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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努力地想睁开眼睛,却无论如何也睁不开。耳畔有滴答滴答的声音,像是水龙头没有关好的那样滴着。我有种感觉,觉得那滴着的应该是血。车辆、路灯、人,惊叫声、救护车的声音很。还有一个人,他在我身后跑,呼喊,我想看清他却怎么也看不清,只有白白的灯,猩红猩红的血。

 “杨琼”

 我被自己叫醒。看看窗外,蔌蔌的有叶子飘忽忽地落下来,秋天到了。今年的秋天和去年的秋天没有什么不同,还是刮风掉叶子。只是我多了一个爱做梦的毛病,而且总是做同一种梦。

 ‮机手‬铃响,是何晶晶。

 前几天我答应她拿到这个学期的奖学金就请她到KFC撮一顿,没想到她的记真好,唉!只记得吃怎么能有出息。我‮头摇‬。

 郁闷呀,又要花去我几十块,那可是我苦熬苦学挣的呀。我挣点钱容易吗?我咋那么得瑟呢?

 “真好吃真好吃”晶晶手忙脚满口蝴蝶虾仍不忘赞美“你倒是也吃点,现在拉张怨妇脸谁也看不见,白白浪费表情。”

 穷人孩子早当家,我们很好足,吃个KFC就能‮奋兴‬成这样。

 我‮头摇‬“我节食”我发誓要饿成骨感美人。

 “咦?何必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自?许磊无财无貌,你到底看上他哪点?”

 许磊?切!

 每个节食女孩子的背后都有一个让她不得不这么做的男子,因为女人若不对自己狠心,男人就会对她们狠心。

 我不是例外,但也不是因为许磊。

 许磊再吃香,我没想过要为他改变什么。从开始我便知道。那时我从皮夹里摸出他前任女友的照片,他大方地说,不放心你就留着吧。我嘻嘻笑着敷衍过去,那张照片留在我手里,直到分手他再没有讨要过——早就忘了,可怜他家乡那个痴心女孩子,仍一心一意地等着曾经的狗蛋哥回头。

 这种人如同出租车司机,爱一个人,像拉一回客,那是他的职业,我不指望他为我下车。

 分手后我不止一次打电话想要回自己过去寄放在他手上的照片,但是没成,许磊一见我的号就关机。我恨不能说,放心吧,我真的不准备抱着你的腿鼻涕请你回来,我只是要回我的东西。不想我的照片落到你新手里而已。

 可他见到我的表情如同撞鬼,百米之外撒丫子就跑,亏他还是个爷们儿,真小气。

 想来是恨我不肯成全他的表演,他说分手就分手,一拍两散,丝毫没有留恋,干脆得让他吃惊。

 现在我频频给他电话,正给他表现幽怨的机会,不理你,要你恨一辈子。倒好像是我亏欠他。

 索不再理他,喜欢三流言情剧他尽可以一个人演,我不准备客串演出。

 晶晶握着骨头反复打量“哎,太小了。要是翅膀大得像鹰一样多好?”

 “要是那么大,肯定不止七块钱一对。”

 “一顿KFC吃掉一个星期的零用,唉…当年我三爷爷也是和红线女一起登台的知名艺人,万贯家财硬是给败掉了,要不然…其实我也是戏剧世家出身啊…没想到金枝玉叶沦落到啃骨头的地步。”晶晶脉脉含情凝视骨头。

 “谁又不是呢?”我郁闷得不行,我祖爷爷也是一牛人,走西口闯出了名堂,皮货行从蒙古开回山西,还在那边整了两房姨太太,已经纺绸马褂文明的装裹上了,眼瞅着要混进地主老财的行列,解放后公私合营,从‮民人‬手中搜刮的罪恶财富又回到了‮民人‬手里。家产尽失不说,十年动时被斗争得死去活来,老林家再次从零开始。

 没有含着金银匙出生不是我们的过错,只是混得太不如人意了,郁闷之余难免回味一下辉煌家世——好歹一个资本家的后代。要是那俩蒙古祖姨也算亲戚的话咱也是一华侨啊!想想也伤心,差一点我就是林家大‮姐小‬,可以旗袍高跟鞋,扭着肢跳舞大烟,最不济也扶着侍儿看白海棠,吐两口血。可是现在——波鞋牛仔,班尼路衣破了个仍舍不得扔,拿着当晚礼服穿,小家子气扑面而来。

 曾经有一哥哥摆款,请客时着实被我吓了一跳“骨头啃这么干净?”

 “主席说了,贪污和浪费是最大的犯罪!”我顶他一句,索又要了一个圣代,让他见识一下什么叫传说中的饕餮。

 非常惭愧,那次我吃得比他都多。管他的,反正已经没形象了,干脆化悲愤为食量,多攫取点热量以后留着慢慢消化。哥哥想不到传说中的才女吃起饭来有如猛虎下山,看我的眼神渐渐暗淡,我看在眼里,疼在心上。

 劫是没希望了,那就劫饭吧,再加一个卷。

 哥哥从那顿饭后便绝尘而去,我十分庆幸,最后那个卷加对了。

 “你!物质的女人!”晶晶做不屑一顾状。

 我怒极反笑“莫非你不是?乌鸦落在猪身上,谁比谁黑多少?”

 都什么年代了?谁还是罗曼蒂克的傻子。爱情的芬芳需要铜臭培养,奥非莉亚临死之前的诗?“我如何把我的真爱辨认——?”

 亦舒说:谁送最大的钻石,谁就最爱你。呵呵,不是女人贪心,是男人实在不可相信。他们在承诺的时候固然是真心,在背叛的时候也是实意。他不再爱你,明明是他变心了,但他却只觉得是你当初吸引他的那些特质消失了。

 女人只好采取非常手段,以避免人财两失。最保险的办法是一纸婚书,你小子想跑?先下一半家产再说!别说,这倒是最管用的一招。

 有钱真好,钱最大,谁都得听它说话。

 ‮机手‬响,有‮信短‬。

 打开看是韦君“背单词背得快死了。”

 韦君的‮信短‬铃声是特设的救护车铃,他在我最‮意失‬的时候出现,拯救我于无望的四角恋爱中。

 自诩看破红尘的我也会堕落到多角恋中,真是不好意思。

 黄叶无风自落,秋云不雨长

 天若有情天亦老,摇摇幽恨难

 惆怅旧如梦,觉来无处追寻。

 旧如梦。

 我还记得那些寒冷的冬夜,因为两人携手大叫大笑着奔跑而变得温暖,我也记得开学时,他殷勤地站在车站等我,替我接过手上的大报小包。我的选课表密码曾是他的生日,他的钱夹里密密麻麻贴了我的大头照。

 阴天/在不开灯的房间/当所有思绪都一点一点沉淀

 爱情终究是精神鸦片/还是世纪末的无聊消遣

 香烟/氲成一摊光圈

 和他的照片就摆在手边

 傻傻两个人

 笑得多甜

 开始总是分分钟/都妙不可言

 谁都以为热情它永不会减

 除了情褪去后的那一点点倦

 也许像谁说过的贪得无厌

 活该应了谁说过的不知检点

 莫文蔚的歌懒懒的,冷冷的,从耳机里将我包围。一直冷到心上来。

 寝座老大早已有言在先“小资会和小农谈恋爱?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黑暗的,未来是没有的,分手是必然的。”

 “靠,以貌取人,失之子羽。老许淳朴,你们这群愚昧的女人知道什么?”我打开老许室友送的电子贺卡,刘巧儿与赵柱儿,猪狗牛羊,锅碗瓢盆,大红大绿,喜气洋洋。

 城市男孩子失之油滑,让人不敢轻信,农村孩子好啊,发贺卡都这么踏踏实实让人看着放心。

 老二老三老四老六一群人闻风而动,叽叽喳喳劝我改嫁“你是不知道,我们家我爸那村儿里亲戚一来就大模大样往上一坐!两瓶香油能蹭一个月,你还得伺候着,我妈都让烦哭好几回了。”

 “这算什么啊?我妈就一她们乡经纪人!不管什么事儿都得去给人家疏通!好像我妈国务院似的谁都能管。老麻烦了!”

 “那算啥呀?!我表姐才冤呢,要什么样儿的没有?就图我姐夫人品好嫁过去了,房子首付全是我姐家的钱。她婆婆一开始就看她不顺眼!就他们家那二亩地!还嫌我姐没钱没正式工作!我小外甥女儿刚出生我姐婆婆就喊我姐夫另找一个,‘给妈找个能生儿子的。’我姐月子里硬是哭着回娘家了!”

 “小蓓”五双神情严肃的眼睛盯着我“你能保证生儿子么?”

 我怒不可遏:“你们这群肤浅的女人!”

 事实证明我才是肤浅的女人,和老许在一起的三年,他变得益古怪,在学生会混了个主席,头发上打劣质摩丝,味如杀虫剂,衣着花哨,学会了把名牌穿出地摊货的本事,扭捏作态,洋洋自得,偏偏还动辄教训我行为举止不得体,要向A‮姐小‬学习向B同学靠拢,而A‮姐小‬B同学,恰恰是我平视为生平所见的造作女人之首。

 曾经开玩笑地问过他“为什么不找个安分听话的农村女孩儿做女友?”

 他一本正经地说:“我下决心绝不要农村女孩。”

 当时只是寻常话,但是因为他异乎寻常地认真,我也好奇起来“为什么?”

 “我家里已经有那么多负担。怎么还能再负担一群?”

 一句玩话,听得我有种做了别人工具的感觉。以后两人同行,总有说不出的别扭。

 这我也忍了,孰料瘦田没人耕,耕开有人争。颇有几个举止轻浮的小丫头当着我面许哥长许哥短,菠菜频送,脚,勾肩搭背,视我为空气。

 我当着众人面不好发作,门牙打掉往肚里咽,一肚子酸水咕咕冒泡,转到僻静处我怒斥“你什么意思?”

 “咦?她们只是普通朋友。”

 从前的神话故事多以“很久很久以前…”开头,现在的神话则以“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开头。

 我不说话,冷眼看他,他媚笑“别小气,我要取得支持率,不能不和大家搞好关系。”

 原来要当“政治家”先得学会卖身,真是忍辱负重。

 我不想多说什么,急了他必然会说:“那你的杨琼呢?”一提及此我立刻闭嘴,不想和任何人涉及这个话题。

 就这样,我们的关系如同松紧带,紧得要绷断时他会主动靠近,松弛一些;关系刚稳定一点,他又勤奋地偷摸狗。

 知道他的钱来得艰难,不敢轻易向他提什么要求,然而那天他竟指着身上的衣服告诉我说:“这是傅萍送我的。”

 闻弦歌而知雅意,我转身离去。

 “又吵架?”老马问。

 我叹口气对老马说,"我不嫌他穷,但他嫌我不是百万富翁的女儿。"

 “恋”和“变”字只相差一点“心”“又”了而已。”

 老马感慨道:“小蓓,你对男人的认识真是Skindeep,相处了三年,居然一点没有改变他的Taste,你得承认你也失败了。可是既然这样,那我要祝你分手快乐,其实…”老马看着我的眼睛“我一直觉得你离开他会比较好。”

 待我真决心要走,他又后悔。回来道歉,山盟海誓,打拱作揖,声泪俱下,惟妙惟肖。三天两头电话,‮信短‬。

 这个人真正无聊,琼瑶阿姨的电视剧看多了?

 很有可能,他最爱看那些弱智言情武打,一群自称大侠的白痴为谁撞了谁一下动刀子,见一个有三分姿的村姑便死烂打还号称侠义痴情,这便是他的理想人生。以前经常拉着我讲他观摩某国产百集电视连续剧的感受。真可怕,我妈现在都不看这些胡编造的东西了。

 一个男人不要自尊也就罢了,居然可以这么投入地拿自己当三流言情片男主角,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实在受不了,我把猴子的照片给他看:“这我老公,看见没?”

 照片上的猴子一身牛闪闪杰尼亚西装,靠在自己的BMW上笑得喜眉笑眼,一副农民大叔勤劳致富奔小康的模样。

 老许顿时像被扎了一针的气球,萎靡道:“那我祝你幸福。”

 “彼此彼此,也祝你们幸福。”

 GAMEOVER。

 我也看武侠,最喜欢的侠客是韦小宝——如果韦爵爷也能算是侠客的话。

 熊猫屡次问我:“怎么还不找男朋友?”

 找男朋友?谈何容易!

 上自习时我提一袋樱桃边吃边看书,路遇本班男生蔡林,蔡林曰:“给我点儿。”

 给了他一点儿,心疼。

 “再给点儿。”

 又给了他一点儿,心如刀绞。

 蔡林吃完“还得给点儿。”

 “给我一个理由先。”

 “我是吃了,我们寝室的兄弟还没有吃呀!”

 “他们又不是我儿子。”

 蔡林百思不得其解“我没说他们是你儿子啊…”

 半小时后,蔡林怒气冲冲跑过来“难道我是你儿子?!”

 周围同学大笑。

 我肝胆寸断地对熊猫说:“亲爱的,我并不要求他们英俊潇洒玉树临风,但是至少要有大脑吧?谁想退化到和两栖类动物共同生活?反弧长不是他们的错,反弧长还要泡妞就是他们的不对了吧?”

 熊猫说:“做人要厚道,人家追你是给你面子,说这种话有点儿欠。”

 我现在认为:谈恋爱,是件比较无聊的事情。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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