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从容嘱传人
李知府、方师爷顿时脸色大悦。
柳鹤鸣苦笑了一下道:“为大人计,暂时还是先要把钱凑足,万一晚生说合不成事败,这一万两银子,诚是大人救命之数了。”
李知府听他口气,似乎只是作说合之意,未免又感失望。话已至此,也就不便再强人所难。
柳鹤鸣站起道:“距离明午时分不多,大人尚需多作准备,晚生也需少作
待,也就不再多留大人了。”
李知府遂站起,连连道:“偏劳,偏劳!”
一行人告辞而出。
柳鹤鸣亲送到大门,长揖再三始回。
柳鹤鸣再回到屋内。
房中多了一个长身玉立、面目清秀的少女。
她年在二十上下,蛾眉杏目,身上穿着一身青布袷袄袂,由于剪裁适当贴身,穿在身上也就越发地显得标致可人。
着柳鹤鸣她唤了声:“大伯。”
柳老人怔了一下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少女道:“侄女站在里面很久了。”
柳老人点点头道:“你都听见了?”
“都听见了。”
“很好,”柳老人点着头道:“十年来我不曾管过别人闲事,今天破例要管一次了。”
少女道:“大伯…您老人家已经封剑了!”
柳鹤鸣苦笑了一下,点点头道:“不错。”
他缓缓地坐了下来。
少女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
“您真的要去?”
“我已经答应人家了。”向着她微微一笑道:“你应该知道,大伯生平为人,言出不二,答应了人家的事,刀山火海,亦不反悔。”
“可是您老人家也曾亲口宣称封剑江湖的呀!”
柳鹤鸣长叹一声道:“青婵,你自幼随我习剑练武,应该体会得到,这二十年来,我该是何等的寂寞…”
“大伯,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那么我告诉你。”柳鹤鸣冷冷一笑道:“大伯问你一句话,人生最悲哀的事是什么?”
柳青婵摇头摇道:“我不知道。”
“英雄无用武之地…”
柳鹤鸣怅然地叹息一声,苦笑着接下去道:“明白了吧,孩子,再也没有比这个更悲哀的事了。”
“不,”青婵道:“您老人家做了很多侠义的事情。”
“但是,对我来说,都是太轻而易举了。”柳鹤鸣微微闭上眸子,道:“比较够得上我敌手的,只有一个人!”
“是谁?”
“马岳“平江学士’马岳!然而…”柳鹤鸣睁开眸子叹息了一声道:“然而那一次也只不过施出了我剑术中六成的功力而已…自从那一次以后,这二十年来,我就再也不曾遇见一个真正的敌手…”
他是那么的气馁,苦笑了一下又道:“人们只听我柳某人三个字号,正派人礼敬有加,
道人避之为吉,近二十年来,我
尝寂寞之苦。”
“我封剑的原因,也就在此。一个没有敌手的剑士,是世界上最悲哀的人…有时候我真后悔练武。”
他眯
着一双眸子,回忆着如同“白驹过隙”的既往,不胜感慨地道:“如果一开始,我全心治学,今
已足可成为造福人间的学士,或许已成为朝廷倚重的大员…然而我却不幸选择了练武习剑一途,以至于岁月磋跎,至老一事无成。”
他像是真正地感到悲哀了。
看上去,他的确也显得老了。
柳青婵忽然注意到他眼角以及两腮上的深刻皱纹,显示出他的话果然不假,寂寞的生涯,空负了他身怀的奇技。
他霍地由椅子上站了起来,脸上布满了笑容,较之先前的形销骨蚀,一时判若两人。
“把我的剑拿来。”
柳青婵怔了一下,她想劝阻,却知道这位大伯生平刚愎自用,说一不二,他决定的事情别人是改变不了的。
剑拿来了!
外面包着一层黄
的布套。
黄
的剑穗,就同他身上那袭杏黄
的长衫是一样的颜色。
看着这柄剑,柳鹤鸣蓦然地飞起了一片遐想。
柳青婵自幼随这位伯父练成了一身绝技,对于这位伯父那一身
湛的武功,她一直是由衷地钦佩,从来就不曾怀疑过他会败给谁。
然而这一次不知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理作祟,竟然使得她为这位技惊群伦的大伯父担起心来了。
她虽然不曾见过那个怪人,可是却由方师爷嘴里听出了一个大概,下意识里,她对那个冰中怪人起了一种莫名的惧怕。
“大伯,我害怕您老人家…”
“怕我不是那人的对手?”
柳青婵点了点头,讷讷地说道:“这个人的武功怪异,听那位方师爷的口气,他的武功像是西昆仑一派的,这一派的人,在江湖上声名虽不大好,但武技高强。”
柳鹤鸣微微一笑,点头道:“你果然是长大了,能够有这一番见解,确是不容易。
听方师爷所说,我也怀疑他是西昆仑派的人,可是西昆仑派自从教主李元烈昆仑坐化之后,教中人零星分散,已难见再有高手。如果那位方师爷所形容一切属实的话,这冰中怪人的身手除了有昆仑一派‘闭气’的特点以外,显然还具有‘大荒’一门中的不传之秘…”
说到这里,这位素来甚有修为的老剑客,像是忽然触动了什么。
他神色微微一呆,道:“噢,我几乎忘了…”
“忘了什么?”
柳鹤鸣面色猝然大变道:“是了…是了…”
柳青婵惊道:“大伯,您老人家想到了什么?”
柳鹤鸣神情沮丧地道:“昔日大荒门的独孤无忌称霸两湖,曾遭海内外十一门派联手攻击,在
庭君山为‘乾坤正气门’的尚先生出奇技以火箭围攻,独孤无忌时在睡梦中不及逃避,将一张美好的面容,烧得惨不忍睹…”思索了一下,他继续道:“那独孤原有中原第一美男子之称,平素亦以此自诩,事发之后。痛不
生,因此痛恨中原各派,他以‘尸解’之术,逃开火海,毒手杀死尚先生之后,曾发恨说,三十年后,当派其弟子入霸中原,尽杀正道之士…”
他神色一呆,冷冷笑道:“算起来时间正好…莫非这人就是独孤老魔的传人不成?”
柳青婵听了心中一跳道:“这位独孤先生莫非还在人间?”
“当然在…”
“那么他就该自己出山复仇,为什么要假手他的门下弟子?”
“这一点你就不知道了!”柳鹤鸣道:“那独孤无忌生具一副美好躯壳,以此自负,曾使中原无数少女为之着
,他也乐以逢
,弄得江湖上盛传其风
韵事。他之结怨于武林各派,于此也大有关系。据说十一派中就有不少女眷吃过此人暗亏,是以才促成联手攻击之一途,独孤爱美成
,自毁容后,痛心至极,是以发誓,今生今世永不以面目示人,是以才有令其弟子出山大肆复仇之一说。”
青婵道:“独孤无忌的武功如何?”
“高不可测,自诩为湖海第一人,的确也当之无愧。”
“大伯您可见过这个人?”
“在君山与他见过一次,确是美如子都,武功卓越自成一家…”柳鹤鸣慨然道:
“那时虽是狂傲自负不可一世,我却不愿以多敌寡,是以在
庭作客三天,即拜辞告别了云九公,远赴河间而去!至于独孤毁容后
离君山之事,却是以后得自江湖传闻!”
青婵道:“莫非这十一派掌门人,就没有想到以后的危机么?”
“怎么会没想到?只是独孤无忌自此以后,果然匿居不出,三十年来,一直到今天再也不曾听到过他的消息!这些年来,这十一派门人,曾发动三次搜索,俱都徒劳往返,只是对方既然有意躲避不出,谁也无法再令他现身而出…”
说到这里,他呆了一下,叹息着道:“三十年星移斗换,十一派长老,也都死得差不多了,只怕再也不会有人记起这个人了…”
“那么,”柳青婵无限惊愕地道:“大伯您看这个冰里出来的怪人会是那位独孤无忌的门下么?”
“很有可能。”
柳鹤鸣冷冷一笑,又道:“要真是他的门人,只怕就难以善罢甘休!独孤无忌当年既已发下豪语,必然在这三十年内,倾其所能,才调教出这个弟子,这个人的武功想必甚为可观了。”
青婵神色一呆,缓缓低头不语。
她心里生出了一片寒意!虽有意阻止伯父
手管这件闲事,但是生为剑门之女,那是无论如何不能说出这番话来!
柳鹤鸣微微一笑道:“青儿,你不必为我担心,其实我倒乐得见识一下独孤无忌的传人。当年错过与他一博之机,使我深深悔恨,难得三十年后有幸能够见识到他的弟子。”
冷笑一声,他接道:“独孤无忌以三十年的漫长时间,调教出来的弟子,必已得其真传,只怕其功力较之独孤本人也相去不远,这人正是我乐意一会的对象。”
说到这里,他站起身来踱至窗前。
看着窗外的红梅,他脸上飞起了一片豪兴:“况且我还不一定会输给他。”
转过脸,看看柳青婢又道:“我算计着必是独孤门下杰出传人。果真是这个人,那么他选了‘大名府’为出手第一站,这其中大可玩味。”
“大伯的意思,莫非大名府内有他要找的仇家?”
“就是这个意思。”
“那么这个人会是谁?”
柳鹤鸣略一寻思,即
口道:“蓝昆。”
“天一门的蓝老前辈?”
“不错。”
柳鹤鸣似乎一下子想通了很多。
“天一门正是当年参与共谋独孤无忌的十一门派之一,这就不错了。”
青婵一惊道:“既然这样,我们赶快去告诉他老人家一声。”
“不忙”
柳鹤鸣哼了一声道:“这件事未经证实,先不必忙于一时。”
青婵道:“蓝老前辈武技别成一家,早告诉他一声,也许可以配合大伯,如果大伯与他联手共同对付…”
才说到这里,柳鹤鸣即摇手制止。
青婵自知又说错了话,她想到了大伯生平最看不起的就是以多胜寡,于是见状忙自中途打住,脸上现出了腼腆颜色。
柳鹤鸣道:“那怪客向李知府定的时间是在明
正午,未时以后,如果我还不曾回来,可能就凶多吉少了!”
青婵心中一难受,低下头叫了声:“大伯…”
柳鹤鸣叮嘱着道:“你记住,如果‘未’时以前,我还不曾回来,你就速往‘天一门’,面见蓝昆报讯,告诉他独孤无忌的诺言实现了,嘱他速速避开吧!”
青婵道:“只怕蓝老前辈他不肯逃走…那又怎么是好?”
“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柳鹤鸣冷冷一笑,又道:“蓝昆的武功远逊于我,如果我尚且不敌,他岂能是那人对手?不过这个人生就是一副骡子脾气,唉,生死有命,青儿,你只把话带到也就是了。”
青婵心里一阵发酸,眼泪在眸子里打着转儿。
“大伯…”她忍着心里的悲伤道:“您老人家要是敌不过他,也犯不着拿性命去拼,还是快点回来吧!”
“这个我知道。”
说罢,叹一声,又道:“只是强者出手,只分生死,却无妥协的余地。万一我敌他不过,只怕再想逃得活命,可就万难了。”
青婵叫了一声大伯,扑上来抱住了老人子身,柳鹤鸣“哎”了一声并拍一下她的肩头。
“这只是往最坏的方面打算,说不定大伯一出手就赢了他也未可知。”
“只是我不放心…”她仰着脸,洁白的脸上挂着泪痕,说道:“大伯,我要跟您一起去。”
“傻丫头…”
他轻轻用手把她散置在前面额头上的几
发归置了一下。
已经是个大孩子了,脸上还
不了稚气,睫
深处隐藏着那双碧海似的一双剪水瞳子。
二弟病塌垂危之际,把她托付给了自己,韶华如水,一眨眼的工夫,这个孩子竟长得这般大了…
看着她,想到这些,柳鹤鸣兴起了一片慈爱。
青婵偎依在大伯父的怀里,她自幼丧父,母亲也很早弃养,是大伯一手把她拉扯大的,伯侄间的感情,有甚于父女!
“孩子!”柳鹤鸣讷讷地道:“你一向是很坚强的,这件事你更要沉住气,你坐好,我有几句要紧的话嘱咐你,你注意听着。”
青婢抹了一下眼泪,点头答应,静坐静好。
柳鹤鸣道:“果真这个人是独孤老怪门下,而我又遭其毒手,那么你的责任便十分重要了。”
“大伯是说,要我负责通风报讯?”
“对了。”
柳鹤鸣很欣赏侄女的聪明,脸上弥漫着欣慰的笑容。
“由北而南,一共是十七家门派,你要一家家地通风报讯,而且要赶在那厮的前面。”
“大…伯。”青婵低头饮泣着!
柳鹤鸣看着侄女这番模样,忽然心里一动,暗忖道:“她何以如此伤心?莫非我此行真的有什么不妥么?”
他当然不会就此打消了主意。
良久以来,他就渴望着一场剧烈的搏杀。
那场搏杀也许并不一定是剧烈持久的鏖战,但是必须是要施展出自己生平所学,也许只出一剑,但是这一剑必将是自己生平剑道的
华。”
果真有这类的敌手,虽死何憾?
他脸上又重新带出了自信的笑容。
“放心吧,孩子,大伯不是这么容易就会落败的。怎么,你对大伯不放心?”
“不是…”
“好!那就擦干了你的泪…回房去吧!”
青婵答应了一声,起身进屋。
柳鹤鸣这一瞬间感慨万千。
他缓缓步出堂屋,却发觉到老奴田福,正坐在院子里发呆。
他们之间,有四十年的主仆情谊。
柳鹤鸣当然忘不了田福那只眼睛是怎么瞎的。
大巴山之夜,他背负着柳鹤鸣的
子尤氏,在
石崩雪的山沟里面,被群盗劫击。
尤氏就是那夜一死的!
田福的一只眼,也是那个时候遭箭矢所
瞎的!
柳鹤鸣忽然悲从中来,淌下了两滴泪水。
一个默默无名的小人物,却干了这么侠义的一番义举,其一腔对主的忠义,较之谋国的忠臣名相又有何异?
四十年来,他不气馁,不怨天尤人,仍然是守着他本身的职责——一个仆人的职责。
这等忠心,怎不令柳鹤鸣肃然起敬钦感有加。
“田福。”他轻轻唤了一声。
“你来我家有多久了?”
“噢,大概快四十年了吧!”眨动了一下他那只独眼,田福惊异地道:“主公,您老问这个干什么?”
“只是想起来随便问问罢了。”
“主公,刚才府尹大人来访…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当然有!”
四十年真诚相处,意气相投,有时候他们是无话不谈。
“主公…有什么要紧的事,令您为难?”
“这个…”
田福没接口,只静静等候着柳鹤鸣说话。
“也可以这么说,”柳鹤鸣道:“我正想找你谈谈。”
说罢,他即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
田福侍在他身前。
“田福,你认为我的功力如何?”
“主公功力那还有什么话说,不要说冀省难觅对手,只怕再走鲁豫,也难有第二人。”
“哈,”柳鹤鸣大笑一声,道:“这只是你的看法而已,鲁西的张之江和豫东的边宋靖,这两个人都不是弱者,只怕较我武技犹有过之。”
田福
哦了一下道:“张、边二位确是不弱,不过与主公也是在伯仲之间。”
柳鹤鸣脸上现出一片戚容,他找田福谈话自然是有用意的。
“我们在青竹堡度过了十年的太平岁月,田福,你觉得习惯么?”
田福怔了一下,立刻就明白了主人的心意。
“太好了!”他点着头道:“这种修心养
的神仙生活,是老奴以前做梦也想不到的。”
“哼,你是信口胡说。”
柳鹤鸣立刻拆穿了他的心思,冷冷地道:“你用不着瞒我,其实我早已看出来,你有些耐不住了。”
田福顿时一怔,道:“主公,您老这话…是什么意思?”
柳鹤鸣苦笑一下道:“你用不着害怕,其实我并没有丝毫怪你的意思。老实说,我也和你一样,十年来韬光晦迹的生活,我早已过腻了…”
“主公,您老…”
“你用不着着急,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他加重语气道:“很重要的一件事。”
“什么事…”田福已经下意识地觉得不太妙。
“你注意听着,”柳鹤鸣道:“刚才李知府他们来,是因为要请我去为他对付一个人。”
“是…谁?”
“这个人你我都不认识。”
冷冷一笑,他又接下去道:“但是我可以告诉你,这个人绝不是一个普通的人,很可能是我平生所见最厉害的一个劲敌。”
“他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
“主公,您老人家已经答应李知府了?”
“不错。”
田福怔了一下道:“什么时候?”
“明天一早我就要到府尹衙门…”
顿了一下,柳鹤鸣接道:“那个人跟李知府约好,正午必定到达。”
田福那只独眼内顿时冒出了亮光,道:“老奴愿追随主公左右见识一下这人的身手。”
“那可不必!”
田福一怔道:“为什么?”
柳鹤鸣道:“因为你还有更重要的工作要做。”
田福道:“主公,您老请明说,田福这条命早就是拣回来的,刀山剑树,万死不辞。”
柳鹤鸣长叹一声道:“田福,难得你有这一腔忠义精神,只是你须知道,人只有一条命,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
,死要死得有价值才是。”
田福点头道:“主公以前已经对我说过很多次,这个意思我懂得。”
“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怀恨着的一件事…其实这么些年下来,你早已经应该心平气和了。”
田福被他说中心事,顿时垂下头来。
他那只独眼里,聚集着凄戚的泪光。
虽然事情已经过了三十年,可是一想到那夜一——大巴山之夜,田福就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伤感,一种无法可以饶恕自己的内疚。
他总是认为主母尤氏的死,完全是因为自己的能力不济所致。
因此每当他看见柳鹤鸣花前月下孤独自处的时候;他就会情不自
地深深责怪着自己。
现在他的心事,忽然被主人一语道破,自是感到无限悲怆。
他是真
人,肚子里憋不住话,此刻被主人一点破,更不
悲从中来,一时垂下头来,忍不住热泪如雨,大声地
搐起来。
柳鹤鸣似乎没有想到他会如此,一时呆了一下。
田福忽然双膝跪下,悲声泣道:“主公,您老说得不错,过去那件事,我太对不起您老人家了,我也对不起死在九泉之下的主母…”
柳鹤鸣不等他说完,即上前把他搀了起来。
“田福,你千万不要这么想…这些年我对你只有心存感激,绝没有丝毫怪罪你的意思。你起来,我有重要的话要告诉你。”
田福发觉到主人脸色沉重,预料着将有重大的事情要托付自己,遂止住了悲声,抖颤颤地站了起来。
柳鹤鸣道:“你坐下。”
田福依言坐好。
柳鹤鸣道:“田福,我现在只告诉你,对于明天将要会见的那个人,我预感着必将要与他放手一拚,可是我却丝毫没有把握能够战胜他。”
田福正
说话,柳鹤鸣以手势制止。
“你听我说完,”柳鹤鸣继续道:“我与那人这一战的结果,必有一人会当场丧命。
万一我胜,死的是他,这件事就不必多说。”
田福垂首恭听,不敢
口。
“万一我败了…”他苦笑了一下:“当然后果也是一样的。”
“主公…”田福霍地站起来,却被柳鹤鸣的手势制止,他只得悻悻然地又坐了下来。
柳鹤鸣沉声道:“田福,我要告诉你的是,你要负责保护青儿的全安,你做得到么?”
田福那只独眼睁得极大,他本来预备与柳鹤鸣有所争执,只是却没有想到柳鹤鸣
付与他的工作竟是如此的重大,使得他简直无法推却。
愣了甚久。
田福那只独服内,突然淌出了一行泪水!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柳鹤鸣却知道他心里已经答应了。
在
付这个任务以前,柳鹤鸣心里早已事先考虑过——因为只有如此,他才可以使田福得以保全性命。
保全青婵的性命,同时也就等于保全田福的性命。
柳鹤鸣觉得只有这样他才不会推却。因为当年田福保驾主母尤氏不慎,而使得尤氏丧生,在田福来说,那是他终生认为永远也不能饶恕自己的一种罪过。
现在柳鹤鸣又
待给他类似以前同等
质的一个新任务,正是根据他内心下意识的一种赎罪的心理要求。
正因为如此,所以田福听了这个新任务之后,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内心本意,原是要与主公同生共死,可是柳鹤鸣
待给他这项任务之后,使得他简直就没有再商榷的余地。
所以他
下了眼泪。
柳鹤鸣凄凉地笑了一下道:“我只是在做最坏的打算,说不定那个人不是我的敌手,那么这一切就都是多余的了,我只是要你心里先有个主见罢了。”
田福紧紧地咬着牙,点点头道:“这件事,侄姐小知道了么?”
柳鹤鸣点点头道:“知道。”
“侄姐小打算怎么样?”
“她当然听我的话。”
“那么主公预备怎么安置她?”
“这正是我要告诉你的。”
说到这里,他站起子身来,回头向着后面房里看了一眼,保定柳青婵不在现场。
“主公有话直说无妨。”
柳鹤鸣一声长叹道:“对于你我当然没有丝毫不放心的地方,只是青婵那个孩子,却是生来任
的脾气,有些话不得不瞒着她一些。”
“主公要说什么,也许老奴可以从旁设法。”
柳鹤鸣点点头,说道:“正要你从旁帮助。”
说到这里,他脸上罩下了一层愁云。
沉默了一些时候之后,他考苦笑道:“明天我要去接触的那个人,虽然我根本就没见过他,可是听了方师爷的一番形容之后,我想到了一个可怕的人,如果真是这个人,他的手段必将狠厉无比,举世无双。”
在说这些话时,他脑子里一直在盘算着什么。
于是他又接下去道:“我是在担心,万一我打败了,自然我命休矣。”柳鹤鸣道:
“我死,倒是不足为虑,因为我心里早已抱定了必死的打算,我只是担心…”
田福徐徐地道:“主公是放心不下侄姐小,这一点老奴谨记在心,决不使侄姐小轻易涉险。”
柳鹤鸣道:“万一连我都遭人毒手,可以想知那人的厉害,你也许可以约束青婵不去找那人报仇,可是却保不住那人不来找到她斩草除
。”
“这个…”田福独眼睁得圆圆地道:“那我就跟他拚了!”
柳鹤鸣冷笑一声道:“果真这样,我也就不必把侄姐小托付于你了。”
田福顿时发觉自己说错了话,脸上现出了一片恐慌与不安。
“主公请息怒,我是有口无心…我实在是
了方寸,请主公指示切要。”
“对了,”柳鹤鸣道:“你跟我已数十年,原是应该有这番涵养,否则必然损人害己。”
田福脸上现出一番羞惭,垂头不语。
“田福,”柳鹤鸣道:“你要听着,我所担心的乃是明天万一我死了之后,那人可能立刻找来此地。”
田福霍地抬头。
柳鹤鸣道:“因此,我要你事先带着青婵逃离!至于逃离的路线,我已经告诉了青婵,现在我再告诉你一遍!”
于是他就把先时告诉青婵的一番话,又告诉了田福一遍。
田福听完之后,默默地点了一下头。
过了一会儿,他才慨然地道:“主公请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依您老的意思理办!”
柳鹤鸣原以为他会有什么异议,想不到他会这么爽快地一口答应,心里大为放心!
却不曾想到田福忽然跪下来,向着他恭敬地叩了三个头。
他语含悲切地道:“田福蒙主公数十年恩待,大恩不言谢,只请你老珍重,家事有我负责,您老放心去吧!”
言罢站起来!
柳鹤鸣颇感慨地点了一下头,遂转身自去。
大名府衙内,早已重兵把守。
“一字剑”柳鹤鸣来到的时候,距离“午”时还有小半个时辰。
捕头张方早已在门口守候,乍见柳鹤鸣的来到,不胜欣喜之至,连忙把他延请到了李知府的签押房。
李吉林知府与方文生师爷原以为柳鹤鸣不会来了,现在见状,大出意料,自是窃喜不已!
柳鹤鸣穿着黄
长衣,面色极其从容,随身所带,仅只长剑一口。
这口长剑,依然是装置在黄
的剑套之内,斜背在他右肩后侧。
方师爷献上了一碗茶,柳鹤鸣站起来双手接住。
李知府长吁了一口气,道:“老剑客不愧是信人君子,你来了,兄弟这颗心总算放下了一半。”
方师爷脸上带着笑容道:“不瞒老先生说,这衙门内外,已由张方负责部署,临时借调了左右邻县的几名干捕,那个人如果有自知之明,也许就不会来了。”
柳鹤鸣苦笑道:“方先生设想不谓不周,只是这些是难不住那个人的。”
李知府一怔,说道:“老先生,你的意思…”
柳鹤鸣道:“晚生之见,大人只宜智取,却是万万不可力敌!”
“这个…”
“大人暂时可放宽心,晚生既来,自然不会临阵
逃,这件事可由晚生一人负责。”
顿了一下,他又接道:“万一要是晚生也抵挡不住,那么大人即使再约上许多人,也只怕是枉费心机。”
李知府将信将疑地道:“柳老兄果真认为那个人一定会来?”
“他必然会来的。”
“为什么?”
“武林之中,信义为重,这人虽然并不是一个仁心义举的侠士,可是能具有如此功力的人,当今天下毕竟少见,他不会自食其言。”
李知府呆了一呆,看了一旁的方师爷一眼。
方师爷又下意识地向两处门口看了一眼——那里早已布下了人,张方与孙七,以及邻县的四位干捕——“海豹”谢山“双手箭”关士宏“左手快刀”李立“云里翻身”管刚!这四个人俱是左右邻县公门里的杰出人物,可谓一时荟萃。
这一切看在柳鹤鸣眼中,大不以为然。
他转向李知府说道:“以晚生的意思,等一会,那人来时大人宜先礼后兵,切不可草率动手,以致贵衙弟兄平白受到伤害!”
李知府犹豫地道:“这个…”
柳鹤鸣目光一扫站立在两处门侧的六名捕快,道:“这六位朋友,大人亦应先行调开,以免上来就造成冲突,以后事情,只怕就不好处理了。”
李知府点点头,说道:“老先生说得有理。”
说罢转向张方道:“张头儿,你让他们几个先退下去。”
张方应了一声道:“是!”嘴里答应,脚下并未移开,却把眼睛看向一旁的方师爷。方师爷尴尬地笑了一下,转向柳鹤鸣说道:“柳老先生,这样怕不太好吧!万一…”
柳鹤鸣道:“方先生不必多虑,这件事应该如此,六位朋友可以暗中防守,却不宜公诸表面…”
李大人挥了一下手,张方遂与各捕快退了下去。
等到各人退下之后,李知府才向方师爷道:“文生,你也真是,既然有柳老先生在座,他们六个不是太嫌多余了吗!”
方师爷一连气地道:“是是是…”
嘴里说着,眼睛可就情不自
地瞟向柳鹤鸣。
要说柳鹤鸣有什么了不起的功夫,他是真的一点儿也不敢相信。瞧瞧他那一身瘦骨头架子,文质彬彬的模样儿,来一阵大风只怕就把他给刮倒了,他是真不敢相信这种人会有什么本事。
尽管心里这么想,可是嘴里却不敢说出来。
那退下去的六名捕快,其实并没有远离,纷纷设防暗处,这府台衙门里里外外,到处埋伏着杀机,那个人不来便罢,若真敢擅入雷池一步,就叫他来得去不得。
其实这只是他们的想法,对方是不是也这么认为,可就不得而知了。
柳鹤鸣所显现出的是出奇的镇定。
距离“午”时,已近。
李知府脸上现出了不安,他站起身来隔着窗户向外面看了一眼,叹了一口气,柳鹤鸣一笑道:“大人稍安毋躁,现在时辰还不到,他是不会来的。”
李知府坐下苦笑道:“不瞒先生说,我实在…”
“大人不需如此!”柳鹤鸣冷森森地道:“那人向大人索取的一万两银子,不知大人你可曾准备好了?”
“这个…准备好了。”
柳鹤鸣微微点首道:“万一要是晚生不敌,这些钱也就是大人救命之数。为大人计,千万不可贸然开罪此人,须知明哲保身的道理。”
李知府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低头不语。
柳鹤鸣这时缓缓将面前的茶碗盖子掀开来,却见他捋起一只袖子,慢条斯理地,把五
长长指甲浸入热气腾腾的茶水之内。
如此两只手十指轮番浸泡一回。
那些原来晶莹剔透的长指甲,经此一来,看上去顿时变得其柔无比。
柳鹤鸣把泡软的指甲,一
地卷起来,外面加上一个银质的指甲短帽,这么一来,看上去丝毫不碍于他出拳施剑,显得很利落的样子。
他不慌不忙地做着这些事情,一旁的李知府与方师爷聚
会神地看着他。
柳鹤鸣做完了这些工作之后,又取过他携来的那口长剑。
褪下了长剑的布套,现出一斑蚀点点的青铜剑鞘。
他把这口剑的哑簧按开,以便随时可以
剑而出。
“大人!”柳鹤鸣道:“等一会那人来时,为全安计,大人与方先生可以退处内室。
如果晚生不敌遇害,大人即应差方先生将一万两银子恭敬送上,千万不可意图有所异动,须知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李知府频频点头称是。
一万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他不会这么甘心地双手奉上,只是对方既然这么说,他当然不便再持异议,至于心里到底作何打算,却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方师爷指着一扇扁窗,说道:“柳老先生,那个人上次来时,就是由这里出去的。”
柳鹤鸣抬头打量了一眼。
殊不知,就在他仰头的一刹那,霍然发现到一腿双脚垂挂在当空——正是由方先生指说的那扇扁窗伸出。
室内各人顿时大吃一惊!
方师爷吓得大叫了一声。
李知府吓得脸色发青。
各人惊吓的目光之下,却只见那双探出的腿脚缓缓向外伸展着。
那是一双紧扎着
管的白绸子腿脚、两只衬着青色线袜的黑布鞋。
在各人惊心动魄的注视之下,这个人就像一条蛇似地缓缓向室内伸展着。
渐渐地,
出下腹、上
、双肩、头颅!
最后像一匹绸子般的轻飘飘地坠落下来,现出了这人整个的躯体。
由于这个人的突然出现,使得李、方二人原想暂时回避都来不及!一时都吓呆了。
倒只有柳鹤鸣尚能保持着镇定。
他湛湛的目光,直直地打量着眼前这个人,虽惊不惧!
来人六尺左右的身材,灰白深陷的一张瘦脸,头上是一层未经修剪过的短发,前一半
下来,散置在前额上,后一半却像是展开的折扇一般散
着。
这人上身着一袭肥大的白色对襟短儒衫,正中连
处是一排为数七颗的黄金大钮扣——其所以断定它是黄金,是由于其上的光泽不同于铜质的黯然。
这样的一个人!
如此的一身怪异打扮!
莫怪乎室内之人,都为之瞠目而惊!
柳鹤鸣之所以不同于李,方二人之处,乃是由于他久经冶炼的气魄与自负甚高的
湛武技。是以,他的情绪在一惊之后,很快地就定安了下来。
那个人站定之后,一双深陷在目眶里的眸子,连连地眨动了几下,首先注视在柳鹤鸣身上。
柳鹤鸣徐徐站起身来,抱了一下拳,道:“老朽柳鹤鸣敢问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不得不临时打住,原因是来人的目光已转向了别处。
嘴角微微向下拉动,带出一种说不出的不屑,这个人把目光已移向知府李吉林的身上。
柳鹤鸣的话只好打住。
这人看着李知府,把一只形同僵尸的枯瘦手掌伸出来,作出一副索讨的样子。他缓缓地用一口沉重的巴蜀乡音道:“李大人,我要的银于你可准备好了?”
李知府全身打颤地道:“这个…”
一面说,却把眼睛转向柳鹤鸣,满脸求助之
。
由于这个怪人的提早光临,使得柳鹤鸣原来打算让李、方二人回避的部署,成了泡影,所以李知府才会临时向柳鹤鸣讨主意。
那人带着三分木讷缓缓地掉过了头颅,一双含有隐隐
光的瞳子转而注视在柳鹤鸣身上。
“你是谁?”
“柳——鹤——鸣——”
摇头摇,这个人冷森森地道:“我不认识你!”
“老朽也不认识足下!”
那人嘻嘻一笑,脸色极为不屑地道:“这么说,你来这里干什么?”
要是昔日,如果有人胆敢这么向他说话,柳鹤鸣早就忍不住了,但是眼前这个人,显然是大有来头,柳鹤鸣心里极为不快,可是在未了解对方意图门路之前,他却是隐忍不发!
聆听这人奇怪的对话之后,柳鹤鸣脸上带出了微微的笑容。
“老朽为李大人座上常客,常来走动,理之所当,倒是足下不请自来,令人吃惊。”
那人像是不擅辞令,被柳鹤鸣这几句冷嘲热讽的话一
,顿时面现怒容。
不过是一瞬之间,他脸上又观出一片笑容。
“柳老头,你竟敢对我这般说话,嘿嘿…我们等一会再谈。”
说罢转过脸来看向李知府,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怎么样,李大人是舍不得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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