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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3)
 是的,她所做的一切都是遵循托马斯的指示。

 她不会在那里呆很久,不超过喝杯咖啡的时间;仅仅是去体验一下涉足不忠的边缘是什么滋味。她把自己的‮体身‬推向那个边缘,让它在那里如同标桩立一会儿,然后,当工程师企图拥抱她时,她就会象对佩特林山上的拿人那样,说:“这不是我自己的选择。”

 于是,那人会放下,用温和的声音说:“既然不是你的选择,我不能这么做。我没有权利。”而她,将转身把脸紧贴着树干突然放声大哭。

 这座房子于本世纪初建在布拉格的工人区。她进了一间白粉墙脏兮兮的厅屋,爬了一截带铁栏杆的破旧石梯,往左转,第二个门,没有门牌也没有门铃。她敲了敲门。

 他开了门。

 整个房子只有一间,前面五六英尺的地方挂了一个帘子,形成了一间临时的小客厅。有桌子、电炉和一个冰箱。走到帘子那边,她看见窄长的空间尽头是一个长方形的窗子,窗子一边码着书,另一边放着一张小和一把椅子。

 “我这里非常简陋,”工程师说“但愿你不要扫兴。”

 “不,一点儿也不。”特丽莎看了看几乎遮去一面墙的书架。他没有书桌,只有数以百计的书。她喜欢看书,从小就把书视为友谊默契的象征,一个有这种图书馆的人是不可能伤害她的,‮磨折‬她的惶恐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问她想喝点什么,酒吗?

 不,不,不要酒。只要点咖啡。

 他在帘子后面消失了。她继续打量书架,一眼就看到了一本书,索福克勒斯《俄狄浦斯》的译本。在这里找到了它是太奇怪了!几年前,托马斯把这本书给她,她读过之后,他继续一读再读。他给一家报纸送去对这本书的读后感,这篇文章把他们的生活搞得翻天覆地。可现在,看着这书脊似乎也是她的一种安慰。她觉得似乎是托马斯有意留下这一丝痕迹,一点信息:她在这里出现都是他安排的。她从书架上取出书,打开来,等高个头工程师进房来,就可以问问他为什么有这本书,读过没有,对此书有什么看法。她可以设法将这场谈话从一个陌生人房子里的危险话题,引向熟悉的托马斯思维领域。

 她感到一只手搭在她肩上。那人从她手里拿走了书,不吭一声地放回书架,把她带到边。

 她再次回想起在佩特林死刑中说过的那句话,大声说:“这可不是我自己的选择!”她相信这神奇的符咒会立即改变局势,可是在这间屋里,它失去了魔力。我甚至有一种感觉,它更坚定了那男人的决心:把她拉到自己怀里,把手放在她的房上。

 太奇怪了,手的接触立刻消除了她最后的一丝惶恐。她意识到工程师的手只涉及到她的‮体身‬,她自己(即她的灵魂)完全置之度外。只是‮体身‬,仅仅是‮体身‬,是背叛了她的‮体身‬,是被她送人世界与其它‮体身‬并存的‮体身‬。

 他解开她的第一颗衬衣纽扣,暗示她自己继续下去。她没有服从。她把自己的‮体身‬送入了那个世界,但拒绝对它负任何责任。她既不反抗也不协助他,于是灵魂宣布它不能宽恕这一切但决意保持中立。

 他她的衣服时,她几乎一动不动。他吻她时,她的嘴没有反应。她突然感到自己的‮身下‬开始润起来,她害怕了。

 她‮奋兴‬地反抗自己的意志,并感到‮奋兴‬因此而更加强烈。换句话说,她的灵魂尽管是偷偷地但的确宽恕了这些举动。她还知道,如果这种‮奋兴‬继续下去,灵魂的赞许将保持缄默。一旦它大声叫好,就会积极参加爱的行动,那么‮奋兴‬感反而会减退。所以,使灵魂如此‮奋兴‬的东西是自己的‮体身‬正在以行动反抗灵魂的意志。灵魂在看着背叛灵魂的体。

 他已经了她的短,让她完全光着‮子身‬了。她的灵魂看到了她赤的‮体身‬在一个陌生人的臂膀之中,如同在近距离观察火星时一样感到如此难以置信。这种难以置信,是因为灵魂第一次看到体并非俗物,第一次用恋惊奇的目光来触抚体:体那种无与伦比、不可仿制、独一无二的特质突然展现出来。这不是那种最为普遍平凡的体(如同灵魂以前认为的那样),是最为杰出非凡的体。灵魂无法使自己的眼睛离开那‮体身‬的胎记,圆圆的、棕色的、在须三角区上方的黑痣。它把那颗黑痣当作自己的印记,曾被刻入体的神圣印戳。而现在,一个陌生人的生殖器正朝它近褒渎着它。

 她盯着工程师的脸,意识到她决不会允许自己的体——灵魂留下了印戳的体,由一个她一无所知也不希望有所知的人来拥抱,不允许自己的体从中取乐。她沉浸在仇恨的醉中,集了一口痰,朝陌生人脸上吐去。他正热切地看着她,注意到了她的愤怒,加快了在她体上的动作。特丽莎感到高正在远远到来,她大叫大喊以作反抗:“不,不,不!”但反抗也好,压抑也好,不允许发也好,一种狂久久地在她体里回,在她血管里淌,如同一剂吗啡。她狠狠地捶打他的手臂,在空中挥舞着拳头,朝他脸上吐口水。

 现代水马桶从地上升起,象一朵朵洁白的水白合。建筑师尽其所能使人的‮体身‬忘记自己的微不足道,使人不去在意自己肠中的废物,让水箱里的水将其冲入地下水道。尽管废水管道的触须已深入我们的房屋,但它们小心翼翼避开了人们的视线。于是,我们很高兴自己对这些看不见的大粪的威尼斯水城一无所知,这大粪的水城就在我们的浴室、卧室、舞厅,甚至国会大厦的底下。

 这间处于布拉格郊区的老式工人住宅,浴室没有那么虚伪:地面铺着灰砖,地面拱出来的便池是敞的,蹲式的,可怜巴巴。一点不象白色的水百合;就象它本身:一废水管道放大了的终端。它连一个木垫座都没有,特丽莎只好蹭栖在冰冷的搪瓷沿上。

 她蹲坐在厕所里,突然想要大便,实际上是想尝尝极端羞辱的滋味,使自己成为一个完全面纯粹的体,一个她母亲以前老说的除了吃喝拉撤就别无益处的体。她大便了,一种极大的悲伤和孤独征服了她,再没有什么比她身蹲在废水管道放大了的终端上更可悲的了。

 她的灵魂已失了旁观音的好奇,怨恨,以及自豪,又退入深深的体内,直到最深处的内脏,渴望某人去唤它出来。

 她站了起来,冲了便池,走进小客厅。灵魂在她的、被抛弃了的体中哆嗦颤抖。门上一直还有刚才用手纸揩擦的感觉。

 将来不可忘怀的事出现了:她猛地感到—种要奔向他的望,想听到他的声音,他的言语。如果他送来温和而低沉的声音,她的灵魂将鼓足勇气升出体外,她将大哭一场,将象梦中抱着那栗树的树干一样去抱着他。

 她站在小客厅里,极力抑制自己当着他的面大哭一场的望。她知道,如果抑制不住的话,将有灾难的后果。她会爱上他的。

 正在这时,他在里屋里叫她。她听到了那声音本身(已从工程师的高大个头中分离出来),声音使她惊讶:又尖细又单薄,她怎么这么久一直没注意到呢?

 也许正是对这种令人不快的声音的惊讶,把她从念中救了出来。她进去,从地上拾起衣服,穿上,走了。

 她买了东西往回走。卡列宁象通常那样嘴里叼着面包圈。这是一个寒冷的早晨,结了薄薄的冰。他们经过一片居民新开发区,那里有房客们在楼房之间种上的花卉和蔬菜。卡列宁突然站着不动了,眼睛盯着什么东西。她仔细看了看,还和原来一样,什么也没看见。卡列宁拉了一下绳子,带着她走过去。直到这时,她才发现一个黑色的鸟头和一张乌鸦的大嘴,埋在荒芜而冰凉的泥土里。‮子身‬不见后剩下的鸟头缓慢移动,鸟嘴间或嘶哑地发出喳喳叫喊。

 特丽莎发现卡列宁‮奋兴‬得把面包圈都丢了,便把他系在一棵树上,以防他伤害那乌鸦。随后,她跪下来,想挖出乌鸦周围活活埋着它的泥土。这并不容易,她的一片指甲给挖裂了,了血。

 突然,一块石头落在附近。她转过身来,看见两个十来岁大小的男孩,从墙背后朝这边偷看。她站了起来。他们看见她有所行动,又看见树旁的狗,便跑开去。

 她再次跪下来,扒开了泥土,终于把乌鸦成功地救出了坟墓。但乌鸦跛了,不能走也不能飞。她取下一直系在脖子上的红围巾将它包起来,用左手把它搂在怀里,再用右手帮卡列宁解开系在树上的皮带。她使了全身力气才使他安安分分地跟她走。

 没有空手来掏钥匙,她按了按门铃,让托马斯把门打开。她把狗的皮带交给他并嘱咐:“管住他!”然后把乌鸦带到浴室,把它放在地面与水盆之间。它只是轻轻拍了拍翅膀,没有更多的动作。洗过它的水成了黄浆。特丽莎用破布给它铺了个,使它不沾染砖块的凉气。鸟儿一次次无望地扑动受伤的翅膀,翘翘嘴,象是在责备。

 她呆呆地坐在浴盆沿上,眼睛老盯着这只正在死去的乌鸦。她看出它的孤独与凄凉也是自己命运的反照,一次又一次对自己说,除了托马斯,我在这个世界上什么也没留下。

 她与工程师的冒险告诉了她什么?轻浮的爱与爱情毫不相关吗?那是一种无所负担的轻松吗?她现在已经平静多了吗?

 一点也没有。

 她老是想象着以下的情景:她从厕所出来,赤的和被摈弃的体在小客厅里。被惊吓的灵魂在颤抖,埋葬于体内深处。如果那一刻,内屋里的男人呼唤她的灵魂,她会大哭着扑进他的怀抱。

 她设想,如果站在那屋子里的女人是托马斯的一个情人,而那男人是托马斯,那又会是怎样的情景呢?他所要做的只是说一个宇,仅仅一个宇,那姑娘就会抱着他哭起来。

 特丽莎知道爱情产生的一瞬间将会发生什么:女人无力抗拒任何呼唤着她受惊灵魂的声音,而男人则无力阻挡任何灵魂正在响应呼唤的女人。托马斯抵制不住爱情的惑,而特丽莎每一个小时的每一分钟都在为他担忧。

 她还有什么储存的武器可以使用呢?没有,她只有忠诚。从一开始,从第一天起,她似乎就明白自己没有别的可以给予,唯有一片忠诚可以奉献。他们的爱是一个不对称的畸形建筑:支撑着建筑的是她绝对可靠的忠诚,象一座大厦只有一柱子支撑。

 没多久,乌鸦不再扇动它的翅膀。一条血模糊的断腿搐了一下,再也没有动静。特丽莎不愿意离弃它,她会象看护一个行将死去的妹妹一样照顾它的。最后,她进厨房去找一口吃的。

 她回来时,乌鸦已经死了。

 她爱情生活的第一个年头里,特丽莎在合时叫出声来。尖叫,如我前面所述,尖叫是为了使自己对一切情景耳聋目盲。随着时间推移,她叫得少些了,但她的灵魂仍然被爱情所蒙惑,什么也看不见。同工程师没有爱的合,终于恢复了她灵魂的视觉。

 她再去蒸汽浴室时,又站在镜子前面看着自己,重温在工程师家里做的情景。她没有记住她的情人,事实上,她简直很难去描绘他,甚至当初就根本没有注意他体时是什么样子。她能记得(她现在在镜子里所观察的,能引起她回想的)的是自己的体:她的须三角区以及上方的那颗圆痣。她在那以前一直认为这是最平凡不过的斑点,眼下却为之着。她渴望再看到它,再看到它,看它与陌生的生殖器那么难以置信地亲近。这里,我必须再强调—下:她并不想去看男人其他的器官,只是希望看到自己的‮处私‬与陌生生殖器的亲近。她不想看情人的体,希望看自己的体,看看这个新发现的体,自藏自珍的体,有别有异于所有他人的体,无比亢奋的体。

 看着自己在淋浴水珠冲刷下的‮子身‬,她想象那工程师又到酒吧去了。哦,她多么希望他来,希望他邀请她回去!哦,她多么渴望!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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