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声嘹亮的马嘶!
又一声嘹亮的马嘶!
无数的马嘶声在眼前这片山谷里回
着。
天空是火红的颜色,云很低,没有风。
远处是沙漠,附近有水草。
不见房舍,没有人烟。
黄昏时分。
几株一人多高的石柱子散置在眼前,象是久历沙场的一行勇士。长久以来,它们
受着来自大漠的“焚风”侵蚀,石面上形成蜂窝一般的一片斑痕,人儿斜倚其上,赖以舒展着整
价四下奔腾的疲倦身躯。
他坐在这里已经很久了。
打从三天以前,他就缀上了这群野马。
来自察哈尔“阿巴葛左翼旗部”的野牲群,间山渡水,个中辛苦,真不足为外人道,直到此刻,才得以
上一口气。
二十六七的年岁,
高的个头,直鼻梁,眉毛很长,微微下搭着,掩饰着他那一对朗朗的,而又充满了
火的一双眸子。
每一次当他
起瞳子的时候,你都能体会出他眼神儿里内蕴的那种强烈的
火。
“人
”无穷!
此谓“七情六
”又所谓“声
犬马”中的那个“马”字上。
世有伯乐,而后有千里马。显然他具有伯乐的相马之术,志在一匹千里追风的宝马——
他早就发现了那匹马。
那匹通体黑油油,仅仅生有细细白
项圈的“黑水仙”“他”认识“它”“它”也认识“他”
你可曾尝受过被遗弃的滋味?“他”早已不止一次的被“它”遗弃了。
然而今
,此刻,他早已下定了决心,要将这匹惯以愚弄人来取乐自己的“黑水仙”弄到手里。
马鸣听来别具一种肃杀的意味。上千的野马群在山洼子里打着转,杂乱的蹄声,蒸腾着弥空而起的漫天黄尘,象是一幢百丈高大的黄
透明罩子,笼罩在半天之上,引起了一天的乌鸦,在那里低飞盘旋不去。
他坐在这里,显然是别有用心!面前的这一排石柱子,正好掩遮住他的子身。
透过参差的石柱
隙,跳过眼前这处山洼子,他打量着这片庞大的野马群,尤其不曾遗忘那匹“黑水仙”
“它”看起来永远是那么孤独!
驻立在一块高出的石头上,昂着首,怒睁着那一双玛瑙也似的红眼睛,在同侪之中,它就是那么的杰出!那么不落凡俗,俨然是王者的风范。
“王”永远是孤独的。
他注意它已经很久了。
在整个下午,他发现它只喝过一次水,吃过一次草,大多的时间,它都是一副“旁观”
的姿态。
它清高,它骄傲!
清高是因为它不落凡俗!
骄傲是因为它是马中之王。西边的老
头已渐渐的垂落下来,橘红色的光华,在远处原本鹅黄
的漠地上,洒上了一抹鲜红,在附近的水草地上渲染出一片五彩斑斓的奇光异彩。
起了云,也起了风。
群马动耸着,由地上打滚站起来,纷纷抖着身上的鬃
。
黑水仙嘶叫了一声,扒开四蹄,围绕着同侪马群转了几个圈子,站在最前面。
真是好样儿的!窄面、长颈、阔肩、平背,那双红光晶莹的玛瑙眼珠,和额前披散着四五寸长的一层马鬃,无异说明了正是那匹远近驰名,一向有“马王”之称,张家口马市上悬银万两的宝马“黑水仙”
倚柱坐立的年轻汉子徐徐的站了起来。
他抖了一身下上的灰布衣衫,右手紧抓着绳套圈,左手的驯马鞭,象蛇也似的
在他的腕臂上。
风声飕飕,四野萧然。
就在黑水仙第二次的长鸣声里,马群出发了。
黑水仙一马当先,身后万蹄奔腾。顷刻间黄尘万丈,山摇地动,真有石破天惊之势!
灰衣汉子陡地腾身而出,象是一片云般的轻飘,陡地落在了仄径岔口。
面狂奔而来的黑水仙,乍见此情,陡地人立前蹄,发出了稀聿聿的一声长嘶。
就在灰衣人的套绳尚未掷出的一瞬间,后蹄着劲,用力一弹,足足跃起了一丈五六,已落身巨石,倏地向附近石柱林内穿去。
灰衣人发出了向对方示威的一声长笑。他太了解它了!就是这一手,他似乎也早在算中。
他身形接连几个快速的闪动,已掩身石林之中,身后万马过境。
天崩地裂的一刹那,在一阵震耳
聋的蹄声之后,天空的鸦群也散开了。
看着那逝去的一刹那!
黄尘、水花、原野…
马群消失了。
灰衣汉子伫立在一
石柱前,注视着这片方圆不足数亩的石林。
空气一下子胶住了。
没有任何的线索,足以说明那匹“马王”黑水仙,掩藏在石林里,然而,经验告诉那个灰衣汉子“它”势必在里面,一定匿藏在里面。
他的判断果然不错,在一丛林后面,他发现了徐徐蒸发而起的一片尘灰,听见了极其轻微的一声噗噜。
他脸上带出了一片欣慰的笑容。
远处传来了一阵袅袅的笛声。
在金色的沙漠波
里,他又看见那只孤单的驼峰——骑在驼峰上的那个孤单的老人,永远是那么悠闲的样子,一笛在手,其乐悠悠。
老人穿着一袭鹅黄
的肥大长衣、几乎和沙漠一个颜色,风飘起来,很美,很洒
。
灰衣汉子只好奇的看了他一眼,他实在不能分散注意力再旁及其他。
石林的外围,他早已事先做了手脚,设了绊马绳。
那匹黑水仙不出现则已,否则只怕难以逃脱。
在以往的历次经验里,他早就领略了这匹黑马的狡智,是以丝毫不以为怪。
人马僵持了片刻!
远处那匹骆驼的影子,隐向沙丘,笛声趋于寂静。
就在这一刹那间,石林中跃起了一片黑影,灰衣汉子早已待机而动。
马身人影
错的一刹那,灰衣汉子手上的绳套已经掷出,不偏不倚的正好套在了马首。
黑水仙厉嘶一声,落下的子身是那般的疾烈,似是澎湃的
花,频频的起伏着。
灰衣汉子紧扣着手里的绳索,死也不肯松手,他显然是具有惊人的臂力,否则万难控制黑水仙雷霆万钧的起落势子。
就这样他两臂
替着,渐次的向着马身接近。
黑马怒到了极点,霍地张
咬住了系在颈上的绳索,在一个凌厉的翻仰势子里,灰衣汉子整个子身蓦地腾空摔起,噗通!倒落尘埃。
在黑水仙凌厉的齿锋下,那
紧系在它颈项上的绳索顿时一折为二,断成两截。
它子身平跃而出,箭矢般的向着石林外疾驰而去。
到底人总是人!人比马聪明应该是不争的事实。在这个逻辑之下,即使是这匹马中神骏,亦不例外。
因此就在它前蹄方一踏下的瞬间,已受制于预先伏设的“井”字形绊马绳索。
黑水仙的冲势太猛了,足足跌出了丈许以外。
这一下摔得不轻!
当它滚翻的子身方自跃起的同时,灰衣汉子已窜出如电,夕阳下长衣飘飘,云也似的轻逸,只一闪,已落在了黑水仙的背项之上。
灰衣,长发,在茫茫暮色里闪耀着和谐的颜色。
他子身甫一落下的同时,两只手一前一后,已分抓住黑水仙的前鬃后尾。
一种极其悲愤的嘶鸣声,发自黑水仙的嘴里,它开始展开了狂暴不羁的野
,暴躁的跳动不已。
灰衣人不愧是擒马的高手,观其擒马的决窍,乃在一个“贴”字,只要容他子身坐在马背上,再烈的怒马也休想把他掀下来。
尤其难能的是,他仍然保持着从容的翩翩姿态,一任
下烈马颠动得如何猛烈,他始终保持着刚才上马的姿态,一手抓着马鬃,一手抓着马尾。
沙地里卷起了片片黄尘,黑水仙抱定了绝不妥协的态度,凭着它天生的倔强
情,绝不甘心受制于人。
只是它的对手太强了,强在它虽然展出浑身的解数,依然不能把他由背上蹶下来。
怒嘶,狂啸,暴跳,滚翻!
背上的那个人,只是适度的掉换着他坐在马背上的姿态,一待马身直立时,他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坐姿。
人马由跳动的颠踣战,进入到第二阶段的旋转战,卷起的黄沙,象螺旋般的打转而去。
那匹牲口旋转的子身,有如旋风般的疾烈,人不服马,马不服人,刹那间纠
一团,但只见灰黑二
,在地面上陀螺般的旋转着,疾烈时只辨其
,不见人马。
当真是动人心魄的一幕!
足足有半盏茶的时间之久,马势才渐渐趋于缓慢。
突然间,人马静止了下来。
那只是极为短暂的一刹那。
紧接着这匹黑水仙发出了清脆的一声长嘶,箭矢也似的窜了出去。人马展开了第三阶层的拼搏,也是这匹马中之王最后的一招杀手锏——狂奔。
象狂风里的一片云,象
弦的一支箭!一颗流星,一道闪电!
总之,那是你生平从未曾领受过的一种速度。
面的狂风,把灰衣人的长发箭般利落的甩在了脑后,他不得不把子身伏下来,以减少
面的阻力。他的两只腿紧紧的夹在马腹上,上躯前倾,前
与马颈几乎贴在了一起。
那是惊天动地的一阵奔驰。
马速快到极点时,仿佛凌云直起,天地万物,都是一
的朦胧。黄沙,水草,原野
织成一片混沌的颜色,人
早已丧失,突起的是发自血
里奔
出的野
,野
的冲击!
没天、没地、没有你、没有我、没有动、没有静,只是奔驰,忘命般的奔驰。
大地
落后
出。原野罩笼着一片雾
,
出前的一刹那,景
是那般出奇的美!
兀鹰在清朗的天空里盘旋着,走路鸟在沙堆上展示着羽翼,几株仙人掌,滋润着晶莹的
珠,远处传来牧羊人的螺笳声。
在一片晨光霭
里,一骑人马渐渐的走近过来。
黑水仙全身为汗所
润,看上去油般的滑亮,它似乎已失去了昨
的神骏,不再是那般的自负不可理喻了。它背上的灰衣汉子,也显得疲惫不堪,那么无神,深深垂着头,两只手松弛的支在马背上。无论如何,这匹张垣马市上,万金难找的马王“黑水仙”已经属于他所有了。
在绵亘的
山碧影里,红
出了一半,晨光遭到了
光的介入,顿时显得生气蓬
,五彩缤纷。
疲倦的人由意失的马背上徐徐翻身而下,眸子里
织着一片泪光,用着无限感激的目光,他打量着它,轻轻攀抚着它的颈项。
他用一块洁白的绸巾,小心为它揩着身上的汗。
一时间它失去了原来的烈
,象是一只羊般的柔顺,人与马之间的感情建立的极其微妙。
面对着这个远比自己更刚强,更有毅力的主人,它由衷的折服,用它淌满了汗,沾满了灰沙的颈项,轻轻在他身上摩着。
不远处有一波清池,池面倒映着殷红的云夭。黑水仙缓缓的走过去,垂头饮用着清冽的池水,灰衣汉子掬满了一捧清水,没头没脸的洗着。
池边,生有翠绿的一片青草,可供饿马果腹。
那汉子沉重的倚石坐下来,由革囊里摸出了昨天吃剩下的半块锅饼,慢慢的咀嚼着。
洗净了脸是要好看得多了。就用原来那
发带,紧紧的把一头长发扎结实了,神气内蕴的一双瞳子,似乎也恢复了原有的神采。
他知道、为了追缀这匹马,他已经辗转奔波千里,几
夜不曾合过眼了。
目睹这匹神骏的宝马,他感到了毕生最大的
足。他的
望已经达到,需要好好的休息一下了。
忽然,他听到了一些声音,惯走江湖的人,都不会对马蹄声感到陌生,况且那是十分凌乱的马蹄声音。
灰衣人倏地睁开了眸子,加强他警觉力的,是黑水仙的一声长嘶。
五匹马,驮着五个人,奔雷骇电般的已来到了眼前。
灰衣人身形微闪,已来到了他那匹爱马黑水仙的眼前。
五匹马如新月状已把他拐在了正中。
马上的五个人,简直不须多说一句话,也就可以知道他们是怎样一个来路。
一个瞎了一只眼的瘦汉,一个是身高八尺的红衣大汉,一个肥胖的矮子,一个是袒
肌,满脸横
的黑大个子。带领着以上四人的那个象是首领的人物,却是一个披着黑熊皮氅,留有一丛绕口黑须的四旬瘦高汉子。
五个人乘着五匹不同花
的壮马,五对狰狞而带有贪婪神色的眸子,似乎在灰衣人发现他们之前,就先已怀有敌意的注视他身上。骑在正中的马上的那个披着熊皮大氅的瘦削汉子,略略的抬了一下手腕子,五匹马俱都停了下来。
灰衣人与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足两丈,双方似乎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灰衣人那双象是沉郁却很机智的目光,在五个人方一来到时,已把他们打量清楚。
独眼汉子是一口八卦刀!
红衣大汉是一对飞流星!
矮胖子是两口倭刀!
满脸横
的黑大个子是一截九股铜鞭!
至于正中留有绕口黑须的黑装瘦削汉子,却是一对判官笔!
五对眸子大多数的时间是打量着那匹马——黑水仙,只是间歇
不经意的才会看上灰衣人两眼。
熊装瘦削汉子一声不吭,独自个的策动坐骑,缓缓绕着那匹黑水仙看了一眼,又回到原来地方。
矮胖子眯着一对猪眼道:“错不了,就是这匹马,黑水仙!”
瘦削汉子沉声一笑,向着灰衣人道:“小伙子,好东西,这匹马可是你擒住的?”
灰衣人看了他一眼,没有吭气。他那双沉郁的眸子,充满了机智,下意识的似乎已觉出了不妙而有所戒备。
“这匹马…我要定了。”
说话的仍然是那瘦削汉子,语意坚毅,语音沉实,正如他说的“我要定了”丝毫没有妥协的意思。
话声出口,这个人一领马口嚼环,
下白马,自动的向后退了一步。
象是早已商量好了似的,就在他的子身才一退后的同时,他身边那个佩有双刀的矮胖子,怒鹰似的已自鞍上掠起。人虽然胖,动作可是极为轻快,出手更是利落。
两口刀,在
下闪出了电也似的两道光,双双直向灰衣人当头猛砍了下来。
灰衣人早已料到了有此一手!
令人惊异的是,他那种漂亮的架式!他究竟是怎么闪开那矮胖汉子的那两口刀,在场多数人都没看清楚,总之,就在对方矮汉的双刀甫一落空的同时,他已及时出手。
是一口薄刃泛有浅浅蓝光的如意软刀!
出手快,眼力准!
刀光一闪,象是一匹白绫子般“飕”的抖了开来,空中划出半圆形的一弯弧光。刀势一吐即收,却由矮胖汉子喉结部位闪了过去。
矮胖汉子发出了短厉的一声闷吼,子身落下的快,起来的更快,向后面晃了晃,四平八稳的倒在了沙地上。一股子血,箭也似的由他喉管里
了出来。在沙地里一连打了几个滚儿,就不动了。
空气里,顷刻间弥漫起一片浓重的腥血气味。
灰衣人出刀快,收刀更快!象是一条蛇般的利落,刀可是
回在
里了。
现场四个人,对于这种杀人的迅速手法,似乎还不大习惯。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就象是四具石头人般的,一下子凝住不动了。
除非别想再在道上混下去,这个脸可丢不起,这口气更难忍!
象是电波般的目光,由那个瘦削汉子眸子里照会了过去。得到信号的是那个满脸横
的黑大个子,和那个独眼青面汉子。
两个人同在体会到首领命令出击的暗示之后,只是极短暂的一下逗留,已双双自马上纵起。象是剪空的一双燕子,独眼客是一口八卦刀,黑大个子是一截九股铜鞭。
二人一左一右,同出同落,八卦刀劈风砍脸,九股鞭直落两肩。
衣袂带风“噗噜噜”的疾响一声,紧接着是清脆
人的兵刃
击声——独眼客的八卦刀碰着了黑大个子的九股铜鞭。
双方乍然一惊的当儿,灰衣人已经就地旋风的滚了出来。
黑大个子身形倏地一个疾转,他的转势快,对方的刀势更快!
匹练般的刀光一闪,已斜着劈中了他的面门之上。
灰衣人那口软兵刃必然是十分的锋利,是以刀锋过处,整整的砍下了黑大个子的半边头颅。黑大个子怪叫着一个后仰,推金山,倒玉柱,摔在地上。
独眼汉子惊得怪叫了一声,足尖点处,掌中八卦刀攻出一招,直向灰衣人的肋下用力扎了过去。
灰衣人似乎对敌的秘诀,旨在一个“快”字,把握着这一字真诀,每每出奇制胜。
八卦刀
上了软刀“呛啷”一声脆响,两道寒光摇碎了一天银星!
独眼汉刀身向后一收,霍地飞起右腿直向着对方前心心窝上用力踹了过去。
也许是一只眼睛照顾不过来的关系,他这只腿才踢出一半,灰衣人掌中那口如意软刀已由侧面电也似的闪了过来。
“嗦”的一声,刀光,血光
迸辉映里,独眼客的那条腿足足踢出了八尺之外。“叭哒!”一下落在了沙地里。
独眼客成了独腿客,当场狂呼一声,倒地疼昏了过去。
灰衣人子身一闪,跳出丈许以外,防备着对方的出手。
出乎意外的是那两个人并没有出手。
骑在白马上,那个身披熊皮的瘦削汉子急带马缰,把牲口带出丈许以外,身后跟着那个
系流星锤的红衣大汉,两匹马似乎也受了惊吓,频频叫嚣着跳动不已。
白马上那个瘦削汉子勒住了马,回头狠狠的盯了灰衣人一眼,叱了一声:“走!”两匹马踏着来时旧路,一溜烟似的去了。
落寞复遗憾的灰衣人,缓缓的收起了刀。那口刀的刀鞘,外状如同一
带,尾尖与首端各有如意锁扣衔接着,刀身
入,毫不显眼。
他缓缓来到了那个独眼汉子跟前,弯身下子探了一下他的鼻息,才发觉到他由于
血过多,竟然也死了。
虽说是咎由自取,可是一口气连杀了三个人,毕竟也不是一件值得喜悦的事情。面向着大漠,他脸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怅然,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三匹失去了主人的马,在池边嚼食着地上的青草。
灰衣人由一匹马上卸下了全套的鞍辔,改套在那匹新擒的“黑水仙”的身上。
“人饰衣裳马饰鞍”经过一番装饰之后的黑马,看上去益加的显得神骏不群。
这里他不想多留,随即翻身上马。
在马上他辨识了一下方向,一方是黄沙滚滚的沙漠,一方是间有水草的原野。
他选择后者——原野,便策马而去。
秋
高照,大地显得一派清朗!和风广披,
水弯弯,黑水仙似乎还不大惯披着缰,跑上了一段路,它总会嘶叫着打上几个圈圈,一口白森森的牙齿,死命的咬着嘴里的嚼环。
灰衣人耐下心来驯着它,这么一来可就慢了下来。
快到中午的时候,他才来到了一处叫“南瓦子”的小小牧集。
在一处被称为“窝棚”的本地小食摊上,吃了些东西,随即匆匆上道。
他下定了决心,必定要在入夜之前,赶过当前的这片沙漠,取道直入上都,然后辗转至张垣出关入道中原,结束他一年以来的沙漠主活。
他姓寇——寇英杰。
江南落拓的世家子弟,读书不成改习剑,先入“行意门”拜掌门人钟先生为师,三年来打下了内外功的底子,不意钟先生盛年而卒,不容于钟先生二子,被迫离开了江南。
一十七岁那年再入冀北马家,专攻刀法,马家快刀在冀省首屈一指。
那年马老头七十有三,老年收得了这样一个称心的爱徒,自是欣慰有加,用了整整一年的工夫,把生平得意的刀法倾囊相授。
姓寇的大概是生来八字硬,马老头只活了一年,在七十四岁的那一年就“驾鹤西归”
临终前将那口珍藏了多年的“缅刀”赠送给了他。
马老头有个侄子在张垣做贩马的生意,马老头有些子钱,死了以后寇英杰不思占为己有,拣同马老头的一些遗物,亲自携到了张垣,找着了他的侄子马天锡,亲自作了一个
待。
马天锡感激之余,暗自把他留了下来,要他在马市上代他负责一些事情。
光
荏苒,一晃又是几年,直到寇英杰急于思去,马天锡才送了他一笔盘
,离开了张垣。
他并没有马上到内陆去,反倒悄悄的出关,辗转来到了上都,其目的就在于这匹宝马黑水仙,他发誓一定要擒到这匹马。
现在誓言应验了,沙漠以及关外,对他都已失去了意义。
以往的岁月尽管是蹉跎而过,可是未来的时
还长得很,他要以掌中刀,
下马,在未来的岁月里,打出一片江山,要做几件轰动武林,有益人群的事情。
其实他的刀法早已
离了马老头旧
的窠臼,那是因为他参习了两家武功之长,加以他本身悟性极高的缘故。
基于以上原因,他自己创造了许多离奇的招式,这些招式,经过他
后的运用,证明果然有效了,就象他方才用以杀人的那些刀法,多半郡是他自己化解革新而得来的怪招法。
他生
孤独,没有话时不说话,有话不妨也说上几句,
情刚毅,长于思考。
这些似乎都是帮助他步上成功的捷径,也是一个练武人难得而应有的风范。
然而他——寇英杰,仍然还是一个默默无名的人,一个到目前为止,仍然不受人重视的小人物。
漠地里起了风,寇英杰用一块灰布
披在头上,前行了约有数里,风势转大,坐在马鞍上,他展望着前方,极目所见,但只见黄尘万丈,形成螺旋状的在空中飘舞着。原来是晴朗的天空,刹那间,变得极其灰惨。
他
下的“黑水仙”顿时显得很不安宁,人立着前蹄长嘶了一声,即在原地停了下来。
惯走沙漠的人,俱都知道这不是好兆头!拨头回驰是最聪明的办法,停下来静以观变,也不失是明智之举,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向前走了。
附近散置着无数沙丘,圆形的,扇状的,半月形的,带状的。在遍眼黄沙的漠地里,这些沙丘无异已是难能可贵的避风良地。
寇英杰不假思索的策马来到了一处高大的沙丘背后,仰视着眼前这座状如新月般的高大沙丘,不啻象是一座小山般的高大。
平面来的风力,冲击着沙丘背后,就象渔夫撒网般的,一次一次
起漫天的沙粒,雾也似的
惘,纱也似的轻飘,一片片,一层层,倒卷人无限深沉灰惨的穹空里,随即呼啸而去。
寇英杰翻身下马,就在这一刹那间,沙丘背后猝然闪出了一个人影子。
风沙声已掩饰了一切!
只凭着他的直觉,寇英杰忽然发现了这个人——这个人早已迫不及待的跃身直下。
随着他落下的子身,一团寒光拖带着一串链形的长影,忽悠悠,直向着他头上飞抡了过来。
寇英杰倏地向外一闪,那团光圈“蓬”一声打到了沙堆里,敢情是一只飞流星!
运施流星锤的,正是早晨意图劫马的五匪之——那个红衣大汉。
这一点寇英杰确实还没有想到,想不到对方只剩下了两个人,兀自不死心,竟然事先埋伏在这里,意图下手狙击。
寇英杰吃亏的是与对方距离过远,短兵刃派不上用场,那个红衣大汉显然是道中高手,一双流星,端的有过人的功夫!
这时右手流星抡起,紧接着向后一收,左手的流星又抡了出去,其势如同“流星赶月”再次的向着寇英杰身上飞了过去。
红衣大汉狂声大笑道:“小伙子,你认了命吧!”
寇英杰倏地纵身而起,对方的流星锤挟着一股子劲风,直由他身边擦了过去,端的是险到了极点。
这一锤又打空了!
寇英杰身方落下,红衣大汉第三次又已出手。
这一次更厉害,他施展的手法是左右夹击,两团海碗大小的
光左右同时
到“当”
一声,
在了一块。
寇英杰在沙堆上打了个滚,险到了极点。他已是极为狼狈了!
红衣大汉狂笑着径自舞开了这一对流星锤,但闻得风声飕飕,两点银星划出了一丈五六的一圈弧光,时近时远,时左时右,先慢后快,逐渐的使两点银团,幻化为千百点繁星。
那汉子显然是运施流星的能手,两只飞流星竟然运施得如此烂
。
他是站在沙丘背风的一面,居高临下,地势好,进可攻退可守,显然,他要靠着这一双流星锤为自己这边找回面子,要置对方于死命。
寇英杰以往还不曾有过对付流星锤的经验,是以上来不十分沉着,可是渐渐地,他已经摸着了一点窍门。
站在沙丘的斜面,一动也不动,他那双眼睛瞬也不瞬的盯着对方,追逐着满空
舞的两只流星。
红衣大汉显然是不让他把子身偎近了,他的流星锤划出了一圈流星网。
惨灰的穹空里,
着大风的怒吼,远处漠地里早已是黄尘万丈,然而这些却分不开彼此敌视的目光。
渐渐的寇英杰把子身
近过去,红衣大汉显得有些紧张激动,那一双流星锤舞动得更快更猛。
锤上的风力呼呼有声,万千点飞星里包着红衣大汉实大壮硕的身躯,他似乎已体会到对方灰衣人的不可轻视,是以两只流星锤尽管舞得天旋地转,却绝不再轻易发出。
寇英杰虽说是目不旁瞬,他心里却不能不留意着另外一个人。
就在这危机弹指的当口,沙丘的另一面,缓缓的现出了那个人的影子,那个身披着黑色熊皮大氅的瘦削汉子。
他身上的那袭皮大氅,已
在肩后,
出内着的一袭枣红色劲服,一双判官笔,分别
在
间,他用那双远比狼更狰狞的瞳子,打量着寇英杰。
寇英杰仍然直视当前的红衣大汉,可是他却也体会到背后敌人的出现。
腹背受敌,是兵家之大忌,他不得不尽快的结束正面之争。
想到了就干,寇英杰虚张声势的猛然
个冷子向前冲进一步。
果然那个红衣大汉猛可里飞出了流星,寇英杰算计到他会有此一手,一个抢波的身势,已把子身滚倒在沙地里。
红衣大汉一锤落空,赶上一步,第二锤再出手,黄沙一扬,寇英杰猛的由沙堆上疾跃起来。
不知怎么一来,锤头已落在了寇英杰的手里,红衣大汉用力向后一扯,铁链子扯得笔直,两个人可就较上了力道。
忽然寇英杰一扬手,手上的那只流星锤
面直向着红衣大汉的头上击了过去。
红衣大汉慌张的向后一仰“呼!”一只锤头擦脸而过,陡然间只听得斜方那个瘦削汉子惊叱道:“小心!”
似乎慢了一步,寇英杰身躯已怒鹰般的袭到了近前。
红衣汉子来不及运锤,左手伸开五指,一掌向寇英杰脸上击去。
空中人影一闪,一片衣袂声中,那个瘦削汉子已向着寇英杰身后猛扑了过来。
这一切都不能挽回红衣汉子既成的悲惨命运,因为寇英杰的如意软刀,已自
间电也似的掣出,一刀扫过了红衣大汉的咽喉部位。
他的子身斜着飘出了丈许以外,红衣大汉子身一翻,由沙堆上滚了下去。
也许是他子身过重,带起了大堆的沙,顷刻间,涌下的沙粒已把他掩埋了,倒是那一对南瓜般大小的流星锤,还扔在沙堆上,闪闪放着银光。
寇英杰一刀得手,却不敢丝毫大意,他子身方自纵出,那个瘦削的首领人物,已由斜刺里蜻蜓点水般的猛扑了过来。
寇英杰反过子身来快出一刀,那汉子用左手铁笔“当”一声分开,右手笔锋一沉,直向寇英杰前心就扎。
寇英杰左掌一抬,向他笔身上抓过去。刹那间,两个人打在了一团。
天空中狂风怒号,远处被风势卷起在半天的黄沙,象是蝗虫阵势般的变幻着,时而一片,时而如带,时而首尾互衔,呼啸而去,迤逦又来,为
惨的灰色天空,带来了生动而凌恐的一番异彩!
沙丘下的两个人仍在怒搏着。就在双方猝然接触的一个势子里,寇英杰的一口如意软刀,深深的扎进瘦削汉子的心窝。
那汉子发出了嘶哑的一声怪叫,陡地把手中的一双判官笔向着寇英杰身上掷了出去。
笔锋
穿了寇英杰身上的那袭灰衣,在他两肋间留下了两度血槽,滑出去双双的打进了沙堆。
寇英杰
不住打了一个冷战,眼看着那个中了刀的瘦削汉子,歪斜着踉跄而奔,跑了十几步,随即跌倒在沙地上。一阵风,把他身上的熊皮大氅刮得翻过来,盖住了他的头脸,他也不再动了。
寇英杰
息着走过去,在他面前站立了一会儿,把刀上的血渍,在他身上揩了一下,然后将刀
回到
里。
一只秃顶的大兀鹰,偏偏在这时拍翅而起,发出“兹——兹——”的一阵子叫声。
寇英杰陡地吓了一跳,猛的转过身来。西半天橘红色的光彩,映着大兀鹰升空的子身,翩翩而去。
就在这一瞬间,他意外的看见了一个人——那个骑在骆驼上的老人。
真难以想象,又会在这里遇见了他。那个穿着一袭鹅黄
肥大长衣,留着一绺山羊胡须的孤独老人,一只手拿着象是象牙雕空的长笛,侧坐在骆驼背上,他一直都是那么的悠闲。
如果寇英杰不健忘的话,他分明记得自己一入沙漠的时候,就看见了他,以后数
,几乎每一天都隐约的发现到他的驼踪,即使是看不到他的人,却总是听得见他断断续续的笛声。他还记得昨
擒捉黑水仙的时候,也曾经发现过他,想不到自己快马一
里,来到了千里以外,在这里竟然又遇见了他。似乎不能再以“偶然”这两个字来解释了。
寇英杰显然的吃了一惊,由于对方这个老人的突如其来,很可能他已经目睹了方才自己与二人搏杀的一节,尽管是出于自卫,寇英杰仍然感觉到面上讪讪,有些不自然。
风势由沙丘拐弯处迂回的吹进来,把老人身上那袭鹅黄
的肥大长衣吹得猎猎起舞,尤其是颔下那山羊胡子,就象是白绫子般的飘着。
老人头上戴着一顶紫
的便帽,包括他身上的那袭黄
长衣,看上去质料都很高贵,再衬以脸上那般雍容和谐的气质,任何人都不会怀疑他不是富贵中人。
至于富贵中人,如何会出现在沙漠里,尤其是孤零零一个人骑着骆驼出现在沙漠里,可就着实令人有些想不透了。
寇英杰本来想出声盘问,可是出门在外的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想了想,他就装着无事的转过子身,不再去打量那个老人。
不意,他的子身方自一转过来,却听得对方老人沉着声音道:“站住!”
寇英杰回过身来,霍然发现到对方那个老人,已下了驼峰。
黄衣老人一声不吭的走过去,一直走到那个瘦削汉子的尸身跟前,用脚尖把尸身挑得翻过来,看了一眼,冷笑着点了点头。
寇英杰忍不住道:“你认识这个人?”
“岂止我认识!”老人看着他、哼了一声道:“年轻人,你闯大祸了!”
然后他徐徐的走近到寇英杰身旁站定,寇英杰发觉到老人身材甚高,自己的个子已经不矮了,而面前这个老人,却足足的更高出自己半个头。
他皮肤白中透红,尽管出没在风沙漫天的沙漠里,全身上下觉不着丝毫风尘之
。
一袭闪着光泽的丝质长衣,
上扎着同
的一
丝绦,丝绦梢上垂着一颗核桃大小的明珠,俨然极其名贵!
他背后斜背着一个同
的黄绫子包袱,由于
泽与他身上的衣服相似,如非近看还看不出来。
听了他这句话,寇英杰怔了一下。
黄衣老人侃侃道:“这个人复姓欧
,单名一个天字,连同你昨天所杀的那几个人,合称‘小五龙’,在这一带沙漠里横行,已有多年历史,想不到竟然会死在了你的手上。”
顿了一下,他默默的点着头,又道:“报应,这才叫报应!”
寇英杰微微一惊道:“原来他们五个就是‘小五龙’?”冷笑一声,接着道:“这五个人在‘五里风’一带,打劫来往行旅客商,罪迹昭彰,倒也是死有应得!”
老人嘿嘿笑了几声,伸出一只留有晶莹指甲的白手,轻轻顺着那绺山羊胡子:“年轻人口气不小,俗语说得好,打狗要看主人,你可知道这五个人的主子又是什么人?”老人口音很杂,象是江南人却又渗杂着北地燕赵的腔调,一时不易猜出。
寇英杰很看不顺眼他这种倚老卖老的神态,当下摇头摇不想再答理他。
老人上下看了他几眼,由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既然你不愿意知道,我也就不再告诉你。不过…年轻人!”
寇英杰抱拳
口道:“在下寇英杰,老先生请以姓名见称。”
黄衣老人嘻嘻一笑、面上不温不怒的道:“寇小兄弟,看你样子,大概处世不深,不知道江湖上的风险…”说到这里那双深邃的眼睛在对方脸上转了转,微微一笑道:“诚然,你这身武功是不错的了…不过,请恕我说得托大一点,你也只不过比之‘小五龙’者
略高而已,要是恃以闯
江湖…”摇头摇,他以极其不屑的语气道:“那还差得远…差得远!”
寇英杰冷笑一声,说道:“老先生,你一路相随,莫非是等着看这个热闹?还是另有贵干?”
“好说!”老人抬手摸了一下胡子,显出手指上那个老大的汉玉扳指。
“当然有事…”他呐呐道:“在商言商,我们先谈上一笔
易如何?”
“什么
易?”
“你的马!”
说到马字时,他偏过头来,瞟了那匹黑水仙一眼,脸上立刻泛起一片笑容。
寇英杰顿时面上一冷。
老人立刻摆了摆手道:“你先用不着不高兴,我可是讲理的人,说起来你只不过比我运气好,如果我早你一天先发现了这匹黑水仙,那么它现在万万不会落在了你的手上。”
寇英杰道:“但是现在它是我的!”
“所以我想与你谈上一笔
易。”
寇英杰摇头摇道:“我不想卖它!”
“我可以出高价!”
“对不起!”寇英杰苦笑着摇头摇,转过子身来。
老人怒声道:“站住!”他转了个圈子,站在寇英杰正面:“也许你还没有听清楚!我的代价是一箱黄金!”说着他就口在笛子上吹了一声,不过是高吭的一个单调音阶,遂见站在远处的那匹骆驼,立刻撒开四蹄,飞也似的奔驰到近前。
也许那是一种错觉,寇英杰一直以为骆驼是一种行动很迟缓慢速的动物,这刹那间,他的观念显然有了改变。
顿时他也就明白了何以在间关千里之后,仍然会被他追上来,他不免好奇的打量着眼前这匹骆驼——是很平凡的那一种双峰骆驼,只是皮
很干净,在颈峰之间,特别设计了一个很舒服的坐垫,后峰与尾脊之间,另设有一个放置东西的皮架,上面捆着一个藤箱。
这匹骆驼显然是只供老人为坐骑用的。
这时那匹骆驼一直来到了老人跟前停下了脚步,黄衣老人随即动手解开了紧系在藤箱上的皮绳,掀开了箱盖,赫然是满满一箱黄光灿然的金元宝!
“怎么样?”老人打量着他道:“小兄弟!只要你点下头,这满箱金子就是你的了!”
诚然,这是寇英杰半世以来,所见过最多的一次金钱,而且对方话说得很明白,只要点点头,这满箱的金子也就是他的了。
他还是摇了一下头。
“怎么?你以为这些金子是假的?”老人面现不悦的接下去道:“这些金子是我雇人花了整整一年时间,由‘锡林郭勒河’掏来的砂金,然后送到热河铸成的十足赤金锭子,你还信不过么?”说着,信手拿起一个,抛了过来道:“你看看!”
寇英杰一伸手接住,入手沉实,上面还有热河“大元楼”的印记,果然是十足的上好赤金。他把这锭金子在手中把玩了一下“怎么样?”老人眼巴巴的道:“我说的是真话,不要以为我是开玩笑,老实说,金子我有的是,这点数目在我来说不算什么!”
寇英杰苦笑了一下,走过去,双手把这锭金子送回。
老人接在手里,脸上显然带出了失望的颜色:“你是嫌数目太…少?”
“不,数目太多了!”
“你的意思是不卖?”
“老先生!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他回过头来看了那匹黑水仙一眼,脸上现出了一种仁者慈爱的微笑。那是一种不愧不怍,高风亮节的情
,使得一直用冷峻目光
视着他的雍容老者,打从心底生出了敬崇的意念。
对于眼前这个年轻人,他似乎作了一番新的估价。
寇英杰含着感激的眼光
看着他道:“这些黄金,是你雇了许多人,花费了一年的时间才淘来的,而这匹马…”他回头看了那匹马一眼,微微一笑接道:“却也同样花费了我一年的时间,它一直是我梦寐以求的,你永远不会知道,我爱它有多么深。”
老人内心肃然起敬。
“老先生,”寇英杰温和的接着又说道:“为了珍惜我过去的一年,我实在不忍心割爱!”
“你说什么?”黄衣老人大声的咆哮着。
“我说不忍心卖这匹马!而且,我也同样希望你能够珍惜你一年的收获——这一箱金子!”
老人呆了一下。
寇英杰点了一下头,苦笑道:“无论如何,你的慷慨以及对我这匹马的重视,使得我衷心的敬佩和感激,还没有请教大名!”
“我姓郭,名字你就不要问了,这一带人家都叫我‘采金人’,你要是高兴,也可以这么称呼我!”
“郭老先生是住在…”
“我当然不会住在这里!老实说我最讨厌这个地方,天气、人、风沙,我都讨厌!”他把那一锭黄金重重的扔到箱子里,重新把箱盖系好,似乎他心里包藏着一团火,随时都将要爆发出来的样子。
寇英杰反而感到了一些歉然。拒绝别人的本身,原本就不是一件快乐的事情。“郭老先生,”他轻唤了一声道:“我实在很抱歉!”
“抱歉!嘿嘿…”老人回过头来,用着灼灼有光的一双眼睛
着他,又道:“象你这样的年轻人,倔强,固执,自以为有两手功夫,就什么人都看不在眼睛里!”
寇英杰怔了一下,刹那间,他忽然觉出眼前这个老人变了另外一副嘴脸,变得蛮不讲理的样子。
老人鼻子里哼了一声,伸出手指,指着寇英杰的鼻子道:“我是看得起你,才会出这么多钱来买这匹马,要不然…哼哼!”寇英杰道:“要不然怎么样?”
“要不然,我真要想硬留下来,也不会是一件难事!”说完这句话,他负着两只手,冷着脸向寇英杰,显出一副冷酷无情,高不可攀的样子。
而这,正巧也是寇英杰最不能忍受的一副姿态:“很好!你老人家既然这么说,我倒要请教了!”他冷笑道:“我要看看你老人家要怎么留下我这匹马!”
老人家发出了象是山羊鸣叫般的一声长笑,他的神态益加的高傲,气焰
人:“小伙子,要讲打,你差远了!不信你就来试试!”说完他把手里的
萧向颈子后面一
,抬了一下双手,道:“来吧!我有一个打法,叫做‘三步跌’,你可以尝尝味道如何?”
寇英杰冷冷一笑,他是知道自己身手虚实的,由于昔年随同钟先生练武时,钟先生极为看重徒手相搏技击功夫,是以在这一门功夫上,他曾经下过苦功,他最大的长处是在一个“粘”字,换句话说只要和对方一接近了,敌人就很难
得开身。他实在不敢相信,面前这个老人,能有什么了不起的武功。
他再次的打量面前这个老人。霍然间,老人的气势,神态,却又是那般的不可轻视,诚然是虚实莫测的一个人啊。“倒看不出来你老也是练家子!寇某请教了。”
“好说,你就上吧。只是小朋友,我的话先说在头里,我这‘三步跌’的打法,很有点灵验,你必然大吃苦头,年轻人,火气旺…”他又发出了山羊般的一声长笑,带着调侃的,语气也十分托大的道:“我就算杀一杀你的威风吧!”
“我看未必。”说了这句话,寇英杰已
身上步,叱一声:“看打!”
右足贴着地面出去,直向老人一双足踝上勾了过去。
黄衣老人鼻子里“哼”了一声,身躯岸然不动。
只听见“叭”一声,寇英杰的那只脚,结结实实的扫在了对方的足踝上。
出乎意外的是对方并没有倒下去,甚至于连痛也不曾呼一声。
反倒是寇英杰神色大变,一连后退了三步,只觉得这一脚不象是踢在对方的腿脚上,而是扫在了一堵石壁上,老人身躯称得上“固若磐石”所幸寇英杰这一脚只用了五成力劲,否则只怕吃的苦头更大了。
老人果然是言出有信,就在寇英杰子身方自退出第三步的当口,倏见老者左足一分,已勾在了寇英杰
下,向上一弹,一股力道发自其足尖上。
寇英杰想收势稳身已是不及,一个后仰的势子,摔出了丈许以外“噗通!”一下子倒在了沙地里。
摔是没有摔着,可是却
起了他的一腔怒火。
在沙地里打了个转儿,寇英杰如同饿虎也似的扑了上去,可是说不出是怎么一回事,总之,就在他的两只手方一沾在老人衣边上的当儿,猛然就感觉出,由对方身上反弹出一股莫名的劲道。老人那只看来白净的瘦手,更不知是如何递出来的,只向外一伸一托,已拿在了寇英杰的
眼上。那里,藏伏着人身的一处大
——章门
。
寇英杰方自觉出身上一麻。对方显然是手下留情,没有在他的
道上下手。
尽管如此,寇英杰也不好受。
老人只在履行他的诺言,他算计着寇英杰扑上来的步法,正好在第三步上,心生意,意着形,形乃生力。
就这般寇英杰不明不白的又摔了出去。
这一次似乎比前一次要重了许多,寇英杰在地上咕噜噜打了一阵子滚儿,只摔得两眼发黑,金星四
。
“怎么样?我的话不错吧?”老人
着一双手,脸上弥散着从容不迫的笑意。
寇英杰霍地跃身而起,他已经不敢再轻视这个老人了,内里运了一口气,稳着步伐,向前迈了两步。
老人挥手道:“够了,再进一步你可是又要挨摔了!”
寇英杰大吼一声,腾身而起,直向着老人身上扑了过去,他连番失手挨摔,内心早已积了一腔怒火,这时再也不肯手下留情。
这一式“虎扑”势里,其实暗藏着“摩云手”的手法,只要指尖一沾着对方子身,必能将对方狠狠的摔个半死。
想象似乎永远与事实有一段距离,这一段距离,却又太大了一点。
老人站着的子身,显然如同鳝鲤般的滑溜,寇英杰的双手固然是搭上了,可是在他感觉里,那绝非象是人的子身,象是一条蛇,一条鱼。不知怎么一来,他的手可就滑开了。
更妙的是,老人弯曲着伸出的那只手,却又莫名其妙的托在了他的背上。
只听他低叱了一声:“去!”
意到力行,一股罡劲,猝然由他绵软白皙的手掌里吐出来。
寇英杰的子身,就象是一枚球般的高高的抛了起来“噗!”一下子,又摔在了沙子里。
三次重摔都没有使他受伤,那是因为地上是厚厚的沙地,然而这一次老人却是有意要他吃点苦头,只见他子身一连在地上翻滚着,虽百十转亦不自停。等到完全静下来的时候,寇英杰已成了个沙人。
息了半天,他才踉跄着由地上站了起来。
看起来这种摔法似乎有悖常理,可是当事人却心里明白得很。原来就在方才老人一拍之下,那股子力道已由对方手掌心里进入到了寇英杰的身内,圆滚滚,热烘烘的一团,在那团力道的催使之下,他才会子身滚个不休,直到那团内劲完全消散之后,他才能保住自己身躯的平衡。
由沙地里狼狈的站起来,他先前的一股锐气已打消了一半。老实说,他还是有点想不明白,对方这个老人的身手简直太神妙了,说得更
气一点,刚才那一连三摔,摔得他还是糊里糊涂的。然而无论如何,他不得不佩服人家的身手高明。自己这身功夫跟他比起来,简直判若云泥,说得实在一点,简直是连人家的身边也沾不上。
老人背负着双手,只是微笑的看着他,在寇英杰来说,这是一种莫大的侮辱,他万万难以忍受。
“小老弟!我知道你心里还是不服气…好吧!”老人扬了一下双手,冷冷的道:“你不是有把刀吗!来吧,我管保你还是连我身边都沾不上!”
“这可是你说的?”
“当然是我说的,你就撤家伙吧!”
寇英杰咬了咬牙,道:“好!”手掌向
里一探,
光一颤,铮然作响声中,那一把外形甚为别致的如意软刀已经攒在了掌心里。一心想着要
忿雪
,可就顾不得刀下难免伤人的这个问题:“老先生,兵刃无眼…”
才说了半句,对面姓郭的老人已摆手笑道:“我知道,我知道,是我要你这么做的,你大可放心,真要是我死在了你的刀下,那怪我不自量力,绝对怨不得你。不过,这一阵你要是再输了…”
寇英杰说:“这匹黑水仙宝马,听凭你任意牵走!”
郭老人鼻子里哼了一声,冷笑道:“小小年纪,说话不加深思,你放刀过来吧!”
在他说话的当儿,寇英杰早已蓄好了势子,对方话声一落,他子身已电也似的凑了过去。
掌中刀“飕!飕!飕!”一连三刀,三刀连成一气,无异是经过他一番深思
虑之后的安排,真当得上是快、准、狠三者兼具。
在姓郭的老人面前,似乎他早已注定了失败的命运,拳脚固是不敌,兵刃亦复如此。
郭老人只是适当的变幻着他站立的位置,甚至于他站在沙地里的一双脚,连动也不曾动一下,然而诚然如此,他足踝以上的身躯,却是曲扭变得那般灵活,以至于寇英杰如此快迅的三刀俱都落了空。
寇英杰惊心之下,刚想再施杀手的当儿,郭老人冷笑一声道:“算了吧!”
一只软绵绵的手掌已经拍在了他左胁之下,微微向外一送道:“去!”
寇英杰偌大的子身,球也似的,又弹了起来。同时间,老人一只右手趁势翻起,蝴蝶穿花般的灵巧,向外一搭,已经贴在了寇英杰的刀身之上,顿时间就象有一股电
般的罡气突地通人刀身。寇英杰只觉得那只持刀的右手上一阵子发麻,同时掌心一阵子炙热,那口如意软刀已
手而出。
他落下的子身是一个前跄之势,一头扎在沙堆里,弄了一头满脸的沙粒。等他回过身来时,却发觉到对方仍然站在原处不动,自己那口如意软刀正捏在对方右手“拇”、“食”、“中”三
指头上,银蛇般的颤动着。寇英杰只觉得头上一阵子发热,身躯一晃,坐倒在沙地里,惊、愧、羞、惧,一刹那万念
集。活了这么大,江湖里会见过的高人着实不少了,然而翻遍了记忆深处,简直就没有一个人的身手,能够与眼前这个老人相颉颃。
对方这身功夫,足可当得上“神乎其技”四个字,寇英杰一向都以为自己这身本事蛮不错了,今天拿来与对方这个郭姓老人比较之下,简直是一天一地,其间距离不足以道里相计。什么话也不须要多说,也再没脸跟对方动手了!
只是这么大的人,要当面向对方出口讨饶,那可是无论如何也难以办到,死也办不到的事情。长长叹息了一声,他深深的垂下了头,什么话也用不着说,也没什么好说的,事实摆在眼前,不容你不服气,眼前老人诚然当得上是一个风尘中侠隐类的人物,应该是属于“异人”的那一种人。忽然,他内心潜生出一番敬意。一种“心悦诚服”的由衷敬仰。
面前银光一闪,那口如意软刀正好
在了脚前。“小伙子,你可服气了?”郭老人仍然是那种调侃的口吻,然而他眼神里却隐约的现出一种智光,这种眼光足可看穿一切,
悉寇英杰内心的思维。
“老前辈神技惊人,小可心悦诚服!”一面说,寇英杰由地上爬起来,把刀
入
套里,他整理了一身下上的衣衫,毕恭毕敬的向着郭姓老人深深一拜。
老人湛湛目神兀自
视着他,抬起一只手,他轻轻捋着颔下那绺子山羊胡子,倒不折不扣的受了他的大礼。
一刹那,他那红润的面颊上,变幻出一片异彩,同于头顶上呼啸的长空,波谲云诡,令人难以猜透!
寇英杰直起
来,正
朗声道:“小可不知自量,自取其辱,老前辈不要见笑,”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无限遗憾的扭过头来看了一眼那匹他所深爱的坐骑“这匹黑水仙已经是老前辈你的了,你老人家牵它去吧!”
郭姓老人微微点了一下头,道:“你这么说就对了。”说完拍打了一身下子,缓缓走过去。
寇英杰用无限依依的目光跟着他,内心浮起失去的痛苦,他几乎不忍心再看下去,不忍看着老人牵走他的爱马。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出于他意外的,老人并没有走向那匹黑水仙,却是到了他自己的那匹双峰骆驼跟前去,伸出一只手轻轻一按驼背,他子身已纵起来,四平八稳的坐在了驼背上。寇英杰怔了一下,赶上一步道:“老先生,这匹马…”
郭老人冷冷一笑道:“孩子,你又错了!”他一面解着系在骆驼头上的丝绦,一面打量着寇英杰道:“我并没有说白要你的马,那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
“可是,你老人家刚才还要用整箱金子来买这匹马。”
“那是刚才的事,小兄弟!天底下每一件事都会变的!现在我忽然又改了主意了。”说完他抖了一下丝绦,骆驼就起步前行。
寇英杰呆了一下,赶上一步,道:“老前辈!”
那老人没有再回头。
漠地里大风狂飙着,漫天风沙里,叠入老人踽踽的孤独背影。
寇英杰一刹那间内心翻起了无比的感受与激动,就在这时他耳边响起了老人如断如续的口音,那是一首诗——“我今南行七里桥,为践故人走天郊;三
之后黄昏渡,再图西风马上
!”
郭老人顺口
出的这首诗句,虽是出声不大,但是吐字清楚,每一个音阶,都清楚的送进了寇英杰的耳膜之内,显系内功中“千里传音”之术。
寇英杰心里惊得一惊,在回味对方这首诗句涵意的当儿,老人的“沙漠之舟”可就去远了。
诗句的涵意至为浅显,就连文学造诣并不深厚的寇英杰也能会意。那个郭姓老人,明显的告诉他说,他此行将要往七里桥去会晤一个故人,三天以后返回,那时候希望寇英杰能在一处渡口等,二人再定深
。
等到寇英杰把这四句诗的意思悟解之后,内心不
涌起了一阵狂喜,再向老人去处看去,但见大风呼啸的沙漠已成混沌一片,哪里再有老人的身影,原本的一腔怅恨自愧。现在却改变为无限的怀念了。憧憬着老人的风采,以及他那出神入化的身手,真使他内心兴起了不能休止的激动与遐想。
郭老人诚然是芸芸众生中一个不可多得的奇人,一个风尘里的异人侠隐,果然要是能得其垂青指点,必将受益不浅。这一次邂逅实在算得上离奇,对于郭姓老人那一身出神入化的功力,他自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然而郭老人那种不恃强凌人的风范,却更属难能可贵。
他分明钟爱着寇英杰的那匹宝马黑水仙,也曾甘心出重金以购,然而当他获知寇英杰也同自己一般的深爱着这匹马时,他竟然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甚至于寇英杰自愿双手送上,他也不再思染指,这就是一种难得的侠士风范。
坐在沙地上背倚着沙丘,寇英杰憧憬着老人的高风亮节,
不住再次油然生了敬意。
这片沙漠,在以往的日子,他也曾来过许多次,却不曾见过老人的影子,甚至于从来也不曾听人说起过这样的一个人,一个具有如此武功,如此神出鬼没,雍容器度的人,似乎不应该这般默默无闻,这一点是寇英杰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的。
他实在很累了!
外面虽是漫天风沙,几乎有天摇地动的倾势,然而这方寸之地的沙丘背后,却独能享受一片宁静。由死者那个瘦削的子身上,揭下了那块完整的熊皮大氅盖在身上,他兴了浓浓的睡意。
然而,就在他眼睛将闭还不曾闭起的刹那,目光掠处,却发现一件奇怪的物件。那是一盏闪着莹莹白光的水晶瓶,似乎瓶颈部分还连系着一条细细的银链子,象是女孩子家悬挂在
身的一件小玩饰,却是十分珍贵可爱。
它静静的搁置在沙地里,映着天色闪闪放光。寇英杰弯身站起,走过去拣了起来,只觉得入手犹有余温,象是刚才
离人身。他心里一动,忖道:“一定是那个郭姓老人走得匆忙,遗落下来的东西!”
是一个大小相同拇指,比拇指稍大一点的小小水晶瓶,细软精致的一条银链子,巧妙的
穿过瓶颈部分,果然是供为佩戴装饰用的。寇英杰好奇的在手里把玩着,只见那晶瓶雕磨得珠圆玉润,十分可爱,瓶侧有四个凸出的
文,刻写着“明
动人”四个小篆,另有一行更小的蝇头小字雕刻着“千里父相思”等字样。寇英杰不经意的把晶瓶倾倒过来,顿时他发现到一件新奇而有趣的事情。
只见小小的水晶瓶面上,象是浮现出一片蒙蒙的雾光,似有某种
白色的
体,由瓶内漫过。就在这层白蒙蒙的雾气完全澄清之后,瓶面上顿时现出了一个女子的全身形象。那是一个长发,带有几分稚气的明
少女形象。
寇英杰的目光,顿时就被瓶上佳人那股绝
的风华深深的吸引住了。
的确是世所罕见的一个女美。长身玉足,明眸皓齿,朱
厚薄适度,尤现出少女的风情万种,那是人见人爱的一个年轻姑娘。
虽说仅仅是出自匠工细心雕凿,而涂以颜色的图像,可是足足可以称得上“精心杰作”
四个字。
画中少女穿着一袭大红的紧身衣
,近
以上却披着一件百雀彩羽的小坎肩,长发随风,与肩后的剑穗共同飘浮着,说不出的一种娇野不羁,我行我素的任
姿态。
太美了,美得有点使他爱不释手。
当他再把晶瓶倒过来时,瓶面上又自浮现出一片茫茫的雾气之后,瓶内佳人随即消失,看上依然透剔晶莹,不着丝毫痕迹。
这般巧妙设计的一件饰物,即不以该水晶瓶本身价值,仅就晶瓶内那番雕刻,着
,已足可抵万金之数;主人如果抛开市俗金钱价值观念,作为随身携带以慰相思的一件物件,那诚然更是“无价之宝”了。
瓶上“千里父相思”那五个小字,不啻说明了瓶内所雕刻的那个绝
少女,与老人之间,大概是父女的关系。从而推想,这个郭姓老人该是如何疼爱着他这个女儿,以至于
迹天涯之时,犹不忘携带着以慰对爱女的思恋之情。这番父女的真情,虽只是一种推想,却极合情理。
寇英杰自幼失怙,缺乏亲情关爱,此刻睹物思情,憧憬着老人的爱女深情,一时深有感触。他暗自责怪着老人的疏忽,竟然将这样不该失落的一件物件失落了。不过他转念一想,好在三
后对方尚约了自己见面,那时正可亲手
还,为恐遗失,他就将这个晶瓶系在颈项上,贴
藏好。
怅看了一天风势,一半时还不会停下来,他实在疲了。
那匹黑水仙徐徐走过来,
间不住的打着噗噜,却也有些倦了。
寇英杰拉过了马缰,以之系
在手腕上,随即拥着那袭熊皮大氅,沉沉的睡了过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风势好象早已停了,寇英杰只觉得一只手被用力的摇动着,耳边且响起了马鸣的声音。寇英杰蓦地睁开眼睛,才发觉到天已经黑了。这一觉睡的时间可真够长,他张惶的站起来,四下看了看,天空是一片暗灰色,无数繁星点缀在初夜的穹苍里,且月
亦显得分外明媚。阵阵的冷风袭过来,使他觉得遍体如冰,冷飕飕的,幸亏还有这一袭熊皮大氅,否则还真有点
受不住。他勿匆由马鞍革囊内找出了一份干粮,胡乱的吃了一些,便翻身上马。
那匹黑水仙似乎早已养足了精神,渴望着放蹄一奔,以解除身上的寒冷。寇英杰方一翻身上马,它已迫不及待的放蹄奔驰起来,此番奔驰较之先前又是不同,诚所谓“人有精神马又
”这匹黑水仙一经放开了四蹄,真好比
弦之箭,速度之快,几令骑在它背上的寇英杰亦不
为之骇然,当真有“
月千里”之速。
月上中天时分,寇英杰发觉到已出了这片沙漠,横在他面前的,是一处长长的溪水。夜月之下,水质清碧,明晃晃的水面,象闪烁着鳞甲蜿蜒前游的一条巨蟒。
这条河是锡林郭勒河的一道支流,其源头发源处,正是颇负盛名的萨尔湖,溪
的两岸,沃野宽阔,是有名的牲畜放逐牧野。
寇英杰翻身下马,在溪内掬了些清水饮用,听令座马嚼食着溪岸的野草。就在这时,他耳中听到了一些异声,在淙淙
水声以外,他听见了一些串铃的声音,乍听时很象走方郎中手里的那玩意儿,其实却是扣结在牲口颔颈上的响铃。原先只不过是很模糊的一种声音的意识,不过转瞬的当儿,那种声音已变得十分清楚,显著而错综。
所谓“错综”那是因为听见了别种的声音——蹄声。
在这边荒地方,任何一种非大自然的声音,都算得上“特殊”二字,也都足以惊人,在这个环境里,自然而然也就变得很
感,一点点奇怪的声音,都会使人很惊觉而加以留意。
寇英杰直起子身来,顺着面前这道源远
长的溪水极目望过去,他不
微微吃了一惊。
老实说,在这个穷荒僻壤的地方,这么大规模的马阵是很少见的。一共来了多少匹马,一时还弄不清楚,不过第一批八匹坐马,却已经清楚在目。
八匹大概同属于一个颜色——黄
的骏马,并成一横列,以同样快的速度,践踏着溪边松软的浅草地,风驰电掣般的疾快,刹那间已临近前。
如非是八匹马的颈项上,都拴着一串醒目银铃,单单只凭蹄声,那是不易听出来的。
此刻,那些串铃声非但清楚在耳,甚至于已有些震耳了。月光之下,八匹同
的骏马上,各自端坐着一个十分魁梧的汉子。
八名汉子,看起来几乎是同样的高矮,也是同样的姿态,同样的衣着。
每人一袭缎子的箭祆,那是一种关外不常见的衣服式样,前大襟一角拉下来,
出祆里子,老大的一块皮裘。
八个人脸上也都扎着同样
泽的一
丝绦,夜
里,寇英杰虽然看不清楚是什么颜色,猜想大概是紫
的,缎质的衣料,映着月
闪闪生光。
寇英杰同时也注意到,在他们每人坐鞍之前,各悬着一口细长微微弯曲的长刀,刀的式样,甚至悬挂的地方也完全一致。
在寇英杰惊奇的注视之下,这一拨八匹健马,已自眼前风驰而过。那是很雄迈,整齐壮观的一列马步。如其说马步的划一令人惊讶,不如说马上人的精神划一更令人惊异。
八个人不如说八“尊”人来得恰当,因为这些人看上去简直就象木头雕刻出来的一样刻板,八双锋利的眸子,只注意着前方。他们岂能会没有发觉到寇英杰这个人的存在?只是却连正眼也不看他一眼。
就在寇英杰无限惊异的眼光尚未离开这八骑人马背影的一刹那,他耳中却又听见了第二拨马蹄的声音。
第二拨是四骑人马,马
大概是枣红色的,马上人的衣质,同样属于缎质,只是
泽较浅,每人头上多了一顶同样
泽的风帽,帽后飘着长长的两
帽翎,月
下十分潇洒。
这四匹马同先前的八匹马一样,风驰电掣的由寇英杰面前奔驰而过,给与寇英杰的感觉,只是惊鸿一瞥,除了惊奇以外,什么都来不及思索。
然而当他再回过头来时,情形就更不一样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他面前又出现了两匹马,和一辆闪烁着金漆光泽的彩车。两骑人马,连同着这辆双辕二马的金漆座车,就在寇英杰回过身来的一刹那,已近眼前。
首先映在他眼前的是马上一双神秘女男,女男二人,各人跨骑在一匹雪白的骏马之上。
这两个人可不似先前那两拨人马那般的刻板,也许是他们身负的使命远较前行各人为重,或是身分不同。总之,就在他二人方一发觉到眼前寇英杰这个人时,两个人情不自
的同时扣勒住马缰。两匹奔弛正疾的坐马,陡地收蹄,就地里打了个圈子,牲口不住的打着响鼻,马上女男四只明锐的眸子,已经目不
睫的盯在了他的身上。
寇英杰也因为这样,才得较为清楚的看清了对方,显然是两个不同凡俗的人物。
骑在左侧马上的那个男的,一身重裘,皮衣皮帽,月
下略可看出他生就一双浓眉,眼睛虽不大,但是内蕴的
光,却有灼灼
人之势。这人大约三旬左右的年岁,略嫌过长的一张面颊上刻划着精明、自负、
犷,即使不说一句话,却也豪气袭人。
至于与他并骑一侧的那个少女,显然却又具有另一种不同的风华气质了。因为她是个姑娘家,寇英杰不好意思太仔细的打量她,可是看上一眼总是难免的。
很标致的一个女孩,二十岁也许多一点的芳龄,白莹莹的一张脸,包裹在一袭连头带身的狐裘里,那么清秀而微微扬起的一双蛾眉,衬托着其下碧海也似的一双剪水双瞳。她身材很高,骑在马上并不比那个男的矮多少,细细的
肢上因为多扎了一条银色的丝穗子,虽是狐裘,亦显不出丝毫臃肿。
随着她
起的纤手,揭下了头上的那顶连衣皮帽,一蓬秀发,云也似的披了下来。她单手接着马缰,让
下健马绕了个快速的圈子,人马已偎到了寇英杰正前方站定。
就在这一双白驹突然定身的当儿,身后的那辆金漆马车,在车把式稳重熟练的收缰式子里,也停了下来。双方距离,约在三丈左右。
寇英杰倒不
为这突然的举止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抬起头,正好接触到正面少女那双水汪汪的眸子。带着三分盛气,七分娇嗔的模样,她瞬也不瞬的盯着看他,拿在右手上的那支双股小皮鞭,很可能随时都会向着寇英杰
下来。寇英杰可不愿再惹这个麻烦,象是理屈似的,又往后退了一步。
马上少女原本象是要发火的样子,不知怎么回事,在她目睹着寇英杰这副老实样子的时候,无形中竟然把原先那股子毫不讲理的气消下了一半,却又并不太甘心,把一只手叉在
肢上,一副
罢不休的神情。
寇英杰心里怔了一下,他实在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错事,值得对方这副样子的打量自己。
马上少女绷着那张清水脸:“你这个人是干什么的?”
“我?”
“当然是你,”她说话时候嘴角牵动着,很俏皮的样子“难道我跟我自己说话?”
寇英杰怔了一下,不太乐意的道:“我是走路的。”
“废话!”说时她霍地扬起了鞭子,却是没有真的
下来。
这时候一旁的那个男的,忽的带过缰来。只见他浓眉一挑,盛气凌人的怒视着寇英杰,冷冷道:“半夜三更,你站在这里干什么?见了前行的马队,怎么不远远的避开,你想死么?”
寇英杰不由得一时气往上冲,可是转念一想,一路上自己惹的事实在也够多了,再者对方看来声势不小,何苦再生意外?这么一想,他就
下了这口气,冷冷笑了一声,往后又退了一步。
马上汉子怒声喝叱道:“是谁要你来的?说!”
寇英杰“哼”了一声,道:“笑话,这条路莫非只有你们来得,我就来不得么?”
浓眉汉子一声叱道:“你是想死!”死字出口,一只右手陡的抬起,箕开的五指,象是一只大巨的鸟爪,凌空向着寇英杰身上击过来,顿时之间,空中响起一股尖锐的急啸之声。
也就在这一刹那间,另匹马上的长发少女忽然一声叱道:“不可!”她陡地翻起一只手,电般的疾快,就在那浓眉青年的手势方才击出一半的当儿,已抢先搭在他的腕子上。
浓眉青年吃她这般的一阻,那只手霍地改为向下一沉,空气里猝然响起了一股尖锐的风声,竟把地面上一层泥沙刮起来“刷啦啦——”溅洒得半空都是。
那剩下的一半股掌力,虽是后继无力,却也其势可观,呼啸一声,直由寇英杰右肩侧硬扫了过去。
寇英杰子身晃了晃,一连退后了两步,虽是隔着厚厚的一层皮裘,却也使他觉得右肩上象是刀削了一般的疼痛,由此而视,对方青年掌上功力,该是何等惊人?一股无名之火,陡地上冲直起,寇英杰一
大氅,甩上肩头,正待发作的当儿,却闻得一声轻咳,传自较后的金漆车座之内,并有一物件击敲着车壁发出“碰碰”之声。
“孟能,你过来!”声音发自车厢,虽不亮吭,却吐字清楚。
那个浓眉青年甫一闻声,顿时面现肃然,恭应了一声“遵命”随即带马过去。只见他一径来至金漆马车前翻身下马,双手抱拳道:“父亲有什么吩咐?”
车厢内传出一声冷笑道:“来前,我是怎么关照你们兄妹的?你在跟什么人说话?”
“这…”浓眉青年回看了一眼,道:“是个不关紧要的闲人!”
“既是闲人,何必噜苏,任他去吧!”
“孩儿只是有点奇怪,想查问一下他的
底…”顿了一下,他才又道:“你老人家既然这么说,就任他去吧!”说罢抱拳一揖,翻身上马。
车内人道:“慢着!”
那个叫“盂能”的浓眉汉子忙自又跳下马来,应了一声:“是!”车内人道:“眼前是什么地方?”“总坛第十一区,锡林旗部!”“是谁的管区?”“这个…待孩儿查看一下!”说罢他回头,向着身后那个马上少女招呼道:“小薇,你来一趟!”马上少女应了一声,那双妙目在寇英杰脸上转了一下,似嗔又笑的白了他一眼,遂带过马头,匆匆来到了车前,翻身下马。浓眉青年道:“爹问这块地方,是谁的管区?那张羊皮铁令图可在你身上?”
“在!”长发少女答应了一声,探手由身侧豹皮革囊内取出了一张羊皮,打了开来。浓眉汉子即由身上取出千里火,
风一晃,亮出了尺许长短的一道火苗子,兄妹借着火光的照耀,齐向那张羊皮铁令图上参阅。
寇英杰停立一旁,反倒是冷落了。他原想就此
身,可是眼前这一切无宁说引起了他极度的好奇,这伙子人到底来自何处?
奔哪里?他们是些什么人?车子里坐的那个人,又是什么人?这一切的一切,在在使得他感觉到奇怪,一时反倒不想离开了。趁这个机会,他打量了附近一下,才发觉到前行的马队俱都远远的停下来,月
下,清楚在目。寇英杰再向金漆马车后方打量,才发觉到车后某距离处,亦有两拨马队,其人数式样一如前行马队一般无二。
这种阵势,在冷寂的边荒沙漠地方,可以说极为罕见,即使是附近蒙旗亲王出巡,亦不见得有此排场。寇英杰不
有些怀疑来人系官场中的当今大员了,可是却又不象。他心里正自匪夷所思,胡猜
想的当儿,却见眼前兄妹已收起了那张皮图及千里火。
那个浓眉青年随即抱拳恭声道:“孩儿已查过了,这地方确属总坛第十一区,应该是‘小五龙’的地盘。”
车厢内那个人冷冷哼了一声道:“我知道了,哥儿五个来了没有?”
浓眉汉子跨出去一步,四下打量了一眼,道:“还没有!”他退回来冷笑一声道:“好大的架子,请示父座,是不是要召见他们问话?”
车中人道:“欧
天一向恭谨,岂能有此疏忽,况且事先已有指令给他,放火雷箭,即召他们来此回话!”
浓眉汉子应了声:“遵命!”随即匆匆向马鞍上取用物件。
一旁的寇英杰在一听见小五龙这个绰号时,已不
心中一动,再听见欧
天这个名字时,更由不住怦然而惊。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那个骑骆驼的郭姓老人曾告诉过他,自己杀死的那五个人正是“小五龙”其中那个身披熊裘大氅,施展判官笔的为首匪人,也就是欧
天其人。这么一想,他立刻又联想到那老人曾说过小五龙背后的厉害靠山那句话,他顿时对于车内那个人,有了一个概括的认识。起码有一点可以认定,那就是来人绝不是官场中的人物,多半是黑道江湖中的一个极厉害的魁首人物,至于这个人到底是谁?却又不是他所能想象的了。
这些念头,说来紊乱,其实在他脑子里只不过如石火电光的一闪而过。
即见那浓眉青年已由皮鞍内取出一样物件,夜
里寇英杰因距离较远,看不真切,看上去仿佛象是一个筒样的家什。只见那个浓眉青年拿到手中,向空举了一下,即由其内“吓”
的一声,连同着一溜子火花,
出了一道朱红色的刺目火光,看起来就象是正月里玩的冲天火炮一样,而且更能
高。
眼看着夜
里,这道火光足足
起有数百丈高矮,在空呈垂直上升,在上升的过程里,并且发出一连串的爆炸声,如此保持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才自消失。浓眉青年接连着又发出了两枚,才把那个发
筒收起来。
寇英杰不想距离他们太近,再者又恐自己新得的那匹爱马黑水仙走失,乘这个机会,他悄悄走到爱马身边,翻身骑上。骑在马背上,他向这边打量着,反倒觉得看得更清楚,而且有一个好处,随时可以策马离开,凭着这匹黑水仙的脚程,只怕在场各人谁也无能追上。心里去了一层顾虑,他乐得作出一副清闲的旁观姿态,向着这伙子人远远注视。
现场沉寂无声,只有牲口打着响鼻,和刨动蹄脚的声音,夜风嗖嗖,衬托着一天寥星和那弯静静的
水,现场气氛,更似有说不出的肃杀。
金漆车厢内的人不再说话,马上的兄妹二人已似有不耐之
。那个长发少女偶尔扭过头来,向着寇英杰瞟上一眼,目光己不似先前的凌厉。
远处沙漠,在如银的月
里,轻泛着点点鳞光,天地交接处的那道长弧状的分界线,却是紫灰色的,却有一片蒸腾,弥空而起的彩气,缓缓的移动着,面向着溪水,你会发觉到这番景致太美了,也就是世人所传诵的“海市蜃楼”那般说法了。这片静寂的气氛,忽然被一声嘹亮的马嘶声所破坏了。
循着各人的目光望处,远处漠地里扬起了一片灰沙,两骑快马,正自飞也似的向着这边疾驰过来。不过是转瞬的工夫,已奔临近前,马上两个人,不待坐骑站稳了,即滚鞍下马,张惶的奔向金漆座车前。其中一个留有绕口黑胡子的人,向着马上兄妹二人深深打躬,恭声道:“总座车辔金驾已到,卑职等
接来迟,万请少君姐小不要怪罪才好!”说时二人已扑地跪倒,深深的拜了几拜。马上浓眉青年大剌剌的道:“欧
天他们哥儿五个怎么没来?”
“启禀少君,”那汉子伏地战瑟道:“欧
天大哥与四位兄弟,已相继遇害,尸体才经发现,在五里风沙漠地里,属下等正自纠合残余弟兄,目前正在缉拿凶手。”浓眉青年呆了一下,冷冷的道:“你二人叫什么名字?”
“属下尉迟田!”
“曹金虎!”
“候着!”浓眉汉子随即转向车厢回话。
这一次话声很低,不要说寇芙杰听不见,只怕就是车厢一旁,除去当事人以外,其他人谁也听不清楚。车中人似乎用“传音入秘”的功力,在与那个浓眉青年答话。即见那浓眉青年转向伏在地上的尉迟田与曹金虎道:“总坛问你二人可曾接到了由总坛快马发出的命令?”
“这个…”那个叫尉迟田的汉子叩头道:“接…到了…七天以前已经接到了!”
“命令是怎么说的?”
“这…个!”
“说!”
“是!”那汉子跪直了子身道:“总坛训令,要边地十一区在三天之内集结成连锁阵营,随时听令总座手令行事!并负责肃清这一带地方,不许有任何外人涉足!”
马上青年冷笑了一声,道:“那么,你们可曾做到了?”
跪在地上的二人,由不住的打了一个哆嗦。那个叫曹金虎的汉子,顿时抢白道:“回少君的话,属下二人只是听欧
天大哥命令行事!”
马上青年鼻子里“哼”了一声道:“这么说,连总坛主的命令,你们也敢不遵了?”地上二人顿时脸色大变,连连叩起头来。“属下天胆也不敢违抗总坛命令,只是五位当家的忽然遇事丧生,一时
了章法!”那个叫曹金虎的人还在拼命的解说,老大的两个人,居然象小孩般的哭泣了起来。
骑在马上,远远注视的寇英杰看到这里,心里不
大为不解,由伏地二人啼哭的模样看起来,似乎将有什么惩罚要加在他们二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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