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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机手‬第N次响起,拿起来看看来电显,关了,放下。

 “你干吗啊?”老马鄙夷地看我。

 “我在看《鹿鼎记》。”

 “真不打算过了?”

 “啊,是,天不亮就分手,咋的啦?”

 “你知道‘人先马,擒贼先擒王’的前两句是什么吗?”

 “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你无聊啊?问这么低级的问题。”

 “错!是抓贼要抓赃,捉要捉双!你不过是看人家和‮女美‬说两句话,又没啥实际行动就醋成这样…真丢尽社会主义大女人的脸。”

 “我应该等他们开房的时候再偷拍‮级三‬片?犯法的!大姐!”

 “那你也不能放任自啊!其实他有今天还不是你的?”

 “哈,我又没给他灌可乐加味!怎么就是我的…愿闻其详。”

 “你说的那个女生,根据我多年的经验,叫做情敌——这种人很危险的!关键时刻你怎么能把所有问题都自己扛,让第三者足成功?我告诉你啊,别不知好歹。人家老许堂堂一干部给你做牛做马累得孙子似的,你这样是不是过了点儿啊?那孩子有什么不好的你这么埋汰人家?擒故纵?那是拿定他四面楚歌没人要时候的做法。现在放手不是等于投降,正好给敌人可乘之机。”

 “他有他的选择,我既然不能给他幸福还不能让我默默祝福他啊?”

 “你拉倒吧你!祝福?就你?有你这么祝福的啊?刚才是谁一进来就摔了个脸盆?”

 “…”“古人云:先取之,必先予之。人家一年来风里雨里就容易啊?今天好歹也是人家22岁生日,千辛万苦也熬到法定年龄了。你可好,忘得一干二净不说,还这么无理取闹!知不知道今天你应该给他展示女的温柔细腻可你给过他什么?"

 “…家庭‮力暴‬。”

 “你也知道啊?认识到错误了吧!记清楚人家那是追你不是拐卖你!做女人你真是失败中的失败!谁对你好都不知道!非得惦记那个水月镜花的杨琼,非得火中取栗才能足你的征服。人家那是在乎你不是欠你什。像你这种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人真该一辈子嫁不出去自己憋死。不就有女生送礼吗?你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

 “那也不能送巧克力吧?她以为她是谁?圣诞老人啊?再说送那东西算什么?金帝巧克力!送给最爱的人!你看那那人一脸笑,谁知道背后有没有什么偷摸狗的勾当。还动手动脚…已经构成扰了啊!哦,他说啥我就信啥啊,我怕让人玩儿死还帮人家点票儿。”

 “我的大‮姐小‬,你就不能别把人想那么坏啊?好歹人家在你身上也耗费了一年了,你不用这么苦大仇深吧?买卖不成仁义在,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你睁一眼闭一眼不也就过去了?”

 靠,我无语了,什么叫买卖不成仁义在。这家伙最近说话越来越像老鸨。

 当年的老马可不是这样的,曾经有一个时期她每天都在看杜拉斯村上树安妮宝贝什么的,连上厕所都要带报纸,好象没有精神食粮就会便秘一样。我经常骂她不注意维护理工女生的形象,没事干想想SIN、COS也还罢了,非要整这些媚俗的东西来显摆,显得我们都很没文化似的,其实我们屋的女生虽然学了理工,文科底子都不差。你看人家我,三岁就看了全本《水浒传》小人书,这么有学问的人不也谦虚地和你们这些文盲混在一起。老马这时就会一脸迷茫地抬头对我说,你这个白痴啊!你知道你生活的目的是什么吗?没有理想的生活和猪有什么区别?这种问题一问起来就没完没了,我虽然活的不耐烦但暂时还不想被烦死,所以趁早驾遁而逃。

 是啊,我生活的目的是什么?我真不知道。我坐在楼顶黑乎乎的水泥墩子上想着。高考的失误,专业的错选,背叛我的琼,还有遥不可及的熊猫。好不容易有个出国的盼头被黑暗的恶势力摧毁了,好不容易有一个号称忠于我一辈子的人,现在也应该在‮女美‬的肩头感激地哭泣吧?事业坎坷,后院起火,怎么倒霉事都让我一个人摊上了?

 你看身边的报纸电视,多少人在我这年龄已经建功立业大放异彩了?年轻轻的,羞涩的小脸上还带着一丝稚气的孩子们很快就在镜头前老练起来,在做自己的事业了,前两天听说有个六岁的孩子出书,我六岁的时候呢?还在争取加入少先队呢吧?张爱玲说出名要趁早,这话想想都让人绝望,我们同学里有一个天才少年,四岁上学连跳四级,现在已经拿到了哥伦比亚大学的offer开始搞自己的课题了。可我呢?我今年也小两张儿了,当年也是一有志青年,至今仍毫无起在这穷山恶水瞎混着,学一些这辈子都可能用不上的东西,和一群大龄女青年打牙唠嘴。中国的学生不过是水线上下来的产品。每当看到那些优秀的同龄人大家都不怎么说话,心里明白自己这辈子大概是瞎了。反差不要太大啊!其实就像朴树歌里唱的:我们都是很渺小的动物,活在自己的壳里发誓伟大,最后不过丢盔卸甲苟且地活着,不明白想要快乐一些就要忘记世界的辽阔。

 我上高三时有节作文课是《二十年后的我》,杨琼笑说二十年后咱儿子都该上幼儿园了,他要努力挣钱养家,而我一定是个嘴碎叨叨的黄脸婆。我警告他别想太美“现在就打主意抛弃我也忒早点。”心里说这厮真不可靠,搞不好二十年后我天天得捉贼一样去捉。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会回头觉得这些呓语都很可笑,那时我会过得忙碌而平庸,像我妈一样为早市上缺斤短两的豆腐而焦虑,每天为衣食奔走,这样一生也会很快的过完,那些年少的痴狂的梦想啊,早晚会被遗忘的。

 有些人说女人一生最伟大的事业就是爱情,相夫教子是最大的幸福。我总觉得啊,呵呵,这话是男同志说的,至少是在男同志们刻意营造的氛围中教出来的。确实在男权社会女人的领域很有限,这是不争的事实。反正我们家不是这么教育我,我爸拿我当儿子养,小女孩哭哭撒个娇他都烦得要死,一巴掌掀到一边儿去。我妈斯文一些,但也告诫我时世不同了,绝不能存着以后依赖谁的想法。像我爸那么好的男人已经快绝种了,就是有也掉不到我这样的马大哈手里。不过我妈补充说,能自食其力就是了不起的好姑娘,妈不图你有钱有权,你过着安安宁宁的日子,有个体面工作妈就知足了。

 如前文所说我是个叛逆十足的孩子,这个祝福在我听来多少有点儿别扭。虽然妈是一片好心但我总想:怎见得我就没出息呢?走着瞧好了!

 出于强烈的虚荣心和目的,杨琼出现前我一直不怎么关注身边那些示好的男孩子,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我的理想是像印钞机一样每天狂数钱都数不过来,等到功成名就时再急勇退。鸿鹄了半天还是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我就不说什么了。

 ‮机手‬又开始响,我一看居然是傅萍的号,没啥说的直接关机,不要太搞笑好不好。

 上次我翻老许的相册。老许遮遮掩掩地打岔,一会儿说吃苹果一会儿说要我陪他打传奇。我一手拿苹果一手从相册中出那张照片看着他笑了笑。那是他们大一实习时拍的,当时我还在忙碌地准备高考。大一时的傅萍黑乎乎的,一只手搭在老许肩上。老许回头咧嘴笑得憨厚。

 我笑问他“敢情你好这口?怪不得一看黑珍珠贝瑞眼就直。”

 老许一急,指天发誓说我跟她没什么,真的没什么!我心里动了一下,转过脸不再看他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表演。

 真的假的,谁也不是傻子,个人看个人吧。

 游戏的技巧我已经烂,爱情的学分也早已修足,可是仍没有人可以让我放心。老许…张国荣死前的专辑里有一首《我知你好》,是唱给爱人的,以前我一听就会想起老许来,想起他温柔的小眼睛在火锅前守侯着,对我说“没关系,我在等你吃。”

 我知道自己对他不好,很不好,对自己喜欢的人有多卑微就对喜欢自己的人多‮忍残‬。但我一直以为我们会磨合的,我曾幻想当我老去那一天他会陪在我身边,那种细水长的感情是不是也很值得?今天看来我真是想多了,呵,谁把谁真的当真?谁为谁心疼?谁是唯一谁的人?伤痕累累的天真的灵魂,早已不相信还有什么神。

 楼顶上风渐渐大了,我手指冰冷。

 从牛仔后兜掏出打火机,杨琼有一种奇妙的手法,那只小东西在他手里一转便弹开盖子,盛开出一朵蓝莹莹的莲花,开启时那“镪”的一声清脆无比。我不行,我只能慢慢打开它,让那花儿绽放在回忆里。要笑得灿烂,让世界黯然,就算忧伤也要无比鲜

 打火机的能很好,火苗可以在六级风中摇曳而不熄灭。金色的火焰怒放在‮夜午‬的楼顶,温暖着我的手指和眼睛。像一个美丽传说,我希望天地有情,可以让我在火焰中看到自己所爱的人,能看到他,踏遍红尘此生亦无悔。

 海明威说:“这世界如此美好,值得人们为之奋斗。”我却只相信后半句。这是我最后的信仰。

 可是没有。我用手护住那跳动的火花,没有。

 我闭上眼睛,已经有多久了?我渐渐遗失了那张生动的脸,那时总是听人惊叹居然有这样一对玉人,却从不曾想到有一天我们会分开。竟连一张他的照片都没留下。

 好在还有他用过的东西,可以让我沉默相对,凭吊过往。

 火花安静地盛开着,炙烤着我防风的掌心。有丝丝缕缕的痛,穿越指尖直达内心。

 ‮体身‬上的痛我从不畏惧。可是我怕自己的心,许多个冷冷的夜我会突然醒来,因为无法逃避的思念在上蜷缩成一团。伊人的笑容浮现在梦中,可是现实世界里我始终形单影只。那种万箭穿心的感觉无法述诸语言。因为说得再多都抵不上那千分之一的尖锐疼痛。寒冷的夜里我感到有一把钝重的匕首正缓慢刺穿我‮体身‬,那感觉就像边笑边掉泪。时间停滞,‮体身‬僵硬,呼吸变得艰难,眼泪蔓延得不可收拾。你知道吗?我很痛,非常非常,痛彻肺腑。我疼啊,我疼啊!

 我疼…

 ‮机手‬毫无预警的响起,带我回现实中来。该是回去的时候了,老马肯定等急了。

 我拿起电话,是个模糊的男声“丫头,我回来了。”

 我愣了有三秒钟,心里掠过一阵暖“我靠!老丁?你回来啦?”

 “嘿嘿,想我啦?”

 “没有…我刚正郁闷着呢。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现在在哪?”

 “在我屋里——东‮主民‬大街的新屋,以前那房给陈魁了。”

 "动作快的啊”我苦笑“新家咋样?哪天带我见识见识?”

 “没问题,热烈,正缺个押寨夫人呢。”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我骂他畜生“怎么还没到半年就蹿回来了?干什么坏事被韩国人通缉了吧?”

 “对天发誓我是良民。唉,不行啊,太郁闷了,汉城女的真丑。我的导师去挪威做客座教授,老头提前把我释放了。我想想还是回来吧,祖国需要我这样的帅哥,唉,回来振兴大东北吧。”

 “啊呸!”我笑。

 他也笑“你刚才说正郁闷?怎么郁闷了?”

 “我…”

 我突然觉得难以启齿,毕竟准男友偷情不是什么光宗耀祖的事。

 “你肯定有事,而且是感情上的!对不对?”

 我心里一大惊“你怎么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说?”

 “你啊…嗨,小丫头一点进步都没有。我知道,是和你一起上自习那个吧?黑黑的见天儿裹个小西服儿?”

 我无话“是,是,他和他们班一个女的搞上了。”

 “是不是那个胖乎乎穿深吊带背心的?刚我和几个朋友拉出去吃饭看见他们,你男友不认得我。”

 我这一个绿帽戴得天下皆知,老许真是个不称职的夫。

 “…我怕你吃亏…你别上心啊,其实男的都这样,真的。”

 “谢谢,我老公的二怎么样?漂亮吧?”

 “丫头…别这样。”

 "我哪样?我还能哪样?”我的眼泪忽然溢了出来,他妈的,为什么全世界都和我过不去?我招谁惹谁了?

 “别用别人的愚蠢来伤害自己,傻丫头…世界就是这样的,想的开就是天堂,想不开就是地狱。”

 我的眼泪哗哗地往下掉,也许我这就是在慢慢地成了。成总要以伤痛为代价的。伤痛是因为绝望,绝望是因为有人掐我不让我好好活,不让我好好活是因为我从不妥协,我从不肯妥协是因为我要死气白赖地活着,活得坚韧而赖皮。

 “要是有时间就过来玩吧,顺便帮我收拾一下坛子,我没那么多时间当斑竹了。“这个败类,又想骗我给他当钟点工。我不上当了。

 “没时间就别当了。“我说。

 “你…唉,真的。就当我求你了,没事多带几个人过来玩吧。我告你句实话…“

 “什么?”

 “今天我和朋友混了一天…我不能一个人待着,在汉城还不怎么觉得,现在一回来,空空落落的…”

 我听见丁鑫大声擤鼻涕,这人原来也有承受不起的时候。

 “有时间吧”我安慰他说“有时间咱们聚两桌麻将的人住你那疙,你想轰都轰不走。”

 回到寝室老马一把把我拖到走廊“怎么的?别哭了。”

 我擦了把脸“又不是我乐意的。”

 老马脸色复杂“刚刚有人一气儿往来打了七个电话找你。”

 “我不想再和那王八蛋说话了!我看他恶心!”

 “不是老许!”

 老马一脸深沉地看着我“我问他是谁,他不说。他问你‮机手‬号,我也没说。我就知道不是你家人。”

 我揣测着,回忆每一个同学朋友打电话的可能。有一个希望在我怀里蠢蠢动,但我不敢说。

 “他留了个电话,说一定请你回给他。”老马把一张纸条给我。“你自己看吧。”

 我接过条子,稍微松了口气,一个座机的区号是我家乡的,还有个‮机手‬号不认识。可能是复读的那几个朋友吧,今年高考提前,他们应该已经轻松了。十一点多了还打电话,有急事?

 我从兜往出掏‮机手‬拨号,沉甸甸的手链从袖子里滑落下来,敲打着我苍白突出的腕骨。

 什么时候我的手腕变得这么瘦了?曾经它是非常合适的。

 对方拿起听筒,我漫不经心地问“喂?”

 “…林晓蓓?”

 那诡异的银链忽地震颤起来。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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