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玉钗恩重是前生
突然,大堂的门被轰然推开了,杨逸之跌跌撞撞冲了进来。
卓王孙的脸色瞬间冰冷。
他甚至能够感受到,丝丝杀气自掌心腾起,在空中盘旋、飞舞,带起尖锐的啸声,提醒他,眼前这一切,都是这个男子造成的。
三连城上,
花寺中,正是他让那朵原本一尘不染的莲,沾染上了恼人的月
。
他的到来,在他设计之中,来得恰到好处。因为这场婚礼,本就是他精心安排的一出好戏,必须由他和她亲自出演,才有意义。
杨逸之站在他面前,一字字道:“你…你不能这么做!”
卓王孙淡淡地看着他。
杨逸之的脸色苍白异常,这是
怒攻心的白,是气急败坏的白。
卓王孙忽然觉得有些有趣,因为他从未见过杨逸之这样失态过。就算在对战无与伦比的对手时,杨逸之仍然是从容自若的,但现在,他却失去了他身为绝顶剑客的尊严。
既然失去了,那就该死。
卓王孙冷冷道:“我不能怎么做?”
杨逸之挥手指向相思:“你…你不能这样对她!”
他怒声道:“你既然娶的是公主,却又为什么要欺骗她?为什么要让她受着羞辱与煎熬,自己却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花烛夜?”
他的怒意宛如夏夜的风,向卓王孙奔袭而来。但卓王孙的脸色却仍然那么淡:“我欺骗她什么了?从一开始,天下人皆知我娶的是公主。”
杨逸之断喝道:“她不知道!”
“那不过是她太自以为是罢了。”卓王孙的笑容温和而忍残“她不过是我的属下,却又有什么资格,怀着这样的奢望?”
灯影明灭中,相思的子身似乎轻轻一颤。
杨逸之忍无可忍,俯身将相思拉了起来,推到卓王孙面前,一字字道:“难道你就感受不到,她的心碎么?”
卓王孙嘴角挑起一个讥嘲的弧度:“是么?”他的目光冰冷,从相思
前扫过,而后轻描淡写道“那下一次,找个无心的人来做我的属下好了。”
“闭嘴!”杨逸之怒不可遏“我要你娶她!”
此话一出,四坐皆惊!
娶公主的大典,岂是儿戏?满堂宾客,凤冠鸾驾,他竟要喝令新郎让出来,留给另一个女子?
卓王孙依旧冷笑,转头看向杨继盛,微晒道:“杨大人,莫非这也是庆典的一部分?”
杨继盛怒了起来,他绝不容许公主的婚礼被自己的儿子搅
!他怒声道:“逸之,你疯了么!”
他那苍老的声音宛如一支鞭子,狠狠
在杨逸之的身上。
杨逸之眼中忍不住一热。
多少年,这是父亲大人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这证明,他还把自己当做儿子看待。这当众的一声“逸之”是原谅,是恩赐,也是要后挟。
多少年了,他岂不是在等这一天,等他的父亲,重新叫他的名字!
他拉相思的手,也有一些颤抖。公主大婚,岂是儿戏!他隐约能看到父亲眼中的期望、愤怒甚至哀求。
自己若还不放手,父亲的那一点谅解又将重新失去,而且再不会有。
刹那间,他有一丝清醒。
相思仿佛也清醒过来,惊惶地看着他,看着卓王孙,也看着众人,不知过了多久,她苍白的脸上终于透出一个凄凉的笑:“算…算了,我本不求什么的!”
水红色的嫁衣碎在泪水里,这泪水碎在喜堂上。
本不应该这样的…杨逸之被她的泪水一怔,竟忍不住退了一步。
无论面对多强的对手、多盛的剑气,他都从来没有退过。而今天下午,他为眼前这女子的眼泪,一退再退!
她悲伤地站在喜堂央中,嫁衣上九十九朵水红色的莲在满堂喜气中枯萎,就在刚才,她还曾那样幸福地绽放,却因无人守护,转瞬凋残。
杨逸之有些迷茫。不是曾经话茬要倾已自己,完成她的心愿吗?为何又会退却?
他忍心放开她所领带的最后一
手指,任她在风中零落么?
不。不是他在放手,而是她在挣脱他,她要让他走,让他拥有亲情,拥有幸福。
杨逸之惕然而惊,突然立定身形,嘶声道:“不!”
这一块呐喊,穿透了喜堂,让整个夜
也为之颤抖。
他猛地仰头,仿佛是替自己解说,又仿佛只是说给自己听:“我本以为生命会有许多的意义,于是不惜
锢了自己的心,去完成这些意义,但现在,我却已顿悟,生命所有的意义,就是守护所爱的人,让她永不流泪。”
他深深凝视着相思,缓缓道:“我爱你,所以,我绝不能看你流泪。”
他的神情中满是坚定,坚定得有些疲倦。这本是他永远都不会说出来的话,但现在说出了,他竟然只感到了解
,而没有羞怯或者悔恨。他本是个谦谦君子,永远都在众人面前隐藏着自己实真的感情,但现在,他将自己用力剖开,将所有密私的感觉全部曝
在大众面前,任他们用流言肆意践踏。
大堂中瞬间寂静了,他的话宛如雷霆,劈中了所有的人,又宛如大风,将他们的镇静吹走,只留下了惊骇。
这是惊世骇俗的一句话,但杨逸之却只是淡淡地说出了。
他知道,他说出之后,他将一无所有。他将失去君子之名,失去老父的感情,失去卓王孙的友情,或许,还将失去武林正道的尊重。但他不在乎!
那沾染嫁衣的泪水,让他不再管那些顾忌,他要痛痛快快地说一次。这一次,他将只忠于自己的心。
这颗心,再不为天下,为了家国而犹豫,而只用来守护所爱的人。
为此,他不再退步,而是勇敢地抑起头来,面对着所有的震骇与蔑视。
卓王孙的目光迅速地变得冰冷,寒光般盯着杨逸之:“你爱她?”
杨逸之重重地点了点头。
杨继盛的期望终于化为怒吼:“畜生!你还有没有廉
!还不快些滚下去!”
杨逸之无言,只注视着卓王孙。
他的一生,本只是为了重得父亲的认可——但如今,他悍然不顾。
卓王孙冷冽的杀气
薄
出,宛如九天雷云将他笼罩。这是天下无敌的力量——但如今,他绝不退缩。
天下英雄都在观看,他是他们的盟主,本应该成为他们的楷模,他们的依赖,但或许明天,他就将遭到世人的一致唾骂——但如今,他绝不动摇。
他所求的,并不是要得到她的爱。他只要卓王孙好好对待相思,珍惜一下她的心。那么,他就算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
卓王孙游移的杀气终于缓慢成型,一字字道:“你终于肯说出来了?”
这一瞬间,他忽然有种错觉,自己只有这一刻,才被真正撄犯了。杨逸之的一句话,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痛楚。痛到他几
毁灭这个白衣男子。
这痛楚,究竟因何而来?他竟然不知道!
卓王孙全身杀意猛然一提,将这些杂乱的思绪摒弃开去。只这一瞬,他全身又被凌驾一切的杀意笼罩,正是这杀意,让他高高在上,完美无缺,不容谛!
寂静的喜堂中响起刷的一声轻响,是卓王孙缓缓拔剑。
卓王孙真正动了杀气,眼前这个男子,一次次触动他的逆鳞,更重要的是,他竟敢当着所有人,说出了他永远也说不出的话。
他的杀气卷绕天际,悍然挥舞着,厉声道:“拔你的剑!”
杨逸之怆然笑道:“剑在!”
月白色的光芒,自他身上点点溢出,在手心结成新月形的弦。当世两股最强的力量,即将轰然对撞在一起。
这一次,他们谁都不打算再留一分力!
“住手!”相思的声音撕心裂肺般,响彻发大堂。
她苍白的纤手紧紧抓住嫁衣。突然拔身而起,向两人剑意锋芒最盛处冲去。
两道至强的剑气倏然收束。一时间,所有的光芒黯淡下来,只剩下她站在两人中间,怔怔地看着他们。
四周一片寂静,连呼吸的声音那是那么清晰。
突然,她眼中的泪水无声滑落,轻轻道:“我恨你,你。”
转身向宫门外跑去。
冲天的剑报导,竟因这四个字一窒,倏然瓦解。龙之芒,月之光,都在这声低语之前显得那么苍白。
相思转身奔出的泪水,飘
在喜堂上。杨逸之心一颤,顾不得再与卓王孙对决,转身追了出去。
卓王孙的剑就在他背后,只要轻轻一送,就可以杀死这位最强大,也最痛恨的对手。
但,他的杀气竟一瞬间那么沉重,无法再鼓起。
是因为,剑上沾上的那一滴泪水吗?
他轻轻拭净剑锋,收入鞘中。
他转身,依旧携着公主的手,重新登上喜堂最高处。对呆若木
的宾客一挥手,示意婚典继续进行。
四座无言。
只有鼓乐之声,依旧振振响起,试图掩饰掉这满堂凄惶。夜
寂静的曲调在喜堂中寂寂回
,却始终吹不尽那朵水红留下的悲伤。
红烛高照。
夜已经深了,宾客们不敢过多打扰这对新人的
房花烛之夜,渐渐散去了。虚生白月宫深处的新房里,只留下卓王孙与公主两人。
不知沉默了多久,卓王孙轻轻放开了公主的手。
被控制已久的血脉突然冲开,公主只觉得全身一阵酸楚,几乎站立不住,跌坐在
边上。
边的玉钩坠落,红色纱帐垂下,罩在她脸上,让她的容颜有几分恍惚。
新房中是一片喜
。
喜
对面,有一座紫檀雕成的妆台,上面刻着九鸾九凤,云间飞舞,共同簇拥着一面水晶镜,照出满屋
苏喜幛、锦被绣榻来。
公主缓缓坐了起来,她并没有推开脸上的纱帐,但她的目光,却宛如锥子一般,穿透帐帘,盯在卓王孙脸上。
“你总该记得我跟你的约定,你若是真的杀了杨逸之,我一定立即死在你面前!”
卓王孙看着她,淡淡道:“我会信守承诺,但你也要记住,从今天开始,你的一生只属于我,再不许离开虚生白月宫半步。”
公主全身一震,缓缓坐下,神色怅然若失。
这也是她的承诺,为了救出杨逸之,她已将自己的人生献给了这个暴君,成为他明媒正娶的
子,三拜九叩,天地为证,容不得她反悔。从今而后,自己就要和这样一个冰冷无情的男子结为夫妇,而那个清明如月的男子,则成了陌路。
之后的漫漫岁月,该如何度过?难道这间奢华而荒凉的新房,就是她余生的囚城?
想到这里,她不
悲从中来,伏在锦被之中,悲声
泣起来。这一哭就再也止不住,哭得全身颤抖,声嘶力竭。
卓王孙看着她,良久沉默。
那一刻,公主的容颜在纱帐之后,变得有些模糊。那哀哀哭泣的身影,却让他感到一丝熟悉。
他突然想到,如果那天他没有发现
花寺的一幕,她如愿嫁给了自己,是否也会在某个无人的时刻,伏在锦被中悲声恸哭?
只为了她心中所想的,其实是那个白衣如雪的男子。
那时候,他还能这样囚
她么?
好在,这一幕永远不会发生了。她已经离开,带着破碎的心,带着对他的恨。
也许永远不会回来。
他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疲惫,缓缓在公主身边坐下。仿佛在这喧闹的哭声中,他才能沉静下来,想一想今天发生的事。
公主没有抬头,嘶声道:“离我远一点,你这丧心病狂的混蛋!”
卓王孙没有生气,只是注视着前方,轻轻道:“你以为我疯了么?”
公主放声哭泣着,并不回答,这个问题难道还需要回答么?
卓王孙注视着摇曳的烛火,淡淡道:“我本来准备了两份嫁仪,一份给她,一份给你。你我之间原本只是一场政治联姻,而她,却是我真心许诺了婚姻的女子。”
他的声音极轻,似乎在和她说话,又似乎只是自言自语。
“早在半月前,我为她精心准备了嫁衣,按照她喜欢的样子。独一无二,价值连城。但就在七
前,我确定她心里有了另一个人。”
他用余光看了公主一眼,笑容有些自嘲:“我有时并不明白,你们到底要什么。如果一袭嫁衣就能锁住一颗心,那该多么简单。”我可以给她一切,王者的庇护,万人之上的荣耀,天下最美的嫁衣,最盛大的婚典,但若她的心有了彷徨,我不会用这些东西做
易,把她留在自己身旁。
“我没有揭穿她曾做过的一切。因为她本是我的,我可以抛弃她,离开她,却不能让她受辱。”我也没有问她,更爱谁。因为谁重、谁轻不重要。我不能和任何人分享一个女人的爱情。所以,我安排了这一幕,让她彻底死心,让她离开我。
“只有伤得足够深,她才不会回头。”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凝视虚空的目光中也有了一丝痛苦,但随即又变得骄傲而冷漠“我放手,并不是因为我输给他,而是天下万物,无不在我掌控,又怎会纠
于一个女子的归属?她爱上谁,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又怎会在乎?”
“撒谎!”一个声音将他打断。
卓王孙微微皱眉,却见公主已从哭泣中抬头,鄙薄地看着他。
他淡淡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在撒谎。”公主无所畏惧地看着他“既然你不在乎,当她在喜堂上落泪的时候,是谁的手在颤抖?”
卓王孙怔了怔。他不记得自己的手是否颤抖过,确切地讲,他并没有这段记忆。
这实在是很古怪,很古怪的事情。他从来没有遇到过。
公主冷笑:“当杨逸之说出爱她的时候,又是谁的手瞬间冰冷?连层层吉服都掩盖不住!”
真的如此吗?卓王孙心头泛起了一阵陌生的感觉。他
不住轻轻打断她:“够了。”
公主却冷笑着说了下去:“当他说那番话的时候,你不止生气,一定还很嫉妒他吧?那些话,难道不是你想说的么?你敢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了出来,而你,你自负掌控一切,却连面对内心的勇气都没有!”
“你知道,她为什么会爱上他么?因他比你勇敢,比你有担当!”
“够了。”
公主冷笑,她知道自己在玩一个危险的游戏,也知道触怒他的后果,但又有什么关系?不是要触怒他,既然他安排了这场政治联姻,让她的人生一片惨淡,她为什么要让他好过?
“三连城上,她中了忘情之毒,本应忘记生命中最威念的人。但她还记得你,那么那忘记了谁?”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重重地说出这三个字:“杨逸之。”
卓王孙猝然抬头,注视着她,目光中有锋利的芒。
公主不
一颤,几乎有退缩的冲动。但如今,她连死都不畏惧,还怕什么?
她咬着牙昂起头,继续说下去:“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卓王孙看着她,淡淡道。让她感到惊讶的是,只是短短一瞬,他的怒意竟然已消失无踪,仿佛只是在问一件无头的事。
他的心上仿佛罩着一件硬坚的壳,凡人的七情六
对他而言,只不过是一缕恼人的风而已,无法穿透他的屏障。即使穿透,也不过
起短暂涟漪,他瞬间又会恢复从容、冷静、无懈可击。这个硬坚的壳,是他的高高在上的骄傲,也是他作为王者的尊严,阻隔了别人的同时,也阻隔了他自己。公主忽然有种冲动,要击碎这只壳。她要亲眼看着他变得愤怒、狂暴、歇斯底里。
于是,她讲起在天授村和杨逸之的初遇,说到自己当初如何了躲避蒙古追兵,藏身井下,又如何遇到相思,两人
换服饰和份身。而杨逸之本来是为了救她,却又歪打误撞救走了相思,之后的事就是吴越王告诉她的了,杨逸之和相思在荒城,在军营,在草原,在三连之城,历经磨难,同生共死。
这些情景,有的卓王孙已经知晓,有的本还不甚了解其详。但他只是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
公主直视着卓王孙,目光中毫无畏惧。她事无巨细地复述,将那些还不为人知的细节,杨逸之与相思在三连城中的一举一动,一一展示他眼前,生动
真,惟妙惟肖,就像在讲自己亲身经历过的故事。
她知道,这是卓王孙的逆鳞。
她在等,等着他骄傲硬坚的壳破裂,逆鳞之怒
发而出的那一刻。
那一定非常有趣。
突然,卓王孙打断了她的幻想:“你羡慕她?”
公主全身一震,她本以为,已在壳上敲出裂痕,触摸到其中深深掩藏的伤,但在这一瞬间,她却恍然发现,被窥测到内心深处的那个人,不是他,而是自己。
她有了一丝慌乱,一种秘密被
悉的慌乱。
羡慕她么?何止羡慕,那一切本不该归那个水红色的女子所有,而是属于她的。只因因缘作弄,才让她偷走了属于自己的一切。
“想成为她?”
公主下意识地就要点头,却突然惊醒。她猛然想起,这场感情博弈还没分出胜负,只差一点就被他反控了局势。这个男子实在是太可怕的对手,绝不能有一刻放松警惕。
她咬了咬牙,抬头傲然
视着他:“不错,我想成为她!”
一字字,仿佛要在他的心上刻出伤痕:“只要成为了她,就能亲口听他对我说“我爱你”;亲眼看他为我而反抗你,打败你,让你蒙羞!”
卓王孙静静地看着她,那些咄咄
人的话并没有引起他的反击,而是陷入了沉思。
他再度想起了婚礼上杨逸之所说的那番话。
他至今仍未明白,为什么这番话竟会让他那么痛。
如这个女子所言,这痛苦是因为他也想说那番话吗?他也想在大庭广众之下,抛开尊严,抛开矜持,只为自己的心、自己的爱说一句真心话?
不可能。他是王者。王者拥有一切,不需要拼尽所有的尊严去获取什么。
是的,他是王者。王者是不会有痛苦的。
卓王孙的目光从冷漠重新变得温柔,点了点头:“想成为她么?你可以的。”
他淡淡一笑,起身来到镜台,他从抽屉中取出一个白玉盒子,轻轻打开,红色丝绒布上,躺着一只怪异的甲虫,外壳上光影变幻,仿佛有人面花纹。
“这只上古奇蛊,名唤此生未了,只要将它种在身上,配合适当的内力引导,便可以让一个人变化为其他人的样子。”
“如果公主喜欢,就当是我的聘礼。”
这次轮到公主错愕了。她虽存着这种念头,却也深知天地造化不是轻易可以改变的。何况,她说这些话,一半是出于真心,一半也是想
怒他而已。就算此生未了蛊有用,她真能把它种在身上么?能化作相思的样子,再去找杨逸之么?她还不至于自我轻
到这个地步!
卓王孙微笑着看着她,似乎在等她回答。
仿佛是不肯认输,公
咬了咬牙,劈手把盒子夺了过来。迅速地盖上盖子,又用力按了几下,确认已严丝合
,才
到枕头下。
“不想试试?”
公主抬起头,傲慢地道:“既然是送给我的聘礼,我什么时候想用,就什么时候用。”她冷笑,目光里满挑衅“等我什么时候想去找他了,自然会拿出来!”
他却完全无视她的挑衅,只淡淡一笑:“很好。不过,一定要小心。你的内力无法驾驭这种蛊虫,擅自使用只怕会引起不测的后果。你若哪天真想变成她,最好先来找我。”
“找你?找你教我使用此生未了蛊么?”她冷哼一声,语气中满是嘲讽“你倒真是大方。”
卓王孙依旧不动声
:“君子成人之美,更何况夫
一场。公主既然这样想成为她,又不止一次和她
换份身。我不妨成全你。”
公主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了一件无比好笑的事:“是啊,多了不起的成全…”
突然地,她收起笑容,一字字道:“那么,今天你也是这样成全相思的么?成全她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你?成全她穿着嫁衣,和她爱的那个男人一起离开?”
卓王孙打断她:“住口!”
公主看着他,渐渐有些得意,仿佛这一次,她真正抓到了他的痛处:“你一直是这么虚伪的么?”
“你说做这一切只是赶她离开,你说自己不在乎她的心更爱谁,你说你拥有一切,却不屑于用这些来挽回一颗彷徨的心。听起来多么骄傲、高尚、洒
,其实不过是虚伪!
“你远不如自己想的那样超凡脱俗。和普通人一样,你也会妒忌、伤痛、迷茫,只是拙劣地掩盖着而已。
“喜堂上的一切,只是想
她离开,成全她找到真爱?难道不是想报复她?不是故意想让她痛、让她流泪?”
卓王孙冷笑。多么荒唐。他是王者,有着王者的骄傲,即使被刺得遍体鳞伤,也不会这样去报复一个女子。报复一个他曾经许诺幸福的女子。
他冷冷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笑话:“我为什么要报复她?”
公主依旧直视着他,第一次,她的目光让他感觉到了烦闷:“因为你还在意她!”
卓王孙的脸色徒然一沉。
公主提高了声音:“因为她的彷徨深深伤了你的心!你只有同样去伤害她,看到她的痛,才能感到自己的价值,感到自己还有扳回一城的可能!”
她冷笑着:“今
发生的一切,你的痛并不亚于她,也不亚于杨逸之。但她可以哭泣,可以逃走;他可以说出来,可以为她而战。你却不能,不敢,还要强忍着做出一幅若无其事的样子,多么悲哀!
“所以,你输给他了。
“输得全军覆没,一无所有。就算你在战场上赢一千次一万次,也抵不过今天的输赢!
“你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一个躲在自以为是的躯壳里的胆小鬼!”
“闭嘴!”卓王孙怒声喝断她。杀气,狂龙般溢出,布满了整座新房。卓王孙的长发如
云一般扬起,就如同上古神魔,随时随刻都可能将这个世界毁灭!
公主冷冷注视着她,眼神中充满了鄙夷。
“你能怎样?你顶多也不过是能杀了我!”
卓王孙猝然挥手,将她按倒在
上,但公主所说的话却像是针,穿透了他骄傲的硬壳,一
刺在了他的心上。
他真的是在羡慕杨逸之吗?他真的不是成全他们,而是报复他们吗?
他会如此狭隘?他会如此在乎她的想法?在乎失去她?
他难道不是个王者,拥有一切,任意掠夺、任意赐予的王者?
他很想否认,但心中那陌生的痛楚,却让他无法出口。
一时,两人都无言,只剩下红烛,静静地燃烧。
公主躺在他身上,仰视着他漆黑的眸子,第一次从心底感到了恐惧。
她以为自己已不畏惧死亡,但仿佛直到这一刻,她才想起来。这个世界上,还有远远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
渐渐地,她的声音有了一丝颤抖:“不!”
然而,她甚至还没有看清他的动作,就已经被他从
上拖起,拉到了妆台前。
挣扎中,她感到自己被他强迫着扭转子身,面向妆镜。他只轻轻用力,已将她推倒在妆台前。
她伏在妆台上,紫檀的冰冷透过层层嫁衣,直侵入肌肤。她感到了危险来临,
不住
烈地挣扎起来,但双腕已被从身后牢牢扣住,根本无法挣脱。
他站在她身后,从镜中冷冷地看着她,毫不费力地将她的一双手腕
到左手,另一手环绕过来,解开了她的领口。
“放肆…”刹那间,公主的怒斥哽咽在喉头,她感到一股游动的冰冷,从领口钻入,沿着脖颈一直爬到
口,停栖在上面。
此生未了蛊。
想到那形状奇异的甲虫此刻正伏在她
口,公主不
全身一阵恶寒,一动也不敢动。
他一拂过她盘起的长发,解散,轻柔而果断地向下拉去,强迫她抬起头,看着镜中的影像。
“想成为她?你会如愿。”
“不,不要…”她努力想回过头,直视他的眸子,目光中已满是哀恳。
但镜中的他丝毫不为所动,手腕一沉,她顿时失去平衡,重重地跌伏在妆台上。
那一瞬,冰冷似乎长出了触角,向她体内扎去,每一次深入,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她
不住痛呼出声。而这些触角越来越多,向更深处的血
钻去。
仿佛要将她整个人
穿。
剧烈的疼痛让她忍不住挣扎、哭泣,最后甚至不顾一切地哀求。但他始终无动于衷,只是冷冷地从镜中看着她。
看着她的容颜一点点改变。
变得像那个水红色的女子。
公主一声惊呼,猛然惊醒过来。
卓王孙依旧坐在
边,淡淡地看着她,仿佛从来都没有动过。
这一切,原来是一场幻觉。
却是多么可怕的幻觉。蚀骨的痛苦、屈辱都是那么实真,仿佛此刻还肆
在她的身上。
她豁然明白,这就是他的警告。
这个男子就如九天之上的飞龙,无论多么温柔,也绝不允许任何人
拨、触动他的怒意。
龙有逆鳞,触必杀人。
这八个字,只有亲体身会过,才知道可怕。
公主看着他的目光开始颤抖起来。
卓王孙却淡淡道:“你休息吧。一定记住,不要随意打开盒子。”转身离去,不再看她一眼。只留下她坐在烛影摇红中,轻轻战栗着,久久无法起身。
有一句话,他并没有说。
此生未了蛊有着极强的魅惑之力,对于内力浅薄的人来讲,哪怕只是多看上一眼,也会沉沦入它的蛊惑之中。
杨逸之在夜
中搜寻着,从虚生白月宫直到平壤城外,从傍晚直到深夜,却找不到相思的踪迹。
夜午的细雨打
了石阶,带来彻骨的清凉。从
到夏,这个国家的雨水始终是那么多。
杨逸之坐在一株垂柳下,眉头紧皱。微茫的星光下,大同江上的雾气弥漫,一切都变得影影绰绰,不再清晰。
她到底去了哪里?
一个淡淡的身影浮现在雾气中,宛如夜空中雪白的一笔惊叹,一动不动地站在他面前。峨冠博带,眉如远山,苍白的脸色,就像是涂了一层厚厚的铅粉,却掩不住灵秀俊朗。
赫然是平秀吉的影武者,安倍睛明。
他来这里做什么?
杨逸之豁然明白,相思必定是一出虚生白月宫,就遇到了平秀吉的影武者,被他带走。否则,小小一个平壤城,如何他寻找了半夜,都没有找到她的踪迹?
杨逸之看着他,脸色冷了下来:“她在哪里?”
安倍睛明扬起折扇,脸上的笑容温煦而优雅,仿佛他只是一个踏月赏花的雅士,无意中来到这里:“她已经被送回天守阁。”
杨逸之的心一紧,五指轻叩,风月剑气就要在掌心成形。
安倍睛明却并不着急,缓缓微笑道:“她是心甘情愿回去的。”
杨逸之皱起了眉头。心甘情愿?为什么?为何她要心甘情愿地回到那座囚笼?
安倍睛明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缓缓道:“因为你保护不了她,只有在我身边,她才是全安的。”
杨逸之一时竟无法否认这一点,他想起了她临走时的话,我恨你,你。
他和他,她恨他们两个人。为此,她宁可回到那座囚笼,再不相见。
杨逸之本想去救出她,却不
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你可知道,三
前,李舜臣已将宣祖救了出来。宣祖拜李舜臣为大将军,统领全国各种人马,正式与多军对抗,高丽百姓听到这个消息,纷纷前来加入,才短短几
,就聚集了五万多人。”
杨逸之沉
不答。正如卓王孙所料,李舜臣果然代替自己成为统领高丽义军之人,将高丽的力量整合到了一起。
这不也正是自己的目的吗?只要高丽能够得救,统帅是自己还是李舜臣,又有什么关系?
杨逸之叹了口气,他只希望,李舜臣能够不负卓王孙的期望,成为真正的第三人。
也不辜负他的期望。
安倍睛明微笑道:“本来这对于明、对于高丽都是一件好事。卓王孙也该乐见其成才对。可出人意料的是,就在昨
,卓王孙签发了一纸密令,出海剿灭李舜臣的队伍。”
杨逸之一惊:“怎么可能?”
李舜臣不是卓王孙苦心孤诣所要寻找的第三人吗?为什么却在第三人刚取得第一场胜利的时候去剿灭他?
安倍睛明轻轻叹息:“因为你。”
因为我?杨逸之茫然地抬头。
“卓王孙也没有料到,高丽民人的血
居然被
起得这么快。按照现在的事态发展,不出半个月,义军就会扩大到十万左右。以后还会更多,甚至能到二十万。
“若是这支军队掌握在李舜臣或者宣祖手中,根本不会对卓王孙造成威胁。但,还有你,杨盟主。”
他透过折扇,遥望水雾迷茫的江面:“这支军队若掌握在你手上,连他也无法控制。”
“你和他已经是敌人了。”他看着杨逸之的目光,有一丝意味深长“你也知道,他想要打败你,远远甚于他想要拯救高丽。”
杨逸之心中
不住点了点头。
是的,他和卓王孙已彻底决裂。于是,他的存在就成了这场战争中最大的变数。
为了让他一败涂地,卓王孙本不惜一切代价。
“他本该将你囚
起来,或者杀死你。这样,这场战争就不会再有变数。但他已经放了你。”安倍睛明叹了口气“所以,为了让你输得心服口服,他决心出兵,将这个变数扼杀在摇篮里。既然他不能杀你,那就只有一个选择,剿灭义军。”
杨逸之脸色渐渐变得苍白。
这场杀戮,果然是因他而起的。
为了征服他最后的尊严,为了让他一无所有,卓王孙甚至不惜亲手将第三人的计划扼杀在收获之前。
他是如此恨他。他们之间的战争,一旦开启,就绝无转圜,至死方休。
或许,每一个人都该恨他。
他才是一个真正的不祥之人,想拯救,却带来灾祸。
无论荒城还是高丽。或许他们所蒙受的兵祸,实则是因他而起,如果没有他,荒城最后的百姓将不会变成骷髅佛,高丽也不会经受一场又一场的杀戮。
或许还有相思。如果他没有遇到她,没有一次次想救她于危验证,那么她或许还能幸福而卑微地偎依在卓王孙身边,不会经受如此多的苦难。
他低头,注视着脚下滚滚奔
的江水。浓雾在他身边蒸腾,宛如一只大巨的茧,将他紧紧包裹起来,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雾气蒸腾中,安倍睛明审视着他的痛苦,细长的眸子缓缓挑起:“但,你还可以改变这一切。”
杨逸之怆然一笑。
改变?卓王孙如今贵为驸马,公主的力量已完全归他掌握。而刚才在喜堂上,他已完全与父亲决裂。如今天下人皆知,他为了一个女子,不惜背叛了忠诚、友谊、亲情。
他还有什么力量,什么资格来改变?
杨逸之长长叹了口气:“我手中已没有一兵一卒,又能什么?”
“你有。”
杨逸之怔了怔,随即苦笑。我有什么?
安倍睛明的面容却变得肃穆。他合上折扇,重复了一遍:“你有足以跟卓王孙抗衡的力量。”
杨逸之忍不住笑了。他若是真有这样的力量,他为什么不知道?
安倍睛明的眸子中隐然飞扬着一丝傲岸:“飞虎军。”
“其实,从没有任何人真正征服这支军队,除了你。”
“这支军队,从来都只是属于你的军队。”
杨逸之震了震。
安倍睛明说得不错,由武林正道组成的飞虎军,向来不服卓王孙的管制。能够真正领导他们的,只有武林盟主,也就是他。
如果他能够取回飞虎的统御权,以这支队伍超凡绝俗的战斗力与机动能力,虽然只有区区三千人,却足以跟卓王孙抗衡。
杨逸之的眼中,燃起了明亮的火焰,但随即又暗淡了起去。
安倍睛明知道这一点,他知道这一点,卓王孙当然也知道这一点。飞虎军受到了极为严密的约束,被安置在守卫最森严的内城中。无论是谁,想要见到飞虎军都绝非易事。
而率领着飞虎军从内城逃出去,不但要经过华音阁,还要闯出四天圣阵。几乎没人能办到这一点。
“有。那就是你。”
“无论华音阁还是四天圣阵,都困不住你。你对于它们的了解,也许是天下仅次于卓王孙的。而以你之武功,要想潜入内城,并没有人能够阻拦。”
是的。杨逸之可以潜入内城,可以率领飞虎军冲破华音阁、四天圣阵,飞虎军必定会跟他走。
但,只要平壤城中有一个人,这些事都只会有一个结果:失败。
卓王孙。
杨逸之有一千方法能救出飞虎军,但只要卓王孙还在城里,这一千种都会变成零。
“如果,我可以令卓王孙不在城里呢?”
杨逸之猝然抬头。
浓密的雾中,安倍睛明细长的眸子就像是一双魔咒。
当魔咒
起时,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这句话,对杨逸之是极度的
惑。如果卓王孙不在城里,他就一定能救出飞虎军。高丽战场的格局,将会发生根本的变化。他手中,亦将有足够的筹码。
安倍睛明伸出了手。
五指如玉,苍白而纤细,伸出杨逸之。
那是魔鬼的邀请。
只要一个契约,就能令魔鬼微笑,亦让心愿达成。
但,同时,亦将背负通敌卖国之罪,失去光明。
伸手吗?
魔鬼展颜微笑,发出
人的邀约。
新房之中。
公主看着枕下的那只白玉盒,心中有无尽的惆怅。
她知道,自己的命运已经注定了,就是被囚
在这华丽的囚笼里,直到垂垂老去,永无和他相见之
。
有了此生未了蛊又能怎样?如果再也见不到他,她变成谁又有什么意义?
何况,有了她的容貌又有什么用?他爱的是那个人,而不仅仅是那张莲花般温婉的脸。
不知为何,相思带泪的容颜又浮现在他眼前,却变得有些模糊,看不清楚。
公主心中不
有一丝伤感。那个莲花般的女子真的就这么好么?
竟让那么多男子为她心碎。
她美丽么,妩媚么,高贵么?
比自己更美丽、妩媚、高贵么?
她多么想再看清她一次。
仿佛受到了无形的蛊惑,公主轻轻打开了盒盖。
嗡的一声轻响,腥血的气息溅开,夜
笼罩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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