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站在病房门口,萧牧理发现自己竟有些迟疑。
他不确定于澄美想不想见他。
于夫人来探望过女儿后,当下动用关系,直接打电话给这家私人医院的院长,不到一个小时,护理人员便准备就绪,将于澄美转移到专门供给VIP病人的豪华病房。
单单是一间病房,便占了约莫二十坪的空间,装潢风格贵气而优雅,采光明亮,室内用的都是低调奢华的名牌家具,分隔成卧房、浴室、客厅等多个区块,甚至还有个可以享受
光浴的户外阳台。
不像是住院,倒像是让病人来悠闲度假。
不愧是名门贵女的待遇。
而于澄美对于自己单单一人便占用了数倍于普通病人的医疗资源,似乎也觉得理所当然,医生护士们对她殷勤服务、百般奉承,她虽是保持礼貌的态度,应对进退之间仍不免
几分矜傲自持。
那种气质很微妙,很难形容,不是高傲,也非盛气凌人,但言谈举止之间就是让你觉得两人来自不同的阶层。
别说医院的护理人员们有此感受,就连向来对人情世故淡漠的萧牧理偶尔也觉得格格不入。
但她是他的
啊!怎会格格不入?
难道就因为她失去部分记忆,忘了他了,两人之间便划下了难以逾越的鸿沟?
不!她不相信!
她是他的
,是他深爱的女人,无论如何他一定要将她拉回自己身边。
下定决心后,他敲门,进了病房。
于澄美经过数
休养,情况好多了,不再虚弱地整天只能躺在
上,她坐在落地窗旁的蛋形躺椅上,怔怔地望着窗外出神。
“你来啦。”察觉他的到来,她淡淡一笑,不像昏
醒来刚见到他时那么惊慌,满是警戒。
她可能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了,但他仍敏锐地从她眼里看见某种冷淡与疏离。
那令他心痛。
“嗯,我来了。”萧牧理回她微笑,在她对面的沙发坐下。“我带了些东西来给你看。”
说着,他递给她一个纸盒,她犹豫地打开来,发现里头装着一本厚厚的婚纱照、几本家计簿与
志。
“还有这个。”他又拿出随身携带的iPad,点开相片档。
“我把认识你以后我们拍的照片整理在里头了。”
于澄美没说话,愣愣地盯着纸盒,好半晌,才颤着手取出那本婚纱照。
看到自己穿着婚纱,甜甜地依偎着一个陌生男人,她瞳孔骤缩,呼吸凝断。
她一页页地翻阅,每多看一张照片,
口便多紧窒一分,这个女人真的是自己,她笑得那么甜、那么幸福洋溢,她能看出她是多么乐意与这个男人成婚。
萧牧理,她的丈夫。
于澄美抬起头,苍白着脸,不知所措地望着坐在对面的男人,他对她微微笑着,笑意温暖,眼神温和,她能看出他眼里满满的情意。
这男人爱她,可是自己…
于澄美用力咬
,又把家计簿和
志拿出来看,
志上的确是她的字迹,记的都是些琐事,比如今天几点和人有约,下一期预定的舞蹈课程,又或者吃了什么好吃的料理,看了什么好看的电影。
志上处处有他的形影,几乎每一页她都会看见自己写下他的名字,许多事都=疋他和她一起做的,许多新奇可爱的玩意儿都是他们彼此互相给予的惊喜。
而条列整齐的家计簿更显出一个
子对经营家庭的用心,于澄美是念经济的,记账算账对她来说是小Case,但她想的是总有一天要帮助父亲管理家族事业,而不是大材小用管理一个家庭的经济。
她很难想象自己会如此有耐心地
复一
记载柴米油盐酱醋茶,那一笔笔收入与支出,数字是那么荒谬的微小,但她却记录得那么谨慎小心。
这是她吗?是那个立志学会长袖善舞,以便辅助元祈哥在政坛路直上青云的自己吗?
这样的她,竟甘愿嫁给一个平凡男子,为他做一个
计较生活结余的平凡小熬人?
她…竟是如此深爱这个男人吗?
于澄美再度望向眼前的男人,心韵评枰跳着,凌乱不成调,她真的很难相信,如果她是这么爱他,为何偏偏忘了他?
仿佛看透她的思绪,他苦笑,涩涩扬嗓。“我知道你觉得陌生,不敢相信,但我们是真心相爱的,你嫁给了我,我们过得很幸福。”
幸福。
于澄美震颤地在心底咀嚼这两个字,曾经她以为自己的幸福就是嫁给郑元祈,成为一个政治家的
子。
“给我…看那些照片。”她示意萧牧理给她iPad,指尖在屏幕上滑动,有他们俩的合照,也有她的独照,可无论合照或独照,照片上的女人都不像她。
太甜美了,太张扬了,当她看见自己穿一袭
红如火的洋装在草地上旋舞,不
倒
一口气。
“我不穿红色的。”她喃喃低语。
“什么?”他没听清楚。
“我不穿红色。”她直视他,秀眉因困惑而紧颦。“太俗
了,我喜欢低调一点的穿著。”
俗
?萧牧理没想到她竟会用这个字眼来形容。
“可我觉得你穿红色很美。”美得动人心魂。
“是因为你,我才穿红色吗?”她问。
他头摇。“我第一次遇见你,你就是穿一件红色洋装。”
这么说,在认识他以前,自己就已经改变了?
为什么?
于澄美凝眉思索,她问过母亲自己当年为何会离家出走,母亲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是她突如其来的决定,家里人也很震惊不解。
“你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那间舞蹈教室工作的?”
“大概两年前吧。”
“在我跟你认识的那时候吗?”
“嗯,那时候你跟我说想找份工作,刚好找认识一个朋友,他老婆是开舞蹈教室的,就介绍你去那边。”
“那之前呢?我在做什么?”
“好像是开了间咖啡店。”
“好像?”
萧牧理听出她质疑的语气,
角又勾起一抹苦涩。“你说那间咖啡店你已经顶让出去了,本来就是开好玩的,打发时间而已。”
“开好玩的?”于澄美惘然。
“其实我也很想知道你以前的事,可你总是不愿多说,我只知道你跟家里闹翻了。”
她跟家里闹翻了?于澄美惊愕,母亲说她当年离家出走后,留下一封告别信,信上说自己渴望自由,渴望追寻自我,跟着她便躲起来了,家人遍寻不到她的下落,父亲因而大发脾气,骂她不孝…
照母亲的说法,她并没有跟家人吵架啊!为何她会那般决绝地坚持要离开?
于澄美只觉得脑海里浮现一团
雾,她试着想拨开,却只
来一阵强烈的
痛。
她暗暗咬牙强忍。
“头痛吗?”虽然她没出声,他仍从她纠结的眉宇看出端倪,连忙起身,伸手按
太阳
。
她吓一跳,下意识地想躲开,他定住她螓首,不让她动。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低哑的嗓音在她头顶上方扬起,配合着他手上的动作,她忽然觉得很舒服,躁热的太阳
仿佛有凉水
过。
“这些事你迟早会想起来的,不必急于一时。”他温柔地低语,温柔地慰抚她。
她后仰着头,怔忡地望他,而他看着她氤氲如水的眼眸,蓦地心弦一动,低下
来。
他轻轻地吻她的左右眼皮,那么轻柔又充满眷恋的吻,如蝴蝶采花,如蜻蜓在水面上滑翔。
有短暂的片刻,她的脑海一片空白,只是呆呆地承受着这个吻,然后,她悚然一惊,弹跳起身,往后连退几步。
“你…”她骇然瞪他,像瞪着某种可怕的猛兽。“你…怎么可以…”
“澄美…”
“不要碰我!”
激动的惊喊凝冻萧牧理,他站在原地,看着惊慌失措的
子,忽然觉得
口紧缩,无法呼吸。
“你怕我。”这不是问句,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一个令他痛心的事实。
“我…”她颤着
,说不出话来。她怕他吗?她不确定,只是有种感觉,自己必须离他远一点。
“你不用怕我。”他阵光黯了黯。“我是你的丈夫,我不会伤害你。”
“我…没说你会伤害…”于澄美窘迫了,知道自己方才的举动伤了这男人。
“对不起,我只是…”只是不晓得该如何面对他。她深呼吸,凝聚勇气。
“萧…牧理,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他点点头。“你说。”
她眨眨眼,羽睫轻颤。“我想…回家。”
“嗯,我问过医生了,明天你就可以出院…”
“我的意思是回我家!”她急切地声明。
他愣住,脸部肌
紧绷。“你是说回于家?”
“对,我想跟我熟悉的家人住在一起…”
“不可以!”他打断她。
虽是意料中的答案,但看着他阴郁闇沈的眼神,她仍是紧张地屏住呼吸。
“你听我说,这只是暂时的…”
他以一个手势止住她。“我不能答应。”
“为什么?”她忍不住埋怨。难道他不懂吗?对她而言他只是陌生人,要她怎么跟他共处一个屋檐下?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我不能答应。”萧牧理低声说道,字字句句都如利刃,剜割自己的心。
“如果我放你走,你就会离我愈来愈远,只有把你留在我身边,你才更容易回想起关于我们的一切。”
“你…”
“我知道我很自私,可是澄美,我真的不能放你走。”
她咬牙不语,瞪视他的眼神几乎像是恨了。
他紧紧地、紧紧地握拳,指尖掐入掌心
里,刺痛着。
“真的…没有商量的余地吗?”她颤声问。
“没有。”他说得决绝。
“萧牧理…”
他别过头,回避她失望的神情。“这些东西我留下来,你慢慢看,明天我再来接你出院。”
语落,他转身意
离开,
面却走来一个身形削瘦的男人。
男人肤
偏白,戴着副无框眼镜,长相斯文俊秀,白色衬衫上系着粉红色细长领带,看起来不但不显得娘娘腔,反而被他穿出一股浓浓的书卷味。
“元祈哥!”
萧牧理全身一僵,听出这声呼唤里蕴着喜悦依恋。
这男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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