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十
一群金发女郎在亢奋地跳着节奏强烈的现代舞,她们号召人人都去品尝新推出的炸薯条。外星人从飞碟里钻出来向凡人索取一种绝妙的软饮料…
他把电视机开开又关上。幻想和梦想在这里都标上了价格,越大胆越新奇的价格越高。而他发现他的梦想和她的梦想中不可数的意境也被可数的金钱割得支离破碎,一如九级风撕裂了云霓。东西两半球都没有罗曼蒂克的立足之地;整个人类把罗曼蒂克还给了上帝,从它手中赎回了再一次堕落的权利。他打开一瓶飞机上出售的免税威士忌,希望整个世界都充溢着威士忌这种透明琥珀
。找点冰块容易,但哪里去找对饮的人?他看着手中的玻璃杯想起同样颜色的她的瞳仁。那对瞳仁曾对着他的眼睛说过这样的话:“我们有时间就相爱,有机会就相爱。”这正在一次完全成功的做
之后,他们都从亲狎中恢复了理智。于是他惊异地注视着那对中间一瓣瓣如花菊似的瞳仁。然而,除了真诚和热情他的确没有找到别的。
这么说来,没有时间没有机会也就没有了爱。原来终结并不是最后一次而是每一次的终结便是终结。
但惊异过后他也便平静。他不得不叹服她深谙“偷情”的三昧,所谓“偷得浮生半
闲”是也。大家都急急忙忙灰头土脑地寻找失落了长达十几二十年的机会,即使在接吻的时候两手还东捞西摸地
抓哩!
这时她大概正是既无时间也无机会。
是的,既然整个人类都早已从
中走出来,你怎能责备她去争取几十个平方米面积的居室?
记得上一次在国美,他随一位爱尔兰血统的国美教授去看
球比赛。他怎么也不能被一个
球手打出的“全垒打”所激动,疯狂如那位白发苍苍的国美教授。正像那位直想往乡下搬家的国美人始终弄不明白“城市户口”对一个中国陆大人的重要
。如果你还不能理解她的算盘打得
又有谁能理解?既然全人类都有再一次堕落的权利。
他可以想象如今她在南加州的居室。那里无时无刻不洋溢着天蓝色的温暖。思乡的酸梦会慢慢溶化在宽敞的空间而变得极为稀薄,最后如一杯水似的泼在门前绿得可爱的草坪上。每天都有新鲜事出现,会一点一点蚕食掉孤独。何况,厌烦了许许多多人长久在一口锅里搅勺子每天每天有如一笼刺猬似的挤来挤去,孤独本身竟蕴涵着梦寐以求的意境。从憋闷的火柴盒里飞出来的灵魂仅仅嗅出自己身上有了天空的气味就是一种安慰。她既然爱起来就爱不爱起来就不爱,她就能在任何地方活得很好。月亮虽然不是国美的特别圆,但确实到处都有碧月的澄照。于是她终究会和中国陆大出口的纺织品一样,在国美制造成各式各样的时装,再打上国美商店的商标,尽管棉花有时也会眷恋自己的土地。这样的人他见得太多太多。这么想他也就平静了。
房里的空气寂静得仿佛房间里一无所有,幸亏有威士忌渗入房中长久无人居住的气味。当他意识到这夜一他必定要过得十分正常时也发觉一丝自嘲的苦笑牵动了嘴角。这时他听见子夜的风簌簌地往山坡上爬。风进不来,但风的精灵使他感觉到凄凉。可是黄豆粉仍然如大雾久久不散。他听见心头又响起那阕《爱情故事》,于是趁着微醺他躺倒在
上。
他奇怪自己竟然对一切发生的和没有发生的事都无所谓,但他更奇怪的是自己心中竟然还残留着对女人的爱。
然而,如果他仍然对一切发生的和没有发生的事都件件挂心,那便辜负了他彻底破灭的初恋。爱情要以悲剧结束才显得美满,其实他早有过这样的体验。这时,黄豆粉的气味随子夜的风飘散,空气纯静而清凉,他拉开毯子,一下子掉进了B城,一九六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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