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娱恨夜短,寂寞嫌更长,轻松的日子总是过得快。我又该回学校了。熊猫很伤感“你还欠我一顿饭呢。”
我惨笑“最近手紧,你先垫着。”
“我真没钱,不信你看”说着主动把空空如也的钱包递过来。
“彼此彼此。”我把外套口袋翻出来。
我们互相搜身之后,悻悻对骂了一句“抠门儿”最后还是熊猫从书包里摸出几张小票儿说“走吧。”
我也不便太不厚道了,拍拍
兜说“饮料还是我买吧。”被熊猫翻了个大白眼。
此时将近情人节,大街小巷有点气氛的小店全坐满了没处游
的痴男怨女,我们俩走了好几家熟悉的店都不太合适,人多,吵。
后来我越走越沮丧,熊猫很沉着,说,去依林小镇。
“靠,你钱多烧的啊?”我吓一跳“买不起单让人家扣下来,刷一年盘子都不一定够。”
“少吃点吧”熊猫感叹“没办法啊,现在估计就那儿人还稍微少点。”
不得不承认“依林”的东西贵,但是物有所值,我最中意这里的
酪蛋糕。细腻清甜,蛋糕上的橙子片也酸甜适口,是我的最爱,每次我都先噬为快。熊猫就不一样,熊猫喜欢绿茶蛋糕里的红豆,她总是一颗一颗地剔出来留到最后吃,我俩的口味和性格都不太一样,但是合得来,就像
酪蛋糕和绿茶蛋糕配着吃,口感会更好。
除了食物的精美,这里的器皿之美也是很少见的,我最讨厌那种超大的不锈钢餐盘,那让我想起学校的食堂进而反胃到毫无食欲。“依林”独树一帜的餐具也是我偏爱它的理由。就像现在这套骨质瓷的小碟子,晶莹剔透,活
生香。在暗暗的灯光下更逗人遐思,通常我和女生出来玩都不经常来“依林”因为这里感觉太好了。两人对座很容易产生暧昧感觉,我怕会
久生情,我不想当拉拉。
我抱着牛
杯暖手。觉得自己像一只冬天的懒散的猫,安逸。美丽的服务员姐小端着托盘娉婷而行,我俩的眼光粘在她手里的盘子上目送她远去。
熊猫感慨“为什么我总觉得别人盘儿里的东西比较好吃?”
“娶不到的姑娘总是最好的…哪桌上的?”我顺着熊猫的眼光看去“呦,还真是不错。”我恋恋不舍地一直看到服务员把托盘放在桌上。那桌离我们不远,遗憾的是中间有几棵盆栽凤凰树挡着,看不清珍珠
茶后面是什么。
“行了啊,别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了。”我趁机偷了熊猫一块绿茶蛋糕,继续埋头败腐,熊猫直着眼往那边看,眼珠子都快飞人家盘子里了。
我伸手在熊猫眼前晃晃“不至于吧?”
“老林”熊猫脸都白了,
吐吐说“那人…那人…好象…你爸。”
“要不咱们先走吧?”熊猫快吓哭了。
“不走!”我咬牙切齿看着树影背后两个熟悉的背影“要走你自己走。”
熊猫不敢动弹,哭咧咧地看着我。
葛桐好象是哭了,公然在公众场合拿张纸巾不住擦脸。我看见她肩膀微微动耸。
人!我可是给过你机会了。我手里转着骨质瓷的小碟儿冷冷地看着她。
我一言不发静观其变,我爸一直没动,他略微偏着点脸,看着葛桐,大概是想劝又不敢劝的样子。他们并肩而坐,看起来和谐而不失亲密。
葛桐气儿还真长,我耐着
子等了她半个多点儿她还没哭完,好容易哭得差不多了,又不知道哪
筋搭错了,一扭头重新开始
噎。我看着她,
腔里的小火苗一簇簇地往上燎,
!就一个字儿!
!
我爸开口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她变了脸,捏起拳头捣在我爸肩上,拿腔作势的,顺势就把子身靠了上去。哭得还
卖力,我走到她跟前她都没感觉到。
我扬起手。
我爸忽然在那瞬间转头看到了我,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血浓于水吧?他还没来得及现出惊愕的表情,我紧咬牙关,照着葛桐的脸把碟子狠狠地嗑了下去。
一声闷响,碟子滑到地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碎了。
葛桐没反应过来,她懵了,捂着头抬脸看我,我就势反手在她脸上开了一个响亮无比的大耳光。葛桐的眉头上开始有星星点点的血珠渗出来了,甚是好看,我还想再开一个的时候,手被人架着了。
我爸。
我嚎啕大哭。扭着手子身想甩开他的手,可是怎么也甩不开。我爸手铁钳子似的。我瞪他,他把脸扭开,一发力,我跌坐在椅子上。
我怒从心头起,老东西真是糊涂了。哈,好,我顺手在地上摸一把碎瓷片扑上去,我爸懵了一下,本能地抬起胳膊遮挡自己,好了,我头都没回,算准位置把一巴掌瓷渣拍在葛桐脸上。
狠狠的,死命的把那细小尖锐的渣子,在她脸上,按进去,按进去,再来回挠两下。锋利冰冷的瓷渣,一点点穿透她和我的皮肤,奇怪,我并不觉得疼。
偏了一点,只拍在她右脸,下巴和耳
的地方,血,有我手上的,也有她脸上的。
葛桐不哭也不叫,吓懵了。
我返校的日子比预定的晚了两周,耽误了几天的辅导课程。不过还是值得的,我估计那个葛桐是再也不敢找我家的麻烦了,借她个胆子她也不敢。我不信她一个才貌双全的硕士研究生真会对一个老头儿认真,投怀送抱,必有所图,这种事不是没有,为了留校或是保送,很多人会采用非常手段,不过也要想好了,能不能扛得住受害者家属的耳光,我爸属于比较传统的人,平时很少出去应酬,不太会玩,临老入花丛让这小子婊废了晚节也说不定,我做女儿的不
身而出还有谁拯救他啊?
我和我爸自那天起没有说过话,走的时候我妈悄悄拿几张票子
给我,我掏出来放在门口鞋柜上“以后我不用他的钱。”
我自觉那一碟子没怎么用劲,但是效果很好,她的脸没一个月是见不了人了,我的手也有点皮伤,好几天不能下水,不过很快就愈合了。
手好了以后我去葛桐宿舍“看”过她一次,她同屋的女生也是我爸带的研究生,没敢拦我。我一进屋葛桐脸就白了,不过这次我没动她,我连门都没关,只把她臭骂了一顿,我承认我骂得很毒很脏。那天我在来的车上还含了一片“金嗓子”比参加学校辩论赛准备得还好。葛桐的室友息事宁人地倒给我的一杯热水也成了有力武器,我爸不在跟前,葛桐也不装可怜相了,开始还跃跃
试地想起来跟我叫板,我一把把杯子磕在她面前的桌子上。开水四溅,她老实了。
我手上也泼了一些,但是我不能有一丝痛楚的表示,我一手执杯一手指着葛桐的鼻子把她骂蒙了。手越疼我骂得越凶,这个时候不能表现出弱,就像解放前的小混混当着对头往自己腿大上放烧红的木炭一样,拿自己都不当人看的人最容易镇住别人。所谓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这一番声震屋瓦的喧闹很快引起了众人注意,正如我预想的,走廊里有人陆续开门,轻轻的脚步声聚拢到房间门口,众人窃窃私语。
“好凶啊,林教授女儿?”
“活该么,仗靓行凶,遭报应了,让她再狂。”
“真出事了啊?怎么闹这么大?上次不是已经打过一仗?不是说被冤枉的?”
“苍蝇不盯无
的蛋,人家怎么不打别人?”
我冷眼看着葛桐,一张小脸儿倒也标致,惨白着一张脸只会哭,是个玩不起的。这样善于流泪的女孩子才是真正的强者吧?自己无须出头,自有人打理好一切来讨好她,她只需要温柔地说谢谢。一个女人长得美,则万事有人原谅。
她没料到温顺的林太太有这么一个女儿吧?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女人对女人狠起来,恨不能食其
寝其皮,何况名额就那么多,给了你便轮不到她,与切身利益相关更是非同小可,葛桐看来触犯众怒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那么骂,居然没有人出来劝一劝,大家都唧唧咕咕听壁角,有说有笑。
我知道葛桐从此以后在这所学校没有翻身之
了。本身没有了不得的背景,现在名声一坏,就是有天大的门路,谁敢为她撑
?玩也是被人白玩。那群老东西一个比一个滑,稍有风吹草动立刻把自己洗得清清白白。那是她自己
,他们可是德高望重、为人师表的社会栋梁。这种事,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几次,听得也多了。
我喜欢的白绒靠枕,经常被我踢到
下角落里,滚脏了,洗一洗,还是那么可爱,我常想,人是不是也一样?脏了,洗洗就干净,然后重新做人?
后来还是我妈来拉我回家的,我妈哭了“祖宗,你给你爸留点脸吧。”
我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我、没、爸。”
她还是护着他,留脸?人都留不住了,留什么脸?
我妈一路上一直在小声哭,我突然起了疑心“你到底知道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妈捂着脸不说话,我心里一股凉气蹿上来“你早就知道对不对?你怎么突然想起打牌了,是不是他们闹的?”
我妈还是不说话。
我恨恨地看着她,无计可施。
我马上就要走,没有我,我妈控制不了局势,只好出此下策,也是不得已的办法。
我知道我爸最怕什么…林教授一肩明月两袖清风,但是他怕丢面子,他背着牌坊活了半生,只怕有人砸了它。
恶人总要有人做的,我妈不能做,不然只会把他越推越远,那就我来吧。我不能看着他们,以后自会有人代我看着,舌头能杀死人,他没那个胆。
我冷笑一声裹裹手上的纱布,给我妈扔了一块纸巾。
我知道,他没那个胆。
别怪我狠,人在江湖飘谁能不挨刀,没有金刚钻甭揽瓷器活儿,混不下去就怨自己道行低吧。我叹口气想,这世界有很多肥皂泡一样美丽的道理,却只是水月镜花,吃不得穿不得。世间本没有对错,只有强弱,我相信以葛桐的智商不会不明白这个,连我这么曾经一心向善的孩子都被磨练得脸厚心黑,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假期的最后几天我到我爷爷家住了两天,我爷爷见着我很高兴“丫头,咋才来呢?念书念得不认识爷爷家了?”转脸对着我
“跟她爹一个样儿,就知道念书,念得一点儿灵气儿都没了,木头似的。”
我苦笑一下,我爹现在怕是杀了我的心都有。
我们林家四代说起来也很传奇,太爷爷是商人,走西口到了蒙古,做皮货和药材生意,蒙古与中国断
后也没能回来,就葬在了蒙古;我爷爷却当了兵,先是阎锡山的部下,后来投诚,从“军国”变成了“共军”还参加过抗美援朝;戎马半生的他的大儿子却成了恢复高考后第一批大学生,做了教书先生。我爷爷对此很不以为然“教书?哼!丢老林家的人!”
我印象中的爷爷是个英雄,他很爱喝酒,每天黄昏都要自酌自饮一会儿,微醺后就开始提着嗓子哇啦哇啦回顾自己的传奇一生,说得最多的是他年轻时在察哈尔省当矿工的时候。那时他还只是个面黄肌瘦的半大孩子,因为营养不良晕倒在矿坑里,差点被日本人当成霍
患者扔到万人坑里活埋,多亏工友们把他藏在地窖里才保住小命儿。我爷爷子身缓过来以后觉得不能再这么等死了,于是趁夜出逃。刚走没几步就遇到了刚从茅房里出来的日本监工,我爷爷镇静地低头行礼,鬼子一转身,我爷爷扑上去一菜刀灭了口“
的,让你个狗
的埋老子”
身上有命债,只能当兵了,我爷爷
以继夜走到晋中一带,就这么参了军。
我们家孩子里我跟爷爷最亲,虽然他一直为我不是个大孙子感到遗憾,据说我小的时候他喜欢在筷子头儿上蘸点白酒让坐在他膝头的我去
,我六岁前一直是男孩打扮,头发剃得短短的,也是爷爷的主意,直到我堂弟出生我才回归女儿国。我爷爷喜欢女孩子带点英气,红色娘子军那种智勇双全型的,我上幼儿园时也算一霸,背着大人也没少干欺男霸女的勾当,虽然个子小但一直很跋扈,小辣椒那种类型的。
我时常想,自己骨子里那股尚勇好斗之气是不是隔代遗传的结果?兄弟姐妹中我的相貌是公认得像爷爷,林家人都有极浓的双眉,眉峰明显,我爷爷都七十多了,一双眼睛还是
光闪烁,叫起来嗓门儿比我都大,是我继孙悟空后的第二任偶像。
我爸就不一样了,他像我
,沉默寡言,不苟言笑,工夫做在肚子里。
“我才不要像我爸”我对猴子说“我恨不得把属于他那部分剔掉。”
“听我说,把这些都忘掉,别记恨你爸,他有他的苦衷。”猴子说。
男人总是为同类辩护,我冷冷道“你管不着,你们是一路货
。”
猴子骤然变
,很久,打了电话来,一字一顿地说“我,是,爱,你,的。”
我爸对葛桐是真的吗?我咬紧嘴
想。
我小时候父母工作忙,一直是姥姥带我。上学以后回家,我爸关心我的成绩单胜过关心我,我不怕老师,因为我即使考砸也还能排进个前十名八名的,但是我怕我爸,更怕他们喋喋不休地拿我和别人家孩子比较,我爸总喜欢教育我“工作学习往上比,享乐生活往下比。”简单地说,就是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干得比驴多,起得比
早。
我承认自己的境界还有待提高,欣赏不了这种高尚的生活格调。总觉得一个人光奉献不索取,那不是活得比狗都惨?上大学后我不堪忍受这种非人生活自作主张找点外快,花钱手大点他还爱跟我瞪眼,开始我收敛着,日子多了就不管他了,又没花你的,享受生活碍着您什么事了?但是我一直对我爸很敬畏,真的,我觉得他们那一代人受的是一种泯灭人
的教育,都把大家往圣人那方面改造,但是人
本恶,因此造就了很多衣冠禽兽。但是我爸是个好人,上学是个好学生,工作是个好老师,除了对我有点心狠手辣,基本就是一完人,真心实意把自己往白求恩大夫那边靠拢那种。知识分子臭街的时候我一度很羡慕那些混得风生水起的牛人,但是我妈总一脸安贫乐道地对我说:“咱们家这样
好的,还要怎么样呢?”我知道她的意思,常来常往的
人中也很有几个条件好的,男人有钱就变坏是不争的事实。或者说不是变坏,只是
望的种子在坚实的物质基础里更容易生
发芽,
现在呢?我冷笑着,撕下手上一块纱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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