这是…要背她?

 她犹豫着,不敢轻举妄动。

 “快点!再不回去三个人都生病!”他不耐地吼。

 她心中一慌,赶紧爬上了他的背。

 他站了起来,泥泞的路面,他依然走得又稳又快。

 她尽量往前举着伞,给他遮雨,他却回头一吼,“往后点!别挡我视线!”

 她只好把伞往后移,一路,老老实实趴在他背上,不敢再多说一句。

 终于,三人落汤似的回到了宿舍。

 郝小海把碗放下,立刻就逃也似的跑了,将“硝烟弥漫”的战场留给他们俩自己。

 他将她放下后,自己进了里间,再出来时,已经换了干净的衣服,只头发是漉漉的。

 见了她,眼睛一瞪,吼道,“还杵在那发什么傻?不会去洗澡换衣服吗?”

 “你…为什么不洗?”她注意到,他只是换了衣服,并没有洗澡。

 他没回答她,只指着她,凶狠狠地道,“这次如果你再给我闹出病来…”

 “我知道,你没工夫照顾我嘛…”她小声地接嘴道,悄悄地把自己擦破皮的手藏到了身后。

 他哼了一声,“我就马上把你打包送回去!”

 说完,他摔上门就走了,并没有注意到她刻意掩饰自己的小动作。

 这么晚了,还要去哪里?

 关门时惊起的冷风,让她打了个颤,同时,也让她意识到,不能再在这儿傻站下去了,否则真要生病…

 于是进了浴室,漉漉的衣服,让自己在热水下冲。

 热水有时候是一种能量,它不仅让麻木冰冷的‮体身‬恢复暖意和知觉,也让她那颗荒漠的心有了生机。

 这世界,伤害那么多,寂寞那么冷,孤独的旅者,总是要学会自我疗伤的。抱紧自己,温热的水从‮体身‬每一寸皮肤潺潺而过,就仿佛被温暖拥抱了一样…

 囡囡,不怕,要勇敢…

 她闭上眼睛,任水从脸上过,洗去那些过泪的痕迹,仿佛,所有的伤悲也会被这样带走了一般…

 在浴室里待了许久,只是因为舍不得这温暖,原来,一个人的时候,热水,也是一种陪伴…

 隐约地,传来敲门声,她不得不离开浴室去开门。

 来的却是余嫂。

 余嫂见了她大叹,“你终于回来了!吓死我了!真担心你家团长会掐死我!”

 余嫂这话说得!

 她心里淡淡的苦涩,“怎么会?!进来坐吧!”

 余嫂却没进屋,“还是算了吧,你还是好好休息,我就过来看看你,没事儿就好!不然我得内疚死!”

 “怎么了啊?我好好的,你内疚什么?”和余嫂有什么关系?

 “哎!都怪我!”余嫂自责地道,“如果不是我跟你说南坡格桑花长苗了,你怎么会去?还好你没出事,不然我真的无颜见你家团长了!你不知道,当时你家团长的样子,简直是要杀人了…”

 “嗯?”她还是没听懂余嫂在说什么。

 “你出去一个下午没回来,又下雨了,你家团长回来找不到你,就来我这里寻,我才想起中午跟你说的话,当时你家团长就急了,要去找你,结果,又有士兵来报告他,说望石那边塌方了…”

 “塌方?”她好像没见到哪里塌方啊?也许她走,走错了方向?这一,还算是走了运了,幸好她没在塌方的地方睡着,不然,不被埋了也被石头砸成过了吧…

 “是啊!塌方!你不知道?”余嫂惊讶地看着她。

 她摇‮头摇‬,有些难为情,“我好像走错了方向,也许…去的不是南坡…”

 “那还真是谢天谢地!”余嫂舒了口气,“你是没看见,你们家团长一听说塌方这俩字,那张大黑脸都白了,叫上小海就去寻你了。我是见他把你背回来的,真担心你受了伤,现在看你好好的,我也放心了,不然我可要自责死!”

 “我没事,谢谢你担心我!其实就算真受了啥伤,也是我自己自找的啊,和你有啥关系!你就别瞎想了!进来坐坐呗!”陶子把余嫂给拉进屋里。

 余嫂摇手走了,“还是算了!哈哈!不耽误你们夫的千金一刻!哎哟,背回来的呢!啧啧!”余嫂冲她眨眼,笑得格外有深意。

 陶子只好苦笑‮头摇‬,外人只看见他去寻她,只看见他背她回来,谁会知道这其中多少辛酸苦辣呢?

 关上门,一眼就看到了桌上摆着的旧碗,碗里碗外都沾了好些泥。

 眼前便闪过他拾碗时的表情和动作,心里痛得如针扎一般,眼睛更是被这碗蜇得痛。

 可她还是走了过去,将那只碗捧在手里,细细地看。

 有些东西,她总是想要逃避,可却总是逃避不了,总在不经意的时刻,会像针芒一样钻出来,扎着她,扎着他,扎着他们薄弱如纸的婚姻…

 这只碗已经很旧了,好几处都碰了瓷,正因为这样,她才以为是一只他不要了的旧碗,谁知道,一只旧碗也承载着这么深的情谊呢?

 翻过来,碗底红漆写着的“芊琪”两个字,字体俊秀,并非出于他之手,该是芊琪自己写的,长而飘逸,像伸展的树,一如芊琪其人…

 都说字如其人,原来是真的…

 她的字历来都是矮矮胖胖的呢!

 忽然想到他那棵参天大树旁边蹲了一只矮矮胖胖的小鹌鹑,不由地笑了,那画面难道不是如此的可笑吗?只是,为何笑着笑着又哭了呢?

 大树和小鹌鹑是如此的不协调啊…

 拔的树,无论如何也不会弯下来配合鹌鹑的高度,而鹌鹑那笨笨肥肥的‮子身‬也飞不上大树最高的枝桠…

 树,终是要和树站在一起才是最相配的…

 打开水龙头,一点一点洗去旧碗上的泥,她惹的祸,她自己去弥补总行了吗?

 只是为何,用指甲抠着污泥的时候,她很想把碗底“芊琪”那两个字也抠去呢?真的很想,很想…

 她甚至逆反地想着,如果她把这名字抠去了,他会怎么样?会骂她吗?会揍她吗?还是会冷冰冰的,再也不和她说一句话?

 可是,她亦只敢想一想而已…

 当她颤抖的手指,用指甲在“芊”字上轻轻一划,就如同犯错的小猫一样,手一惊,马上收了回去。

 而后,飞快地把碗放进橱柜里,并且紧紧关上橱柜门,‮体身‬靠在门上,再也不要看见它!再也不要看见“芊琪”这个名字!

 呆呆地站了许久,直到她突然打了个嚏,才感觉到身上的冷。

 唯恐自己会感冒,赶紧加了件衣服,想着他也淋得全身透,不知道这会儿冷不冷?也不知道他现在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心中焦灼不安,最后还是回到了厨房,煮了小半锅姜汤,自己喝了一大碗,预防感冒,给他留了一碗。

 虽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可还是给他按照余嫂的配方给他烧了洗脚水。那辣辣热热的水一泡,一定会驱走所有的寒气吧?再加上这一碗姜汤,定是不会感冒的了…

 她做好了自己能做的一切,就只差他回来。

 夜,一点一点深了,姜汤和洗脚水都渐渐放凉,他,却依然没有回来…

 并不曾听他说今晚值班,那他是去了哪里?因为那只碗,所以打算不归了吗?

 她好不容易暖和的心,渐渐冷去…

 女人是极端爱钻牛角尖的动物,在这样的时刻,他不在的时刻,各种猜测都在她脑子里过滤了一遍,每一种都让她心神难安。

 她多想给他打个电话,问一问他在干什么,什么时候回家,哪怕他不好好给她回答,只要听到他的声音她也就安宁了啊,可是,‮机手‬拿起来,却有千斤重…

 分秒难熬,每隔一段时间她都会看一下‮机手‬,每次都只过了五分钟,时间,为什么过得这么慢?

 焦灼中,终是耐不住,拨了他的号码,然而,他的‮机手‬却关机了…

 颓丧地将‮机手‬扔至一边,不知道该如何度过这接下来的,没有他的时光…

 如果,她写检查,她写十不准,他会回来吗?

 惶惑中的她,拿起几张纸来,在上面涂涂画画。

 很大的字体写上:军嫂十不准第七不准:未经允许不准随便动他的东西…

 写完,又用笔给它描成美术字,一笔一划,描得很认真,大半个小时过去,才描完,可是,他还没有回来…

 他是真的不打算回来了吗?

 她的大树…

 笔随心动,她的笔下出现了一棵树,只不过,是棵小树苗…

 而树底下,她画了一只小小的胖鹌鹑。

 小鹌鹑被一只小野猫给抓伤了,逃到树这里,一个人,不,一只鸟躲在这儿哭…

 那会儿的树,枝桠还不够繁盛,枝条也不够坚韧,可是,却摇着树叶对她笑,还弯下枝条来,鼓励她往上爬。

 小鹌鹑不会飞,可是会扑棱,她努力地扑棱着笨笨的小翅膀,终于攀上了他的枝条。

 他的树叶为她遮,他并不壮的树干可以靠着休息,她美美地在他枝上睡觉,美美地和他随风玩耍…

 可是后来,树越长越高了…

 她也越来越胖了…

 她再也飞不上他的枝干,只能在地上紧紧靠着他的部,仰望他拔的身姿。

 而他,有了另一棵树作伴,他们的枝叶在空中相错相握,紧密相接,他们的树叶,沙沙沙沙呢喃着属于他们自己的语言,她听不懂,只能在树底下,用很小的声音叫着他,我的树哥哥,我的树哥哥…

 可是,她的树哥哥长得太高了,听不到脚底下传来的小鹌鹑的声音,甚至,因为有了自己的树朋友,他甚至看不到他的脚下,还蜷缩着一只小小的胖鹌鹑…

 天冷了,下雨了,雨水从树叶间滴落下来,淋了她的羽,她缩在树底下瑟瑟发抖,啾啾地叫着,唤着她的树哥哥,可树哥哥站得笔直地,和树姐姐在雨中手牵着手大声地笑,因为雨水的滋润,他们就可以长得更高了…

 也就会离她更远了…

 小鹌鹑在树下呜呜地哭,终于相信了同伴们说的话,树是要和树在一起的,鹌鹑永远只配和鹌鹑混一处…

 于是,小鹌鹑在那个风雨加的日子走了,一步一回首的,离开了她的树哥哥…

 没有了树叶的遮挡,风雨更加无情地肆着她的小胖‮体身‬,她病了,病得很厉害…

 重病的她,走到了一片野花遍地的草原,风停了,雨停了,草原上盛开的正是格桑花。

 小鹌鹑多想衔一朵回去给树哥哥看,可是,她再也没有力气了,倒在了格桑花盛开的草原上。

 小鹌鹑死了。

 死在风雨过后的晴天,最后想起的还是她的树哥哥。

 闭上眼睛的瞬间,小鹌鹑是笑着的,对着树哥哥的方向默默地说,“树哥哥,不管你还记不记得小鹌鹑,小鹌鹑都要走了,你的脚下,再也不会有一只小鹌鹑来吵你…因为,如果有来生,小鹌鹑一定要变成一棵树,和你站在一起,永远不分离…”

 画完最后一幅,写完最后一句话,陶子扑在画上嚎啕大哭起来,为这样傻傻的小鹌鹑,为这样一个凄美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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