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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八章 群狼恶虎何足惧,我命由我不
 如果杀戮是场盛宴,随着这枚焰火的爆裂,总算开始上到了正餐。

 身为开胃菜的黄元霸永远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厚道人能够将堂堂正正的法术,用得如此诡谲难测,如同术。看着身边越来越少,最终只剩下三个人,黄元霸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恐惧。

 ——最后三个了。

 钱逸群扫了一眼背靠背缩成一团的三个人。

 他们必须活着,活着将恐惧传递下去。

 只有这样“厚道人”这个名字才会让人畏惧。

 这并不是钱逸群的心理‮态变‬,而是他处于极端冷静和理性的状态下,得出的结论。

 畏惧会让人失去判断,降低抵抗力,甚至坐以待毙引颈待戮。

 只有这样,厚道人才能更从容、更‮全安‬地在这片‮腥血‬场上游走。

 如果等那些和尚来到这里,看到的只是一具具冰冷的尸体,那么他们的愤怒就会取代恐惧,从而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

 比如同归于尽之类的。

 这可不是钱逸群所希望看到的。

 ——来了!

 钱逸群听见了脚步声。

 在这片荆棘密布的丛林之中,那人走得十分辛苦,很快就传来了重的息。

 冷正奇的狗很快就叫了起来。经过长时间的折腾,这些雄壮的獒犬也失去了锐气,叫声中出疲倦。

 “是谁!”林佳德弹跳起来,紧紧握着剑柄,惊恐叫道。

 “嗣汉天师府,缪建木。”息声停了,传来一丝不苟的自我介绍。

 黄元霸手里捏着符,喝道:“站住!”

 林佳德想起之前黄元霸与天师府的争执,出声道:“眼下不是口舌之争的时候,等出去了…”

 “你且说说,如何证明是你本人!”黄元霸没有理会林佳德。只是出声问道。

 黄元霸不同于林佳德,他知道江湖上有人可以用玄术将自己变成另一个人。此刻已经成了惊弓之鸟,自然不敢轻易放松警惕。

 缪建木停了片刻,道:“不能。”他又道:“以黄道长的修为,还不足以辨别出是否本尊么?”

 “若是那妖道的道行高过我,看不出来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黄元霸所谓的道行,便是凝成的魄数。

 缪建木迈步上前,道:“原来道长只凝成了一魄。”

 黄元霸颇有些尴尬。只是在黑暗之中没人看出来。他无力道:“我是修符法的,道行深浅有什么妨碍。”

 缪建木走上前,出现在三人的视野之中,看了一眼对他狂吠的獒犬,道:“我一路过来,见到不少尸体。”

 “那妖道丧心病狂!”林佳德带着哭腔,发似地将一切发生过的惨事倒了出来。

 钱逸群安然地坐在荆棘丛中,倾听着“受害人”的控诉,发现事情换个角度去看,就变得格外有趣了。

 ——“妖道”最大的罪过。并非杀人,而是阻止除妖!

 钱逸群心中一讪:妖与人的区别就在于。妖永远都是妖,人有时候比妖更妖。

 “你对他用符了?”缪建木指了指冷正奇。

 虽然外人看不出来什么,但是以一个符家高手的‮份身‬,缪建木很清楚地捕捉到了冷正奇异常的冷静。那是一种略带呆滞的冷静。

 “清静符。”黄元霸道。

 清静符是许多道人喜欢用的符,能够帮助自己更深地入定。不过对于那些没有准备的人,清静符的威力就有些过大了。

 缪建木微微‮头摇‬,却没有动手。这种呆滞过个几天就好了…前提是他能活到那个时候。

 四人在林中清理出一小块空地。捡来干枝,点起一团小小的篝火。黄元霸从纳物锦囊中取出食物和水,分给三人。好像放开了生死,哪怕死也要做个死鬼。

 “那妖道也没吃东西吧…会不会…刺他?”林佳德小心翼翼地嚼着嘴里的干饼。

 ——谢谢关心,哥晚饭吃的是鲜笋汤。

 钱逸群心中暗笑。

 “那边好像有火。”缪建木站了起来。

 狗儿很快就叫了起来。

 一条火龙从远而近,人数大约在二三十人。林间传来的声声佛号,正是永瑢法师带领的九华山法力僧众与九仙宫众人。

 林佳德见到这么多人,总算放下了心,道:“那妖道胆子再大,也不敢…”

 “小心!”缪建木打断了林掌门,因为他看到一道白光在林佳德身后闪现。

 “不敢…”林佳德如同被施了定身法,机械地重复了一遍。

 节隐剑已经刺头了他的后,透体而出。

 “我敢的。”钱逸群在林佳德耳边轻声说道,旋即鬼步而出。

 一道灵符打在他刚才站立的位置上,轰然炸开。

 钱逸群感觉到了余波振,哈哈一笑,摇起坎铃,遁入密林之中。

 夜幕是最好的掩护,钱逸群再次消失在密林深处,谁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再来。

 就连钱逸群都不知道。

 永瑢和尚好不容易在荆棘丛中绕过来的时候,林佳德的尸体都已经冷透了。

 和尚们一个个衣衫褴褛,好端端的僧袍袈裟被荆棘勾划得支离破碎。地上还总是有突然出现的尸体,吓得人魂飞魄散。

 “这妖道作孽多端,看来是不能留他了。”永瑢一直想度化厚道人这样的高手,一旦成功,佛门中自然也就多了一尊护法金刚。然而度化失败,那就只有从**上抹去了。

 再加上龙魂被灭,永瑢表面上仍旧是老僧祥和的模样,内心里却是痛到了极点。他甚至对王家都存了怨念,懊悔自己竟然被他们蛊惑,千里迢迢跑来葬送了一件师传宝物。

 “之前我们势单力薄,如今有法师在,定然不会让那妖道逃脱。”黄元霸上前道“我想布下一个符阵,还请法师相助。”

 “责无旁贷!”永瑢法师双掌合什,沉声应道。

 黄元霸虽然以售符闻名。但是钱逸群却尝试过他弟弟用的那个古符符阵,着实知道这天下第一符师的厉害。

 见黄元霸要布下符阵,钱逸群当然不会等在旁边观摩。他直接鬼步跃出,在黑夜之中果然如同鬼魅一般,轻而易举地夺去了一个和尚的性命。

 “抓住他!”众人高声喊了起来,声音之中带着惊惶。

 正是钱逸群之前所预料的结果。

 杀人不是目的,杀得人怕才是手段。

 “孽障!”永瑢数十年来不曾爆发出来的嗔怒混入锡杖之中,当头砸下。一股脑倾泻出来。

 ——浑身都是破绽啊!

 钱逸群心中暗暗吐槽,却没有趁势攻杀,以免被拖入泥淖之中不能身。他之所以只对小虾米出手,并非欺软怕硬,而是他知道黄元霸、永瑢这样的人,肯定随手会有一两件随身法宝,要想靠偷袭,必须经过严密的设计和反复试探才有可能成功。

 既然如此,现在自己明暗两面的目的都已经达成,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永瑢的锡杖一击落空。重重砸在地上,带起蓬蓬泥土。

 钱逸群化入白光之中。再次现身时已经是在十步开外了。

 夜晚的密林之中,十步就是两个世界。

 那是个连火光都无法穿透的世界。

 “虚德,你带领师兄们将阵法布开,一旦看到白光或是鬼影,便合力击杀。”永瑢直起身,平复呼吸,努力维持着自己的高僧形象。

 “大师不可!”黄元霸连忙出声阻止道。“切切不可分散人手。之前我们变这样被各个击杀的…”

 黄元霸与林佳德当然不甘心坐以待毙。他们也发现了钱逸群神出鬼没的范围大约就在是十步,于是放宽了警戒线。谁知钱逸群根本不是为了袭击营地,只要碰到人就杀。故而分散之后更加危险。

 永瑢听了黄元霸的解释,正要从善如,突然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声。

 又一个和尚被钱逸群神出鬼没的身法刺死,留下嘶嘶血的创口。

 站在受害者身边的和尚茫然无措,直到鲜血到他脸上,方才心有余悸地补叫一声,吓瘫在地。

 这些小和尚都是永瑢带出来历练的徒孙辈,原本并不指望他们能帮上什么忙,但眼看着他们被人如此欺凌屠戮,永瑢心中的愤怒之火几乎要将他那具枯瘦的‮体身‬都烧了起来。

 钱逸群成功的怒了这些和尚,同时也在这群人的营地附近撒下了藤蔓的种子。黄元霸的符阵虽然厉害,但终究是阵。只要是人为之阵,必然会被人破去。

 黄元霸并不知道钱逸群暗中坐下的手脚,从袖中一一取出各种形制的玉牌玉尊,让人围拢一圈,面外背里,说是怕被钱逸群偷看到阵眼的安排。

 缪建木却知道他防的并非钱逸群,而是在场这些人,尤其是他——天师府的符术比所谓的茅山上清要强许多,却难保没有觊觎之心。他心中闪过一丝不屑,暗道: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天师府那么多符法我都尚未精通,哪里会窥测你的本事。

 黄元霸见缪建木自觉地背身走开,这才放心地开始在地上埋设阵眼。

 他是真心没有防备钱逸群。

 谁能想到呢,钱逸群竟然可以在如此黑暗的环境下,隔开数十步距离,将这些玉件的位置和顺序看了个清清楚楚。

 这也是黄元霸自作孽。他若是不声不响埋了,钱逸群未必就能注意。他偏偏要弄一圈人围着,这岂不是告诉钱逸群:我这里的动作是符阵关键!

 主人这么客气,钱逸群怎么会跟他见外呢?

 等黄元霸埋好了阵眼,鬼鬼祟祟地四处张望,方才选了方位,种下玉符。不等他这边备好,空灵的帝钟声再次叮当响起。

 冷正奇浑身颤栗地蜷缩一团,跟他的獒犬挤在一起,惊恐地看着黑暗里那头猛兽。

 “大家小心!他每次出来之前都要打铃!”黄元霸叫道。

 永瑢老僧闻言皱眉,心中暗道:我怎地总是想起八百年前五台山清心钟的事来。

 ——若清心钟真的落在了妖人手中,那天下苍生恐怕就要遭难了。

 永瑢心中悲叹,低头看了看自己枯瘦的双手,上面已经长出了老人斑。他又想想自己这一脉的壮年弟子十之仈jiǔ死于妖道剑下。传世的龙魂也被破了,更是悲从中来,双手颤抖,无从抵御即将到来的威胁。

 众人各持兵器,紧张兮兮,生怕自己成了那个倒霉鬼。

 铃声就如催魂一般,让所有人都惊恐万分。

 钱逸群却一直都没有出现,因为他打的是坎铃。

 水铃子的打发与寻常帝钟不同。外人见识少的,修为低的,根本分不出八卦铃之间的区别。

 钱逸群用坎铃让植物的系在地下游走,一时间仿佛自己长了眼睛一般,将那些玉件纷纷住。

 这些虽然没有什么力量,却可将震动阵眼。越是妙的阵法,对阵眼的稳定也就越高。从这点上说来,八门混天阵其实也是极高明的阵法,因为它已经不能用死物列阵,必须要布阵者随时调整。否则很快就会被人破去。

 “他怎么还不出来?”虚德低声问身边的僧侣。

 那僧侣吓得满头大汗,手中一支木鱼也不知道空了多久。想起来方才一阵急敲。

 “那妖道怎么还不出来?”黄元霸也忍不住问永瑢和尚。

 “因为还少个了人。”缪建木突然嘴道。

 “谁?”黄元霸腾起一股希望“谁还在外面?”

 “我师弟,符玉泽。”缪建木极端信任符玉泽,认为之前援手钱逸群是他不小心犯错。这个小师弟绝不会做出正不辨,助纣为的事来。照这个逻辑推论,钱逸群非但与符玉泽有仇,而且还是背后刀子的血海深仇。

 黄元霸和永瑢都不甚以为然。

 符玉泽当时的表现十分洒。大有一副“我就算助纣为,你能奈我何?”的模样。如此这般反应,就算真的助纣为也在情理之中。而且。在江湖上混了那么久的人,谁会看不出符玉泽的那点小心思。

 “他在等九仙宫诸位长老?”永瑢并不是很信任那些人。

 照他们实力,充其量就是江湖中的一方豪强,要想让厚道人专程等他们,恐怕没那么大面子。

 其实,按照钱逸群的计划,现在已经应该大开杀戒,使黄元霸催动符阵,然后…

 喀嚓,捏碎!

 然而,现在的情况是,狐狸找来了。

 它没有说话,只是咬着钱逸群的袍角往外拖。幸好钱逸群躲得远,否则未必能够瞒过那老僧和黄道士的耳朵。

 “九仙宫的九个长老正要放火烧林!”狐狸低声音道。

 “咦,他们不怕死么?”钱逸群虽然只是道听途说,却也知道山火一起,就算大罗神仙都未必能逃得出去。

 “他们自然有万全之策。”狐狸道。

 “我跟他们没仇,他们干吗下这么大本钱?”钱逸群不解道“要放火烧死我的,怎么也轮不上这九个人吧?”黄元霸、永瑢,这两个不就是现成的苦主么?就钱逸群的那本帐上,还有谁比他俩更苦大仇深的?

 “你想多了,他们不是为了杀你。”狐狸道。

 “那是…”

 “杀黄元霸和那些和尚!”狐狸道。

 “为什么?他们不是一伙的么!”钱逸群大奇。

 “听起来好像是有个姓商的向黄元霸买符,被狠狠地敲了一笔竹杠。”狐狸道“还有个姓古的,看不惯那些和尚,尤其是永瑢老秃驴一副正派老大的模样,说是让他作呕。”

 “就这事?”钱逸群不可思议地看着狐狸“你和你的朋友没听错吧?”

 “你没听说过瑕疵必报这话么?”狐狸不屑道“咱还见过有人为了个馒头引发血案的呢,人类啊人类!”

 钱逸群语噎。

 如果说要连这九个人一起杀掉,他丁点压力都没有。不过要说峰回路转,过去的敌人突然成了现在敌人的敌人,那自己也要一起杀光了事么?

 ——我又不是嗜杀的‮态变‬。

 钱逸群否定了这个念头,道:“就让他们狗咬狗吧。不过我喜欢这片林子,不能轻易让他们烧了!”

 “你打算怎么做?”狐狸问道。

 “隔岸观火呀,还能怎么办?”钱逸群嘿嘿一笑。

 这嘿嘿一笑,意味着钱逸群的想法绝非简单局限在“隔岸观火”这四个字。

 钱逸群直接送出了两只纸鹤,其中一只写个永瑢法师,告诉他九仙宫众人要放火烧林,而且还给出了大致方位。另一封写个九仙宫商长老,那是钱逸群唯一脑子里还有印象的人。

 在商长老的那封信中,钱逸群直言不讳地告诉他,黄元霸和永瑢已经知道了他们即将放火的事,已经从聚集点散开而去。如果不想死,只有跟他们拼命。

 纸鹤忠实地将这两封信送到了两拨人手中。

 在一个没有即时通讯工具的时代,谁都不知道钱逸群写这封信的目的和时间,这就着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内采取动作。

 终究还是经年伏魔的永瑢法师动作快一步,当下就带着弟子们朝钱逸群标识的方位跑去。

 “除魔卫道,在所不辞!”永瑢法师高声喊道。

 他身后的佛子们纷纷跟着摇旗呐喊,好像已经凯旋而归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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