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8)
八
赵雅兰开始按自己的想法经营杂货店。她正式给杂货店起了个名字,叫“绿大地”商店。她认为绿色代表希望和生机,大地象征收获,只要努力,就有希望,就有生机,只要付出,就会有收获。本来她想直接就叫“希望”商店,黑头提醒她“希望”同“死亡”发音相近,不吉不利还怕别人故意把“希望”商店叫成“死亡”商店,于是赵雅兰改成了“绿大地”她自己满意,黑头也觉着可以。
牌子竖了起来,赵雅兰便着手对商店的经营进行变革。她动用积蓄,安装了电话,将电话号和个人传呼号标明在招牌下面,又到邮局理办了公用电话营业执照,以机养机。公开了电话和传呼号,她就正式开办了送货上门服务,附近居民需要油盐酱醋、针头线脑,来个电话都可以免费送货上门。还开办了代理采购,居民所需物资,店里没有,打个电话,赵雅兰代购,价格仍然按零售价不额外收费。她开办这项业务后,几天营业额就超过了过去一个月的营业额。她自己并不忙,跑腿的事全交给黑头的两个半大不小的外甥,每个月每人给两百块钱零花,两个半大小子乐得
颠
颠的,积极性格外高,对这为未来的舅妈也是敬爱有加。
扩大业务范围,改进服务质量的同时,她又扩大了经营范围,凡是黑头联系上的代销商品她一律照收不误,服装、鞋袜、书刊、电器、化妆用品…屋里摆不下就在屋外搭了个防雨棚,用她的话说:代销是不花本钱的生意,卖多卖少都有收获。一个小杂货店让赵雅兰折腾得顿时火了起来,销售额节节上升,数着一张张民人币,赵雅兰拨起了小算盘:照目前的经营状况,刨去房租水电税收人工这些开支,到一年为期,攒个四五万满有希望,再加上她的六万多私房钱,最多一年半她和黑头就可以齐齐备备、风风光光地结婚成家过上幸福美满的小日子。原本一直是她心病的城市户口问题,如今竟成了无所谓的小事,有时连她自己都好笑,当初竟会把户口看的那么重,真有为了户口破釜沉舟不顾一切的劲头,甚至差点连自己都搭进去。
电话铃声把她从温暖阳光照
下的美梦中唤醒,她急忙把零零碎碎的一堆钞票收进铁匣子,又加了锁才去接电话。
电话是黑头来的。
“你现在在哪儿?”
“在海兴,你怎么样?还好吧?”
“放心,除了有点想你,一切都好。你怎么样?是不是跟程哥他们在一起?”
“我也好着呢,谈了几桩生意,都是对
的,不太落实,前两天作了一笔钢材对
生意还比较实在,我负责供货,
成百分之一。”
“才百分之一呀?那能有多大意思!”
“一百块钱
一块,七百万的生意,你算算能挣多少?除掉
用开销,挣五、六万没问题。咱一没资金,二没用户,就靠朋友关系能拿上货,倒倒手就是五、六万,难道还不发疯吗?”
“程哥他们怎么样?”
“我没跟他们见面,打了两次电话,说是等着开庭了,眼下没什么事,等我把这边的事情搞定了就去找他们。”
“你别光顾了做生意挣钱把啥都忘了,最好和他们多联系,有个啥事也好互相关照,你一定要小心,宁可钱不挣,也不能出啥事。”
“你就放心吧,我心里有谱,也有安排,你自己多注意,别太劳累,经常回家看看,别让老人替你担心,还以为我把你拐跑了呢。”
“我知道,你现在怎么也罗里罗唆像个老娘们了。”嘴上这么说,赵雅兰心里却很甜蜜,黑头罗嗦,是
心她、关爱她。
“那几个小地痞再来过没有?”
黑头问的是那几个住在附近的无业小青年。赵雅兰主持店务以后,那几个小子不时涎皮涎脸地来胡混,买不买东西一泡就是半天。时不时地还对赵雅兰说些“姐小盘子真靓”“哥请你吃饭跳舞”之类的疯话。赵雅兰对他们烦透了,可是不好对他们太冷淡,也不敢来硬的怕惹恼了他们找麻烦。再说他们毕竟是顾客,除了嘴皮子油滑,还真没有能抓得住的把柄。对他们的态度又不能太好,怕他们给了鼻梁上脸。这几个家伙确实太粘太腻,闹得赵雅兰深不得浅不得,一见到他们就头痛。
她又不敢把这件事当成事告诉黑头,担心他做出过
的反应,捅
子闯大祸。黑头是从他的两个外甥嘴里知道这个情况的。听说这件事情后,他是又生气又好笑,生气的是那几个家伙居然敢在他眼前耍把戏,好笑得是赵雅兰
有心计的人竟然也让这几个青皮混混搅闹得束手无措。那天他专门在店里守候,手里把玩着一把刀背为锯齿状的兰博匕首,赵雅兰吓了个半死,软硬兼施地赶他走,他向赵雅兰保证:“我玩玩他们,让他们再不敢来捣乱就是了,你放心,决不会出任何事情,你在一旁等着看戏就行了。”
那几个小青皮混混来了之后,黑头把玩的匕首吸引了他们的目光,黑头看都不看他们,管自和赵雅兰聊天:“媳妇,你闻闻这刀上有啥味儿?”
赵雅兰无奈地闻闻他的刀,摇头摇说:“没啥味啊!”“看看,你的鼻子不行了吧!我这刀上有腥味,是腥血味儿,我用它捅过两个人,一人身上两刀,那刀口翻开就像小孩的嘴巴,血
得像决了口子的洪水。”
赵雅兰知道他在胡说八道,也明白了他的用意,尽管这样还是让他说的心里作呕,忍住笑跟他配合:“啊,你说的就是在舞厅里跟我跳舞的那两个小子呀,当时可真把我吓坏了,我还以为闹出人命了,这下子啥都完了,过后没想到啥事都没有。”
“那俩小子住了一个多月院,我当时就没打算要他们俩的命,就是给他们放放血。他们家里还想告我,我告诉他们家里人,我没事,他们也就没事,我要是进了局子,他们就得进阎王殿。嘿嘿,最后连医药费都没敢跟我要。”
“你那会儿真愣,眼珠子都红了,二话不说上去就捅刀子,说起来人家也没干啥,不就是跟我跳了两场舞嘛。”
“跳舞也不行,我家的东西哪能随便让别人动…”
话还没说完,黑头哈哈大笑起来,赵雅兰回头看看,那几个小子早已经跑出很远了。赵雅兰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过后,那几个小子倒也来买东西,态度却恭敬了许多,称呼赵雅兰也由“姐小”改成了“大姐”规规矩矩买了东西就走,再不敢歪
。此时黑头在电话里打听这事儿,赵雅兰有心逗逗他,又怕他在外面不安心,甚至于当真跑回来惹事,就如实告诉他:“怕捱你的刀,再不敢来了,偶尔来了也是买了东西就走,乖着呢。”
黑头在电话里得意地笑笑:“这还差不多,算他们识相。”
提起这事儿,赵雅兰又叮咛黑头:“千万小心,别受骗上当”“遇事千万别动气,更别跟别人打架”叮嘱的话一时半会说不完,直到黑头提醒她这是长途电话,又说你是我姐姐,她才勉强打住。
放下电话,赵雅兰很高兴,如果黑头讲的那笔生意做成,她的计划又可以提前半年实现。半年时间对一般人来说,只不过是六个月一百八十天而已,对她来说,却是可以让她和黑头结束寄人篱下漂泊不定的生活,提前一百八十天实现成家立业的目标。
她哼起歌来,最近她特别喜欢唱《梅花三弄》尤其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这一句,最让她感动,有时自己把自己唱得都心尖发颤直想哭。
电话又响了,她抓起电话,一听就是程铁石的声音,不由高兴地叫了起来:“你是程哥?你咋知道我的电话?才装上不长时间,号码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呢。”
“你不告诉我别人不会告诉我吗?是黑头打电话聊天的时候告诉我的。最近生意好不好?我听黑头说你对杂货店进行整顿,效益大增啊。”
“别听他瞎吹,他就在海兴,没去找你吗?”
“他在海兴我知道,也来过两次电话,可就是不知道他为啥不
面。”
听着好像程铁石口气里有一丝不满,赵雅兰赶紧替黑头解释:“他忙着谈两笔生意,刚才还来电话说忙过这几天就去找你,你找他有事吗?”
“有点事儿,博士王接到家里的电话,心神不定的,我问他他又不说,黑头如果在省城,我想让他去博士王家看看,他不在就算了。”
“黑头不在也不要紧,我去看看,有什么情况我告诉你。你也别着急,我估计他家也不会有啥大事,要真有重要事儿,王哥也不会不回来照料的。你放心,你把他家的电话号码留给我。”
程铁石犹豫了一下,把电话号码报了过来。
“再还有什么事儿吗?”
“没有了,我就是有点替博士王担心,又不好硬问,只好麻烦你了。”
放下电话,赵雅兰忽然对程铁石产生了深深的怜悯,他自己深陷困境,苦苦挣扎,却还要替别人
心劳神,他身上到底能有多大的能量?就算博士王家里真有啥事,他一个外地人,一没钱,二没势,又能帮多大的忙?想到这些,赵雅兰又有些埋怨博士王,不论有啥事,也别瞒着同吃同住的朋友,要瞒就得瞒的彻底点,干脆让程铁石一点都不知道,现在倒好,半藏半
地反而让程铁石替他担心。
赵雅兰想早点关门到博士王家跑一趟,又舍不得关店,晚饭前后这一阵是卖货的好时间。可是不去跑一趟,心里又静不下来,也耐不下心来做生意。店里店外转了几个圈圈,打发了几桩买烟买酒买酱醋的小买卖,心不在焉惹的两个老主顾不高兴地瞪她。忽然想起黑头的姐姐,便打了个电话,先甜甜地叫了声“姐”才说她有急事去办,让她过来帮忙看店。黑头姐姐一听是未来的弟媳妇召唤,二话不说连跑带颠气
吁吁地过来顶岗。顺便还给赵雅兰带来几个韭菜饸子,赵雅兰顾不上说声谢,抓了两个韭菜饸子往饥肠辘辘的肚子里填,简单地
待了几句,匆匆忙忙骑上自行车就跑。骑出去一百多米,才想起应该给博士王家打个电话,如果家里没人去了也是白跑。于是又骑车回到店里。黑头姐姐见她又回来,以为她忘了什么东西,她说打电话,黑头姐姐又赶忙把电话机摆到她的面前。
电话拨通了,果然没有人接。又拨了几回,仍然没人接。
见她放下电话,又摘下围巾,
下外套,黑头姐姐问:“怎么又不去了?”
赵雅兰说:“我去的那家没人。”
黑头的姐姐问:“那还用不用我在这儿?”
赵雅兰从货架上拿一听可乐打开递给黑头姐姐,她知道如果不打开,黑头的姐姐绝对舍不得喝。然后才说:“姐,你家里要是没啥事,就在这儿坐着陪我说会儿话。”
黑头的姐姐当了一辈子工人,如今退休了厂里不景气,退休费也领不全,大儿子结婚后,两口子都是工人,日子过的也很紧,帮不上她什么忙。两个小儿子都上高中,处处要用钱,只好摆个小摊子,一天挣个十块八块地补贴家用。
“姐,那个摊子干脆别摆了,你就来看店,我还能腾出手来干点别的。你来这儿再咋着也比摆那个小地摊强,起码不在
天地里
晒雨淋受那份罪。”
黑头姐姐愁苦衰老的脸上绽出笑纹:“你有这份心姐就知足了,小地摊我也弄惯了,还真舍不得丢下。再说了,你这个店名堂太多,我还真弄不了。”小小地啜了一口饮料,她接着说:“你只要和黑头能早一天成家我就放心了。黑头从小就受苦,我虽然只有这一个弟弟,可是自个家里一摊子事儿拖累的照顾不上他,你是不知道,黑头是啥罪都受过,啥苦都吃过。你们准备啥时候办事?黑头可是三十好几的人了。”
赵雅兰说:“我和黑头商量过了,我们要趁年轻多挣点钱,等钱攒够了就办事。”
“钱那东西多少是个够?”黑头姐姐把易拉罐放到柜台上,站起身做走的准备:“我跟你姐夫结婚那会儿,一间房,一张
,亲戚朋友
支烟吃块糖就算结婚了,不也照样生儿育女平平安安过来了。你们能办还是早点办了好,成了家再慢慢置家业么。”
正要走,忽然想了起来,黑头姐姐又说:“是不是因为没房子?我跟你姐夫商量好了,把房子腾出来你们先办事,我们可以先搬到你姐夫单位的门房去,把房子腾出来你们先结婚,等以后有了房子再说。”
赵雅兰知道黑头父母原来给黑头留下一套房子,黑头的大外甥结婚,黑头就把房给了大外甥,而且这房黑头也是决不会往回收的。看来黑头姐姐对这事心里有歉意,为了让他们能结婚,居然要把自己现住的房子让出来。赵雅兰很尊重黑头的姐姐,这位姐姐老实、本分、善良,老姐比母,这位姐姐为黑头付出的辛劳甚至远远超过了一般的母亲。当年黑头在内蒙劳改,从东北到内蒙,往来路途两千多公里,这位姐姐每年都要千里跋涉从东北到内蒙去探望唯一的弟弟。为了节约开销,一路上扒火车、搭便车、睡候车室。每次出发前,她除了给黑头带的东西外,总要蒸一旅行包窝窝头,这一旅行包窝窝头就是她往返东北与内蒙的口粮。
“姐,你别多想了,我和黑头的事有我们的计划,绝不是因为房子。你要是和姐夫把房子让出来去睡门房,你想我们能过的安稳吗?这绝对不行,黑头也绝对不会答应。”
为了消除这位姐姐的心病,她又赶忙补了一句:“我和黑头已经准备买房子了,就是还没找到满意的地方,房子的事儿你就别
心了。”
黑头姐姐边往外走,边说:“我们黑头前半辈子尽吃苦头了,能遇上你是他的福气,不抓紧把事儿办了,夜长梦多,再出个枝枝叉叉可咋办。”
赵雅兰听她这么说,不由心里暗笑,原来这位姐姐怕她半道上把黑头给甩了,就说:“姐呀,你放心,真有缘份
打不散,没有缘份钢丝绳也栓不住。等过几天黑头回来我们先把结婚证领了,这下你该放心了吧!”
黑头姐姐说:“这就好,这就好。我那个摊子摆不摆关系不大,也就是自己给自己找点事干。你这儿要忙,明天我就把摊停了,过来给你帮忙。”
赵雅兰高兴地答应了。姐姐又说:“话可说在前头,帮忙行,雇我可不干,姐姐再怎么着也不能挣钱挣到自己亲弟弟头上。要是提钱的事我可不来。”
赵雅兰想,效益好了,钱上自然不能亏待这位当大姐的,效益不好,想给也没有,于是痛痛快快地说:“行,不花钱的劳动力谁不愿意要,你就过来给我帮忙吧。”
两人边唠边走,赵雅兰一直把她送到街口才分手。回到店里,赵雅兰想起程铁石托付给她的事,又给博士王家打了两次电话,仍然没有人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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