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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我每年只能回家两次,平时放假就无比羡慕那些家在东三省的同学,可以回家过猪一样的生活,多好。想想自己以前那副骑在劳动‮民人‬头上作威作福还时不时闹脾气发牢的嘴脸就觉得自己欠,要是现在我能常回家看看,我一定痛改前非,把我爸我妈伺候好了。

 我比电话里报告的早回去了一天——要不我爸我妈又得跑车站接我去,搞得跟来了外宾似的。下了出租车已是夜温柔万家灯火的时候,我深几口家乡的空气,看见不远的小区楼上那一抹熟悉的橘黄灯光,心里轻喊了一声“爸、妈,我回来了。”

 开门时我妈正做在厅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看电视连续剧,根本没顾得上看我,顺口说;“快点关门,蚊子都进来了。”

 我把包包放下“妈!”

 我妈蹭一下跳起来:“哎呀!妈的这个死丫头!你怎么说也不说就自己跑回来了!”说着老脸上就由哭转笑,颠颠儿地跑过来要帮我拿包,我闪身把包儿拎开“我自己放,您这是看什么呐这么动感情?”

 我妈根本顾不上理我,老太太自己一高兴也大脑短路了,在屋里转了好几圈也不知道要给我找什么,絮絮叨叨说了两车话没一句我听明白的。我心里一动,这才是对我真正好的人呐。就是自己父母,没别人了。

 陪着她里外溜达了两圈把行李安顿了,我偷空儿看了眼电视,《结婚十年》,徐帆正着大肚子帮老公拉架,我妈总算有点进步,打《过把瘾》后我还没见她看过像回事儿的片子呢。现在央视在广告中播的电视剧越来越难看了。

 “我爸呢?”

 “你爸还在办公室吧?天天做科件做到老晚,咱不等他了哈。”我妈一头冲进厨房“老女儿,想吃啥?”

 “想吃…”我正琢磨着,我妈又从厨房杀回来了,三下五除二套上外套“我去楼前边小市场买把芫荽回来。你不是爱喝汤么?”

 “我去吧。”我拉开门“我还没换鞋呢,顺便看看我爸忙什么呢。”

 我妈不干“你屋里呆着去,坐一天车你不累啊?”

 “不累。”我先她一步跳到门外“马上就回来了,又不远。”

 我爸是十年动后第一批大学生,他的基础并不好,是在了两年队后和老三届一起考的,考了全县第二。之前家里并不支持他考大学,我爷爷想利用手中尚存的一点权力把他放到供销社,我经常笑着问他,如果那样的话,他会不会是一个小城的供销社主任,下了班喂喂猪种种菜什么的,我爸一本正经地说:很有可能。

 我笑,我爸就很严肃地说“可是那样,未必就不比现在幸福。”

 我知道他的意思。

 我爸兴趣不多,而且从来不事张扬,他喜欢一个人静静看书思考。对于物质他似乎从来缺乏兴趣,他经常故作深沉地说等他老了就回乡下去买房子住。还时不时煞有介事地低唱《空城计》里那段西皮慢板“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

 坦白地说,唱得真是难听死了。

 “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凭如反掌保定乾坤。先帝爷下南御驾三请,算就了汉家业鼎足三分。官封到武乡侯执掌帅印,东西征南北剿博古通今。周文王访姜尚周室大振,

 汉诸葛怎比得前辈的先生。闲无事在敌楼我亮一亮琴音,[原板]我面前缺少个知音的人…”

 音箱里慢慢放着杨宝森的这一段,厚重苍凉,凝肃端方,余音绕梁。

 我是个不懂戏曲的人,我爸常说让我听这些是牛嚼牡丹。牛听了很生气,反驳说你最好不要用这种低等动物比喻自己孩子,从生物学角度讲对你自己也不利。

 我妈就不一样了,从我有记忆起她一直是一个单纯明快的人,她初中没毕业就工作了,仗着我姥爷的关系一直生活得不错。她情直率,高兴就乐,不就骂,没心没肺那种。有时候我看着她自得其乐地跟我爸讲她们单位的八卦,她时而愤怒时而快乐时而担心的样子就像个天真的孩子,我上初中的时候一度叛逆得厉害,而那时我妈工作也很不顺利,我俩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起因不外乎是穿什么衣服,多看了会儿电视什么的蒜皮。我爸实在没办法了,苦着脸要我体谅我老妈的心情。

 我也满肚子的不“又不是我的错!”

 “她也是心烦嘛,你不宽慰她,谁宽慰她?”

 我妈哭咧咧地说,后悔养了我这么个没良心的东西。十几年辛苦,到头来自己身上的一块都跟自己仇人一样。我听了也很难过,看着我妈眼睛哭得红舯,心里说不出来的怨悔集。我妈刚结婚时是个漂亮姑娘,生我以后身材变形,再没打扮过,从此沦落为家庭主妇。有时候我很想去抱一抱她,但却因为羞于行动一直没有付诸实践。我爸妈都是很保守的人,我记得五岁以后他们不再抱我,最多大家相视一笑,拍拍肩膀就是莫大的鼓励。

 我很喜欢被抱的温暖感觉。

 我有一次背地里悄悄问我爸“你们当初怎么就…”我把寝室通用的“勾搭”俩字儿咽回肚里“您怎么就和我妈结婚了啊?”

 我爸吓了一跳“这是你该管的吗?”

 “我就是好奇嘛…”

 我爸一向不是个能言善辩的人,不住我软磨硬泡,简单地说“我们那时候没你们这么多花样儿,介绍人介绍了,彼此觉得人品好,就结婚了。”

 靠,真狠,我才发现我爸妈是这么酷的人,这么不拿自己的婚姻当回事儿。

 我爸的办公室很好找,他正大敞着门和学生做科件,看门开得那么夸张我就想笑,有女生在也不用这样儿啊。

 我爸倒是没像我妈那么一惊一乍,他指着我对那个一袭白衣的小姑娘说“我女儿,林小蓓。”

 “哦,我知道,小作家。”那女子脸上堆出浓浓笑意。

 “咳!什么作家?写爱情小说的。”

 我很愤怒,写爱情小说就这么下三滥不入么?

 “呵呵”回家的路上我爸笑“虽然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到底不是个正业,你倒是筹划好了么?毕业以后怎么走?你看人家葛桐姐姐,这么年轻,又是双学位又在校外兼职,人家这姑娘,恩,光宗耀祖,爹妈不白养。”

 敢情我是他们白养出来的。

 我就知道我爸封建意识浓烈。我不就是一时手写个小说么?也不用这么急着把我往祖坟外面刨吧?还好我写的歌词没给他看,要不他还不得说我是个戏子?

 葛桐就是刚才那个笑靥如花的小姑娘,亦是老爸的得意弟子。其实比她强的也不是没有,但是老爸盛赞她有毅力“现在的年轻小姑娘,哪个能专心作学问?浮躁得很!也就是葛桐还沉稳些。”

 我狠狠白他一眼“那我呢?”

 “你不行!”干脆利落的回答。

 我气得几乎晕厥。

 在家的日子越来越短,我还得为后的进修做准备,这次我计划只在家里待两周。

 老妈如同失去心爱玩具的孩子,看我的眼光里,全是不舍。

 爸一如既往地忙着“好儿郎志在四方。早点‮立独‬,也是好事。”

 我突然觉得寂寥。我从小儿在大人眼里就是个省心懂事的孩子,品学兼优乖巧文静,我爸只要看到我写着“甲上”的成绩单就会大喜过望,然后足我一切物质或者非物质的要求,然后对我更加放任自。当然他们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没打甲上的时候我向来都是自己签“家长已阅”有时还写几句“希望老师严加管教”之类的套话,我知道我爸工作很忙,不忍心让他这份心。

 基于此,我生活非常‮立独‬,上中学时觉得在家住不得劲,干脆办了住宿手续,那时我爸妈忙着赚养老钱也不大管我,我有时候半个月也不回家,他们也不是很急。等到我上大学以后他们开始清闲一些了,我却远走关外,回来不几天也多少有点生疏,亲生孩子硬是整出了远房亲戚的感觉。

 我妈大概是老了,近来对我越发溺爱,从头到脚关心得无微不至好象我是个刚满月的婴儿。这种刻意做作的关心让我有些承载不起,很想对她说您自然点嘛。

 昨天她在我屋里大喊大叫,我以为她发现了蟑螂,谁想她老人家疑疑惑惑捧着张照片问我;“谁呀这是?”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您看呢?”

 “这孩子长得可真…”老妈一脸鄙夷“蓓蓓啊你听妈说,你长大了朋友多了是很正常的事,不过呢,咱们一个小姑娘家可得知道自重!你就是要找,也得找个人品好的踏踏实实的让妈看看才能说别的,你跟妈说,是不是学校里有小男孩着你?”

 “没有。”我坦然地说,问心无愧——我都吓跑多少个了。

 “那这是…”

 “哎呀您放心吧人家不要我。”

 我妈没料到会是这个答案,她很难过,就像一个劳动模范发现自己生产了一个不合格的废品。

 为了不打击我脆弱的心灵,我妈总算是没往下问。

 不过她要求也真太高了,居然一厢情愿拿着周杰伦的照片当女婿,就是我没意见人家也不同意啊。

 最近我开始良心发现,主动跟进厨房向老妈学习厨艺,以期早由一个愣头青大学生进化成合格的家庭妇女,其实我妈手艺根本不行,还巨拽,这不许那不许的像个自以为是的三导演,而且她那些讨厌的牌友也经常不请自来扰我们的烹饪课。我只好弃暗投明改抓老爸做技术指导,我的刀功差劲,但是悟性好,几天下来就把几个家常菜做得有滋有味,我爸很得意,觉得我这徒弟没给他丢脸,很是夸了几句,可惜他太忙,很少有按点回来的时候。我爸老这样儿,胳膊肘儿往外拐,他的学生见到他的时间都比我多。

 我便自力更生捧着菜谱开始研究淮扬菜系,出去吃饭时也努力记住味道。美味佳肴是我一生不变的追求,况且猴子一直自吹他们家乡菜如何如何令人‮魂销‬,我想单凭家乡的刀削面不太可能拴住他的胃。

 猴子一直说我笔下的女孩子豪有余,温柔不足。要向南方的女孩子们多学习,不能再跟东北大妞儿们混了。

 无数人说过我没有女人味,我一直无所谓,死猪不怕开水烫。反正也是光一条,砍头不过碗大个疤,我还就横行乡里了我还就气冲斗牛了我还就得理不让人了,你能把我怎么的?

 可是这一次心中颇酸,我悻悻问;“怎么算有女人味?”

 “恩,比如说,要是有个小男孩对你说‘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你会怎么说?”

 “恩…你养不起我,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猴子半天没动静,我想他一定在呕血。

 “要是广东女孩子,很可能会低头红着脸说‘摸udegangla,leizigeilengla’。然后煲汤给他喝啦。”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恰似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什么鸟语?听不懂!”

 “就是我不告诉你,你自己想去啦的意思。”

 “什么?我听不见!信号不好!”我假装听不见,然后迅速把电话挂掉,嫉恨加。

 男人总喜欢经济自立而又懂得示弱的女子,猴子老婆是广东人。猴子把我看作母夜叉,这真的让我很难过。

 曾几何时我也温柔过…这话说给谁听都不信,可这是事实…唉…

 记得大一的时候我们一起听广播,讲了音乐家拉姆斯一段长达40多年含蓄而克制的爱情:年轻内向的音乐才子一见钟情地爱上了老师舒曼的夫人——克拉拉比拉姆斯大14岁。并且即便是在他的老师去世之后,他也没有向心中的爱人吐感情,而是一直在陪伴再她的身边照料她和她的孩子,那首传世之作《摇篮曲》也是给她的孩子们做的。

 我听得双目红肿感慨万千,好感动,要是有人肯这么爱我,死也瞑目。

 但是却听到老马鄙夷地说“什么呀?是爷们儿么?”

 “真磨叽。”企鹅也发表感想。

 我晕…

 我没有告诉猴子,其实我也喜欢自己作菜,煲汤。

 确实很有意思,成功的话更有成就感,但是最享受的还是那个过程。

 象眼片并不难切,可能我太急于求成,切火腿时捎带着给自己的小爪儿上也来了一刀,刨下一块。我扔了菜刀就开始号哭,我妈以为高锅爆炸了,鞋都没穿好从对门李阿姨家飞奔来救我“死丫头,怎么了叫?”

 “没事儿,切手了。”我含泪收拾残局。

 我妈狠狠瞪了我一眼,回到牌桌上继续战斗。

 我想手指一定不如火腿好吃,所以汤里还是只放了火腿,没有放手指。

 汤的味道确实不错,但是我爸我妈都不在,只好一个人喝,滋味因此淡了很多。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我叹口气,并不觉得自己在糟蹋经典。

 “猴子,我为你上刀山下油锅,你还不赶紧以身相许来报答我?”

 猴子一听这些男盗女娼的事儿就‮奋兴‬“呵呵,没问题。你学会做什么了?”

 “没有我不会的了吧现在?”我感慨“其实这些比数理方程组有意思多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成天都得学些没用的。不过真疼——我今天从手上砍下二斤来。”

 “呵呵,笨就一个字,以后还是我做了,你管洗碗吧?”

 “洗…我管早上的还是晚上的?我洗不太好吧?越洗越脏,越洗越少,洗到最后也就不剩什么了。”

 “懒啊…”猴子长叹。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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