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枭雄赋 下章
第六十六章 一杯清茶,一段友谊
 北斗七星: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摇光。

 古人以为,北斗主生,南斗主死。

 道教形成后,以北斗为天神,加以崇拜。

 《星经》云:北斗七星,主天子寿命,也主宰相爵禄之位。

 那七位被上圈子称为北斗七星君的人,确实像北斗主生那样,掌控着不少人的生杀大权。

 同样,他们七人也确实如同北斗七星那样居高临下,那样遥不可及,那样神秘深邃,那样捉摸不透。

 他们不喜欢女人,因为他们认为红颜皆祸水。

 他们也不喜欢喝酒,因为他们认为酒后会人秉,丧失自我。

 他们更不喜欢赌博,因为他们认为十赌九输,只是无能者的醉心游戏。

 不可思议。

 如果一个男人对于酒赌这三样东西都不感兴趣的话,只有三种可能。

 一种,这个男人是女人扮的;一种,这个男人是疯子;一种,这个男人是死人。

 谁都可以看出来,他们七个都是货真价实的男人。

 如果有谁觉得他们是疯子的话,那个人本身就是一个疯子。

 他们对怒放的鲜花总是有一种强烈的热爱,正如他们热爱所有的生命一样。

 然而,就是这样七个正常活着的大男人,竟然对酒赌都不感兴趣,都束之高阁。

 这世上,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人觉得恐怖的了。

 因为酒赌这三样东西,是普及全天下男人的通病。

 一个男人不好,他就会好酒。他不好酒,他就会好赌。他不好赌,他就好

 一言以蔽之,万变不离其宗。

 一个男人只要向这三样东西中的任意一样低头了,那么他就有了致命的弱点,别人就有了可乘之机。

 但是,如果这三样都不在乎,都被遗忘在角落里呢?

 没有弱点没有纰漏的男人,难道不是世上最令人觉得恐怖的吗?

 北斗七星君,就是这样的男人。

 他们的种种事迹,被传神成各种版本,在社会上广为传,虽然不至于满城风雨,但谁都谈虎变。

 其中,最令人兴致盎然的,还是他们与黑龙团之间剪不断理还的复杂关系。

 黑龙团,的确是一个令人心驰神往却又闻之丧胆的组织。

 这个组织最可怕的地方,不在于曲高和寡般的高高在上,其实,它并不像人们想象中的那样遥远。

 它可能就潜伏在你的身边,而你却完全一无所知,这恐怕就是无声胜有声的至高境界了。

 此刻,北斗七星君正优哉游哉地坐在雕茶桌旁,品尝着宁州极品的铁观音,颇有韦编三绝的风范。

 茶的的确确是一样好东西,能洗涤凡尘,能除尽污垢。

 他们最大的爱好就是品茶,在细抿慢尝中,使自己的心情澹然下来,不再唯利是图,不再笑里藏刀。

 令人惑不解的是,每一杯茶,他们只喝半杯,剩下的半杯就毫无怜悯地倾掉。

 匪夷所思。

 不过,若是你静下心来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他们通常是饮了半杯茶之后,就开始谈天说地。

 等到他们停止交谈时,剩下的半杯早已凉透,寡淡无味。

 他们不喜欢这样的茶,因为那已经使它失去了作为茶的髓所在,没有任何利用价值。

 人也同样如此。

 假如一个人失去了对生命的热爱,就像那杯凉透的茶,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罢了。

 他们热爱生命,正如他们喜欢热茶一样。

 现在,摆在雕茶桌上那七杯只剩一半的茶又一次凉透了,这说明他们又聊了很长时间。

 他们在聊些什么呢?

 没有人会知道,因为围绕着雕茶桌旁,方圆一米的范围内都空无一人。

 对于这七个怪人,人人敬而远之。

 茶凉人弃,其中一人拿起了茶壶,开始重新冲茶,其余六人心有灵犀地把杯里的茶统统倾掉。

 冲茶的人动作很慢,每个步骤都一丝不苟墨守成规,像一个正在做手术的外科医生,没有丝毫差池。

 他绝不允许自己有任何的闪失,哪怕只有一丁点不足挂齿的瑕疵,他都会重蹈覆辙,从头再来。

 一个对自己苛刻到了剜股藏珠地步的人,对别人却很宽容,他脸上的那抹微笑就很让人心情舒畅。

 之前洗茶煮水摆杯的一整套动作一直很稳健,可惜,就在倾水入壶时,却有几滴沸水洒在了壶边沿。

 他分神了。

 世上本来很少有事情能让他心不在焉的,尤其是在煮茶的时候,从来都是专心致志,达到忘我境界。

 可是,他确实分神了。

 因为他眼角敏锐的余光瞥见了一个站在雕茶桌旁的人,一个和他一样,喜欢微笑的年轻人。

 先前,他们七个人不知冷面拒绝了多少人的攀龙附凤,无论‮女男‬,无论其地位高低。

 人常说,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

 其实,人们更不喜欢吃的,是闭门羹。

 那雕茶桌就像一座冰山,冷得让人无法靠近,也没人想靠近,傻子才会过去交谈示好。

 但这个年轻人似乎不信,或者说他是一个傻子,很自然地站在茶桌旁,脸上的那抹微笑清净如竹。

 冲茶那人并没有吃惊,反而笑了,笑得好像一弯何时照乡归的明月。

 其余六人则没有那么大肚能容,似乎很不喜欢有外人贸然闯入他们的领域,脸上虽无特别明显反感的表情,可眉毛皆是微微蹙着。其中一个男子嘴里总是斜叼着一条草,显得不拘小节,刚想越殂代疱开口叫萧云识趣走开,就被冲茶那人轻轻扬手制止了,那男子立即紧合线,直盯着萧云,冷哼一声,将那条草换到了嘴角另外一边。

 那些刚才吃过北斗七星君闭门羹的绅士们吃了一惊,紧盯着站在北斗七星君旁边的萧云。

 他们不知道这个年轻人是一时头脑发热还是怎么着,竟然肯去跟那七个怪物打交道,真是不知好歹。

 不过,下一秒,他们更为讶异,因为从不与外界沟通的北斗七星君竟和那个年轻人聊起天来。

 如果有一天,有七木头不甘寂寞,突然开口和你说话,你就能体会到他们为什么会那么惊讶了。

 萧云黑白分明的眸子只停留在冲茶那人的手上,微笑道:“你冲茶的方式,很像一个我认识的人。”

 冲茶那人觉得新鲜,笑了笑,放下手中的水壶,轻声道:“这个开场白不错,我喜欢。”

 萧云摸了摸鼻子,轻声道:“你们似乎不怎么喜欢和别人聊天?”

 冲茶那人微笑道:“的确如此。”

 萧云轻声道:“那你不问问我为什么站在这?”

 冲茶那人微笑道:“问,你也站在这,不问,你也站在这,有分别吗?”

 萧云轻笑一声,有点不识抬举的厚颜无,轻声道:“这个逐客令不错,我喜欢。”

 冲茶那人愣了愣,随即大笑了几声,很是朗。

 这是他第一次笑出声音。

 其余六人见此情形,皆面复杂神色,不免又斜瞄了眼那个泰然处之的年轻人,各自打着如意算盘。

 冲茶那人那双稳重的大手撑着‮腿大‬,终于抬头,望着萧云,轻声问道:“那你为什么站在这?”

 萧云微笑道:“我有点渴了。”

 冲茶那人又愣了下,没想到这年轻人会说出这么一句来,皱了皱眉头,轻声道:“想喝茶?”

 萧云点点头,轻声道:“我本来就是好茶之人。”

 冲茶那人微微一笑,多少带点歉意,轻声道:“那只好说声对不起了。”

 萧云扬扬如刀双眉,轻声道:“你不肯?”

 冲茶那人微笑道:“不是不肯,只是没有先河,直白一点说,我的茶,只冲给我朋友喝。”

 萧云轻声道:“我真的很渴,刚才喝了这么多酒,想喝杯茶缓冲缓冲,没其他的图谋不轨。”

 冲茶那人依旧不动声,轻声道:“这事我做不了主,你得先问问我这六位朋友同不同意。”

 萧云修长手指轻轻开眉头,望向其他六人,轻声问道:“不知我能否讨杯茶喝?”

 沉默。

 六人真的没有冲茶那人豁达无边的境界,皆紧抿嘴端坐着,甚至没有抬头正视过萧云。

 萧云并不以为忤,微笑道:“沉默,有时是默认的意思,对吧?”

 六人闻言,同时抬头瞪向萧云,眼神冷冽,却仍是不肯开口说一句话,愤恨之意盖弥彰。

 在某些时候,萧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无赖,即便是债台高筑,他也可以满不在乎,笑道:“我说对了?”

 那个斜叼着一条草的男子突然冷笑了一声,显得趾高气扬,同时也像一个被踩了尾巴的黑猫,警惕无端,他本来穿着一身昂贵的名牌西装,有点贵族气质,可嘴里那条不知从哪弄来的草就大煞风景,就像一枚尊贵的钻石吊坠,却只是用一条简陋的草绳随便串起就算完事,很不搭调,斜睨着缘木求鱼的萧云,依旧固守沉默是金,用手指沾了点茶水,然后在茶桌上写下了一个字。

 萧云好奇,探身望了眼那个字,皱了皱眉,随即轻笑而起,轻声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斜叼着草的男子眼神一凛,杀机一闪而过,冷声道:“你不认识汉字?”

 萧云微笑道:“认识。”

 斜叼着草的男子冷笑道:“那你总该认识这是个‘否’字吧?”

 萧云微笑点头,可是却仍有恃无恐,弯身去斟了一杯茶。

 茶壶里仍有一些残茶。

 茶水入杯,茶香浓郁,极品铁观音。

 六人并不是不想身而出,厉声阻止这个年轻人无礼的行为,只是被冲茶那人用眼神制止了。

 止戈为武?天方夜谭。

 他们凶神恶煞地瞪着萧云,每个人的眼神狠毒得都像一把利剑,想穿透这个年轻人的‮体身‬。

 萧云不是一个庸人自扰的人,心情‮悦愉‬,端起小巧的茶杯,小抿了一口茶,微笑道:“谢谢。”

 他喜欢讲这两个字,因为他常怀感恩之心,这是对生命的一种敬重,一种敬畏,一种敬仰。

 冲茶那人只是轻笑,却不语,其余六人则晴不定。

 萧云不再叨扰,端着茶,转身离开。

 众人无不被他深深所折服,因为他不仅和那七个怪物聊了天,竟还要了一杯茶,痴人说梦。

 有几个方才被北斗七星冷拒而心有不服的男人更是想杀个回马,不过他们还是非常明智的。

 雕茶桌旁,仍然只是坐着那七个人,没有第八个。

 斜叼着草的男子冷冷注视着萧云的背影,轻声问道:“颜回,为什么?”

 冲茶那人叹息一声,随即摇‮头摇‬,接着又笑了笑,轻声道:“那只能怪你自己。”

 斜叼着草的男子诧异,问道:“怪我?”

 冲茶那人轻声道:“你自己写的字,不怪你,怪谁?”

 说完,他又开始重新煮水洗茶。

 他冲茶时不允许有中断的情况出现,中断了,只好重新开始。

 有一句话叫治大者不治细,他不置可否,认为治大国如烹小鲜,必须在细节上严抓不怠。

 斜叼着草的男子却更为诧异,望了眼那个逐渐淡去的“否”字,不解道:“这字有问题?”

 冲茶那人没有停下手中煮水烹茶的动作,轻声道:“有。”

 斜叼着草的男子皱眉道:“有什么问题?”

 冲茶那人抬起眸子,望了眼远去看似无心其实有意的萧云,微笑道:“你将‘否’字拆开。”

 六人闻言,顿时来了兴趣,倚身前探,仔细看了眼桌面那个字,恍然大悟。

 否字拆开,‘一小口’。

 这个年轻人,果然相当有趣。

 他们同时转身,望向了那个渐行渐远略显孤单的背影,眼神复杂,说不上是欣赏,还是警惕。

 水沸了。

 冲茶那人提起盈满沸水的水壶,倾水入茶壶,却不想又再次洒落了几滴水在壶边沿。

 七人中唯一一个拿着一只金框怀表的男子望了眼冲茶那人,轻声道:“颜回,你又分神了。”

 他说话的声音很温柔,像匹光滑如水的绸缎,有种让人逐渐放下戒备的魔力。

 冲茶那人叹了口气,轻声道:“是啊,我又分神了。”

 拿着金框怀表的男子好奇道:“为了他?”

 这个“他”当然是指那个年轻人,七人都了然于

 冲茶那人点点头,脸上那抹常年微笑早已无影,取而代之的,是淡淡沉郁。

 斜叼着草的男子耸耸肩道:“他不就喝了杯茶吗,有什么要紧的?”

 拿着金框怀表的男子摇‮头摇‬,为他的天真无或者说愚昧无知而感到悲哀,轻声道:“很要紧。”

 斜叼着草的男子一怔,问道:“有什么要紧的?”

 还是同样的一句话,同样的六个字,可是语气却有天壤之别。

 前者不屑,后者不解。

 拿着金框怀表的男子轻声道:“他喝那杯茶,是为了那杯茶,也不是为了那杯茶。”

 很难懂的一句话。

 斜叼着草的男子感觉有点头晕了,脑袋瓜本来就不太灵光,不下问道:“什么意思?”

 拿着金框怀表的男子微微一笑,轻声道:“他只有为了那杯茶,才可以不为那杯茶。”

 这句话更难懂。

 斜叼着草的男子已经完全迷糊了,除了冲茶那人,其余四人也是一脸迷茫。

 金丝眼镜男子是七个人中的智囊,外号称狗头军师,足智多谋,很多事情都是他一手策划,他早就看穿那个年轻人的来意,却没想过被斜叼着草男子这么样冷拒后,还能这么巧妙无双地化解,以至顺水推舟,足以令人叹为观止了,手指轻轻叩着桌面,轻声解释道:“他是为了那杯茶而来,但那杯茶不是他的最终目的,他要达到他的最终目的,必须首先要拿到那杯茶。”

 五人这才稍微领悟了拿着金框怀表男子所指的表层意思。

 斜叼着草的男子想了想,又问道:“他要那杯茶,是为了什么?”

 他忽然发现,自己因为那个年轻人,已经问了很多个问题。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

 难道那个年轻人有种什么特别的魔力,能让人不自觉地围绕着他转?

 想到这,他又忍不住瞥了眼那个伟岸却又稍显落寞的背影。

 拿着金框怀表男子的小眼睛倏然闪烁着异样光芒,锋芒毕,轻声道:“他是为了颜回的一句话。”

 斜叼着草的男子怔了下,愣愣望向冲茶那人,问道:“他为了你哪句话?”

 冲茶那人放下提了很久的水壶,幽幽叹了口气,缓缓道:“我的茶,只冲给我朋友喝。”

 斜叼着草的男子这才真正地怔在原地,久久不能话语。

 ――――――

 夜

 苍穹那无尽的漆黑,让人有种莫名的烦忧。

 当人们在看不见光明时,通常会徒生这种愁绪。

 可是,萧云的心里却淌着一股淡淡的‮悦愉‬,脸上那抹清净如竹的微笑让人心醉。

 他仍是站在那个角落,抬起眸子望着窗外的夜,修长手指轻轻转着那只精致茶杯。

 杯里的茶还是热的,袅袅冒着白气,朦胧了杯中的碧绿。

 罗曼?罗兰曾说:友谊,这是照亮我们黑夜唯一的光明。

 人生之道,总不会一路光明的,总会有些路是黑暗的。

 而朋友,就是在黑暗中,为你点亮一盏灯的那个人。

 萧云一向是个很容易就能到朋友的人,他也乐意和别人朋友,他的朋友也很多。

 一杯茶,就令他了七个很有趣的新朋友,怎能不令他‮悦愉‬?

 念及此,萧云的那抹微笑更盛,绚丽得红于二月花。

 “落魄江湖载酒行,楚纤细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忽然,一把极美妙的女声在萧云身后响起,轻轻诵着这首杜牧的《遣杯》。 N6Zww.Com
上章 枭雄赋 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