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白色菊花—告别也要
难道是我对你的爱太轻率了?
又或者所谓的爱情原本就是轻率的?
面对女人的提问,男人这样回答道。
—所谓爱情,原本就什么都不是。
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但关于小孩出生或者老人去世的消息似乎往往都是在半夜时分从天而降的。所以,怡静同样也是在半夜时得知外婆去世的消息的。
于是怡静带着一脸焦急的表情向那个老巫婆请求立即赶去外婆的粥棚看看,身为怡静亲
的老巫婆则面无表情地说道。
“听说她连个给自己收尸的亲人都没有,这也没办法了,快去快回吧。”
对于这个大半辈子都因为酒馆女招待出身而倍受歧视的老亲家母的去世,这个老巫婆就只说了这么一句话而已。当然,怡静也从来没有奢望过这个老女人会为死者的离去而表现出丝毫的悲伤。可是,在那一刻,老巫婆那种死鱼一样的呆滞目光让怡静产生了一股冲动,她很想对着这个老巫婆大喊大叫。
‘这下你高兴了吧,一直以来被你当成眼中钉
中刺的人终于自己死了,这一天你等了很久了吧?’但是怡静也很清楚,就算她说出这句话,这个老女人也不会因此而觉得内疚,更不会受伤,所以她还是决定闭起嘴巴,随后便在监视者的陪同下钻进汽车,直奔外婆家而去。
外婆年纪轻轻就守寡了,为了自食其力,她开始以向男客人卖酒维生,后来因为她的声音好听,便经常会在酒席间拿起一支筷子,边敲击伴奏边唱祝酒歌,而今天晚上,她就躺在自己独自居住的那间粥棚后面的小房间里,在睡梦中离开了人世。
这位老人先是送走了自己的丈夫,又送走了自己的女儿,唯一留下的一个外孙女,却不能在想她的时候见到她,就是这样一位矮小孱弱的老人,此刻的她看起来像是沉入梦乡般的宁静安详。
“怎么可以这样呢?外婆,您就这样突然离开了我,那我该怎么办呢?”
望着如
睡般安详的外婆,怡静忍不住说道。她多么希望此刻外婆能听到自己的声音,那她就会像从前一样,朝她
出一丝慈祥的微笑,然后起身跟怡静说话。可是,不管怡静怎么摇晃外婆,外婆也永远站不起来了,她脸上的表情似乎在对怡静说着什么。
‘是啊,我的乖外孙女,你应该经常来看我嘛,你最近在忙什么呢?为什么现在才来看我?我等啊,等啊,实在坚持不下去就先走一步了。’怡静脑海中突然记起很久以前那天的外婆的脸,那一天,已经是七岁的自己到了上学的年龄,所以不得不搬到父亲家去住。就是那天,老巫婆给酒馆女招待出身的亲家打来电话,警告她今后永远不能再靠近自己的孙女。
怡静至今为止依然清晰地记得当时外婆举着电话听筒浑身发抖的样子,因为在那以前,以及在那之后,怡静都从来没有看到过自己瘦小的外婆气得满脸通红,一直红到耳朵
儿的样子。只见外婆对着听筒一字一句地大声喊道。
“听着!你这个亲家老巫婆!就算我的出身再卑微我也是人,你不能如此对待一个和你一样的人!绝对不可以!因为不是只有你的孩子宝贝,我的孩子同样也是宝贝!当初,我忍痛把自己唯一的女儿嫁到你家,最后又怎样?现在你连我的外孙女怡静也不放过!就因为我是开粥棚的,卖酒的,你就说我不能再见我的亲外孙女?”
还没等外婆说完,老巫婆已经先挂断了电话,外婆坐在那里放声大哭了一通,也顾不得前来接怡静走的女婿。那次分别之后,怡静很难找到机会可以去看外婆一次,而且每次都会被老巫婆发现,如此就免不了一顿毒打,于是,最后一次去看望外婆的时候,还不懂事的怡静问了外婆一个问题。
“外婆为什么一定要卖酒呢?只卖粥,或者卖别的东西不就行了吗?”
当时外婆只是望着怡静,那双眼睛,似乎随时都会掉下眼泪来,怡静也看着外婆,她突然很想大喊一声‘哎呀’表示后悔问了这样一个问题,但是话一旦说出去就收不回来了,这是覆水难收的道理。
终于,充斥在外婆与外孙女之间尴尬的沉默被外婆打破了,当时的外婆眼里还噙着泪花,但嘴边却
出一个慈祥和蔼的笑容。
“乖孙女啊,真不愧是你妈妈的亲生女儿,居然和你妈妈说的话一模一样。”
外婆说妈妈也曾经对她说过同样的话,就在她和父亲谈恋爱的时候,就在他们之间的婚姻受到重重阻碍的时候,就在好不容易结合之后却仍然感到痛苦的时候。面对这个不知不觉中已经悄悄长大,开始问和妈妈同样问题的外孙女,外婆是这样回答的。
“你们两个都问我为什么要卖酒,为什么要敲着筷子唱歌,当初抚养你妈妈的钱,还有她上学的钱都是靠这个挣出来的,你们啊,真是不知道感恩。”
丈夫死得早,但外婆并没有把当时还在蹒跚学步的妈妈送进儿孤院,而是希望能够亲手把她拉扯大,但对于一个新婚守寡的女人来说,根本没有什么可以做的事,外婆边端起一杯烧酒边对怡静说。
那是最后一次见到外婆,在一片尴尬之中,怡静对外婆说自己会再来看她,嘱咐她要少喝点酒,又
给外婆一些救急的钱,随后便走出了粥棚。当时怡静就暗下决心,下次再来看外婆的时候一定要亲口承认自己今天说过的话实在是太伤人,要诚恳地向外婆道歉,甚至还想到下次再来外婆家也许可以住上一晚。
‘下次一定要这样才行!’外孙女一直以为会有所谓的‘下一次’,但是,这个‘下一次’却突然间永远地消失不见了。实在是太可悲了,在外婆永远睡去的这个房间里,怡静长时间呆呆地坐在那里,眼睛始终盯着摆放在房间角落里那张陈旧的饭桌。
饭桌上放着一个笔记本,也许是放在这里备用的,也许是用作粥棚的帐簿,怡静无心地翻开那个笔记本,却被眼前的一切惊得瞪大了眼睛。笔记本里居然夹着一个信封,还有一个存折,信封上外婆的笔迹显得有些匆忙。
“…”信封里放着几张一万韩元的纸币,数量大概和她最后一次来看外婆时
给她的差不多,另外,在那个以怡静名字开立的存折上,每月都会有一定的钱存进这个户头。就是为了这个埋怨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卖酒的外孙女,外婆每月都会放进去一些钱,为了这些钱,外婆每个月又要卖掉多少碗粥才能换回来呢?
看到存折的那一刻,怡静的眼泪不
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是我错了,是我,是我错了。”
直到有人来收拾外婆的尸体为止,怡静一直跪在逐渐冰冷的外婆跟前,做着迟到的忏悔。想到从今以后,自己可以依靠的亲人们都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怡静不
一阵阵打起了寒噤。
镶有黑框的遗像中,外婆依然和生前一样,带着那一丝慈祥和蔼的笑容。
外婆似乎是在为外孙女一点一点攒钱的同时,也在为自己的死亡悉数做着准备,怡静是从放在衣柜角落里这张遗像照片中隐约感觉到的。
怡静预订了位于外婆家附近一家医院地下室的简陋的殡仪馆,她把从这里借到的一身孝服穿在身上,头发上系着白色的头绳。
“前来吊唁的客人大概会有多少位?”
招待前来吊唁的客人的宴席就委托给外婆家附近一家小餐馆的主人了,此时,一直呆坐一旁的怡静忽然隐约听到那位大婶的问话。这间曾经弥漫着香
热腾腾的粥香的地方,如今却被灵桌上点燃的香的味道所取代了。
‘原来一个人从生到死,竟然比想象中容易得多。’但毕竟死者已矣,而继续活下去的人要处理的事情还有很多。最紧要的就是用来招待前来吊唁的客人的牛
汤,还有泡菜、年糕,到底需要预订多少吃的,这些都需要活下去的人来决定。
‘到底会来几个吊唁的客人呢?’在这个世界上,自己就是外婆唯一的亲人了,最多也就是粥棚附近那些市场里认识外婆的人可能会来几位吧。
一直都是怡静自己一个人在守着灵堂,刚刚进来的那个小餐馆的大婶带着些许不耐烦的目光看着她,生硬地打断了她的沉思。
“啧啧,这个灵堂好冷清啊…姐小,你是丧主吗?没有其他大人在了吗?怎么可能一个灵堂里连一个花圈或是挽联都没有呢,唉。”
忽然,怡静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一样,到底吊唁的客人会来多少,食物应该准备多少,她一概不知道,甚至都没有意识到应该在去世的外婆的灵柩前面放上一束鲜花。
‘我不应该继续这样像个傻瓜似的呆坐在这里了,我应该去买上一个小花篮,还应该开始为一会儿将要出现的客人们准备食物,旁边那个粥棚的大婶说过一会儿要来的,还有市场上认识外婆的人。’就在怡静用力支撑起自己虚弱摇晃的体身,准备站起身来的时候,突然,从灵堂入口处传来小餐馆主人的声音。
“啊!怎么会有这么多花圈啊…”
随着小餐馆主人的这句感叹,只见由白色花菊精心编制的大硕花圈一个接着一个地被抬进了灵堂。
一开始,怡静被眼前的景象搞得一头雾水,但当她看清楚每个花圈上垂下的挽联上的字,她的眼睛立刻瞪大了。
姜信宇拜上而这个名字的主人身着庄重的黑色丧服出现在外婆的灵堂里,是在当天稍晚一些的傍晚时分。
“你,你怎么会来这里?”
怡静明明听人说他去外地工厂出差视察去了,不,就算他没去出差,自己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把这个消息通知给这个男人,而信宇似乎是刚从很远的地方赶过来,着装尽管庄重得体,但脸上仍旧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对于怡静的疑问,信宇用一种淡淡的口吻回答了她,淡得如同燃点在灵堂里的香烛一般。
“我当然要来了,我可是死者的外孙女婿。”
外孙女婿。
他的语气很明显是在宣布你就是我的,这种傲慢,如果换作是平时,怡静肯定早就狠狠地反驳他了,但是现在,就在这个瞬间,怡静却什么也没有说,因为这时的她…实在是太孤立无援了。
原本就十分狭小的医院殡仪馆,再加上被分割成三个房间,所以留给死者自己的空间就更小了。而且,这个狭窄的空间此刻如沙漠般寂静,也就是说,怡静的身边连一个陪伴的人都没有,这一切都让怡静觉得无法忍受。虽然这么多年以来,独自面对和承受一切对于怡静来说几乎已经成了家常便饭,可是此刻,她一个人身处这间窄小的灵堂里,茫然地坐在冰凉的地板上,这些都让怡静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不管是谁,不管是谁,只要此刻能陪在她身边,只要能够陪在她身边,即使那个人是自己如今已经不再喜欢的,不,应该是极其厌恶的姜信宇也好。
如此一来,她既不能把这个和大硕花圈一起出现的男人赶走,又无法对他表示
,就在这时,怡静突然听到门口处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已经准备好要入殓了,请家属进来见死者最后一面吧。”
刚刚走进这个装殓死者尸体的房间时,怡静第一个感觉到的就是强烈刺鼻的药水味道。低矮的房顶上悬着一盏灯,微弱灯光下的外婆安静地躺在那里,身上披着寿衣,那身寿衣对于瘦弱的外婆来说似乎太大了,只能说是罩在外婆身上。外婆身上的寿衣是这几个陌生人帮她穿上的,每次他们的手指触碰到外婆,她的体身就会无力地随之晃动几下,怡静觉得此刻的外婆倒像是一个娃娃,嘴里含着一枚铜钱,据说那是死者去往另一个世界的路上要用的盘
,眼睛和耳朵则全部被遮住,就这样,外婆彻底成了一个死人。望着眼前这一幕从活生生的人到一具僵硬尸体的变化过程,怡静不
感到一阵眩晕,体身不由晃了几下。
这时,有人从后面一把扶住了她,这个男人有着宽阔的
膛和有力的手掌,只听见姜信宇低沉的声音在怡静耳边响起。
“振作点儿,你绝对不能在这里倒下。”
在这个充斥着浓烈药水味道的房间里与自己唯一的亲人——外婆告别,这对怡静来说实在是太可怕了。在这种可怕的情形之下,守侯在自己身旁的人居然是姜信宇这个家伙,怡静觉得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可眼下,身边有他这么一个人,总比独自一人承受全部要好得多。
信宇的胳膊上戴着黑色的孝章,庄重严肃地为死者上了一柱香,又行了礼,随后便继续守在怡静身旁。怡静用一种略带
惑的目光偷偷观察着这个自始至终陪在自己旁边,帮助自己料理丧事的男人,望着他的侧脸,怡静心中不
暗暗思忖。
‘我真的已经订婚了?就是和这个男人?’一瞬间,就一瞬间,怡静甚至因为姜信宇的存在而安心于两个人在一起的这种感觉。然而当她隐约意识到自己的这种心情时,居然慌张得不知所措了。
‘你,是不是疯了?韩怡静,你是因为谁才被关在那个监狱一样的家里,以至于没有见到外婆临终前最后一面的?又是因为谁你才会沦落到今天茕茕孑立的地步的?’原本有另外一个男人,他可以在这样的时刻陪在怡静身旁,可有人把他赶走了,使得她今天不得不独自面对所有的一切,这个人就是他,那个让韩怡静失去最后一个亲人,孤独苦闷的人就是他。
突然,外婆那张被圈在黑色小相框里微笑的脸映入怡静的眼帘,望着这张照片,怡静用一种恶狠狠的语气暗暗在心里说道。
‘外婆,其实这个人,他并不是我一直想带给外婆您看的那个人,那个人要比这个人好上一百万倍,他比这个人爱笑,比这个人温柔和善。然而把那么好的一个人赶走,让我变得像现在这样孤立无助,如同身处无人沙漠一般的那个人就是站在您面前的这个男人,他居然还说自己是外孙女婿,他不是,他不是,绝对不是。’怡静正在暗自对外婆诉说着,耳边突然传来姜信宇的声音,此刻的信宇就坐在她旁边,眼睛平视着正前方。
“…了吗?”
怡静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想中,根本没有听清楚信宇在说什么,只是本能地将头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信宇依旧平视着前方,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问过的话。
“我是问你吃饭了吗。”
信宇这么一问,怡静忽然意识到自己从昨天晚上到现在还没有吃过任何东西,尽管灵堂一侧的角落里堆放着刚从那个小餐馆里送来的牛
汤和烤好的猪
,甚至还冒着热气,可是她一点食欲都没有。但是尽管怡静在心理上根本没有任何食欲,但是她的肚子却背叛了它的主人。
咕噜噜噜噜噜。
听到从自己未婚
肚子里传来肠子罢工的声音,信宇不
出一丝苦笑,然后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我们暂时先让别人帮忙看一下灵堂,我们走吧。”
“去哪儿?”
怡静一脸迷茫地问道,而且完全没有要站起身的意思,信宇一边朝她伸出手一边催促她道。
“饭不一定非要吃,但活着的人总得继续活下去啊。”
信宇带怡静去的地方是位于那家医院附近的一家小餐馆,那是一家虽然小但看起来很整洁的粥棚。坐下之后,信宇并没有询问怡静想吃点儿什么,而是自作主张地点了两份酱汤。大概因为时间已经很晚的缘故,店里的生意很冷清,所以他们点的饭也很快就端上来了。
“快吃吧,如果还想要撑到出殡的时候,那就最好把它都吃了。”
信宇端起怡静那碗白米饭倒进酱汤碗里,催促她快点儿吃,可是怡静只是愣愣地盯着面前这碗热气腾腾的酱汤,那一缕缕游丝般向上冒的热气,香
的大酱味道,轻轻拂过她的鼻尖。
过了一会儿,怡静突然一边头摇一边说道。
“…我不要吃。”
拒绝,这女人对于一切信宇主张的人或事都采取拒绝的态度,信宇身边从来没有过对他如此抗拒的女人,所以一开始他觉得很新奇,但时间一长,不免会生出不耐烦的情绪。只见信宇撇撇嘴,挖苦似的问道。
“为什么?你是不是想跟着你外婆去啊?还是想通过饥饿的方法让自己变得异常虚弱,然后等一会儿吊唁的宾客来的时候,让他们看看这个伤心
绝的外孙女是如何因悲伤过度而晕倒?韩怡静现在真的已经难过到几顿饭都吃不下去了吗?你是要让大家都这么想是吧?”
此刻坐在自己面前冷嘲热讽的这个男人原本的性格就不是那么谦卑和善,尽管最近怡静对于这一点已经有了深切的体会,但还是没想到会是如此恶劣。看到怡静一脸威严地怒视着自己,信宇并没有理会她。
“事先说明一下,像你这种自以为是、以不吃饭作为示威手段的女人,如果再晕倒一次,我是绝对不会再伸手扶你了。”
听到信宇如此冷漠的口吻,怡静终于忍无可忍了,她用尖锐的声音对着信宇大声喊叫起来,那是她忍了一天,一直想找个人发
出来的叫喊声。
“我也绝不会求你伸手扶我,你这个态变的家伙!”
姜信宇从出生到现在,将近三十年的时间里,从来没有人称呼他为态变的家伙,这可是第一次,而且还是从一个外表柔弱,生长于深闺之中的大家闺秀口中说出来的,如果别人说他是受
狂,他顶多会觉得和那个人没缘分,不投机,但今天第一次听到女人说自己是态变的家伙,他居然觉得很有趣。就像在以往这种类似的有趣争吵一样,信宇很快找到了反击的机会,但是和怡静歇斯底里式的大喊大叫不同,他的声音很低沉,但却丝毫不失威严和绝对的
倒
。
“那就赶快吃吧!不要在这里大喊大叫的,让我这个大忙人都觉得烦死了!”
“吃不吃那是我的事!你要是饿了你就赶快吃,吃完了就赶紧走人!谁让你来这儿了…”
也许是因为忙碌了一天造成的结果,怡静的声音已经有些嘶哑了,可是就算是已经沙哑的嗓子,她仍然拼命地发
着自己的愤怒。尽管怡静自己也意识到此时小餐馆里其它几张桌子边的客人都把视线集中到了自己身上,她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仍旧声嘶力竭地喊着,因为只有这样,她觉得自己才能抗拒他的声音,抗拒所有他说的话。
信宇望着怡静,嘴里发出一声‘啧啧’的乍舌声,随后马上用和刚才同样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对她说道。
“别闹了,你都多大了?你这女人。”
信宇这句话似乎是要表明自己光是看着她这样就已经够寒心了,可这句话听在怡静的耳朵里却如一支锋利的箭,深深刺中了她的五脏六腑。
他说得没错,韩怡静就是因为不知所措才会如此大哭大闹。外婆的离去让她伤透了心,想到今后自己要独自一人生活她就觉得很害怕,而且怡静也开始后悔自己没有真正给过外婆一次零用钱,直到最后一次见到外婆时还胡乱说话伤了外婆的心,可是她还没有来得及亲口对外婆说声对不起,外婆就永远地离开她了。尽管她心怀愧疚,却永远也没有机会向外婆忏悔了,从此必须一个人独自面对这个世界,可她还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
可是很显然,她的这些想法已经全部被面前这个男人看透了,而且他还明确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是绝对不会理会你的无理取闹的。
“如果你不是打算就这样饿死的话,就别再演戏了,乖乖吃饭,我得再强调一次,如果你晕倒的话我会很麻烦,我最讨厌麻烦的人和事了。”
不知不觉中,桌子上的酱汤已经慢慢变凉了,只剩下少许温热的热气断断续续地缓缓升起来,一闻到那股香味,怡静的肚子不
一阵
搐,似乎是在固执地抗议,要求身为主人的怡静立刻送些吃的东西进去,而且刚才把她拉进这家小餐馆的那个男人也用严厉的目光催促着她,还说如果不想饿死,就趁他还没有拿起勺子一勺一勺地将饭硬
进她嘴里之前,自己赶快动手吃。怡静同时也感到了除信宇之外的那些偷偷观察自己的人正在无声地威胁着自己。
‘吃吧,吃吧,快吃吧,闭上眼,然后先吃一口试试,很快就吃完了。’最终,迫于四面八方的压力,怡静终于认输了。不过她似乎不想就这么简单地屈服于他们,于是用固执的语调对信宇说道。
“我不喜欢吃酱汤,我要吃拌饭。”
刚才还异常紧张的空气因为这简单的一句话而瞬间缓和了,而且几乎同时,小餐馆里的其他客人也开始各自低头吃自己的饭。信宇则带着一种哭笑不得的目光盯着这个固执而麻烦的女人看了好半天,最终点了她想要吃的拌饭。
“我还是觉得有汤的更好吃。”
信宇看着稍后端上来的拌饭说道。其实怡静也觉得信宇说得没错,在这个仲夏时分却异常寒冷的深夜,她空
凄凉的肠胃本应用热热的汤来温暖一下,但是现在的她却没办法喝下那种热热的汤,因为那是此刻躺在医院的小殡仪馆里,身披寿衣的那个老人煮了一辈子的东西,尽管味道的确各不相同,所以每次喝到这种汤时,她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位老人,而且如今,她再也喝不到那位满脸皱纹的老人亲手煮出的酱汤了。
拌饭烧心地辣,但怡静还是往嘴里
了满满一大口,然后强迫自己咽了下去。也许怡静此刻也很清楚,自己在将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恐怕都不敢再喝那滚烫的酱汤了。而且,她忽然想起,此刻坐在他对面喝着酱汤的这个男人,今天晚上似乎给了她很多。
大硕的白色花菊,寸步不离的守护,还有辣辣的拌饭。
这些足以让她心生感谢了,在那个荒凉如沙漠般的小灵堂里,哪怕只是陪在她身边一小会儿,而且还没有让她饿肚子,就算是葬礼结束后,这个男人离开自己身边以后,他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她也会一一报答的,至少他没有让她彻底厌恶,彻底绝望,怡静觉得很万幸,因为到这一刻为止,怡静还以为这就是自己从信宇那里得到的所有一切。
可是,她想错了。
吃过饭之后,眼皮开始自然地变重,然后不断打架,怡静为保持清醒,用力按了按自己的太阳
,嘴边不
出一丝苦笑。不管多伤心,多痛苦,该吃饭的时候还是要吃饭,吃过饭还是会犯困,会想睡觉。在彻底闭上眼睛告别这个世界以前,所有活着的时候该做的事情都不能停止下来。人类真是一种狡猾的动物,或者说是太过忠实于自己本能的一种动物。
怡静拖着沉重的脚步缓缓走向位于地下室的灵堂,一直站在身旁的信宇突然伸手抓住她的胳膊,拉着她走向医院院子一处角落里的长椅。
在椅子上坐下后,信宇朝怡静问道。
“你看什么呢?快过来啊。”
看到一脸迷茫地站在那里呆望着自己的怡静,信宇轻轻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座位对她说道。
“我们坐在这里小睡一会儿再走吧,就十分钟。”
眼前这个男人劝她吃饭,劝她睡觉,还劝她坐到自己旁边的座位上,怡静怔怔地望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从自己逐渐开始讨厌他的时候起,这是第一次,她没能对他劝自己做的事情马上说不,可是他也不能立刻就坐到他身边去,因为如果她一旦听从了这个男人的话,坐在他身边睡上十分钟,她觉得自己可能再也站不起来了,也许会永远瘫坐在那里。
突然,信宇伸手将
迷糊糊站在面前的怡静一把拉到身边坐下,随后略带不耐烦地自言自语道。
“你还真是够烦人的,就不能听我一次吗?”
“你现在称呼我‘你’?喂,你可比我年纪小啊!你居然敢用‘你’来叫我?”
“反正你很快就要嫁给我了,你想我叫你‘姐姐’叫到什么时候啊?”
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坐到他身边,不知不觉中,她的头已经靠在了他的肩膀上,而且,那种感觉比想象中还要舒服,所以怡静根本没办法拒绝。怡静已经快要受不了自己了,于是故意用带着烦躁情绪的声音嘟囔起来。
“真是个怪人,明明嘴里说着烦人,那为什么还要做这些烦人的事呢?吃饭吧,睡一会儿吧,废话那么多。”
吃饭吧,睡一会儿吧,这些其实都是‘不要太辛苦’的同义词,这样看来,信宇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你不要伤心’之类的话,那么就是说哭也要吃饭、要睡觉的意思吗?对于口口声声宣称自己不喜欢做有损失的事的他来说,这倒是很符合他性格的一种安慰人的方法。可是,她现在毕竟是在生他的气,所以她并没有表示感谢,反而说他是个怪人。
听了怡静的话,信宇并没有生气,而是轻声地‘哈哈’笑了两声,然后说道。
“因为你是我的,所以我当然不能坐视不理了。”
怡静太累了,而且眼皮异常的沉重,于是她索
闭上了眼睛。就在她闭目养神的时候又传来了他的声音。
‘因为你是我的。’声音很低,但语气相当肯定,就像在叙述一个诸如地球是圆的之类的亘古真理一般。她听到了,所以觉得有些难为情,可同时又觉得哭笑不得,而更可笑的是自己听了这句荒唐的话之后,居然在一瞬间感到了一种甜蜜的幸福。
怡静仍然闭着眼睛,带着一丝苦笑对着面前这个刚刚宣布自己属于他的男人说道。
“这种话如果你在一年前对我说就好了,在我的‘风起时刻’到来之前。”
是啊,在我眼里只有你的时候,在我只想着你的时候,如果那时的你也能回望着我,对我说出这些话该有多好啊,可是,那时的你眼里根本看不到我的存在,而如今我说要离家出走了,你反而又说我是属于你的?一切都太迟了。
于是怡静终于对他说出了深埋在心底的那一句话。
“太迟了,我现在讨厌你了,我们已经错过彼此了。”
但是信宇显然并不同意怡静的说法。
“不会的,还来得及,只要我们能把错过的再按原状调整回来就可以了。”
听着信宇过于自信的话,怡静不
长出了一口气。那坚定不移的眼神,还有如眼神般坚定的声音,看得出来,他的确是这样想的,他认为只要他愿意,早晚会让她回心转意,重新爱上自己。天哪!他的个子比怡静足足高出30公分,甚至还曾经意正严辞地警告过她要有点儿成年人的模样,可是,从心理年龄来计算,眼前这个男人还是个小孩子。
就在这一瞬间,怡静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
‘哎哟,天哪,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是的皇太子姜信宇,你怎么能在我面前如此地自信?’当初我眼里只有你的时候,你根本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后来我终于可以愉快的开始一段真正意义上的爱情了,你却突然出现,搅
了一切,蛮横地剥夺了别人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自由,你带给我这么多伤害,让我几乎失去了所有,现在却还能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这一点实在是让我厌恶透了。
‘现在忽然觉得,当初决定不再继续喜欢你是个十分正确的选择,你这样的男人,和我在各方面似乎都不合适。’怡静想到这里忽然觉得,自己把头靠在一个不适合自己的男人肩上实在是太奇怪了,于是马上抬起头,一直紧闭的眼睛这时也睁开了。大概因为闭目养神了几分钟的缘故,刚睁开眼的时候,她的视野如雨天玻璃窗外的风景一般模糊。
可是,就在这模糊不清的风景中,一样东西抓住了她的视线,如同夜空中的白色月亮一般皎洁圆润的东西,或者是无数个月亮聚集而成的东西,终于,她看清楚了,那是雪白的花菊丛。
这是她今晚几乎已经看腻的东西,被黑色丝带装点着的白色花菊,这里距离死者安息的地方很近,所以这些花盛开在这里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是,当她看到一个男人从诸多花圈中拿起一个担在肩上走进她的视野里时,怡静的表情瞬间凝固住了。
‘天哪,怎么可能。’但是,这个在视野中逐渐清晰的身影,他蓝色底子的工作服上醒目地印有‘奥林匹斯花园’几个黄
的大字,这个身披工作服的人分明就是她认识的那个男人。
“…奎镇?”
听到怡静微弱的声音,那个抗着花圈走进灵堂的男子不
朝她转过头来,随后,他的表情也立刻和怡静一样凝固在脸上了。
“怡静,你…怎么在这儿?”
和那个一身黑色庄重西服打扮,始终守在怡静身边的姜信宇不同,这个男人身上穿的是一件工作夹克,他就是那个和化身黄金雨前去探望达娜伊的宙斯一样,在某个春日的花园里出现在她面前的男人,如果事情按原本的情况发展下去,那么此刻应该陪在怡静身旁的就是这个男人,是元奎镇。
可是今晚怡静并没有叫他来,那么奎镇又是怎么得知这个消息而出现在这里的呢?突然,怡静的视线停留在奎镇肩上抗着的花圈上,停留在悬垂在花圈上的黑色挽联上。挽联上所写的字和几小时前信宇出现在这里时带来的花圈一模一样。
姜信宇拜上马上,怡静的视线转向了信宇,她用严厉的目光质问信宇。
‘那个人,是你叫他来的?用这样一种方式?’面对未婚
无言的质问,信宇只是
出雪白的牙齿微微一笑,然后简单地回答道。
“我已经答应你了嘛,我可一向都是很遵守诺言的。”
是啊,就在短短几天前,这个男人答应了自己一件事,答应安排她和他见最后一面,就是现在站在他们面前,肩上抗着一个异常沉重的花圈的这个男人,而且,信宇当时还在最后补充了一项内容。
“不过你们只能见一面,至于什么时候、怎么见面的问题,我到时自然会通知你。”
但是怡静万万没有想到,信宇嘴里所说的‘到时候’居然会是这样一种情况。
本来,陪在韩怡静身边,接待前来吊唁的宾客,把肩膀借给她的男人不是姜信宇,而应该是元奎镇,但是如今,原本应该是奎镇坐的位置现在被另一个男人占领了,而且她也绝对没有想到,自己如此无力地靠在其他男人肩上的情景会被他看到,她真的没有想到原本应该是丧主之一的人摇身一变,成了送花圈的人,而且还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奎镇望着怡静的目光,刚开始是惊讶,是对她身上那件孝服的疑问和担忧,同时还有对站在怡静身旁那个同样一身孝服装束的信宇的警戒。和信宇身上的孝服相比,奎镇则穿的是普通的工作服,由此产生的惭愧之意在他脸上也只不过是稍纵即逝,但这些都清清楚楚地看在怡静眼里。
最后,他脸上的所有表情都被痛苦所取代了,而且因为看到他痛苦的神情,怡静也觉得很痛苦。
奎镇现在的目光如同看到自己亲手呵护成长的花朵死去时一样难过,怡静面对着他,根本不知该说些什么,所以一直保持着沉默。就在她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奎镇忽然重新抗起那个大硕的花圈,脚步匆忙地从她面前走过,径直向灵堂走去。
瞬间,怡静朝这个从自己面前走过,并且逐渐走远的男人大声喊了起来,语调中带着一丝急促。
“不,奎镇,不是,不是你看到的那样,不是!你听我说!你听我…”
话音突然断了,怡静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自己的嗓子里,她想告诉他这只是个误会,她必须告诉他这是个误会,可是,她听到自己心脏一侧的角落里传出另一个声音。
‘我说那不是?不是什么?要他听我的解释?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还有什么话好说呢?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呢?’怡静隐约感觉自己有什么地方对不起奎镇,但她并不真正清楚自己到底因为什么原因而感到
口一阵
搐般的疼痛,只是觉得无论如何自己也应该追上那个肩抗大硕花圈的背影,于是便艰难地挪动了自己沉重的步伐。
但是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另一个男人冰冷的声音。
“你要记住,我说过只允许你和他见一面,赶快过去跟他做个了断吧。”
那一瞬间,怡静生平第一次对某个人产生了强烈的杀气般的恨意,如果能想出什么方法,她恨不得马上扑上去,用自己的两只手狠狠掐住他
壮的脖子,此刻她对他的仇恨已经达到了极限。
到底为止,今晚两人之间刚刚培养起来的一丁点儿亲切感重新归零,对比姜信宇精心策划的让韩怡静和元奎镇彻底分手的所谓‘见面’,那点儿亲切马上变得微乎其微。
如果说目光也能够杀人的话,那么韩怡静现在的目光绝对能置姜信宇于死地。怡静怒目圆睁地瞪着姜信宇,一字一句地从嘴里挤出一句话。
“你根本就不是人。”
听到怡静对自己如此的‘称赞’,信宇嘻嘻一笑回答道。
“看来不想做人也是很容易的嘛。”
他还在笑着,那是只属于胜利者的笑容。
在两人热恋的时候,怡静曾经有一段时间经常进出奎镇工作的那个花圃,当时奎镇曾经问过怡静。
“你知道白色花菊代表的花语是什么吗?”
“我想想,是不是悲伤?要不就是离别之类的,这种花一般都是去参加葬礼的人表示悲伤哀悼时最常选的花嘛。”
可是奎镇听到怡静的回答却摇了头摇,然后面带微笑地说道。
“实际上这种花所代表的花语却和大家所
知的常识完全不同,它所代表的是实真,是坦诚。”
实真,坦诚…太出乎意料了,为什么人们为死去的人送上的最后一束花的花语会是这样的呢?是不是代表送花的人是真的为死去的人感到悲伤呢?
当时,正在精心修剪花菊枝叶的奎镇带着一脸认真的神情继续说道。
“会不会是代表奉劝死去的人也一定要诚实呢?就是说直到他死去的时候,大家仍旧认为他是诚实的,就算道别也要诚心诚意。”
“哦,还真深奥呢。”
怡静边点头边说道,奎镇这时又开口了。
“我会对你诚心诚意,一心一意的,自始至终。”
“谢谢你,不过不要随便说什么‘终’之类的字眼,我和奎镇之间是不会有什么‘终’的,那个所谓的‘终’,听起来就觉得很不吉利。”
“那么,我们就约定要一辈子对对方诚实喽。”
在这个代表实真和坦诚的花朵跟前,他们四目相对,
出了会心的微笑。
这些情景,这些话,都似乎是就发生在不久以前,怡静至今对这一切仍然是记忆犹新,为什么偏偏要在这种时候想起那时说过的话呢?
就算道别也要诚心诚意,怡静正在胡乱想着,耳边突然响起了奎镇平静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
“从前我们曾经就在这种花的面前说过一句话吧,我们说要一辈子对对方诚实,要自始至终,还记得吗?”
看来怡静刚才一直在回想的事情同样也出现在了奎镇的脑海里,同时,‘离别’这两个字的出现让怡静着实吃了一惊。她很想说自己‘记不起来了’,但她没办法欺骗自己,于是只能用生硬的语调回答道。
“我记得。”
怡静的话音刚落,奎镇突然莫名其妙地开始对她提问。
“首先第一个问题,元奎镇很爱韩怡静,这一点你是知道的吧?”
“韩怡静也很爱元奎镇。”
怡静边说边一步步走向奎镇,可是不知为什么,怡静每走近一步,奎镇就会相应地退后一步,始终和怡静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随后开口说道。
“我很爱你,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就喜欢上你了,可是…现在我决定放弃了,到此为止了,所以请你也不要再继续爱我了,好吗?怡静?”
奎镇说这话时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深沉,所以即使现在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是跟心爱的人永别的话,声音仍旧是那么的平静。但这声音在怡静听起来却似一个晴天霹雳。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继续?我不要!”
“怡静。”
“请你不要这样!就算你今天不说这个问题,我已经很累了,快要坚持不下去了!外婆也去世了,现在我身边除了你,再没有任何人了…”
可是怡静急切的叫喊声却被相比之下绝对平静沉稳的声音打断了。
“你身边,不是还有他嘛。”
元奎镇对韩怡静说话时的语调永远是那么温柔,可是现在,他说出的却是这样一个所谓的事实,此刻奎镇的声音在怡静听来和平时完全不同,尽管依旧是平静深沉的,依旧是温柔的,但其中夹杂着一丝干涩,让她感到耳
一阵冰凉。
眼前这个男人居然也会说出这种话,既然奎镇的口吻如此冷淡,怡静的语气也不由自主地平静下来,甚至有些冷漠,只听她大声质问奎镇,声音里显然蕴涵着怒气。
“他?如果你指的是那个叫姜信宇的人,那么你就大错特错了!那个人,现在对我来说已经什么都不是了!我爱的男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你!可你为什么要这样呢?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
眼前的奎镇在怡静眼里突然变得陌生起来,而奎镇面对眼前这个冲自己歇斯底里般喊叫的女人同样感到十分陌生。
过了一会儿,奎镇又用那种绝对平静的声音开口了,但这声音同样是异常清晰坚定的。
“如果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来说完全无所谓,那他又怎么会说出‘那个女人是我的’这样的话呢?怎么可能?”
就在不久前,突然出现在奎镇面前,以一脸冷漠傲慢的表情宣称韩怡静是自己的未婚
的男人就是他,当时,奎镇面对这个平生第一次见到的男人,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说道。
“我可从来没听到过怡静已经和别人订婚的消息。”
可信宇却
出一丝得体的笑容,同时简单地回答道。
“现在由我来告诉你不是也可以吗?那个女人,现在开始是我的了,不对,应该说从你认识她之前开始,她就一直都是我的,而且,我最讨厌别人随便
碰属于我的东西。”
当时,奎镇在这个自称是韩怡静未婚夫的男人脸上读出了一种磐石般坚定的自信,看得出来,他的确是这样认为的,奎镇本能似的突然想起怡静曾经告诉过自己的那个她‘曾经喜欢过的人’,本以为只会出现在电视剧里的情节居然发生在自己的身上,这让奎镇觉得很荒唐,但奎镇当即下定决心似的以挑战的语气回应了信宇的话。
“那恐怕是你一相情愿吧,我再说一遍,我从没听怡静提起过您或者跟您有关的事,虽然我觉得完全不可能,但如果您说的是真的,我和怡静之间需要做一个了断的话,那也是我和怡静两个人之间的问题。只要没有听到怡静亲口对我说分手,我就绝对不会相信您所说的任何一个字。”
在那一瞬间,奎镇的确是这样想的,他说如果当初不是怡静的单恋,如果是两个人彼此倾心地爱过,那么当然最终要由两个当事人来做决定,应该是这样的情况,但信宇显然不同意奎镇的想法。
“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都和我无关,从现在开始,你必须从那个女人面前消失,而且最好尽快,不然的话…”
“不然的话?你现在是在威胁我吗?”
此刻奎镇的声音也明显和平时不同,开始显出一丝尖锐,也许是因为奎镇原本的性格就不爱发脾气,所以到目前为止他都应对得十分平静,但实际上他早就应该发火了,而面对他这种迟钝的反应,信宇
出一丝不屑的笑容。
“呀,你终于听懂我的话了,真是万幸啊,没错,老兄,我现在就是在威胁你。”
信宇边笑边承认了自己的目的,他脸上的微笑像极了深紫
的玫瑰花,华丽,很容易让人被
惑,并因此产生一种想伸手摸抚它的冲动,而结果很可能是被隐藏在花朵后面的刺割伤。奎镇从来没有想到,这个世界上居然会有这种面带微笑威胁别人的人,而且原本毫无道理可循的威胁,居然会根据行使的人不同而摇身变成百分百可以实现的事实,还有,眼前这个面积不大却倾注了父亲毕生精力的花圃可能也会因此而毁于一旦,于是,只一个星期,元奎镇就向姜信宇举起白旗投降了。
奎镇反复回忆着这些想起来就让他直打寒噤的情景,耳语般的小声对面前的怡静说道。
“怡静啊,我,不久以前还曾经天真地以为只要有阳光的滋润,任何地方都会开出鲜
美丽的花朵,无论是多么弱不
风的花,只要你给它施肥、除虫、关照呵护它,花朵就可以在任何地方盛开,就像被围
在那道又高又黑的围墙里面的你我之间的爱情,不管我是在小花圃里工作,或者你是生活在什么样的环境里都无所谓,只要我们有一颗彼此相爱的真心,爱情可以在任何地方茁壮成长。”
“…”“可是,现在我明白不是这样的。”
奎镇说话时的语气已经渐渐平静下来,怡静知道,他是在强忍住不让自己哭出来。这个喜欢给花施肥,给花除虫,关照呵护花朵的男人,他是个爱哭又爱笑,完全不懂得掩饰自己感情的人,和那个深不可测的姜信宇不同,奎镇高兴的时候就会笑,难过的时候就会哭,而且在爱上韩怡静的时候会对她说我爱你。所以怡静才会喜欢上他,这么好的一个人,如今被自己弄哭了,怡静觉得很对不起他,而且她很害怕这个从不说谎的男人刚才那句‘我们分手吧’的话是真的。
“对不起,以后我一定会更努力的,好吗?”
在他们交往的这段日子里,为数不多的几次小争吵,最后只要怡静先说一句‘对不起’,然后拉住他的胳膊,他就会
出天真无
的笑容,同时一把拉住她的手。此时的怡静太害怕了,所以试图尝试从前的方法,拉住他的胳膊说了声‘对不起’,但是,奎镇并没有回应似的拉住她的手。
“不,怡静,我已经都知道了,从前我一直认为在我心中你是占绝对第一的位置的,但事实证明并非如此,尽管我所拥有的东西和那个男人相比算不了什么,但这些对我来说的确很重要,甚至比你更重要,我的父母,我的父母的心血全部都倾注在那个花圃上了,那里生长的每一朵花,还有我卖掉那些花可以梦想实现的未来,这些对我来说都太重要了。”
“…”“对不起,我其实是个很自私的人。”
真是奇怪,和刚才听到他说‘我们分手吧’、‘我们到底为止吧’的时候相比,这句‘对不起’似乎才真正让怡静意识到自己和这个男人也许真的走到尽头了。
此时,怡静脑海里突然掠过曾经看过的一部电影里女主人公的一句台词。
‘真正相爱的人是不说对不起的,好像是埃里奇西格尔的电影《LOVESTORY》?’那么,像我们这样不停向对方道歉的话,是不是证明我们已经不再是相爱的关系了?原本我们是希望能一起生活,一起慢慢变老,我甚至为了实现这个愿望而离家出走,因为觉得两个人在一起就不会孤独,所以希望永远都能这样相知相守,这些曾经让我感到无比幸福,可是,曾经如此坚定的真心,如此浪漫的海誓山盟,居然这么快就枯萎了。
‘绝对不可以,我不要这样。’瞬间,怡静强忍了很多天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就算我现在说我们逃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一起生活,你也不会同意的是吗?”
奎镇望着泪
满面的怡静,同样是那双眼睛,曾经满溢着灿烂如花的微笑,奎镇不
一阵心痛。他们就这样对望着,有几次,奎镇差一点伸出手去抓住她瘦弱的肩膀,安慰她‘不要哭’,但他还是忍住了。
可就在这时,越过怡静的肩膀,奎镇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信宇,他很像是从地狱来的使者。元奎镇已经亲口告诉韩怡静了,对他来说,自己还是比她更重要,所以最终他能对她做的也只剩下告别了。
“对不起,就算没有我在身边,你也一定要幸福…”
就在这时,就在这个因为歉疚而不知所措的男人准备对怡静说几句道别之辞的时候,一直低头站在那里静静听他说话的怡静,突然以一种坚决的语气说出了简短的三个字。
“你走吧!”
“怡静!”
“你要说的话我已经都知道了,你可以走了,这段日子以来很感谢你对我的照顾。”
怡静边说边用手背擦了擦眼泪,那是刚才
下的眼泪,现在它们已经变冷了,凉凉地贴在脸上,到此为止,韩怡静为追求自己所谓的自由而实施的离家出走计划彻底失败了,爱情也是彻底的失败。为了这一切的失败,继续在这个贪图自己的利益而选择放弃我的男人面前说任何话,做任何事都是无谓的浪费,而且还是在那个以取笑我的爱情为乐趣,恶魔一般的家伙姜信宇面前。
“再见了!”
要诚实,就算是离别也要真心诚意,就因为此刻这种象征实真和坦诚的花朵包围在我们身边吗?他就可以如此忍残地用一个事实在她的心灵上留下永远的伤口,就可以直白地说出你不是我心目中的第一?然后扛起花圈一走了之?怡静带着一脸相对平静的神情最后送走了奎镇。
没有人们经常在电影或小说里看到的临别一吻,或是一个难舍的拥抱,奎镇就那样头也不回地走了,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怡静不由地感叹起来。
‘爱情,难道真的什么都不是吗?我和那个男人之间的爱情真的什么也不是吗?又或者一直以来我自以为了不起的所谓爱情自始至终就什么都不是?还是我的爱太轻率,没有一点深度?又或者爱情原本就是如此轻率的东西?’就在怡静的爱情徐徐降下帷幕的瞬间,另一个男人——就是身为刚刚结束一段爱情的这个女人的未婚夫的那个男人——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嘲弄,走到她面前挖苦道。
“我早就告诉过你了,爱情根本就什么都不是。”
瞬间,怡静愤怒的目光落在了信宇身上。
望着怡静那双充满愤怒的眼睛,信宇突然感到自己的心跳莫名其妙地加快了速度。其实到现在为止,姜信宇对这个名叫韩怡静的女人始终没有任何兴趣,哪怕是一丁点儿都没有,她爱谁,又或者不爱谁,这些也跟他完全没有任何关系。但是现在正盯着自己的这双眼睛,有时虽然看起来有些傻傻的,但同时也
出一丝天真的神情,甚至还会在某一个瞬间
出少许花朵般的
丽,可有时也会像现在这样强烈到几乎可以燃烧掉任何东西,就是这双眼睛,瞬间抓住了信宇的心。
就在信宇瞬间被怡静的眼神吸引住的下一刻,他嘴里却发出了一声怒吼。
“你,你在干什么!”
就在刚才,怡静脸上还满是受伤的神情,可是突然,她变成了一只狸猫,一把抓起信宇那只曾经碰过自己脸颊的手,用力地咬了起来。尽管信宇很快便甩开了怡静,但她并没有镇静下来,而是一边拼命地挣扎一边歇斯底里地大声叫喊着。
“你到底对我做了些什么?难道是谁命令你来教我这些东西吗?你说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爱情?你说爱情其实什么也不是?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你自己知道就好了,为什么一定要告诉我?我根本不想知道这些!不管,不管你说什么!”
怡静拼命地叫喊着,哭闹着,同时用她小小的拳头劲使捶打着信宇的
膛,但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明明是信宇在挨怡静的拳头,但他却根本没有拦住她的意思,只是站在那里默默地承受这一切,完全不理会医院这个狭小的院子里来来往往的人们的视线,只是任由怀里的她捶打、哭泣,直到她自己停下来的时候为止。
不知哭了多久,时间终于让怡静平静下来,她停止了哭声,一番哭闹捶打之后,她已经
疲力尽了,不由自主地将头缓缓靠在了信宇的
前。
“疼,我的头好疼,好像要裂开了似的,这些都是因为你。”
“好吧,就算是因为我吧。”
过去的短短几天里,怡静经历了血
至亲的生离死别,悲伤过,又被爱人抛弃而失恋,流泪伤心,之后又擦干眼泪,转而愤怒,还咬了别人的胳膊,大声哭喊,用力打人,大概是自己发
得太厉害的缘故,她觉得自己的头疼得像要裂开了似的。就是因为太痛苦,尽管这一切都有信宇很大的责任,但这个一向不懂得认错的大男人居然傻笑着说要把错全部算在自己头上,怡静此刻面对他,再也说不出一句责怪埋怨的话,这也是让她头疼一个原因。她强忍着如斧头攫一般的头痛,把自己的脸靠近信宇的头,然后用挤出来似的声音对他小声说道。
“我…恨你。”
只听头上传来一个平静的声音。
“恨我也没关系,我无所谓。”
信宇如催眠曲般平静的话音未落,怡静便晕倒在了这个自己最恨的男人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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