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滚地人球
几乎在同时之间,张厚、李福这一双来自李府的“健”仆已向来人发动了攻势。
排山运掌,力道万钧。
对方三人,子身方一闯进,东南西北还没有摸清,即在张李二人联手的掌势之下,被
得跟跄跌倒撂地而出。
有似滚地人球。
三个人三个方向。
咕噜噜“球”般地一阵子打转,陡地跃身而起“唰”地分向三方而立。
那副“德
”可真教人挂不住——一霎间,俱都愣在了当场。
一式的穿戴打扮!
白巾加额,衣着缟素,特别是每人
上的那
草绳——那样子分明是丧门吊孝,却不知居心叵测,竟会是上门行凶的三个要命煞星。
二瘦一胖。一高两矮。
却都是面生横纹,满脸杀气腾腾。
原来事先早有商量,每个人都持着冷森森的一双“匕首”这东西俗称“攮子”长不过尺半,却是尖锐锋利,窄窄的刀身上,有一道深深“暗沟”捅在人身要害,常常不觉其疼。刀拔人亡!是一种最为
损“杀人不见血”的厉害玩艺儿。
只当是十拿九稳的一桩杀人买卖,作梦也没有想到,居然是看走了“招子”!
李老大人不愧是老谋深算,这一着险棋真教他“料”定了,张厚、李福早不来,晚不来,套句俏皮话,可正来在了“节骨眼儿”上。
事发突然,真还有点晕晕乎乎的莫名所以。
“你们好大的胆子…”
说了这几句,领头的那个黑脸胖子,可就显着心里发“虚”下面话一时接不下去。
“我们好大胆子?”
张厚往前面迈了一步,一只手
起了长衣下襟,绑在
上。
李福悠然独步,停身丈外,那样子倒似没他的事,把人交给了张厚。
却是这一站,有分教。
三个凶手突地心里一动,肚里有数,才知道奔向前院大门的唯一通道,叫人家给“封”住了。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张厚冷森森地笑道:“一句话,谁打发你们来的?”
“你…你问不着!”
黑胖子圆瞪着两只眼,那样子可真有点急了。
只当是两个女人,一老一小,轻而易举,刀下人亡。茶馆里清茶一碗,收银三百,眉毛都没有“皱”一下,就接下了这件好差事。
却是“老虎嗅鼻烟儿”——没听说过。天下没有“白”拿的银子,这宗买卖可是透着“棘”手。
虽说是地头上的三个混混,却也杀人当切菜,干这种昧良心的杀人勾当,总有个十回八回了。
黑胖子“牛刚”拿眼睛扫了一扫同行二人——别瞧着哥儿两个卖相不济,却有个骇人的外号——“夺命双蛇”
“青蛇”许小乙。
“火赤练”管昭。
加上“黑太岁”牛刚,哥儿三个在“南城”也算是小有字号,可今天出师不利,杀人不成,眼看着为人所制,怕是凶多吉少,这可是始料不及。无论如何,说不得只有与对方放手一拚了。
“小子…你是活得不耐烦了,这件事岂是你能管得了的?这可是你自己找死。哥儿们,上!”
许小乙、管昭两个人,早已蠢蠢
动“黑太岁”牛刚话音方出,两个人已陡地窜身过来,四把明晃晃的匕首,一齐向着张厚身上招呼下来。
隔着一道窗
,向外窥视的丫环彩莲,目睹之下,吓得“哎呀”叫了起来。
洁姑娘责怪的眼神儿,狠狠地“盯”着她,嗔道:“别出声儿!”
房门早已关死,还用椅子顶上。
潘夫人、洁姑娘、彩莲三个女人依偎一起,心里的惊惧可想而知,所有的指望,可全在李老大人所差来的这两个人身上了。
只以为这个张厚,万难逃过两个小混混的四把尖刀,却不知怎么回事,只见他抬腿闪
,连带着一个拧身,麻花卷儿那般的一个打转,两条“毒”蛇似的四把刀子可全部落了空招。
张厚果然有两下子。
好快的身手!
“唰”地一个旋身,右手突然“噗”地抓住了其中之一——许小乙的肩头,却也没放过另外那个——左脚勾处,一式“鹞子翻身”踢中在管昭的心口窝上。
这一脚力道不轻。
对付这类上门杀人的混混,张厚自不会留情,更何况所踢的是对方心窝要害!
脚尖到处“火赤练”管昭“噢”地痛呼一声,整个子身离地三尺,直直向后倒了下来,一口鲜血“哧”地狂
出口,便自昏了过去。
许小乙也没落下好来。
眼看着同伴性命不保,许小乙用力一个翻身,想挣脱被对方抓住的肩头,就势来上一式“铁头”直撞对方前
。
市井街头的一个混混,哪能有什么真功夫?这一式“铁头”功,便是他最后的伎俩。
撞着了人家倒霉,撞不着自己倒霉。
“嘿!”
看着撞上了,其实是落了空。
他的头快,人家的手更快。
随着张厚曲起的右肘,只是用胳膊肘子向上一顶,这一手简直与刚才的那一脚有异曲同工之妙。
“噗”的一声,正中在许小乙的心窝上。
许小乙也和刚才的管昭一样,直直地倒下来,当场人事不省。
这番情景,落在了一旁“黑太岁”牛刚眼里,早已吓了个魂飞魄散。
他早已有一番忖度。前门一面已让敌人之一堵死,便只有往侧面逃窜,说不定能为自己闯出一条生路,总不能坐以待毙。
一念之兴,无庸深思,霍地腾身跃起,越过了一片花圃,直向左侧面飞扑过来。
张厚、李福岂能就此放过?各自喝叱一声,双双腾身跃起,作两路包抄之势,兜挤过来。
远路
“黑太岁”牛刚,这一霎原形毕
,再也顾不得什么丢人现眼。
他的轻功本来不佳,一路翻腾,眼下障碍又多,只听得一阵子唏哩哗啦,踢倒了许多花草树木,甚至于把
面当前的一堵假山也推倒地上,发出了极大的震耳声音。
双手持刀,圆瞪着两只眼,牛刚恶煞般地冲了出来。
这一面花叶扶疏,月亮
门里秋
和煦。
身后追声已近,牛刚凶神恶煞般便向眼前
门闯了进去。
却不料脚下方一跨进,眼前黄影猝闪“呼”地扑过来一只大黄狗。
凌空飞扑,择喉而噬一一一口直向他喉门咬来。
牛刚吓得怪叫一声,抡刀就搏——随即展开了一场人狗大战。
张厚、李福闻声而至,怔了一怔。
一时之间,院子里又归于宁静。
他二人彼此对看一眼,霍地跃身院内。
却只见对方那个黑壮汉子,直直地倒在地上,一双匕首
手抛落,那样子分明像是已经死了。
张厚吃了一惊,赶上几步,就地瞧了瞧,却是看不见他全身上下任何一处为狗所伤的痕迹,却是怪了!
大黄狗吐着长长的舌头,其声咻咻地卧在地上,向这边看着。
院子里洒满了一地的秋天太阳,柳树上知了兀自“嗤嗤”叫个不歇。
那个叫袁菊辰的长身汉子远远倚门而坐,正向这边望着,一人一犬,都像是提不起“劲头儿”的那般懒散。
天才蒙蒙亮,潘家的“车”队已经出发。
经过昨天的一闹,老夫人几乎要病倒了——她终于明白过来,李老大人的一番忠告,绝非空
来风。仇人好狠心,不但是要了官人性命,连自己寡妇孤女也不放过,再不逃走,性命不保。
因此,房子也来不及处理,留下了两个年轻的家奴看守,连夜整理打点,第二天天方微明,便动身起程。
一总是三辆大车。
头一辆坐着张厚、李福和潘家老奴潘德。后者刀伤不死,一条老命总算保住,脸上
着布,一条右手吊在
前,伤势显然不轻,总算还没有大碍。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他一直这样安慰着自己,儿子潘恩今年三十好几了,他们世代在潘家为仆,怎么也不能把他们抛下,更何况今
为主人负伤,只得带着他们一并上路。
第二辆车上,也是四个人,潘夫人、洁姑娘、彩莲,还有个老嬷嬷夏氏。
第三辆车,人数最少。
两个人——张管事的、袁菊辰,外加上一条狗——大黄。
这便是潘家一行的阵势。
已经是减得不能再减了,东西几乎全都扔了,饶是如此,箱笼什物,也有十几大件,其他小东西林林总总,装满了三辆大车。
这条胡同,住满了达官贵人,此行上路,潘家尤其小心,生怕惊动了他们,是以特地选了个大清早儿,车子一来,就放进大门,人货上满,开门就走,虽说其势赫赫,却没有惊动什么人。
回头向着故园的黑漆大门看看,特别是那些跃出高高院墙的石榴树,树上结满了石榴,今年却不及收获了,白虎当门大难临头,家人逃生不及,便这样舍弃一切而去了。
洁姑娘生怕触及母亲的伤心,忍着几
淌出的眼泪,在此离去的一瞬,只是一声不吭地望着,默默地承受着此一霎临去的伤感。
马车过了长安大街,一片金色阳光之下,照
着紫
城的琉璃殿瓦——就近的骑楼矮房里,有人高高摇着三角小旗,操纵着呼哨来去,翩跹当空的大片鸽群。
别了!北京。
车行顺畅。
和风晨蔼里,蒸腾着凌晨的
气。北国之秋给人以无比的肃杀感觉,特别是染目于两旁有待秋收的庄稼,这“穗魄枫秋”之景,令人迸泪。
潘夫人的心情,不用说极其沉痛。从上车到现在,一句话也没有说。
令她发愁的事情,可多了。
太原那边亲家翁的情形到底怎么样,还是个未知之数,原打算先派过去个人。先打上一声招呼,也好让人家心里有个准备,哪知道事发突然。虽是两家至好,总是太过唐突。
将来的日子。更是千头万绪,简直不知要怎么挨下去。
伸着两条长腿,袁菊辰子身斜歪在椅子上。
大黄狗一声不吭地趴在他腿下,吐着长长的舌头,想是也知道了主人家门的变故,变得安静了——而主人这个“家”里,它其实只关心袁菊辰一个人,平
相处,心领神会,已似默默相通。
此番事非寻常,却又是怎么回事,却非它的智慧所能明白的了。
张管事苦着张脸,他的脚气病犯了,走路很不利落,这会子车行无聊.干脆
鞋解袜。亮出了干瘦干瘦的脚丫子,不停地用手指在脚趾
里串着,嗅嗅捏捏,自
似的,竟然也是一种享受。
车行颠簸,不注意掠了个高儿,差一点把他给摔了下来,一脚丫子踩到了狗身上,惹得大黄狗直向他龇牙,吓得他赶忙把腿收回来。
“哟,这是到了哪儿啦?”
伸着脖子往外瞧了瞧,左右再一打量,立刻就认了出来。
“到了长辛店了?还真快!”
说话的当儿,马车可就停了下来。
张管事赶忙穿上袜子,系上了他的布鞋一一他这个人,小脑门,尖下巴壳儿,上面七上八下生着几
狗蝇胡子,论卖相实在不怎么样。倒是人很忠厚。心地也好,和他的外表大相径庭,诚然“人不可貌相”
黄土道上弥漫着大片黄雾,两边柳树上蝉鸣噪耳。河沟里几个光
股的小孩,正在打着扑腾。张管事赶忙下了车。
前头车上那个叫李福的汉子,已走了过来。
“走了老半天,歇会子吧!”
西风瘦马
粉红色的酒招子
风抖擞。
小酒店却取了个大名字——四海风。
洁姑娘同着母亲、彩莲、夏嬷嬷坐在里面桌子旁。
张管事、袁菊辰、张厚、李福、潘德、潘恩六个人分两排坐定。三个赶车的自家带着干粮,就在道边柳树下席地而坐。
在车上折腾了半天,仿佛是骨头都要散了,潘夫人感觉着全身都不得劲儿,这会子吃了半碗片儿汤,夏嬷嬷张罗着向一个卖瓜的小贩,买了几个香瓜,切开来大家吃。
蝉声噪耳——总是那种单调的起伏声音,秋后的太阳暖烘烘地照在人身上,甭提多么舒坦了,若是能打上个盹儿,该有多好!
潘夫人不经意地歪在椅子上,竟睡着了。斑白青丝,霜也似的“白”在阳光果更显眼。她脸色苍白、消瘦,只十来天的时间,一下于把她折腾得看上去像是老了十年似的。
原来打算吃
就走,瞧这个样子,张李二位商量了一下,只得暂时耐下了
子。
张管事的说:“这些日子可真苦了家主母了,再不教她睡睡保不住半道就许病倒了,反正这一路吃饭住店,倒也方便,用不着急在一时,你二位意思怎么样?”
李福笑笑说:“说的也是,一切听凭老管家关照就是!”“那就歇上一会儿吧!”
张厚、李福自位子上站起来,四下走走。
张管事的翘起一只脚,
下鞋袜,又开始玩起了他的烂脚丫子。
袁菊辰缓缓走到了驿道一旁。
这里有个池塘,塘边栽了半圈柳树,有个茅草亭子。他就信步踏了进来。
亭子里原有三个人。
一个卖茶叶蛋的光脚小孩、一个老乞丐、一个依柱闲坐的瘦高汉子。
老乞丐席地而卧,显然睡着了。
瘦高汉子面前摊着吃剩的骨头,时下正在剥食茶叶蛋。一双浓黑的炭眉,眼睛又细又长,刀把子似的长脸上,刻画着几道深刻的皱纹,全身上下,显示着很浓重的风尘气息。却是穿着不差,一条月白绸子单
,外罩着素灰面子细布长衣,脚下一双“双脸京皂”和结扎
脚的带子同一
泽。
袁菊辰在对面一
柱子旁坐下来,买了两个茶叶蛋,那人却把面前一摊骨头,连同油纸包儿,一并向大黄面前抛来。
大黄狗嗅了嗅,只是用眼睛向袁菊辰望着。
“吃吧!”
有了主人这句话,大黄这才老实不客气地享用面前的大餐。
灰衣长人缓缓点了一下头,赞说道:“好教养,好漂亮的一只金
吼!西藏来的?”
话声里带着浓重的秦岭口音,却把一双眸子,骨碌碌来回不住向人、狗打量不已。
袁菊辰只是微微一笑。
他的眼神儿也不闲着,一瞟之下“盯”住了柳树下的那匹青骢瘦马。
马鞍子等物什,都卸在地上,半旧的青鲨皮鞘子里,
着口刀。长长的刀把子,黄铜
口,刀式修长,显非一般尺寸。
只是那么转了一眼,袁菊辰的一双眼睛便移向别处,再不向对方一人一马,多看一眼。
灰衣长人吃完了茶叶蛋,拍拍巴掌站了起来。
往前面走了两步,站住脚打量着地上的大黄。忽然间大黄目
凶光,鸣地一声,
齿而威。
这人哈哈一笑,便绕过身来,由另一面走了出去。
在树下,他整鞍紧带,一切就绪,翻身待上的一霎,却又回过脸来。
不期然,
着了袁菊辰
视而来的那股眼神儿。
“朋友贵姓?”
“袁!”
“这是到哪里去?”
看看对方没有置答,他一笑,翻身上了马背。
长衣飘飘,马蹄践踏着一地落叶,便去了。
大黄狗
两旁的秋庄稼,在黄昏太阳的渲染里,显现着一种寂寞、萧条。
三辆马车按着一定的车行速度前进奔驰。
黄土道路上,有两道极深的车轮痕迹,马卒便是在这个痕迹之内,按一定的轨迹前进。道旁高大的榆树,形成两行阴影,每棵都似有百十尺长短,巨龙似地倒卧在两旁的旱田庄稼里。
袁菊辰一声不吭地用小刀子削着什么。
是刚才在亭子附近拣来的一捆干树枝子,车行无聊,闲着也是闲着,他就用刀于削成一截截的木楔子,并列地
在车窗上。
张管事问了几回,所得的答案,仍然只是一个微笑。他也就不再搭理,拿着杆“京八寸”的小旱烟袋,有一口没一口地
着。
前面旱田里,种着西瓜。
有人在瓜地里躺着。
走在最前面的一辆车,忽然慢了下来,车把式眼尖,一眼看见前面车轮印痕里,置着两块大石头。这玩艺儿非同小可,若是懵懂不知,飞驰而过,准能把马车跳起半天,摔个粉碎。
三辆车忽然停了下来。第一辆车上的赶车把式。嘴里骂了一声,跳下车子,在前面轮沟里弯
搬石头,却是不知怎么回事,子身一弯下,便倒了下来。
坐在前坐的少仆潘恩咦了一声,一迈腿跃下车辕,耳边上嗖然作响,一口飞刀直向他颈项间飞来。
车上的李福啊呀一声,来不及有所施展,一脚踏向潘恩背上,后者子身向前一栽“哧!”一口飞刀擦着他颈边滑了过去。
乍见落地的这口飞刀,潘恩吓呆了。
李福、张厚却已双双由车座上蹿了下来。
两个人的反应几乎是一致的,子身一经落下,慌不迭向着第二辆车前飞身偎近。
敌人一面显然已注意及此。
瓜田里蓦地飞纵起三条人影,两口鬼头刀,一左一右,同时
上了张厚、李福,搂头就砍,下余的一个掠身直起,倏起倏落,直向着正中马车扑了过去。
一顶马连波的大草帽几乎完全遮住了来人头脸,衬着黄蓝布的一身
褂,怎么看也是一个庄稼汉子,但他却是不折不扣来自大内的一个杀手。
这一瞬,可真是险到了极点。
张厚施展扫膛腿“叭”一声,把
面奔向自己的这个持刀汉子,扫倒在地,怒叱一声:“好强盗!”急向当中马车扑去。
对方头戴马连波草帽的汉子,却已先他一步来到车前。
便在这一霎,一条黄影,蹿自第三辆马车的车辕,随着“呜”的一声低吠,现出了大黄飞快的身影。
谁也不曾想到,第三辆车上的那只大黄狗,却在此危机一瞬之间,现身救主。
面对着大黄的锯齿獠牙自天而降,择喉而噬,前来的这个头戴草帽的疾劲汉子,由不住吓了一跳,猛可里一个疾翻,闪身于七尺开外,躲过了大黄狗的锯齿獠牙。
如此一来,使张厚有可乘之机。
带着一声怒吼,张厚的一口折铁刀,突地
鞘而出,直向来人
面直劈过去。
戴草帽的这个人,显然身手不弱。
“唰啦啦…”一条亮银鞭,随着他的转身之势,盘空直起,不偏不倚,正好
着了张厚的折铁刀。
张厚霍地向后
刀。
这人冷笑一声道:“着!”
亮银鞭一沉猝起,有如出
之蛇,反向张厚正中脑门上点去。
这一手变化极快,招式毒辣。
来人出身大内,多半是执行“暗杀”密令的“东厂”卫士。本朝自成祖后,东厂锦衣卫,甚多来自江湖草野,其间出身黑道者颇不乏人。
眼前这人,只凭其尖嘴猴腮、满脸
悍之
,即知其出身黑道,绝非善类。眼前这一手“毒蛇觅
”既毒又狠,一时之间,张厚竟似难以躲闪。
却是,无端飞过来的这枚竹签,既快又准,尤其是不见一些声音。
简直是毫无所察。
“噗”地扎中了他那只持鞭的手。正当关尺要
,劲道十足。这个人全身一震,手指松处,十二节亮银软鞭“哗”一声坠落地上,整个人便动弹不得。
可是张厚并没有注意到对方这个微妙的变化,掌中折铁刀伺隙由左侧方向闪电攻进。
“咔嚓!”一刀劈中对方前
要害。
大片血光涌处,这汉子便直直地倒了下来。整个过程,竟是那样的快,局外人所能看见的,只是张厚闪烁着雪亮刀光的一刀,甚至连张厚本人也不曾留意到那一支小小的竹签。
而真正决定胜负的关键,却正是那枚小竹签。
另一面的李福,也以“鸳鸯跛子腿”的功夫,把另一人踢倒地上。手上兵刃太岁钩倏地
起,在对方翻身
起的一霎,刺中了他的咽喉。
像是猝然爆开了一朵血花般的灿烂,这个人倒卧血泊之中。
剩下的一个持刀汉子,早已吓傻了,霍地转身就跑,却为张厚
面阻住了去势,李福自后面赶上来,抡手一钩,便结果了性命。
三个人、三条命,瞬息之间,全部解决。
连同第一辆车上那个赶车的把式,现场留下了四具尸体,除了一行三辆马车之外,再不见一个外人。
张厚、李福总算不负李老大人的嘱托,再一次维护了潘家母女此行的全安。
小栈
子时前后。
一片月光,霜也似地洒在地上,同时也照着“银杏小栈”这块年久剥蚀的四字招牌。
一面是生满杂树的荒山野岭,一面是弯若镰刀样的一脉溪
——驿道在溪水的那一头。这一切在月光的
漾里,显现着异常的宁静。大地沉湎,玉宇无声…
所谓的“
小栈”吧!
此去晋省沿途,这样的小店所在多有,只是这一家却独有着那种诗情画意。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小客栈竟然也有两进院子。
第一进院子除了个可供吃食的小小食堂之外,便是两间炕房——所谓的“大炕”
南来北往、张三李四,倒下就睡,站起就走。汗臭脚臭,蚊子臭虫,再加上此起彼落的呼鼾声…没有十分“道行”的人,便只能望而却步。
所幸潘家一家,是被安置在第二进院子。
却也只是小到不能再小的四间土房。
潘氏母女连同丫环彩莲占了一间比较像点样儿的,下余二间各人就分着住了。
歪斜着的一面小小土墙,一多半都已倒塌。
院子里有一口井,井上架着辘轳,再就是那一棵高可参天、枝叶蔓延、几至全栈的“银杏”大树了——“银杏小栈”这个名字,便是因此而来。
树上果实累累,每年都能为栈主带来一笔不算小的财富。
满树结实,月光下,白花花一片,亮若灿银。和风吹拂,间有所触,传送着饶有韵味的声声脆响,院子里散置着“白果”那种独特气味,郁馥清芬,沁人心肺,甜甜的怪好嗅的。
在屋子里翻来覆去也睡不着。
洁姑娘悄悄
开了夏布蚊帐,生怕把母亲惊醒了,一个人轻手轻脚地来到门边,悄悄打开门儿一线,向外望了望。
赫!那条大黄狗,敢情就卧在门前。
昨天
间在瓜田的一场惊险,她曾眼见过大黄的凶猛,忠心卫主。原来夜晚,它还负责为自己母女守卫,真是一条既忠又勇的好狗…
只是这么轻微小小的一个动作,便已惊动了它,大黄立时走过来,频频摇着尾巴。
洁姑娘童心未泯地拍拍它的头:“等等,等等我穿件衣裳。”
明月当头,清风徐来。
院子里满都是“白果”的清香。
洁姑娘坐在树下,看着大黄狗在自己面前摇尾乞怜。
“怎么你也来了,你好朋友呢?”
拍拍它的狮子也似的蓬松卷
,洁姑娘微微笑着“傻东西,我是在问你,袁先生呢,他不是你的好朋友么!?”
大黄围着她转了个圈儿。
月映树梢,满地都是婆娑的影子,这般景象,却是怪吓人的。
洁姑娘站起来伸了个懒
,一天的车行颠簸,只觉着全身酸疼,仿佛是骨头都散了。
秀发披散,那么高挑细长的子身…才不过一十六岁,比人家二十岁的大姑娘还高。
直鼻梁骨,瓜子脸,眼神儿尤其锋利。
早些年家里来了个算命先生,看过她的手面相并为她排了八字,说是“铁扫帚”由于年时两见“亥”位,判为“登明芝
”命硬了些,却有绝姿。早婚为佳,晚了“克”
父。因以决定明年
上即与完婚,却不意仍是晚了一步,家主人意自在今年秋上便去世。
又说:“男要通天鼻、女要丹风眼”她的“通天鼻”便是抢了“男人”的三分贵气。
又说什么“命坐魁罡”、“马头带剑”要是男子可就大大地“贵”了,是一块上上习武功的料子,只可惜是个大家闺秀的女儿之身。
未了这位先生喟叹说:“硬是硬了,却是‘一冲天’的好命,端看哪位爷儿们能驾御得了啦?好了发子发夫,配不好,祸起连城。”
潘夫人乃把洪家少爷的八字递给他,算命先生知了对方份身,放在袖子里,说是三两天批好了过来,却是一去无影。
倒是男方送来了讯儿,两个人的八字早就“合过了”合适极了,益子益孙,这就打消了老两口的满腹疑云。
信不信也,潘侍郎却是死了。
“难道是我克的?”
每一回想到这里,洁姑娘都有说不出的遗恨、
惘。一肚子的怨恨,真不知向谁发
?既恨自己的命硬,又怨那个算命先生的信口胡扯。
“什么命好命坏!满口胡说八道——再见面非唾他一口唾沫星子不可!”
为了这件事,洁姑娘真不知道背后淌过多少眼泪,却是无可奈何…
原来如此
“银杏”树上飘下来几片落叶。果壳互擦,劈劈有声,把这原本静寂的夜,点缀得更单调、深沉…
随着大黄狗的转身跑动,那个人高大颀长的影子,忽然映入了眼帘。
“噢…是袁先生?”
袁菊辰已缓缓来到了近前。
“姑娘还没有歇着?夜深
重,小心着了凉!”说时已在面前停定。
仍是白天的那身灰布褂子,却把长襟下摆折起来
在
上,像是刚干过了什么活儿似的——深更半夜,他又上哪儿去了?
“不要紧…先生这是上哪儿去了?”
说时,她的一双大眼睛,骨碌碌在对方身上转着。
袁菊辰微微一笑,把翻起来的大襟放下来。
间人多,半句话也说不上,姑娘害臊,不期然的眼光互接,也觉着怪不自在。
现在的感触可就不一样。一来夜月朦胧,二来又出自自然。三来,四下里没有一个闲人。
“没敢远去,只在四下里走走。”
“我明白了…”洁姑娘微似一惊说:“这里不全安?”
“那倒不是…”袁菊辰很含蓄地笑着:“出门在外,总是小心点儿的好…”他脸上的线条在月光里极是清晰,高耸的眉额,刀把子也似的修长脸,衬着
直而高的鼻梁骨,更是另有一种气势。
以往她一直只当他不过是个会写写算算的文人先生,这一霎,尤其是对方向自己注视近望时,才似忽然感染到他坚定锋锐的眼神…再衬着他高大的身影,宽阔的两肩…
这一切可就不是想像中的一个“文人先生”所能涵盖的了,敢情他也有“
犷”的一面。
袁先生略以安慰的口气说:“张、李二位防范得很严谨,大可不虑,姑娘坐了一天车,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不…不累!”
嘴里说着,洁姑娘好奇地向他望着:“过去…我对你一直认识不清楚…听娘说…
我们还是三辈儿的交往呢,我怎么就一直没听你说过呢?”
袁菊辰忽然笑了,
着白森森的一嘴牙。
“大婶这么说么?”他摇头摇:“上一辈的事,谁又清楚,不过我爷爷跟你爷爷倒是自小一块长大的好朋友。至于我父亲和令尊,却也见过。”
“仅仅只是见过而已?”
袁菊辰微微点了一下头:“我父亲是一个淡泊名利的人,虽然知书达礼,可从来就没有打算做官,令尊自仕宦发迹以后,他们无形中就更疏远了。”
洁姑娘“噢”了一声,点点头说:“这么说,他们最初原来是很要好的了?”
袁菊辰笑了一笑,未置可否。
洁姑娘道:“这件事我竟是不知道,也没有听父亲提起过,原来我们还是世
呢…
过去…我们实在太怠慢你了…”
袁菊辰摇了一下头,讷讷道:“这件事并无外人知道,其实家父与令尊大人,少年因意气不合,分别之后,再无往来…这一次家父打发我来,原是指望我…能为令尊略尽绵力,却是我无能…”
摇头摇,他似有“不忍追悔”的沉痛,抬起脸来,看着正在倾听的洁姑娘,缓缓说:
“我父亲一直说‘宦途多险’…今天证之令尊大人,果然不虚,像令尊大人这等铁肩担道义的心
,在当今这个昏聩朝廷,是不能有所作为的…”
洁姑娘惊了一惊:“你是说…你父亲早已事先知道我爹爹的今
下场…。”
袁菊辰点了一下头。
“啊——”洁姑娘怔了一怔:“那…”
“这便是我来府上的原因了!”
袁菊辰说:“此事原无任何人知道,我父亲原指望令尊能随我暂时离开,曾有一封书信,说得很清楚…”
“信呢…”
“令尊早已收下…”停了一停,他苦笑道:“你父亲并没有听从我父亲的劝告,作避秦之居,他的
情太耿直了,其实这一点,我父亲也已料到…”
洁姑娘一时泪
满脸,这些事情设非今夜偶然听对方袁菊辰提起,父亲生前固不曾同自己提起,便是母亲也无从得知。虽说是事过境迁,听来犹自有惊心动魄之势,她以无限好奇的眼光,向对方这个应是世
兄长情谊的人望着,霎时间内心感触万千…
“这些事你要是不说,我一点也不知道…袁大哥…”
袁菊辰见她忽然对自己改了称呼。不由苦笑道:“姑娘还是不要这么称呼我的好…”“为…什么?”
“因为此事并无第二人知道,一旦为人所疑,多有不便!”
“这…说的也是!”洁姑娘喃喃说着,点了一下头。她心里
极了,仿佛有很多话,要向对方倾吐,一时却也不知从何说起。
“姑娘该歇息了…”袁菊辰忽然向着倾斜的院墙之外瞥了一眼,随即转身而去。
洁姑娘看着他颀长的背影,一直进入到天井对面的那间屋子。
银杏树梢婆娑地摇晃着。
她一点也不困,尤其是听见了袁菊辰所说的这些,心里不胜感慨,情不自
又想到了死去的父亲…却是袁菊辰的忽然离开,少了个说话的人,院子里冷森森的,有些怕人。
大黄狗忽然由地上站起来,耸起了两只耳朵。紧跟着灯光晃动,一人用着快速步伐,来到近前,洁姑娘吓了一跳,来人已跨进院墙。
却是李福。
一身疾装劲服,背
长钩,手里提着盏灯笼,袁菊辰说得很对,张李二人确是防范严谨。多亏了李老大人的差荐,这一行若是没有他们两个,一开始便已是不堪设想。
“啊——大姐小!”李福抱着手里的灯笼:“这么晚了,您还没有歇着?”
“这就要去了!”
洁姑娘站起来,向李福点头道:“你们辛苦了!”
李福头摇笑说:“哪儿的话,您歇着吧,明天一大早还得赶路呢!”
洁姑娘应了一声,随即走进房里。关上了门.
好门闩。
李福把一盏油纸灯
向门边,就口吹熄,摸着黑来到了自己睡处。
房里黑黝黝,啥也看不清。
却似有个人倚墙而立,乍睹之下,好像那里挂着件衣裳——李福陡地吃了一惊。
不容他作出任何反应,那个影子却似无风自动地忽然飘向近前。
李福陡地打了个踉跄,脚下还没有站定,来人的一双手指,挟着一缕疾劲风力,直向他“心坎
”上点了过来。
旦夕祸福
李福“啊”了一声。
来人好快的势子!
——随着他陡然袭近的子身,小小客房里蓦地兴起了一阵狂风,那一双递出的手指,有似出鞘之剑,直向着李福前心点来。
仓猝之间,李福简直无以应敌,本能地向着侧面一个疾滚,险险乎躲开了对方的一双手指。
这双手指,擦着他的衣边滑落过去一一一“呼啦”一声,连带着李福上衣亦为之撕开了一道破口。
“嘿!”
来人低沉地喝斥一声。投空的身影“唰”地一势掉转,怪蟒般地已自翻转过来。
空间狭小,事发突然。
李福一惊之下,早已冷汗淋漓,直觉对方决不是好相与,脚下力顿,待向院外跃出,却是晚了一步。
随着来人翻起的一只巨掌“噗”地拍中他后背脊梁。
这一掌力道疾猛,关键之处乃在于五指间的一式“结印”正是武林中盛传的“三
绝户”手法,极是险损毒恶。
李福子身不及跃起,便自向前仆倒下来,却为来人翘起的一只左腿接住,随即轻轻放倒地上。
却是再也爬不起来了。
倚身门侧。
——这个人一声不吭地向外默默打量观看。
黑而浓的一双炭眉之下是既细又长的一双长眼,却是双目之下,扎着一方黑色丝帕,看不见是个什么长相,约摸着是张刀把子也似的长脸。
先时的一番打斗,看似雷霆万钧,其实匕首不惊。
甚至,院子里的那头大黄狗都不曾受惊。
蒙面人原
闪身外出,只是如此一来,难免不惊动了那头黄狗,却是他深所忌惮。
却在这时,脚步声音,一片灯光闪动,带动着一条晃动的人影。
张厚回来了。
蒙面人吃了一惊,一式旋风急转,贴壁而立。
一不做、二不休!
——这个人回来的正是时候,便像刚才那个人一样,结果了他。
张厚较李福要机警得多。
灯光扬处,猛然瞥见了房门虚掩。
虽然不是惊人,却带给他一种“意外”的警惕:“难道李福还没有回来?”
心念一动,脚下自然也就放慢了。
听听,房里没有一点声音,更不见一些灯光,张厚越加起了疑心。
——离开的时候,明明留下灯光一点,何以熄灭了?心念一转,右手翻起,已把背后的折铁长刀,抡在了手上,随着他前进的身势“砰”一脚踹开了房门,左手灯光照处,一条修长身影,贴壁直立。“好强盗!”
嘴里一声喝叱,纵身直入,折铁刀灿若银河,取势流星走月,直向壁间蒙面人当头直落下来。
蒙面人原以为可以重施故伎,将来人毙之掌下,却不意这个张厚心思灵敏,动作机警。一口折铁刀,矫若银龙端的是不可轻视。
眼前刀势,居中挂二,一刀劈临,其势凌厉。
蒙面人身势一个疾闪,折铁刀“呛”一声劈落壁上,火星四
。
却是,刀势挫处,划出了一个弧度,直向蒙面人背项间曳来,这一着,有分教:
“不惧正面刀,却怕斜里扫!”
以蒙面人之诡异精灵,竟然计不及此,随着张厚拉出的刀光“唰”地一声,直由他后肩划了过去,一时皮开
裂,留了了三寸来长的一道血口子。
“哼哼…”直痛得蒙面人打了个寒噤。右手递处,指尖上挑“嘿”地劈出一掌,正中张厚那只拿刀的手“砰哧”连声,一口折铁刀
手直出“笃”地钉在墙上,忽悠悠晃个不休。
这一掌力道十足。
张厚只觉着一只右手,连臂发麻,宛若骨断筋摧,连带着半边子身都为之动弹不得。
蒙面人一声冷笑,蓦地袭身而近,右手倏起,待将以“双龙出水”之式,直取对方双瞳。
猛可里“呜”的一声,一条黄影,蹿空直起,其势绝快,直向着他当
袭过来。
昏暗灯光里,照见来物
忽忽的一团,正是院外的那只大黄狗。
锯齿獠牙,探爪若钩。
蒙面人若不
招换式,保不住便将在这只畜生齿爪下负伤吃亏。
急切间,哪里再顾得伤害张厚!慌不迭收回了那只探出的右手,就势拧
倒旋“嗖”地闪身一旁,躲开了大黄狗闪电的一扑。
如此一来,其势逆转。
张厚惊得一惊,爆发出一声大喊:“有刺客。”
眼前情势,蒙面人再也不敢多留,即在大黄狗二度扑身时,倏地掠窗而出。
狗吠,人叫,霎时间
作一团。
像是一缕轻烟般的缥缈,蒙面人已翻身瓦脊,随即施展轻功,倏地倏落遁身栈外。
这附近阡陌纵横,地势空旷,大可如意施展。
一口气跑了三四里,蒙面人这才把脚步慢了下来。
当前一道溪
,
水潺潺,映着天上月
,宛若匹练。溪边修竹
以夜风,婆娑生姿,更有无限逸趣。
他却是大感沮丧。
竹林里拴着他的那匹高脚青骢瘦马——
蒙面人走过去,解开缰绳,翻身待上的一霎,忽然怔了一怔。
一个人直直地就站在眼前。
这个突然的发现,由不住使他大吃一惊。
“谁?”
“阁下才来?我敬候多时了!”
一面说着,缓缓向前踏近了一步——其势不偏不倚,正好拦住了蒙面人马前。
一片月光,穿竹直下,照
着这人的脸,蒙面人忽然为之一惊,却是
前茅亭、吃食“茶叶蛋”时的匆匆一晤,记忆犹新。
“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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