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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非我同类
 “怎地这么久?”

 终于有人等不住了。

 典型的苏式园林之中隐着一栋黛瓦白墙的小花厅,透过雕细琢的花格,可以看见里面摆放着一圈圈椅。两椅之间放着翅木雕花茶几,茶几上摆着一盘茶点,主宾五人围圈而坐,显然不是朋友之间的雅聚。

 花厅之中原本悄然无声,人人都盯着自己手边的茶具,看着袅袅腾起的水汽,真像是沉心气品茶香的模样。这句略带火气的文话,终于打破了表面上的一团祥和,将众人的不耐勾引出来。

 “张生毋燥,毋燥。”说话的是个留着三络长须的中年文士,头戴一顶高高大大的四方平定巾,宛如顶了一个书橱。只见他手摇白纸扇,一副有成竹的模样,道:“便是钱逸群不来,他爹总要来的。眼下还等不到他们,必是有旁的事耽误了去。”

 “李先生说的是,咱们又不急在一时。”头顶书橱文士身边一个年轻人,身穿玄圆领大衫,宽袖皂缘,软巾垂带,话虽只是应和,却有些看不太起那个张生。

 张生似要发作,目光扫过另一个年轻人,见其面沉如水,顿时安静下来。

 五人虽是团团圆圆坐了一圈,隐隐之中还是能分出主座。这年轻人就坐在正对花厅门口的位置上,也是一身燕居服饰,头戴网巾,眉宇之间多了一分英气。他一开口,官话中的广东腔顿时淌一地。

 “张生若是有事,可以先回去。”陈县令毫无表情道。

 张生张嘴结舌,没想到在这里领了逐客令,然而官与民的天然鸿沟让他只能起身作礼,拱手告辞。

 一旁自然有小厮上前引领张生往园子外面走去。

 张生的身影还没有完全淡出众人视线,陈县令又开口说话了:“白白浪费了我的六安好茶。”

 “哈哈哈,我就说,陈进士何尝改了子,坐了半晌牙也不尖了,舌也不利了,原来只是含心忍着罢了。”一直没有说话的文士高声笑道,花厅之中的空气顿时水一般活了起来。

 陈知县嘴角一,勉强算是笑了,说道:“周务德才真是真不肯饶人。文兄,你不说句公道话么?”

 三个年轻人显然是故友重逢,那李先生也只是笑看着他们。

 “多年不见,你二人还是如此。”文公子微微笑道“你是两榜进士公,跟我等玩笑不嫌失了‮份身‬么?”

 陈县令脸上寒气依旧,似真似假道:“两榜进士算得什么?不才来吴县这么些日子,递去周大先生府上的帖子没有十张也有八张,总无缘得见。今竟然带了个铜臭市侩来找我,斯文呐!”

 周公子略显尴尬地摸了摸鼻头,笑道:“这却怪不得我,那张生虽然鄙不堪,但却和沧州戴家走得亲近。我也是受人之托…”

 “若非贵人所托,你还不肯大驾光临呢。”陈县令追补一句。

 “你是一县父母,谁敢轻易打搅不成。”文公子笑着圆场“说起昨晚那事,戴老师竟也折在那个钱逸群手里,你这县尊做得可有派头?”

 陈县令面无余,道:“世人只道戴世铭败给了钱逸群。”

 两人对视一眼,周公子道:“我昨晚连夜去的木渎,见了戴老师。他说钱逸群原本是持刀的,临时夺了他的灵剑,灵蕴之深厚远非常人可比。想钱逸群天资过人,又有高人调教,一飞冲天之只在左右了。”

 “呵。”陈县令吐出一字,不予置评。

 文公子看了看老友,又看了看李先生,笑着唱了花腔,道:“还请进士公不吝赐教我等乡野鄙夫,再~拜~再~请~聊!”

 “戴世铭的确败了,”陈县令突然来了个大转折,又道“但他并非败在钱逸群与他那个师父手下,而是败在势。”

 “势?”就连李先生都不由正听了起来。

 “强龙尚且不地头蛇,何况他戴世铭还算不上强龙,而钱家却是实实在在的地头蛇。”陈县令打开了话篓子“一个初来吴地,连吴语都听不懂的外乡人,大庭广众之下便想要带走人家的晋身之宝,不晓得吴风彪悍么?”

 文、周二人都是吴人,闻言大笑,并不以为意。

 “倒要请教周兄,戴家这次派出戴世铭,所谓何来?”陈县令转向周公子。

 “倒不妨让你知道,”周公子颇有得意之“米芾研山就在张家手里,这次是想转手戴家为恺公寿礼。”

 花厅之中不由散起一股寒气。

 周、文二人并不怕陈县尊,一旁陪坐的李先生却坐立不安。他知道这位东主的脾气,心头不比针尖宽多少。米芾研山这种级别的宝贝在吴县大户手上,而他这位县尊竟然一点风声都没听说,实在是如同被人当众打脸一般。

 李师爷见花厅气氛一时凝滞下来,不由左右张望,突然看到外面有人朝里窥视,正好找了个借口离席而去。他知道这位年轻的东主有许多秘密,那些秘密甚至超过了举人和进士之间的鸿沟,不过他很明智地保持住了距离。

 眼下也是…

 米芾研山本是一块灵璧石,相传为南唐后主李煜的旧物,辗转传到米芾手中。米芾得此石之后,狂喜至极,抱眠三,写下了传千年的《研山铭》,成就书法史上一绝。

 别说当下,就连宋徽宗以九五至尊的‮份身‬想找到这块灵璧石都未能如愿,没想到如今竟然落在了木渎张氏的手中。这张氏只是本地豪富土绅,捐了个南京国子监的监生,真可谓匹夫怀绝璧。

 “你们也都当我是那种破门的墨吏么!”陈县令脸上寒气更甚。

 “人家不消息也是有道理的。”文公子开解道“你上任不久,谁知道你是醉花庵门人?这宝贝落在凡俗人手中无非是块亵玩的奇石,对于我等卫道士而言却弥足珍贵,人家不走消息也是题中之义。”

 “这也是你自己,若是常与同道之人走得近些,何至于耳目闭至此?”周公子并不将陈县尊的变放在心上“魔教的妖人若是来了贵境,怕你也不知道。”

 陈县令指间微微一弹,闭口不言。

 李师爷一直在留心东家的一言一行,见状知道是东家心有焦躁,话不投机的缘故。正想着怎么‮解破‬,恰好看见仆役在花厅外面张望,便起身出去看看。

 原来是门子久等不耐,托人进来看老爷是否见完了客人。

 “下人报说钱家父子早就来了,只是不敢惊扰贵客。”李师爷回来的时候花厅中已然冷场,正好回报东主。

 陈县令点了点头,道:“着他进来。”

 “且慢,”文公子拦住李师爷“我先多嘴问一句,这吴县钱家与武进钱家可是近支?”

 “真是多事,人就在外面,你自问他不就行了?”周公子笑道“我去门口。”

 陈县令本想刁他一口,想想却又作罢。

 钱逸群在门厅耳房里坐了良久,缓缓一口气吐了出来,精神气,耳聪目明,这才发现门子站在身边,一副抓耳挠腮的模样。

 “钱小哥,老爷有请呢。”门子见钱逸群醒来,总算解了一般。

 “唔,大罪大罪,我这就去。”钱逸群连忙起身,足下一滞“我先去通报家父。”

 “钱小哥不敢耽误,快去见老爷是正经。典史那边由我叫人跑一趟便是了。”门子知道有位贵客在等着候小钱,不敢让人久等。

 当下又有杂役上前领了钱逸群往后院去,在这江南园林之中辗转穿行。钱逸群洗筋伐髓之后‮子身‬灵便,走在林中如羚鹿奔走,矫健捷达,风度翩翩。

 不一时,钱逸群眼前一晃,黛瓦白墙的花厅兀然跳入眼帘。尚来不及赞叹这花厅修得骨骼清奇,只见一个身穿宝蓝直裰的年轻文士站在石径一侧,正在赏花骨朵。

 那文士身材修长,说不出的清雅,听见脚步声这才转向钱逸群,打躬唱喏:“吴江周正卿,草字务德,见过仁兄。”

 钱逸群有些茫然,这位周正卿看上去就是富贵人家公子哥,一身绸缎长袍估计就顶得上自家旬伙食。这样的人与他是断然没有任何集的,怎么会在这里等自己呢?

 “在下吴县新差钱逸群,见过周兄。”钱逸群连忙回礼。他虽然不认识这位贵公子,但并不妨碍与人称兄道弟,反正吃亏的又不是自己。

 周正卿比了个请君移步的手势,引钱逸群进了花厅,这下才真是吓住了年轻的小钱差役。

 就连两榜出身的进士公、本县父母官陈县令都站在花厅之中,双手轻轻互握,像是在他。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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