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再会
两年之后,重新回到开京,开京远比熙记忆中繁华了。
不,更确切地说,让熙感到陌生的是这里已经不再安静,变成了人声鼎沸、充满活力的地方,还有那嘈杂的人群——竟让她感到丝丝的温暖…终于回到开京了。
熙首先奔向那家酒馆,想要看看信烋。
两年前,连声道别都没有就离开了…你过得还好吗?
熙加快脚步,努力按捺急切的心情。眨眼间工夫,熙已经来到了酒馆门前。
"啊,
光临!"
熙迈步跨进酒馆的瞬间,一个陌生人向她跑过来,熙的心里猛地一沉。
"里边请吧,大人?"
一个看似酒馆主人模样的男子不停地打量着熙,充满贪
的眼珠转来转去。熙打断了男子的话,不管青红皂白地问道:"我有话要问你。"
"您说。"
男子面
不知所措的神情,怔怔地看着熙。就在短短几秒钟之内,熙迅速环视四周,却没有发现信烋,哪里都没有。
难道…不会呀,不可能的啊!
熙一只手捂着
口,怒视男子。
"也许,你知道有个名叫信烋的男子吧?两年前,他在这里端酒。"
"像我这样卑
的人,怎能知道大人您要找的人的尊姓啊?"
"好好想想!个子比我高一头,左腿有点不方便。"
看着熙的目光,男子劲使转动脑筋,好像回答不出来,熙就要吃掉自己。过了一会儿,男子一拍巴掌,大声答道:"啊啊,那个孩子呀,他被赞成事高丽后期门下府的正二品官职——译注大人收做养子了。"
这怎么可能?哥哥怎么会成为那位大人家的养子呢?以前倒不敢说,现在他只是个端酒的伙计啊。
就在熙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男子又大大咧咧地开口说话了,眼神之间充满了
诈,似乎想
掉一切:"不知大人是否知道,那孩子本来就很聪明,普通老百姓不可能会的文章他都能滚瓜烂
地背诵下来,举手投足也都像是个贵族子弟。谁也没想到,赞成事大监好像知道那孩子似的,而大监家没有儿孙福,所以…"
"好了,知道了。"
熙有点厌烦地看了看阿谀奉承的男子,转身离开了。
"怎么?这就要走吗?别这样,喝杯烧酒…哎呀,他妈的,呸!"
男人什么好处也没捞到,熙刚刚离开便破口大骂,还狠狠地吐了口口水。熙走出不远,隐隐约约听到男子在后面辱骂,现在重要的不是跟这样的小人斤斤计较。
现在真的,谁都没有了吗?信烋哥哥虽然失去记忆,但对我来说仍是大巨的力量和支撑…可是现在,就连信烋哥哥也越来越远了,信烋哥哥…
熙的心脏疲惫不堪,仿佛连跳动的能力都没有了。她伸出一只手来,摸了摸没有感觉的心脏,才知道自己还活着。
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经落山了,晚霞映红了天空。真不如去
间算了,熙自言自语。
此时此刻,熙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失去了,她的心里只剩下了愤怒,好像一切只为愤怒而存在。
太阳完全落山,黑夜来临的时候,熙翻过了金府的院墙。
啪。
通过只有自己才知道的秘密通道,熙墙翻进入金府,熟悉的景象映入眼帘。原以为没有了主人的处所必然破败不堪,令人不忍卒睹,没想到风物宛然,还是原来的老样子,就连她居住过的院落都和两年前没什么两样,好像每天都有人在收拾,所有的东西都没有改变。不过,也仅仅如此而已,这些景象不会进入熙的眼睛。
忍受了两年。为了今天,我已经忍耐了两年!
漆黑的深夜,一个敏捷的身影轻轻闪过。
吱扭吱扭。
不知道为什么,处所外面没有兵丁看守,熙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进入了天瑜的房间。
"…"
熙以前经常从外面看天瑜的房间,这次还是首次进入里面。一进房间,熙想到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妨碍自己了,于是迈开大步,向里走去。尽管如此,房间的主人还是没有醒来。
熙更靠近一步,隐隐约约看见了
的模样,上面还躺着一个人。
天瑜和熙一样,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从前他的体身是圆圆的,现在已经不仅仅是块头大小的事了,天瑜的身躯变得更坚韧、更结实了。
熙从上到下仔细观察着天瑜。
"嗯…"
乍看上去,天瑜好像还在
睡,再走近些,却发现天瑜冷汗直
,呼吸也不均匀,似乎还在做噩梦。这让熙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喜悦。
是啊,痛苦了吧?你亲手杀死身边的人,怎能睡得安心?可是,就连做噩梦,也是最后一次了,天瑜!
熙从
间拔出刀来,径直向天瑜
膛刺去。她以为已经刺进去了。
当啷!
就在刀尖快要碰到天瑜体身的一刹那,一只大手突然抓住了熙纤细的手腕。万万没有想到,天瑜的眼睛猛地睁开了。
天瑜仿佛早就在等待熙的到来,熙感到难以容忍的愤怒,两眼
火般注视着天瑜。天瑜绝对不像刚刚睡醒的人,眼睛直直地盯着熙。
"好久不见啊!"
天瑜的声音很干涩,略微有些嘶哑。他好像见了老朋友似的,照样打招呼。熙一言不发,只想尽快挣脱天瑜抓住她手腕的手。
只差一点,稍微!…
如果手还能动一点,锋利的刀尖就能扎进天瑜的心脏了。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熙越用力,她的手就越是被天瑜向上抬起。
"呀,呀!…"
熙满脸涨得通红,拿刀的手在瑟瑟发抖。天瑜一边扭住熙的手,一边坐起身来。
"啊!"
熙大叫一声,刀也掉在了地上。熙抱着麻木的右臂,翻身跌落在地。
不能呻
,快站起来,你能行,能行!
熙在心里暗暗鼓励自己,而天瑜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熙。回想刚才的情景,天瑜呼出一口热气。
"胳膊会自然恢复,你就那样,别动!"
短暂的沉默过后,天瑜终于开口说话了。不知道为什么,天瑜的语气却让熙感到有些温柔。熙的心里怒火陡生,她紧咬嘴
,拾起掉在眼前的刀,再次向天瑜刺去。
"我有个提议。"
这时候,默默注视着熙的天瑜从
上站起来,朝着熙走了过去。黑暗之中,天瑜隐约看见熙那因愤怒而
搐的面孔。天瑜早已睡意全无,房间里回
着他的声音。
"如果你——"
天瑜走得越近,熙拿刀的手就越用力。
"如果你能在我的脖子或者
口留下任何伤痕,我一定会死在你的刀下,但是——"
熙和天瑜的距离已经近得不能再近了。
"如果你做不到——"
天瑜终于停下了脚步。
"就做我的女人。"
此时此刻,熙本应该气得
不过气来,然而不知为什么,她却哈哈大笑起来。看着笑得几近疯狂的熙,天瑜的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的玩笑之意。
"死就死,我死也不会做你的女人!决不!"
"如果这样愤怒,那就在我身上留下伤口不就行了吗?学了两年的武艺,这都做不到吗?"
天瑜用嘲笑的口吻说道。
"那也不是什么难事。你看,我没有剑,让你拿着。"
就算是门
里看人也得有个分寸,只要在你身上留下一点伤你就死?别笑了!我一定要杀了你,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我才活到了现在!
熙的眼睛里散发出血红的光芒。
"即使我杀不了你,我也会杀自,绝对不会做你的女人!现在,只要看到你的脸,我都觉得恶心至极!"
"好吧,那就来杀我吧,如果可能的话。"
天瑜悠然自得的神情最终让熙强忍的怒火突然爆发了,她手握利剑,风一般向天瑜冲了上去。
奇怪的是,无论熙怎样刺杀,天瑜都能巧妙地一一避开。天瑜手中无剑,却也比熙高出几百倍。起先还愤怒而骄傲的熙,手挥利剑,脑海中像走马灯似的回想起两年来练武的全过程。
两年来我都做了什么呀?我满心指望修炼得武艺高强,怎么会落到这般田地啊!
愤怒至极的熙已经失去了理性,更不可能发挥出平时的实力。反复几次之后,天瑜轻而易举地抓住了熙的手腕。当啷,熙手里的剑跌落在地上。
"两年时间都干什么了?"
天瑜纹丝不动,哈哈大笑,他以为熙再也站不起来了。不料熙乘机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刀,猛地刺向天瑜。
噗!
伴随着短刀刺破衣服和体身的声音,天瑜的脸都扭曲了。熙发出一阵冷笑,然而冷笑没能持续多久,因为她手握短刀的手又被天瑜抓住了。
"很遗憾啊。"
刹那间,天瑜吓出一身冷汗,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你应该刺这个地方。"
天瑜用他有力的大手拉起熙的胳膊,指着自己的心脏。熙这才发现自己刺中的只是天瑜的右臂,脸色立刻变得比天瑜还要难看。
"放开我!"
就在熙努力挣脱天瑜的时候,天瑜突然拔出了扎在胳膊上的短刀。熙的体身在微微颤抖,殷红的鲜血滴落在裙边,她感到呼吸困难。
"就这些吗?两年的修炼不是白费了吗?"
天瑜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似的,看也不看正在
血的胳膊,整条袖子很快就被鲜血染红了。
"啊…"
鲜血的腥味让熙直想呕吐,体身和牙齿瑟瑟发抖。熙的内心深处突然充满了恐惧。
"这…"
没想到熙会有这样的反应,天瑜急忙弯
把熙抱在怀里。熙也顾不上抱着自己的正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天瑜,只是在那里哆哆嗦嗦地发着抖。
"你是杀人凶手!杀人凶手!"熙的脑海中突然回响起清娥的声音。
"啊!"熙痛苦地失声尖叫,两手捂住了耳朵。不知不觉间,熙被天瑜放到了宽大而温暖的
上。
"熙呀…"
天瑜找来布条,迅速包扎好
血不止的胳膊,藏在身后,然后认认真真地将熙
透的头发捋向后面。熙乌黑透亮的秀发就像瀑布似的散落在
上。
我到底在做什么啊,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
天瑜轻轻摩抚着熙的头,熙暗淡的眼神渐渐有了光彩。天瑜低下头来,慢慢地把脸靠向熙的脸颊。
"熙啊…"
就在熙的眼睛彻底恢复光彩的时候,天瑜猛地把嘴
向熙的嘴
,暴风雨般猛烈的暖
一下子涌进熙的体身。
简直是晴天霹雳!
熙醒过神来之后便用力反抗,很不情愿地转过头去,蜷缩起体身。但是天瑜的嘴
却不肯放过她,勒紧熙的
间的双手更是力量强大。
"熙…呀…"
天瑜炽热的呼吸
向熙的额头、鼻子、下巴…熙的双手也被天瑜紧紧握住了。
"放开我!"
熙无力地喊叫。天瑜只是不停地亲吻,让熙变得呼吸急促。
"我绝对不会放弃。"
熙的耳边感觉到了天瑜炽热的气息。她被天瑜强行束缚起来,不得不服从他的要求。天瑜继续说道:"两年之前把你送走,我非常非常的痛苦。"
天瑜的嘴
轻轻咬住了熙的耳垂。熙的口中发出可怕的尖叫。
"现在绝对不会放弃,你是我的女人!"
话音刚落,天瑜的嘴
再次覆盖了熙的嘴
。熙虽用力反抗,然而每次都遭到天瑜更加猛烈的
吻。
情急之下,熙只好紧紧闭上嘴巴,并且把头扭向一边。无奈天瑜捏住她的两颊,令她疼痛不已,不得不"啊"的一声张开了嘴。就在这个瞬间,天瑜的嘴
又
了过来。
真让人哭笑不得。两年来,难道我所有的辛苦努力只能换来无知小姑娘的
踢
蹬吗?不仅没有刺死天瑜,反而陷入了人类的情
,真让人寒心,可恶!
一行热泪沿着熙的脸庞滑落下来。
直到发现熙在无声地哭泣,天瑜才站起身来。熙全身都没有了力气,只能转过身去,背对着天瑜。但是,就连这样也行不通。
"今后不要把背对着我!"天瑜猛地抓住熙的肩膀,一下子将她翻了过来。熙冷笑着摇了头摇。天瑜的两只眼睛发出恐怖的冷光,虽然岁月流逝,他也还是没有改变那冰冷的眼神。
"已经给你机会了。"
天瑜一字一顿地说道。
"两年了,两年以来,我从来没有笑过。两年了,我用你想象不到的耐心在等你。"
天瑜的目光中充满了真诚。
"也许你是为了杀死我,所以坚持了两年——"
天瑜抓住熙肩膀的手往上挪了挪,抬起了熙的下巴。
"可是,我
过这两年,就是为了再见到你。"
熙闭上眼睛,再也不想看任何东西了。她早已下定决心,如果打不过天瑜,那就彻底抛弃懦弱无能的自己。天瑜仿佛看透了熙的心思,于是恶狠狠地说道:
"不要忘了——"
天瑜搂住努力想换个姿势的熙,低声说道:"如果你死了——"天瑜嘴里仿佛
出了连珠炮,熙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你的丫鬟也得死!"
天哪!
熙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几乎忘记的阿
的身影,由于惊讶,眼睛里溢满了晶莹的泪水。
"听说胳膊受伤了?!"
尽管天色已晚,天瑜房里还是来了位不速之客,她就是如今正享受着最高权势的赞成事郑训的次女,名叫郑瑞妍。过去两年里,无论天瑜怎么说,她都整天纠
在天瑜的身边。天瑜向站在瑞妍身后不知所措的奴婢们瞪了一眼。
"我不是说过,任何人都不许进来吗?!"
"大人!您不能动!"
正在往天瑜胳膊上
绷带的大夫急忙说道。看见天瑜光着膀子,瑞妍不
涨红了脸,但她还是快步走到天瑜面前。
"怎么弄成这样?"
"行了。"
天瑜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瑞妍,然后朝大夫摆了摆手,大夫弯
扎好了绷带。瑞妍瞪着对自己不理不睬的天瑜,对大夫说道:"伤得深吗?"
"伤口并不深。暂时要少动这只胳膊,坚持服用汤药,很快就会痊愈。"
"要小心侍候!"
"是。"
大夫觉察出天瑜和瑞妍之间的微妙关系,于是毕恭毕敬地退了出来。关门声响起的同时,天瑜伸出左手,想要穿上衣服。
"我来帮你。"
瑞妍洁白的手即将碰到天瑜的瞬间,天瑜冷冷地说道:
"我已经多次警告过你,不要在我身边安
眼线。"
"我不知道啊。"
"那是万幸了,我也不想亲手杀死你的人。"
"你说什么?"
瑞妍震惊不已,原来还和天瑜一样保持冷静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红通通的嘴
也气得哆哆嗦嗦。
"天瑜,无论你怎么说,我的心都不会改变。"
"你回去吧,夜深了。"
听瑞妍这么说,天瑜不屑地笑了笑,把头转了过去。由于过度的疲惫和劳累,从来都冷峻的脸庞也消瘦了许多。
真想让他抱在那宽厚的怀抱里。
瑞妍勉强忍住了心底的愤怒,注视着天瑜塑像般的面容,竟然有些失魂落魄的感觉。
瑞妍伸出纤细的小手,想要触摸天瑜的脸庞。
"很久没有这样摩抚你了…"
"想让我拖你出去吗?"
尽管瑞妍的声音无比温柔,蕴涵着夺魂销骨的力量,然而天瑜的态度却始终冰冷如初,他用没有受伤的手用力拨开了瑞妍的手。瑞妍不放过任何机会,猛地抓住了天瑜的手。刹那间,瑞妍重新恢复了理性,目光变得和天瑜一样冷漠。
"你这样对我,总有一天会后悔!"
"看来你真想让我把你拖出去,你…"
天瑜就像发
连珠炮似的吐出冷冰冰的话语,瑞妍却悄悄地把自己的嘴
贴到天瑜的嘴上。刹那间,天瑜剑眉直竖。
"趁我还没发作,赶快给我滚出去!"
即使现在退出,我也绝对不会放弃你,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来求我!
瑞妍的眼神有些悲壮,就同刚才进来的时候一样,裙边飞扬地走出了房间。瑞妍刚走,天瑜就端起桌子上的水猛喝一口,像是要对刚被女人吻过的嘴
进行消毒。
现在是了结的时候了。
瑞妍偶尔的突然袭击,第一次让顶天立地的天瑜感到不知所措。
熙离开的两年时间,天瑜想了很多。
人们常说,有所求必有所想,眼不见心不想。可是,这种事情并非随随便便就能做得到,有时候越是拒绝,思念就越发浓烈。以前熙不在的时候,天瑜每天忙完事情后都会来到熙的处所,把手放在已经失去温度的
上,恋恋不舍地摸了又摸。
天瑜的心里,无数次地想把熙看做莽撞而卑
的女子,然而所有这些都没有用。间或听到陀衡捎来有关熙的消息,天瑜几次都想立即跑到熙的身边,最后总算是强忍住了。
就在这期间,天瑜遇见了瑞妍。其实这是郑训故意安排的事情,瑞妍堂堂正正地挤到了他的身边。无论什么地方,瑞妍都神气十足地进进出出,非常惹人讨厌,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瑞妍总有趁人不备、让人不知所措的行为,偶尔天瑜也会感觉她就像个调皮的小妹妹。
可是无论瑞妍怎么做,她都是赞成事家的人,她是外表仁慈善良,内心极尽
诈诡谲的郑训的女儿。
无论怎样,熙还是回来了。
天瑜曾一度对未来感到茫然,这时突然快步走到窗前,打开窗户,望着时隔两年重新亮灯的熙的处所。
望着熙的处所,天瑜的目光比任何时候都要炽热,扶在窗框上的手也感觉到了新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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