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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耿林没有想到他会再一次来海岸夜总会。上一次他和王书离开这里时,他想,他会一辈子回避这里的,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回到曾经让你刻骨铭心的地方,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得了回忆。

 但是,这一次耿林是陪公司的客人来的。耿林的老板乌伟吩咐,无论客人提什么要求,一律足。在这个城市里大部分人都知道海岸夜总会是以什么闻名的,这些客人也不例外。

 其实海岸夜总会是值得了解了解的,它和很多类似的‮乐娱‬场所一样有很多‮姐小‬,但是格局装饰上却有与众不同的特点。刚一进门人们得经过一条长而狭窄的走廊,走廊的两面墙壁上洁白一片,没有任何作为装饰的画和照片。如果人们知道海岸夜总会是以‮姐小‬著称的地方,会觉得这走廊有那么点讽刺意味。走廊连着大厅,大厅里的所有陈设,比如沙发等等都是米白的。和走廊一样的是墙壁上也没有挂画,也许这儿的老板被什么女画家伤害过。

 大厅的正中是本的木头楼梯,楼梯的右边是一个完全由玻璃制成的服务台,不是常来的客应该先在这儿打听一些必要的常识。大厅的另一角是一扇落地窗,挂着白色的半透明的窗帘,窗前放着一些单双人沙发。在这些浅米沙发上坐着五六位身着黑衣的‮姐小‬。她们的服饰各不相同,但都是黑色的。有的在看报纸杂志,有的在听随身听,有的就静静地坐在那儿,好像在想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想。耿林和王书第一次来这儿的时候,觉得她们像一群吃饭没事干的黑鸽子栖息在这里。

 公司的客人也被这些‮姐小‬吸引得不行,试着往前凑。但已经有经验的耿林把立在旁边的一块小牌子指给他们看,上面写着:请客人不要在此久留。一位客人看后说:

 "你们这里真是有文化啊,搞得就是有特点。"

 耿林不知该怎么回答好,嘴上干笑着,心里想:文化到底是什么东西啊!然后去为他的客人定位子。一切该付的钱都付过之后,耿林和客人一起往楼上去,有四位‮姐小‬也跟了上来。耿林再回头看栖息的黑鸽子时,又有四位‮姐小‬补充了刚才的空位。而这时,他的客人已经开始和‮姐小‬们搭讪,耿林突然就很想念王书。他说不清楚眼前的这些男人与他与王书有什么不同,但他知道他们是不同的。随他来的三位客人已经跟着‮姐小‬们走了,耿林过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身后也站着一个姑娘。耿林看她时,她对耿林友好地笑笑。她的笑容让耿林感动了一下,因为她的笑容友善淳朴。他对姑娘报以同样的微笑,竟完全没有想到这样的笑容也是训练出来的。他递给‮姐小‬二百元钱,然后说:

 "你忙别的事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会儿。"

 姑娘接过钱,看看钱又看看耿林,转身下楼了。耿林的目光却没离开她的背影,他无法想象一个刚刚对他发出那么淳朴笑容的姑娘,怎么可能一转眼就用老鸨似的眼光瞥他,好像在对他说:你个小气鬼。

 "真他妈的伤害我。"耿林咕哝了一句。

 耿林知道他的客人要经过洗浴经过桑拿经过‮摩按‬的洗礼之后才会走出各自的房间,带着被开的神经末梢来找他。从现在到那时至少要两个小时。他一个人去了设在夜总会里面的一个名叫"静吧"的酒吧,给娄红打了电话,要她马上过来。娄红很‮奋兴‬地答应了。

 耿林在上次他和王书坐过的位子上安顿了自己,服务员走过来,他点了一杯"肯巴利"。这里没有音乐,代替音乐的是鸟叫。因为只听鸟叫不见鸟,所以吧台的人总得回答这里的问题:是真鸟还是机器鸟?

 除了耿林还有三个人,一个看报纸的外国人,和一对正神侃着的恋人。娄红走进来时,那姑娘目光直接而呆滞地盯着娄红看,好像娄红没有穿衣服,而这姑娘从中得到的启示是:啊,原来不穿衣服也行啊!

 "对不起,"娄红一坐到耿林对面就道歉了,"我要知道这酒吧是这样的就不穿这身衣服了,给你丢脸了吧?"

 "一点也没给我丢脸。"耿林说。娄红的道歉让他的每一神经都舒服。耿林以为能做真诚而必要道歉的女人已经很少,多数女人的道歉都是一种情调的装饰品,像口红被抹在上。

 "你喝的是什么?"娄红问。

 "肯巴利。"

 "我也要一份儿。"娄红对服务员说。

 耿林继续看着娄红的装束,它很鲜活,把女人的可爱的优点都显出来了。

 "你穿的上衣从前叫‮衣内‬,对不对?"耿林打趣地问娄红。

 "现在倡导的是‮衣内‬外穿。"

 服务员给娄红端来了酒,顺便从上到下看了一眼娄红几乎从不穿衣的房。

 "下一步就该内外穿了。"耿林说。

 "这你就不懂了,时尚是‮衣内‬外穿,内不穿。"娄红说完凑近耿林,低声音说,"我今天就没穿。"

 耿林低头看着娄红的喇叭部紧得要死,腿部松得要命,恨不得马上抱起她,跑过所有的大街小巷,最后到达他们的上。但他脑海里的这个念头还没消失,王书的样子又进来了。耿林沉默了,他好像不能忍受王书的死亡。王书总想自己还有时间实现梦想,他没有为死做任何准备,以为自己离死远着呐。

 "你今天怎么了?"娄红摸着耿林的手,关切地问他。"陪那些人让你受刺了?"

 "没有。"耿林安慰娄红地笑笑。

 "你干吗不跟‮姐小‬们去呐?"娄红问。

 "就是,我可能有毛病。"耿林说。

 "因为我?"娄红问。

 "可能。"耿林说。

 "干吗呀,我才不在乎你干什么呐?要是你去了,也许能让我们的生活更多彩呐。"

 "这么开放啊?"耿林逗着说,"要是,我再带回去点多彩的病,你怎么办啊?"

 "我不相信你能让我躺在不‮全安‬的上。"娄红认真地看着耿林,让耿林感到这目光把一份沉沉的责任放到了他的肩头。他的心里涌起爱护娄红的愿望。

 "你看见楼下的‮姐小‬了?"

 "看见了,"娄红说,"她们真黑啊!"娄红夸张地说,两个人都笑了。

 "跟你的穿着比,她们是淑女,你是‮姐小‬。"

 "好啊,你这么说我,那我也只好将计就计了。从现在起,本‮姐小‬不免费了。"娄红撒娇地说。

 耿林撒着嘴看着娄红,娄红脸红了。

 "你脸都红了,我们换个话题?"耿林开玩笑地说。

 "我脸根本没红,你不用胡说。你要是真给我钱,我就拿着,捐给灾区也是好的。"娄红为了掩饰自己的窘迫,继续开着玩笑。

 耿林扯扯娄红的头发,低声提醒她这里不是"身后"。

 "怕什么,我又没说反动的话,说说实话还不行吗?"娄红嘴上说着,也看看周围是不是有人听见了她的话。"哎,你干吗让我上这儿来,身后可比这儿强多了,这儿什么都假模假式的,你过去常来这儿啊?"

 "来过。"耿林说。

 "跟谁?"

 "王书。"耿林说出这个让他痛苦的名字。

 "就是你那个出车祸的朋友?"

 "那天他就坐在你现在的位子上。"耿林说。

 娄红立刻换了一把椅子,耿林笑了。

 "笑什么?"娄红有些生气地说,"我还有好多事没做呐。现在还不想死,所以我得离有死气的地方远点儿。"

 "你看这多不公平,我们那代人开窍的时间晚得不能再晚了,而你们还这么年轻就什么都想明白了。"

 "这说明我们比你们聪明。"娄红说。

 耿林笑笑。

 "你是说你的朋友?"娄红又认真地问耿林。

 耿林点点头。

 "但有些人开不开窍都没用,他们永远也不可能改变。"

 "改变是要付出代价的。"耿林想提醒娄红一下,在她的年龄可能忽视的东西。

 "要是没有代价,就不是改变了。"娄红的话让耿林吃了一惊,他没想到比他和王书都年轻的娄红有时却比他们更成

 "不过,你的朋友还不至于死得闭不上眼睛吧,事业成功,家庭幸福,为人正直,圆满的一生啊。"娄红又说。

 "他的家庭的确很幸福,但他的一生好像并不圆满。"耿林说。

 "什么意思?"娄红轻声问。

 "他对子很好,但一直在爱着另一个女人。"

 娄红半天没有说话,耿林一时间想不出娄红在想什么。

 "男人有时很可笑吧,压制自己,一晃就是一辈子。"耿林说。

 "因为这个你跟我开始了?"娄红突然问。

 耿林又一次没有想到,娄红竟能这么尖锐地看问题。他不想承认,但又不容易回避过去,于是他说:

 "也许。"说完,他就恨自己的虚伪。他在心里骂自己,为什么我不能向这个姑娘承认,是这样的,就是这样的。我甚至还在记里写了这个心理过程。

 "那我还应该感谢你的朋友。"娄红嘲讽地说,"可我不懂,为什么人要从死亡那儿获得力量。"

 尽管如此,耿林仍然没有对娄红敞开心扉。他觉得在这个聪明的女人面前,应该保护自己,不然他就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她说穿。但只要是男人就不愿意被说穿。男人不会因为女人喜欢他们的体,而放弃西服。

 "除了死亡,还有什么能吓唬人呐?!"耿林说完摸摸娄红的脸颊。

 "你说的有道理。"娄红说。

 "那天,我和王书在这儿,那边的角上有两个男的,说不到一块儿去就吵了起来,最后两个人动手了。"耿林说,"谁都没过去劝阻,可能是看那两个人的穿着像黑社会的。"

 "王书去了。"娄红嘴说。

 "你怎么知道的?"耿林吃惊地问,"我跟你说过这事吗?"

 "没有。我猜的。"

 "王书过去拉架,其中的一个小子立刻要打王书,但另一个马上制止了他。这时我也走过去了。一个小子对另一个小子小声说了几句,两个人看看王书就走了。"

 "不可思议。"娄红说。

 "当时我也没明白。"耿林说。

 "现在你明白了?"

 "三天后王书就死了。"

 "我还是没明白。"娄红说。

 "也许有一天你突然就明白了。"耿林说。

 "哎,耿林你别吓唬我啊,我爱做噩梦。"娄红说完站起来,"我看我们还是离开这儿吧。"沉着了半天的娄红这会儿又显出了小姑娘可爱的幼稚,让耿林修补了自己的自信。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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