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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跛脚鸭
 江水暖鸭先知,这句话要是用在大笑姑婆身上,只好变成了江水暖跛脚鸭先知。

 大笑姑婆知道的,显然不止江水暖而已,她仿佛连追命的洗澡水是凉是冷,也打听得一清二楚。

 所以她常向追命嘘寒问暖。

 因而追命也常乍悚还寒。

 “我昨天又梦到你了,”大笑姑婆像看到了什么可口食物似的,眉开眼笑的说“你猜我梦到你正在做什么?”

 一面说,一面娇羞万状的吃吃地笑。

 追命觉得有只苍蝇飞进了他的脑子里。

 “大便!”

 因为他知道就算不答话,对方也一定会找到办法搭讪下去,所以不如他先让对方“知难而退”

 “你怎么知道的!”没料大笑姑婆却惊为天人地叫了起来“我们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她又眯着眼笑了起来,仿佛追命是一碟热腾腾的豆鼓炆。柔声昵语地说“噢,你可知道,就算你在大便的时候,样子还是那么沧桑、那么威风、那么英武…”

 说着,又喜不自胜、不胜娇羞的低下头去了:那一点红自耳起,飞上两颊、速下脖子去了。

 ──天哪。

 追命忽然想起舒无戏:

 ──要是能学他一样,在此时此际放一个,把她臭走,该多好啊。

 可是他回心一想:万万不可,万一个不好,此一放,给大笑姑婆误以为这是求爱的呼唤,岂不是更糟上加槽了!

 可见只要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就算她打嚏打呵欠打你一巴掌都是西施极了;但要是眼里有刺,他就算是霎了霎眼,皱了皱鼻子说几句无关痛的话,都一样会刺着了你。

 追命反思:自己待人,也会不会是一样?

 这边厢,大笑姑婆却又关切地问了:“你不舒服啊?”

 追命只答“不”;

 大笑姑婆关心的趋前一步“你今晨没上坑?”

 追命只能答“不”

 大笑姑婆关怀的把整个“”体都挨了近去,以一种人比黄花瘦的幽幽的声调说:“难怪你心情不好了──你至少像已经有一个晚上没看见我了;你可想念我不?”

 追命只好答“不。”

 大笑姑婆这回以一个人比‮花菊‬肥的大笑表达她一早已悉追命心中所思之意“你害臊!你面!你不好意思承认!”

 追命忍无可忍,心想自己怎么也算是条搁不落地的好汉,这样在这儿给人耍宝,当作要风干的腊鸭,这万万是此可忍孰不可忍的;自己只是来当卧底,可不是来当这婆娘的绣花枕头,心里一横,觉得该下几句狠话的时候了。

 可是,拳头不打笑脸人,何况,对方还是个女子──虽然丑了一些,但毕竟是个女人。

 武林中真正的好汉,都是不与女子为敌的。

 ──除非是女的先踩了上来。

 现在可不是吗?早踩上来了,追命心头发狠的想:我该劈面便对她说:“大笑姑婆,你也不撤泡黄照照,自己有多丑怪…”不,这样说,还不够份量,不如夸张一点,就说:“你说多丑便有多丑,说多怪就有多怪,大将军后院井边养的那只乌都比你皮光滑一些,看你的样子,当真以为你是吃乌鸦粪大的。”

 这样够厉害了吧?够杀伤力了吧?够伤她的心了吧?…哎,崔略商啊崔略商,你敢情是当年给人打得内伤得连心都伤了;你身为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居然以伤一个女人(尽管她是丑了一点,但仍然是个女人!)为荣,竟然以嘲笑一个女子(虽然她不是弱质女,但也决非男人,这点是可以肯定的)的容貌而自得──你还算是个人吗你!

 想到这里,心绪起伏不定,莫衷一是,但他仍不肯容让自己堕落到去讪笑一个女人的容貌。

 却是他思起伏、挣扎不已之际,大笑姑婆却悄悄的贴近去,用她那对不知是胃下垂还是下垂的脯来顶了顶他,神神秘秘的笑道:“你又在想我了,是不?”

 ──天!

 追命这回是第二次叫“天”了。

 ──还当真是叫天天不闻,喊地地不应呢。

 到此地步,此情此境,他当真是无法可施了。

 所以他板住的脸孔,叱道:“我心情不好,你少来烦我!”

 没料这一句叱喝却引起大笑姑婆几近死的反应:“天!你骂我了!你终于肯骂我了!打者爱也,骂者喜欢也!你不注重我,又何必骂我?你骂我,是为我好!我明了!我知道!天啊,我真爱煞了你这男子汉气慨!”

 对追命而言,这种“反应”无异于“晴天霹雳”他想,这样下去,他们俩人就像一对瞎了眼困在房里的猎狗,嗅来嗅去迟早都只嗅到了对方的鼻子。

 与其如此,不如早走早着。

 他地喃喃的道:“我有要紧的事去办,我先走了。”

 他决定“一走了之”

 ──反正,以他的轻功,只要一旦开步“走”就算是大将军亲至,也未必能拦得着他。

 说着他就走了。

 走得快,好世界。

 看到追命说走就走,大笑姑婆自然很不开心,只幽幽的又说:“唉。大将军正要叫我去除掉一个心头大患,他叫我多请一个帮得了手的,我本想请你,但你又急着要走,只好去请──”

 追命本已“飘”到了墙头。

 当他耳际听到那娇造作的语音说到:“…大将军正要派我去除掉一个心头大患…”之际,他已“飘”了回来。

 飘到了大笑姑婆的身边──就像一张乖乖的落叶。

 ──虽然他的行动也有点怪。

 所以他只好柔声(在大笑姑婆听来是柔情万种)说“我本来也有事要办的,不过,既然你有事,我就只好优先‮理办‬了。”

 说着,他还(干)笑了几声,以掩饰他那无(他为自己行为觉得齿冷)的虚伪。

 ──不过,大将军要铲除的心腹大患,那是非要弄清楚不可的;万一是他找到了冷血,自己也好从旁助他一把。

 他的笑声响亮而空,就好像他现在的作为空而响亮一般。

 大笑姑婆亲昵得像化成了一滩糖水──不,竽泥,昵着声调昵着问“你这都是为了我?”

 追命硬着头皮忍了心,说:

 “是。”

 说了那句话,仿弗他的舌就会冒上一颗水疱似的,他痛苦得五官都麻痹了。

 “你真好。”

 大笑姑婆在感激之余,虽然并没有马上以身相许,但着实亲了追命面颊一口。

 “啜”的一声,清脆清晰。

 追命觉得这一声噪音就像软木着酒瓶一般住了他的耳朵,使他的听觉在好一时候之后还不能回复正常。

 他觉得自己是给咬了一口。

 他只好以一种近似凄楚的方式来忍耐这件事。

 ──哎,这样当捕快,不如当犯人还好。

 直至大笑姑婆喜不自胜的挽着他的手、像一只会飞的大笨象般跳着去到大将军“八逆厅”开会之前,追命都是这般咬牙切齿、一面含垢苦忍一面忍辱偷生一面想。

 “唉,我有一个心事未了。我就只有一个宝贝儿子,可是他少不更事,脑荀子还未接合得上,就学人家有‘好逑’之心了。自猫猫姑娘给那丧心病狂的冷血残杀后,犬子一直都愀然不乐;”大将军一见着追命来了,就把刚才他向尚大师所说的话题更进一步“你们在京城里都有人,便中替我多美言几句,荐举一下,凌某则感激不尽。”

 尚大师忙道:“凌大将军相遍朝野,我们微躯言,如萤认。不过,小骨公子是人中奇材,能当大任,朝里正是用人之时,却不知将军对小骨公子前程有何安排?”

 “我倒是想先让犬子多经些阅历,才指望后能成大事。”大将军拍拍他那光可鉴人的额头,道“相爷忠君爱国,丰功伟绩,明察万机,早在各部布署,选擢忠之士,唯独刑部、大理寺各掌司职者,多为诸葛老狐狸所纵控,以私谋权,以逞私利,我想,犬子最好能先在刑部任职,对诸葛一,或有牵制之效,同时,也可为相爷多添一份微力。”

 凌落石大将军心里自有他的如意算盘。

 ──现在无论朝野,都是蔡京羽,只有少数几个部旅,仍属诸葛先生的势力范围,要是自己的儿子能潜得进去,再在里面扎,加上自己里应外合的实力,便不愁相爷能不重用自己父子了。

 ──纵要得贵人提拔,自己也得显示些实力方可。

 如此,便得要周详布署了。

 尚大师笑道:“这又有何难。而今,冷血妄用御赐玉玦,招摇撞骗、杀人谋反,早已给明文通缉追捕,迟早难逃一死,届时,我们只要报称此无齿之徒,为公子一手擒杀,再往各大臣处打点拜会,多说几句该说的,圣上一旦龙颜大悦,令公子不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取代冷凌弃,成了御封名捕了么!这一步登了天,其他几座山头还翻得上南天门么?”

 大将军大大打了一个嚏,哈哈笑道:“好个尚大师。”他跟大家呵呵笑着,状是慈祥、和蔼“你们谁要说假话、打诳语,记得要找尚大师。有他在,天衣无,黑白颠倒,是非混淆,曲直难辨。厉害、厉害!高明,高明!”

 尚大师却给这几句赞美的话儿,听出了一身冷汗:“不敢,不敢,在下万万不敢。只要冷血真是为小骨公子所杀,此事便是千真万确的事了,一点也没打诳。要办到这事儿,以小骨公子的聪明俐落,加上大将军运筹帷幄,那是轻而易举的事呢。”

 大将军只哈的干笑两声,转头问追命:“崔兄弟,你看怎样?”

 追命忙道:“我看,还是先找出冷血的下落再说。”

 “冷血的下落?”大将军剔起一只眉毛“你不知道吗?”

 追命听得心里一震。

 他佯喜反问:“恭喜大将军。”

 大将军倒是一楞:“何喜之有?”

 “听大将军这样说,敢情是已有冷血的踪迹了?”

 大将军皮笑不笑的笑道:“现在还没有,──不过,也快有了。”

 追命听得心底下一沉,嘴里可半点不缓,道:“反正,他躲起来也没有用,他是犯人,也是罪人,他犯了法,国法难容,已轮不到他凶。死罪活罪他都不了。”

 大将军又摸摸他那神彩飞扬且发亮的额顶,沉声道:“他可得了罪。”

 追命和尚大师一起奇道:“什么?”

 ──他们都是聪明人。

 聪明人懂得什么时候该听,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时候该问。只有自以为聪明的笨人才常常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不知道的也不必问,以为自己不说就以为别人不知道自己份量有多少、或在最该多说话的时候却三缄其口,静得像石头。

 大将军沉涩地道:“只要有一个人出现为他说话,冷血就可以罪了。”

 追命问:“谁?”

 ──他是该这样提问的。

 因为他知道在一个绝顶聪明的领袖面前“装懂”和“装不懂”都是极其危险的事。

 而且他也真的想知道。

 大将军只一笑,没有回答,他只是向大笑姑婆道:

 “那人就交给你了。”

 大笑姑婆立即喝了一声:“是。”

 大将军又问:“对付一个你不知的敌人,通常,你会怎么做?”

 大笑姑婆想了想,道:“请教大将军。”

 大将军充满鼓励的道:“你用你的方法说说看。”

 大笑姑婆道:“管他是啥,用我的强处,集中火力,强攻过去就是了。”

 大将军转向司徒拔道,问:“你呢?”

 司徒拔道涎着笑脸道:“找出他的缺点,然后向他弱处下手。”

 大将军问尚大师:“你又如何?”

 尚大师沉道:“变化。”

 大将军道:“变化?”

 尚大师道:“一切活着的人和事,都会有变化。我在它或他变化契机之际,观准时机,掌握住变化的枢纽,以此取胜。”

 大将军颌首道:“那就是料敌机先了,对不对?”

 尚大师道:“对极了。”

 大将军又问杨:“你?”

 杨一副勇者无惧的道:“我?对敌的时候,我不想知道敌人太多,俗话说:不知即无惧。有时知道太多,反而会有顾忌,会影响我的勇气。冲过去,凭实力解决,看本领动手好了。”

 大将军转首问追命:“你呢?有什么高见?”

 追命欠身道:“高见不敢。但凡人和事,都有一般人瞧不见处,我就在那瞧不见的所在下手。”

 大将军道:“那还是找出了敌方的破绽了?”

 追命道:看不到的所在,有时候未必是破绽,只是一个攻其必败和攻求必胜的着眼处和着力点而已。”

 大将军道:“那你找到我的着力点和着眼处没有?”

 追命神色不变:“将军是我的恩人,决非敌人,况且将军本身就明见万里、明察秋毫,我看得见的,将军早就发现了。”

 大将军眯着眼笑道:“你倒是会说话。”

 追命反问:“却不知大将军的方法是怎样?”

 大将军却又反问:“你知道小孩子对一件未见过或不熟悉的事物,是用什么方式去接近和认知它的吗?”

 这回,追命、杨、尚大师、司徒拔道和大笑姑婆都同时、及时、一齐、一起的‮头摇‬。

 “先从远处看看,谋而后动,以策‮全安‬。再走近去看看。用手推,用脚踢,不妨打一打,闻一闻,看剖不剖得开来,爬不爬得进去,吃不吃得了下肚子?”大将军额上的明黄之气,有时候会消淡了一些,有时候又转为灰褐,像有人在他头壳里浣纱一般,映照出不同的泽“最后便是把敌人的弱点凝缩在一点,把自己所有的强处紧集于一处,加以攻击,以求必胜。”

 尚大师感叹的道:“大将军的方法,是把我们的法子都概括了进去,而其中新意和深意却是我们所无法企及的。”

 他阿谀主子,真是脸不红、气不,并且无孔不入,瞬息不懈,这点,追命都只有在心里写个服字。

 “你去对付的那个人,他(她)本身已有了明显的缺点了,”大将军向大笑姑婆凝肃的吩咐:“你只要多加一名好手,要收拾她(他),只要用我教你的方法,就像一个小孩子到最后一捏──就捏死了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当然,她(他)并不是蚂蚁──受伤的老虎毕竟是有爪有牙的;”大将军居然也很风趣的道:“但你也不仅是跛脚的鸭子而已,可不是吗?”

 “是!”大笑姑婆视死如归的大声应道。看见一副受命、义无反顾、“雄”纠纠、威凛凛的大笑姑婆,大家都笑了起来。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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