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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六、沧东归

 三月初七深夜,狷之原上风沙漫天,猛兽四散奔跑,沙魔也纷纷躲避——海里悄然升起了螺舟,吐出庞大的军队。战车缓缓碾过了沙漠,排出训练有素的方阵,有条不紊地推进,最后在‮大巨‬的迦楼罗金翅鸟面前停下,从四方围合,排出了整齐的队形。

 那一瞬,所有战士收刀入鞘,齐齐屈膝。

 “看啊…这就是破军的座驾!”方阵簇拥着迦楼罗,居中有人在冷月下喃喃,用目眩神的语气“九百年了,我们冰族终于回到了云荒,终于看到了传说中的破军和迦楼罗金翅鸟!”

 车上站着一个须发苍白的老者,正是十巫里的巫彭。

 四周一片寂静,黑暗笼罩着云荒,只怕没有一个人会想到冰族已经悄然出现这片‮陆大‬——此刻,西海战局完全被空桑人掌控,沧的靖海军团已经无法抵挡空桑大军的进攻。如果不是白帅忽然挂冠而去,让空桑大军失去了领袖,在新的统帅上任之前只能暂时采取防守姿态,那么,此刻,毫无疑问沧帝国的首都空明岛也已经陷落了吧?

 然而,在这样的情况下,谁都没有想到沧元老院竟然兵行险招,秘密派出帝国仅剩的精锐,绕过空桑人西海战线,用螺舟万里潜行,直奔云荒‮陆大‬而来!

 巫彭在战车上看着近在咫尺的迦楼罗,或许因为激动,双手竟微微发抖。

 “属下巫彭,特此率兵重返云荒,恭破军重生!”

 “恭破军重生!”所有冰族战士随着他的呼声齐齐跪地,亲吻脚下的砂土,每个人眼里都含着热泪,簌簌落地——是的,时隔九百年,他们这一支被驱逐出‮陆大‬的亡者终于重新踏上了这片曾浸透了冰族人鲜血的土地!

 砂风猎猎,巫彭在战车上低下头,看着面前一面水镜——那是一个精美的铜盘,雕刻着繁复的图案,上面有一指深的薄薄一层水,此刻正在冷月下映照出银子一样的璀璨光芒。他看着水镜,抬手结印其上,默默凝聚着灵力。渐渐地,月光淡去了,水面上浮凸出遥远的景象,竟是万里之外西海上的故乡。

 巫彭低下头,通过水镜将声音传达给遥远的彼方,宣告着这边的一切:“诸位,我们已经东归——在狷之原上,参拜破军。”

 在遥远的西海,元老院的其他七位发出了如释重负的叹息,纷纷合上双手——是的,这就是被他们称为“东归”的秘密计划,在“神之手”出动后便已经开始布局,几乎是孤注一掷地将挽救帝国倾覆的希望寄托在了上面。

 “感谢破军的庇佑!”首座长老巫咸对着水镜彼端的巫彭道,用念力将万里外的指令传达“去吧,按照原定的计划来!时间只有两个月了,巫彭,你要抓紧。”

 “是。”身负大任的巫彭低声“现在我正准备进去参拜破军…”

 然而话音未落,镜中一道刺眼的光闪过,只听尖锐一声呼啸,水镜那边的景象忽然消失了!镜面空濛,只剩下漆黑一片。

 “巫咸大人?”巫彭有些吃惊,对着水镜连声呼唤“巫朗?你们怎么了?”

 然而,水镜在无风自动,微微起伏,却始终看不见元老院的景象。

 巫彭脸色苍白,忍不住就要用手去拍那一面水镜。但是停顿了一瞬间,水镜重新又平静下来了——先是映照出了狷之原上空的一弯冷月,接着很快又隐约浮现了遥远空明岛上的景象:元老院里以巫咸为首的七位大巫围坐在那里,静静俯视着水镜,却唯独缺了巫即——那个天才的机械师望舒。

 “刚才怎么了?”巫彭忍不住问。

 “空桑人的炮火落在了屋顶上,”巫咸淡淡道“不过在爆炸的那一瞬间,我们用念力结成了界,将它给熄灭了——耽搁了一点时间,不好意思。”

 “…”巫彭倒了一口冷气,失声“他们、他们已经进攻到本岛了么?不是说白墨宸辞官后,西海上的空桑军队群龙无首,暂时都陷入了守势?”

 “他们这两个多月的确是一直没有发起进攻,直到十天前忽然反扑。”巫朗道“空桑人换了新统帅。是个厉害人物。”

 巫彭皱眉:“谁?青之一族的骏音?”

 “是。”巫朗点头“空桑人并不蠢,他是最适合的人选。”

 “听说他原本是骁骑军的统领,镇守两京,白墨宸在辞官之前举荐了他接任——显然在白帅心里,他也是最适合接替自己的人。”巫彭喃喃“可他应该不是这种冒进急躁之人,为何一上任就不惜代价地猛攻?”

 “骏音做事沉稳,但新任的副帅玄晟却急于为兄长报仇。”巫朗叹了口气“所以再三要求出战,直攻我们本岛而来。”

 “玄晟?”巫彭明白过来“难道是原来副帅玄珉的弟弟?”

 “是的。”巫朗道“他的哥哥玄珉不久前死在了羲铮的风隼袭击里。”

 “…”巫彭沉默了一瞬,有些担忧“那空明岛这边是否支撑得住?”

 这一次他带领帝国仅剩的精英倾巢而出,离开本岛,留下了一些战斗力衰弱的族人,仅仅几万而已,却要面对空桑数十万的大军——这样悬殊的战力,还能守多久呢?可千万不能没等到他们这边开始行动,缓解西海的压力,本岛便已经撑不住了。

 “不用担心,”仿佛看出了远征将帅的担忧,首座长老巫咸开口了“我们这里虽然战士不多,但却有长老坐镇,更有望舒在——这个孩子现在很勤奋,没没夜的把自己关在地下工坊里,刚告诉我再过几天就可以研制出足以扭转战局的新武器了。”

 “新武器?”巫彭有些震动“有什么新武器可以扭转战局?”

 “是的。”巫咸拈着花白的胡子点头,眼神意味深长“你也知道,那个孩子有着匪夷所思的创造力,他所想所做的超出我们血之躯所能达到的范畴——他告诉我,一旦新武器制造成功,每一个沧帝国的战士都轻松地能以一敌百。”

 巫彭击掌:“太好了!到底是什么新武器?”

 “那个孩子不肯告诉我…真是的。”巫咸苦笑,摇着头“最近他的脾气越来越奇怪了,以前织莺在,他还愿意和外人交流一些,如今是彻底把自己关在了地底工坊里不出来了——他说等研制得差不多了就会第一个告诉我。”

 “快让他抓紧吧!”巫彭道“等过了时机,只怕有新武器也不顶用了。”

 “这边的事情你不用太担心——来,让我来告诉你几个好消息吧!”首座长老巫咸对着水镜彼端踏上云荒的同僚道“第一,前往南迦密林的神之手已经顺利完成了捣毁命轮大本营、诛灭星主的任务,巫真织莺和闾笛少将正在返回的途中;第二,牧原少将经过千里跟踪,也在慕容隽的协助下除掉了空桑统帅,取走了白墨宸的性命!”

 “太好了!”巫彭情不自地击掌“白墨宸死了?”

 “是好消息吧?”严肃沉稳如巫咸,也不由得出了笑意。

 “命轮的星主…空桑的白帅,每一个都是我们沧的心腹大患啊!”巫彭狂喜无比,却谨慎地提问“这两个都是极难除掉的人物,是真的都全部解决了么?”

 “因为没有看到两个人的尸体,刚开始我们也不敢确定这些捷报是否正确——特别是后者,我怀疑是慕容隽为了解开我的咒而故意使的障眼法。”巫咸并没有因为他的质疑而不悦,显然他自己也曾经怀疑过这两个消息的确切,语气慎重地回答“为了验证,我召集了元老院所有人在密室里一起面对水镜,用灵力追溯整个‮合六‬八荒,发现天地间的确再也没有星主和白墨宸这两个人的‘存在’,这才确认了消息的‮实真‬。”

 “再也没有他们两个人的‘存在’?”巫彭重复了一遍,如释重负——是的,巫咸大人和其他十巫都那么说,显然这两个人已经不存在于这个天地之间。命轮和白帅,这是沧帝国最忌惮的两样东西,如今终于都被拔除!

 “所以,尽管去战斗吧,巫彭!”水镜那一边,巫咸的声音充满了鼓励“不要管我们本岛怎样,只管朝前去!——冲入云荒,唤醒破军,捏碎的空桑心脏!”

 “是!”巫彭将手抬起,重重按在心口上“以破军的名义发誓,血战到底!”

 水镜泛起了一丝波澜,随即渐渐归于平静。

 踏上云荒的沧统帅抬起头来,看着当空一轮冷月。

 九百年前,在这一轮冷月的照耀下,冰族的先祖战败后被空桑人大军驱逐,走投无路,只能从这片猛兽云集的寒苦之地投入西海。他们也曾经是这片大地的主宰啊…就这样成了漂流海上、永不得归的亡者。

 如今,战士们回来了!那一轮冷月,你看到了吗?

 巫彭深深了口气,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大巨‬的迦楼罗金翅鸟,心里却忽然一跳——打开的舱门前,站着一个白衣飘飘的少女,在月下宛如神仙。

 那是…那是…那一刻,身经百战的将军忽然侧过头,不想再看,只觉眼眶润。已经有十几年了吧?自从被测出转世的‮份身‬、遴选为圣女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到她,也没有听闻她的音讯,甚至每一次元老院在会议上谈到她时,他都必须避席。

 如今,他们终于在云荒大地的月光下再次相见。

 十几年不见,她已经变成了这样美丽绰约的少女了…

 星槎圣女正遥遥地看着他们,双手合起,在口做了一个手势。巫彭一震,回过神来。是的,她这在提醒他们:此刻,尚不可擅自靠近迦楼罗。

 还不能靠近?那么,她在那儿‮全安‬吗?有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巫彭按捺住了心里的浮躁,知道显然是因为破军尚未到苏醒的时刻,咒依旧存在,任何外人闯入只怕都会被结界的力量撕裂——这个迦楼罗周围,存在着几百年来无数次重复累计的锢咒术,从历代空桑帝王到那个命轮组织,一重重如同茧一样。

 该到破除这重障碍的时候了把?否则,等破军苏醒那一天终归会成为障碍。

 巫彭沉了一下,抬起头,看着冷月下那个庞然大物,跳下了战车,朝着迦楼罗金翅鸟奔去,腾身而上。厚厚的沙层从金属上掉落,巫彭一动,身后一列黑衣的人瞬地跟上,训练有素地翻身上了这一座‮大巨‬的机械,沿着迦楼罗双翼往上攀援,迅速地向着顶部而去。

 这些人都不是战士,穿着巫师才穿的长袍,只是比元老院里的十巫的黑袍更加朴素许多,袖口和领口都没有装饰,衣料颜色也是浅灰——这些人都非常年轻,显然是沧帝国栽培出的后起之秀,将来接掌元老院的年轻杰出灵能者。

 此刻,他们不远万里来到云荒,在巫彭的带领下登上了迦楼罗!

 “在这里了。”冷月飞沙下,巫彭在迦楼罗金翅鸟的头部站住,用脚尖指向一处——那里,是迦楼罗金翅鸟的头部中心,下面直接对着破军所在的密闭的舱室,是这个庞大机械的中轴所在。他小心翼翼地用足尖踢开沙尘,金色的外壳上出了一个圆形的符号,中间有六个分支,正在缓缓转动。

 命轮!那一瞬间,所有人都了一口气。

 “就是这个封印。”巫彭蹲下去看着这个久远的刻印“九百年前,那个星主带领着命轮成员,在这里设下了结界,试图永久地困住破军。”他站起来,回望众人:“如今,命轮已经被我们击溃,让我们回到云荒接破军,彻底地粉碎这个封印吧!”

 冰族的巫师们齐齐列阵,围住了那个命轮封印,每个人的手心里都是一片殷红。在阵势发动之前,他们齐齐抬头,看了一眼西方的尽头,似是在做无声的告别。

 迦楼罗金翅鸟发出了一阵剧烈的震动,身上所有的砂土簌簌而落,金属机械在暗夜里发出一声悠长的低,似是渐渐醒来的兽——星槎圣女在密室内双手合十,在破军座前祈祷着族人的顺利,直到那种奇怪的颤抖渐渐停止。

 忽然间,有什么东西啪的一声落了下来。

 那不是金座上鲛人潇的泪滴,而是一颗暗红色的体,灼热——星槎圣女吃惊地抬起头,看到密室金色的顶上忽然间渗出一滩暗红,仿佛星图一样斑斑点点,从中心迅速地扩散到整个舱室的顶部。

 那一瞬,她惊呼起来。是的…血!浸透了舱室顶部的,是血!

 她听到头顶传来的声音,刚开始是低低的唱,然后声音越来越响,竟然隐隐如雷鸣。随着声音的扩大,迦楼罗金翅鸟起了一种奇特的共鸣,整个金属制成的机械开始微微的震动,仿佛随着头顶的声音一起活了过来,竭力挣扎着,想要出什么牢笼一样。

 “咔”的一声,迦楼罗猛然震动!

 似有什么在崩裂,一道强烈的光从上而下地照耀下来,在破军的金座上投影出一个圆形的命轮形状,开始急速地转动——然而,只是一瞬,那个命轮的影子轰然碎裂,四分五裂,向着四方飞出,瞬间消逝。

 那个刹那,她看到了整个密闭的舱室发出了奇特的亮光,所有的机械在一瞬间发出了光,开始运转,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抹去了落在上面厚厚的九百年的灰尘,让这蛰伏在大漠多年的‮大巨‬机械恢复了昔日的生机。

 “迦楼罗金翅鸟,束缚在你身上的锁链已经斩断,请重新展开翅膀翱翔吧!”

 共鸣声里,有低沉的祈祷传来。星槎圣女抬起头,看着舱室的上空——隔着厚厚的金属,她甚至可以预料上面正在发生的事情:那些年轻的巫师们已经横尸满地,用全部的灵能和鲜血作为代价,打破了这个由命轮在九百年前设下的封印!

 鲜血在黄沙和金属之上纵横,渗透了迦楼罗上那个刻印。

 “破军啊…”她转过头去,再度看向金座上被冰封的人,眼里含了热泪“您看到了么?您的族人用生命为您的归来铺平了道路!请您睁开眼睛,听取我们的呼声吧!”

 那些热血奇迹般地穿透了金属,如雨一样从穹顶滴落,洒满了整个舱室,包括金座和玉阶。血雨之中,仿佛听到了她的祈祷,金座上的人忽然真的动了一下!

 那一刻,星槎圣女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破军缓缓抬起了头,睁开了湛蓝色的双眸!在他的左臂上,那一层封住的冰已经越发的薄,几乎看上去就想要一触即碎。他心口上那个错的伤痕还在,却已经以眼可以看到的速度在缓缓愈合!

 “破军…破军!”她狂喜地低呼,想伸出手去触摸,却又退缩。

 被封印的破军微微地动了动,似乎想努力抬起手——然而,左手上的那一枚戒指忽然间发出了一道光,将他的动作给重新了下去!

 那是后土神戒。

 ——这一枚九百年前被慕湮剑圣亲手戴上的神戒,居然还在竭尽全力发挥着“护”的作用,不让这个封印破裂!

 ——

 冷月高悬,沙风呼啸。迦楼罗金翅鸟的中枢上,堆叠满了年轻巫师的尸体——滚烫的血在地上纵横淌,画出了一个复杂而神秘的图案。那个图案和中心的命轮丝丝入扣,仿佛血的利齿合拢,咬住了九百年前设下的封印。

 那个转动的命轮终于彻底停止下来,金光暗淡,瞬间熄灭。

 巫彭站在迦楼罗的最高处,筋疲力尽地吐出了一口气。是的,看来,那个所谓的星主真的是死了,否则这一次他们也不会彻底‮解破‬了命轮设在这里的封印,将那个神秘组织对云荒的保护屏障彻底击破!

 他在血的结界旁屈膝跪下,伸臂将一具巫师的尸体抱了起来,跃下了迦楼罗——这些冰族里最优秀的年轻巫师,不远万里渡海而来,登上云荒之前便已经知道自己的命运:他们必将付出生命和鲜血的代价,死在这片土地上。而他们却还是毫不犹豫地为帝国献出了生命。

 他,作为沧的统帅,又怎能让他们孤独地留在这里呢?

 巫彭将那些牺牲者的尸骸一具一具从迦楼罗上搬下,放在战车上。然后再度屈膝,在狷之原上对着迦楼罗单膝下跪,左手按在右肩,行军人之礼。

 沧以机械立国,只有上层阶级才掌握着灵力,其中精通术法的更是少,如今一下子去掉了十二名最优秀的灰袍术士,几乎耗尽了多年来培养的一半精英。

 “来,堆上火,让他们的躯体化为轻烟,升上天空吧!”

 巫彭吩咐左右的战士,拳头握紧,眼里出了一丝狠意。

 是的,到现在为止,这一切都和元老院所预料的一模一样,一步一步地进行下来。如今,一切不利的外因都已经被除去,剩下的,便只有全力以赴的战斗、接破军的复苏了!

 当火焰升起的时候,有一道影子从迦楼罗上掠下,如同无声的风,穿过千军万马、停在了他的身侧。在她走过的地方,战士们如水般自动分开,恭敬地让出了一条路来。

 “瑶…不,圣女,”巫彭回过头,看到了月光下的白衣少女,失声“你怎么出来了?”

 那个本应该侍奉在破军身侧、等待其转生的星槎圣女离开了迦楼罗,来到了他的面前,微微着气,抬头看着战车上风尘满面的统帅,眼眶里含着晶莹的泪水。许久,才轻声道:“父亲,您老了许多。”

 这个称呼令巫彭沉如水的脸动了动,低声音:“我说过,不要再叫我父亲——自从你被选中的那一刻起,人世间的血脉便已经断了。”

 “血脉怎么能断呢?”星槎圣女声音颤抖,泫然“我永远是你的瑶瑶。”

 巫彭的手抬起来,似乎想触摸一下久别的孩子,然而咬着牙又放下了。战士们都簇拥在周围,无数双眼睛看着他们——沧帝国至高无上的星槎圣女,是不可以被除了破军之外的任何人触摸的。

 他下了心里的波澜,克制地开口:“圣女,您应该侍奉在破军金座下,不可擅自离开。为何忽然来了此处?”

 在这样冷硬的语声里,星槎圣女眼里的小火苗渐渐熄灭了。她低下头,白衣在风里飘舞,声音也变得飘渺而没有感情:“巫彭元帅,我想来告知您,在破除了命轮的封印后,破军刚才一度苏醒——然而,旋即又被后土神戒上的封印困住。”

 “后土封印…”巫彭喃喃“就是空桑女剑圣临死前结下的那个封印么?没想到过了九百年那么漫长的时间,还具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不,我觉得不是这样。”星槎圣女低声“后土封印的力量在时间的流逝中必然也会随之削弱,如今只怕只剩下六成不到——虽然那种锢依旧强大,但以破军的力量,要冲破这最后一重封印也不会做不到。”

 “你的意思是…”巫彭明白过来“那个约束在破军的心里?”

 “是的。他自愿放弃。”星槎圣女道“他只要感受到后土神戒上还存在着一丝的阻力,便会立刻停止挣脱,不会拂逆了师父的意愿。”

 巫彭愕然:“那么说来,即便九百年大限到来,即便身上所有的锢都解除,破军只要感觉到后土神戒上的锢还存在,他就不会彻底苏醒?”

 “是。”星槎圣女道“也是我必须赶来告诉您的原因。”

 巫彭沉,抬起头来看着漆黑的夜空“或许,巫咸大人说的是对的。”

 “巫咸大人?”星槎圣女愕然“他说过什么?”

 “他在我出发之前曾经说过,打开迦楼罗上命轮的封印,只需要十二名术士足矣,接下来的事情必须看破军本身的意愿。”巫彭低声,看着渐渐熄灭的火焰“而剩下的九名术士,有更重要的任务。”

 “什么任务?”星槎圣女有些诧异,这一点,元老院竟是从未对她提起过。

 “这是兵家之事,圣女就不必过问了。”巫彭淡淡道,忽然间咦抬手,一道银色的光从他的战车上呼啸升起,高高地刺入夜空,一闪即灭。

 星槎圣女抬头看去:“这是…”

 “我是在召唤一支看不见的军队。”巫彭低声,眼神肃穆“那是一个中州人人——但只此一人,已经能消灭十万大军!”

 黑夜里,空寂大营一片寂静,只有岗哨上的两个空桑士兵还在打着哈欠。三月初的西荒还是很冷,他们只能不停地替跺脚,一边将手拢在火把上取暖,嘀嘀咕咕地抱怨:“真是的…这么大冷天,又轮到我们值夜!二队那边的人怎么都没安排这苦差事?”

 “别提了,我们队长原本是白帅军中出来的,以前得势,据说还要被调入帝都骁骑军呢。现在白帅忽然下野归隐了,没了上头的提携,我们不被挤兑才怪呢。”另一个同伴低声“据说袁梓将军是和新任的骏音元帅是同族…”

 刚说到这里,忽然间一阵风吹过耳际,带来类似呜咽的声音,令两人打了个寒颤。

 “啥声音?”其中胆小的一个喃喃“像在哭一样!”

 “鬼哭呗。听说这座山很呢,”令一个胆大点的士兵大大咧咧,道“山里有九重地宫,里头曾经死过上万的人,都是被冰族人杀的!”

 “这都是猴年马月的事情了?九百年前光华皇帝就来这里做过一场法事,把所有的冤魂恶灵都度化了!”另一个胆小的连忙辟谣“如今这里干干净净,我就没看过什么和死人有关的东西。”

 “嘿,见识少了吧?山脚那个古墓没听说过吧?”同伴冷笑起来“听说那也是个很门的地方呢。”

 “那是个墓么?”士兵愣了一下“我倒是听说当地牧民都把那儿当做圣地朝拜,供着一个什么女仙——你也知道,大漠里的牧民到处都有膜拜的对象。”

 “嘘…那可不是什么女仙。跟你说,我前几天偷偷地去那个墓看过,居然发现了沙子里埋着一块碑!”那个胆大的士兵看了一眼黑夜里黑沉沉的山脚下,低了声音,道“你知道么?碑文的落款,竟然是光华皇帝!”

 “光华皇帝?!”同伴吃惊“那墓里…埋的又是谁?”

 “先代空桑女剑圣,慕湮。”

 “慕湮?”同伴皱眉“没听过。牧民传说里的女仙难道是她?”

 “那块碑上是这样写的,估计也是很有来头的吧?”那个士兵道“可惜我围着那座墓绕了一圈,也没发现有什么地方可以爬进去。这座墓被彻底封死了,连一条隙也没有。”

 “你想干什么?”同伴骇然“盗墓可是杀头的罪!”

 “嘿,谁还在意这个破墓!我只是好奇罢了…”那个士兵连忙扯开话题,忽然愣了一下,口“看那边…是什么东西在闪?”

 “什么?”同伴下意识地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空寂之山已经是云荒‮陆大‬的西部屏障,然而,比空寂之山更西的还有一个地方:狷之原,据说是猛兽魔物云集之地,光华皇帝建起了绵延千里的墙,将此地和云荒‮陆大‬隔开,以防魔物入侵。

 自从王朝开始以来九百年,据说从没有一个活物能穿过这道墙。

 然而此刻,黑暗里只看到墙后闪过一道金色的光,光里映照出一个‮大巨‬的东西,仿佛是匍匐在大漠里的一只鸟。光线里,还影影绰绰看到无数的东西在移动,一排排地从大海里升上来,一望无际,如同‮大巨‬的鲸鱼列队游动。

 “这…”士兵擦了擦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这是什么?”

 那道光一闪即逝,夜又黑沉沉地什么都看不见了。

 “西海里有什么东西浮上来,你看到了吗?”他愕然回头,询问身边的另一个同伴——然而奇怪的是风灯下空空,赫然已经不见了那个人。

 “喂,喂!死家伙,去哪里了?”他吃惊地四顾,往外走了几步,忽然发现同伴的佩刀掉落在地上。那刀已拔出了一半,人却不见了踪影——他脸色变得苍白,惊惶不定地四顾,有些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敲响示警的金柝。

 夜深浓。那一瞬,又有一阵冷风吹过,带来一丝奇诡的声音。

 这是什么声音?不会…不会是那个古墓里有什么东西爬出来了吧?还是空寂之山上的亡灵?那个大胆的士兵也不由得心寒,顾不得敲击金柝,拔脚就往营里跑。忽然间,夜里又是一道风吹过,风里有寒光微微一闪。

 “唰”地一刀,一手捂住了士兵的嘴,另一只手迅速断喉,黑暗里的人从背后袭杀了岗哨上的人,将尸体迅速无声放倒,拖入了暗影里。

 “原来云荒大地上的空桑军队如此不堪一击。”一个声音低低冷笑“在西海上和白帅搏杀了那么多年,我还以为空桑的军队个个都是像他那样的铁汉呢。”

 从夜里悄然浮现出一张脸,映照在明灭不定的风灯下。淡金色的头发,轮廓深刻的五官,完全是西海上冰族人的外貌——而在他身后,无声无息地跟着几十位黑衣劲装的同族,每一个人眼神都狠戾如狼。

 这一队人,正是一个月前出现在北越郡九里亭的冰族刺客们。

 “最近白帅请辞,军队里人心不定,难免不如从前。”一个人在他身后走出来,黑发黑眸,却是中州人的贵公子模样,在一群冰族人里鹤立群,他俯视着沉睡中的军营“空寂大营是云荒四大营之一,扼守西方门户,屯兵十万,领兵的袁梓将军久经沙场,麾下战士也是善战精英,牧原少将绝不可掉以轻心。”

 “我知道。空寂大营是军事重镇,所以元老院在完成任务后并没有令我们即时返回西海,而是直接奔袭此处。”牧原少将道,从岗哨上俯视着黑沉沉的西方尽头——忽然间,一道银色的光从狷之原上升起,划破了黑夜!

 那道光只是短短一瞬,却照亮了大漠,那一刻,慕容隽清晰地看到铁甲从海底升起,无声无息地密密涌上大漠,簇拥着一架‮大巨‬的金色机械。

 “看到了么?看到了么!”牧原少将的眼神陡然亮了,指着西方“是巫彭元帅!他们已经到了,东归行动已经开始!”

 “…”亲眼看到沧军队踏上云荒的土地,慕容隽只觉得心猛然紧了一下,几乎无法呼吸——是的,是的!这一切终于开始了!

 异族入侵,天下动。太平的日子不过千年,这片大地便要再度风雨飘摇——空桑人的王朝要崩溃了,新的秩序即将建立。只有在这样的世里,他才有机会寻到机会,重新获得博弈的机会吧?才能重新让在云荒的中州人改变自己的命运和地位!

 可是…这一切,都是要以血漂杵尸骨成山作为代价。

 在那些已经死去的人中,也包括了堇然。

 “巫彭大人今夜已经带兵登陆狷之原了,我们得抓紧。”耳边传来牧原少将的声音,一物被放入了慕容隽的手心:“慕容公子,看你的了。”

 那是一个钢制的小筒,一端有密的开口。慕容隽的右手颤抖了一下,几乎接不住。他的手上还绑着绷带,似乎那个伤口永远好不了一样——他凝视着放入掌心的东西,眼神复杂地变化,嘴角微微一动,忽地道:“非得这么做么?”

 “还有别的方法吗?我们才十几个人,怎能对抗这十万军队?”牧原少将第一次看到这个人出犹豫的表情“慕容公子,你是这里最熟悉空寂大营的人,不会是到了现在开始犹豫了吧?刺杀白墨宸这样的大功都已经立下,我们很快就会夺回这个天下——到时候,元老院绝不会忘记对你的承诺。”

 元老院的承诺——那一刻,慕容隽微微一震,手指不痕迹地探入怀中,触及了秘藏的那一卷金黄的帛,上面的文字他几乎倒背如

 “从复国之起,帝国将对中州人一视同仁。即刻废除十二律,开放慕士塔格至天阙一线的驿站,通商道航道,建自由港与自治领。封尔为王,世袭罔替。免卿九死,子孙三死——立此为证,若有违者,破军辟之。”

 誓约的下面,是十个用鲜血画成的符咒,是十巫对他的承诺——血咒里的誓咒,对立约人的确具有绝对的约束力,否则所立的誓言必然反噬。然而,作为对等的代价,他也奉上了自己的血,立下了替冰族做马前卒、夺取云荒的誓言。

 如今白墨宸已死,他的诺言已经实现了大半,事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慕容隽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也是,没有回头路可走了。”他将那件东西放进了怀里,对着冰族人点点头,道:“那我去了。”

 “慕容公子需小心。”牧原少将在后面道“要不要派几个人跟你一起去?”

 “不用。我一个人就行了。如果人多了,对方反而会起疑心,”慕容隽已经走入了黑夜,头也不回“你只要帮我把这一路上的岗哨都拔掉就好——你也知道我手无缚之力,随便一个士兵都能打倒我。”

 看着那个白衣贵公子独自走入黑夜,牧原少将眼里出了一丝复杂的神色,似是佩服、又似鄙薄,叹了口气,对左右的心腹低声道:“这个中州人还真是一人能当十万大军啊,难怪元老院如此重用…只可惜…”

 只可惜什么,冰族将领却没有说出来。

 今晚的空寂大营很安静,外面只有沙风不时呼啸。在大营的最高处,一盏孤灯摇摇灭,灯下的将领犹自未眠。

 空寂大营的袁梓将军放下自帝都的书简,想着目下的政局,皱眉沉了片刻——几个月前的劫火之变后,帝都天翻地覆。白帝驾崩,女帝登基,白帅挂冠而去…种种变故接踵而来,令人措手不及。而他又远离帝都,驻守边关,等消息传到的时候大局已定。

 如今,新任元帅骏音已经驰往西海战场,缇骑统领都铎下落不明。一朝天子一朝臣,目下空桑军队里的情况微妙不明,让他不由得心里忐忑。

 要知道,作为一个中州人,虽然能力出众,在军队里做到这个位置殊不容易,如果不是因为白帅的一力提拔,他混到现在只怕还是一个裨将而已。空寂大营虽然位置重要,却艰苦非常,家眷都在帝都,数年难得团聚。他早已动了离开之念,这一年来托人在帝都极力活动,试图调离这荒僻的空寂大营,去往相对富庶的东泽姑郡府——本来事情已经差不多落定了,但忽发的巨变打了这一切。

 袁梓将军叹了口气,觉得有些心烦。

 他本不擅长于权谋,也不喜欢应酬。原本以为从戎了,军队是个相对简单的地方,以战功进阶,没有文臣之间那些勾心斗角,但没想到依旧还是逃不开那个大漩涡。

 不过,骏音和白帅一贯要好,此次接任元帅之位据说也是白帅临去时举荐之功,他当了元帅,应该不会对白帅的人进行清洗吧?但这样一来,调职之事只怕又悬空了。

 然而,刚想到此处,便听到门外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谁?”袁梓将军一惊——已经是子时,战士早已就寝,谁会来敲门?

 “是我。”外面有人道“故人来访,将军难道要拒之门外?”

 这个声音是…?!袁梓有点吃惊,霍地站了起来,一手按在了佩刀上,几步过去推开了门——外面的月光很好,月下站着一个白衣公子,正在寒气里微微咳嗽着。

 “慕容公子!”那一瞬,他失声惊呼。“袁梓将军,好久不见。”白衣公子咳嗽着,对着他轻轻点头,依旧保持着昔年的那种风姿——冷月瀚海下,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神态也有些疲倦,仿佛是赶了很远的路才来到这里。然而,人却是活着的,地上也有影子。

 “真的是你!天,你…你不是已经…”袁梓打量了他半天,说不出话来,讷讷“已经…”

 “已经死了?对不对?”慕容隽微笑起来“我怎么会那么轻易死了呢?——你也知道,我不容易失败,就算失败,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被杀。”

 袁梓震惊地看着这个忽然出现的人,喃喃:“可是,你…怎么来了这里?”

 “拜访故人。”慕容隽指了指门内“不请我进来喝一杯么?”

 袁梓‮子身‬一震,却站在门口没有让开,手也一直按在佩刀上。他眼神变得锋利,似乎是一把刀缓缓拔出了鞘。

 “哦,我想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不想给自己惹麻烦,对么?”慕容隽看着他,叹了口气“可是,站在这里说话,岂不是更容易被人看到?如果我出现在这里的事情传入了帝都,被女帝和藩王们知道,又会有什么结果呢?”

 袁梓眉头皱了一下,眼里似乎掠过一丝怒意,‮子身‬却侧了侧:“进来再说。”

 “多谢。”慕容隽更不客气,举步进门,径直走到了最靠近火炉的位置坐下,将苍白的手指凑近火焰“外面很冷,房间里暖和多了。”

 “…”门在身后关上,袁梓紧绷的神经再也无法控制,他大步走过来,在对面坐下,一把将佩刀重重拍在了面前,咬着牙,低声:“你来找我,到底是想做什么?!”

 慕容隽淡淡:“你很紧张么?”

 “我当然紧张了。”袁梓握拳“你也知道现在是最感的时候!新帅刚上任,军中又不稳,如果有人知道你居然没死,又来看我,我…”

 “你会被削职入狱?这样就让你怕了么?”跳动的火焰映照着慕容隽苍白的脸,他忽地冷笑起来了“袁梓将军,别忘了,十多年前,你也不过是我们镇国公府里的一个家臣!你的祖父、父亲,世代都是镇国公府的家臣,你本该也是注定为我们慕容氏而生,为慕容氏而死——但我父亲仁慈,让你离了镇国公府,去军队里为自己的人生战斗。”

 说到这里,他侧头看了将军一眼:“当然,你也一直很努力。”

 “…”袁梓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这个是他心底的伤疤,已经很久没人戳中了。

 “自从你离开镇国公府后,为了让你彻底离这个家臣‮份身‬,我们明面上已经不再往来了。可是,镇国公府对暗地里你的支持却一直没中断过——”慕容隽淡淡“一年多之前,你说不想再驻守荒僻的空寂大营,想调去东泽,不也是写了封信求我帮你游说朝廷么?”

 “…”袁梓脸色更加不好,手指痉挛着握住了刀。

 “你…你想说什么呢?”他哑着嗓子问“想提醒我,我本该是你们世代的奴隶?我欠你很多人情,这辈子也还不清?”

 啪的一声,他猛然拍案而起,寒光一闪,刀便已经架上了咽喉!

 “要杀人灭口么?”虽然被刀着喉咙,慕容隽的脸色却没有变化,语气也依旧轻缓“可是,你也应该知道我不是那种笨到明知可能被灭口,却还孤身半夜来找你的人。”

 “…”袁梓的刀颤了一下,显然心里也知道对方的可怕——镇国公府的慕容公子,一直是中州人的领袖,虽然年轻,却善于权谋,心机缜密。

 “你到底想要什么?”这一刀终究没有下去,他语气发颤“为什么来找我?”

 “我想要你帮我。”慕容隽道。

 袁梓,涩声:“怎么帮?——你想逃到海外去么?我这里还有一些金铢,也认识一些来往西海上的商船。”

 “哈…”慕容隽听到这里忍不住冷笑起来“你觉得,我像是在逃命么?”

 袁梓震了一震,咬牙:“那…你想要我帮你什么?”

 慕容隽断然:“帮我推翻这个王朝,推翻空桑人的统治!”

 “什么?你要我叛国?”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让刀锋颤了一下,在他咽喉上割出一道浅浅的血迹来。然而慕容隽毫不畏惧,只是看着对方:“袁梓将军,你要记得自己是中州人。”

 “中州人?”袁梓愣了一下,苦笑起来“我倒是一直希望忘了自己是个中州人…也希望别人忘了我是个中州人。”

 “那是因为空桑对中州人实在欺太甚。”慕容隽回答“也是我为什么到这里来的原因——我要让中州人重新获得应有地位和尊重。”

 “怎么获得?”袁梓不可思议“就凭已经失去镇国公之位的你?就凭着我空寂大营里这点兵力?——别忘了,空寂大营的士兵也有一半是空桑人!”

 “不,当然不能只凭你我。”慕容隽低了声音,语气忽然变得森冷,如同一头蛰伏已久的野兽“知道吗?冰族人今晚已经从狷之原登陆,踏上云荒了!”

 “什么?!”袁梓猛然站起,试图冲出去查看。

 “别急,战争还没开始…”慕容隽却拉住了他,微笑“我来到这里,就是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到时候,你获得的也远超在空桑人手下效力。”

 “说什么蠢话!”袁梓失声“你指望冰夷来对付空桑人?”

 “为什么不行?”慕容隽冷冷,眼神如电。

 “这是引狼入室!”袁梓跺脚“冰夷一来,天下就大了!”

 “就让它吧!中才能取胜。”慕容隽咬着牙,一字一句“否则对中州人的锢和歧视,只会在承平岁月里越来越加重,直到我们无力做任何反抗为止。到那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趁着我们还有力气反击!”

 “你真是疯了。我对空桑人也有所不满,但无论如何,却不能背叛国家。”袁梓沉默了片刻,说出了自己的答复“我是战士,曾经在西海上和冰夷搏杀那么多年,早就是你死我活的对手——如今要我去和他们狼狈为?做不到!”

 “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到的。”慕容隽低声“要看大局。”

 “不,我不能同意你。”袁梓顿了顿,说出了一句“何况…我的家眷都在帝都,我不愿他们卷入这种灭门大罪里。”

 “我明白了,”慕容隽长长叹了口气“可惜。”

 “你可以走了——看在一场相识的份上,我也不会把你来过这里的事情禀告帝都,”袁梓站起身来,做出送客的姿势“就当我们没有见过这一面吧,从此各走各路!”

 “看来是没有什么可以谈的了。”慕容隽点了点头,却看着桌上的酒壶,叹了口气:“既然缘尽于此,那就最后喝一杯吧——从此后我们这一生缘分,就算是到尽头了。”

 “好。”袁梓端起了酒杯,一饮而尽“各自保重。”

 “保重。”慕容隽点了点头“永别了。”

 ——永别?

 他的语气里有一种奇怪的哀伤,那一瞬,袁梓只觉得心里一冷,下意识地伸手去拔刀。然而,胳膊忽然一痛,细细又深入骨髓,仿佛有一线牵住了他的四肢,所有的动作居然都无法完成!一种奇特的感觉从脚底蔓延起来。那是一种麻痹感,迅速地开始侵蚀他的‮体身‬。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袁梓失声,只觉得全身开始失去知觉。

 “没什么,你不会死的。”慕容隽的手里出现了一个钢打制的小筒,一端的封口已经开启了“这是冰族人昔年用来给鲛人服用的‘傀儡虫’,如今被沧元老院大肆培育,效力更胜从前——我刚才在你的酒里放了一只。”

 “你…!”袁梓目眦裂,只想一刀将眼前这个人两断,然而手却怎么也动不了。

 “抱歉,其实我并不想这么做的,我一直在劝说你,不是么?”慕容隽看着他,目光隐隐有些悲哀“我更想要一个活的同伴,可惜你却不肯站在我这一边。既然这样,那么,你就只能成为我的傀儡了。”

 袁梓还想问什么,但所有的思想就在这一刻停滞——那种麻痹的感觉迅速从脚底往上蔓延,侵蚀了心脏,然后注入了脑里,那一刹,他失去了所有思考的能力,眼神一瞬空

 “把刀放下吧。”慕容隽低声吩咐“从此你不能再在我面前拔刀,知道了么?”

 “是。”仿佛被引线牵着一样,袁梓手里的刀颓然垂落,恭顺地低下了头“主人。”

 听到这个称呼,慕容隽眼里出了苦涩的笑意,转过头去,不想再看到眼前这个已经成为傀儡的同族。是的,他在叛国这条路上已经越走越远,再无回头之路,只能死无葬身之地。

 —

 “怎么样?”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半夜了,不远处的暗影里有人沉声问,手一直按在刀上,眼神如狼“他肯不肯?”

 “一切如计划。”慕容隽点了点头“袁梓,过来。”

 身后的空桑将领应声而出,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仿佛被引线牵着,屈膝下跪。

 “…”牧原少将打量着面前的人,将放在刀柄上的手挪开,不做声地吐出了一口气——这是他来到云荒后遇到的第一个敌国将领,然而,居然在第一个照面,空桑的大将就对自己俯首称臣!

 “城主果然妙计。”他不由得赞叹“不费一兵一卒,便万军之中取了敌军将领。”

 “将军谬赞了,在下不过是按照元老院计划行事。”慕容隽微微咳嗽了几声“应该是巫咸大人明见万里、安排好了这一切而已。”

 “巫咸大人自然是首功,但城主也是功臣。”牧原少将道“如今一切顺利,我们的人已经在狷之原登陆了。明天,请让袁梓将军下令开启地宫,按计划行事。”

 “那是一定。”慕容隽点头“等少将赶到狷之原和巫彭元帅会合时,这边十万大军应该已经被我们消除了——沧大军正好越过墙,趁着西荒守备空虚的时候急速推进,直取云荒心脏。”

 慕容隽在风沙冷月下咳嗽,用手虚握着抵在嘴上,语声疲惫“但一切都要快,咳咳…傀儡虫不过是权宜之计,拖不了太久的时间。其他人不是瞎子,一个傀儡和一个正常人的区别不会没人看出来。如果一旦其他将领发现异常,起了疑心,事情就麻烦了。”

 “好。我立刻出发去和巫彭大人会合——”牧原少将点头“这里就交给城主了。只身陷于十万大军之中,请务必小心行事。”

 说到这里,他眼里神色微微一动,看了慕容隽一眼。元老院居然如此信任这个中州人,让他只身掌握十万空桑大军?万一他起了异心,没有按照原先的计划灭除这一支军队,而是据为己有,那么一来,这个中州人就拥有了和沧、空桑三分天下的能力!

 “是,在下一定会万分小心。”慕容隽咳嗽了几声,眼神凝重“等空寂大营的兵马一调走,请让巫彭大人急速行军——如果速度够快,说不定能在四大部落反应过来之前抵达瀚海驿。如果不然,那就…”

 牧原少将皱眉:“那就什么?”

 “那就非常的麻烦了。”慕容隽叹了口气:“从这里到叶城,路途长达千里,穿越博古尔沙漠不说,中间还必然要经过帕孟高原北侧——曼尔戈部和达坦部也罢了,如果惊动了铜宫里的卡洛蒙家族,只怕后面的行程就要以血开路了。”

 “元老院在出发时已经告知我需要特别留意。”牧原少将点了点头,明白了他的顾虑“多谢城主指点。如此详尽的情报,定然令我军损失少许多。”

 “我们是盟友,不必如此见外,”慕容隽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只道:“那慕容隽祝将军此行顺利,手到擒来——等他会师于白塔之巅时,再来喝一杯庆功酒。”

 牧原少将点了点头,然而却不见起身,看着慕容隽,眼神复杂地转着,竟渐渐有些凌厉起来——是的,如今袁梓中了傀儡虫,完全被慕容隽控制,也就等于说这空桑空寂大营里的十万大军都在其控制之下!慕容隽野心,能力高超,谁知道他一旦手握兵力,又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少将,你也知道,刺杀白墨宸之后,元老院交给我的任务只完成了一半。”仿佛知道了沧少将心里的疑虑,慕容隽冷笑一声“而这种重托,总不会凭空没有依据的付过来。对吧?我的性命还在你们手上。”

 说着,他举起了手,一把扯开上面的绑带——那个伤口还在溃烂,透出一种触目惊心黑色来。“看,这就是你们十巫之首、巫咸大人亲自给我设下的血咒,”慕容隽举起手,第一次开口问及这个感的问题“这就是你们沧帝国和我之间的契约,我上了自己作为人质——牧原少将,这个约定,你该不会不知道吧?”

 牧原少将转开了眼睛:“自然知道。”

 “呵…这个伤口一直无法愈合,令人连睡一觉都无法安稳。”慕容隽低声冷笑起来,摇了‮头摇‬,看着掌心那个长久不愈合的伤口“我想,巫咸大人是对我不放心,非要等登顶白塔那一天才解开我的血咒吧?到那个时候,狡兔死,走狗烹,谁知道?”

 “城主言过了,”牧原少将正“帝国定然信守承诺。”

 “既然如此,为何如今还未到兔死狗烹的时候,却已经对隽起了疑心?难道将军要在此处就要取走隽的人头吗?”慕容隽笑了一声,低着头将右手上那个伤口重新包扎了起来“而且,你知道我和元老院商议过,要把这十万大军带往何处?”

 牧原少将‮头摇‬:“这个在下倒是不知,请城主指教。”

 ——是的,浩浩十万之数的大军,调动起来绝非易事。一旦有风吹草动,很容易被周围大漠上的部落得知,从而被伽蓝帝都察觉他们已经登陆的秘密。但如果留驻原地,就算侥幸不暴,但空桑帝都发现狷之原出现异样,第一时间也会调动这支最近的军队,到时候就算慕容隽控制了袁梓,其他将领也会按捺不住,难免起了哗变。

 ——以慕容隽一人之力,不能独挡十万大军,又要怎样才能阻断这支军队,让它彻底失去战斗力、不为空桑人所用呢?

 “你如果知道,就不会有这种疑虑了。”慕容隽抬头看了一眼夜空“而且,我可以告诉你,巫咸大人是绝对不会允许你杀我的——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任务要等着我去完成。我要以一人之力,消灭这十万的大军!”

 牧原少将默然,气势已慢慢松懈。

 “我会竭尽全力把这支军队‘处理’掉,不让他们对沧造成任何威胁。”慕容隽低声道,‮头摇‬,看着手上溃烂的伤口“元老院会派‘灰袍者’辅助我。”

 “灰袍者…”牧原少将倒了一口冷气,没有再问下去。

 沧等级森严,甲胄分明。穿甲为战士,披袍者为术士——而所有术士中,等级最高的元老院穿黑袍,次一级的,便是灰袍了。

 这样的灰袍术士,在沧帝国中仅有十八人,每一个都是作为下一任元老院元老人选进行培养,个个具有高超的力量——这次作战沧已经倾尽全力,看来除了陆地战术进攻之外,还出动了许多其他秘密人马。

 “原来如此。”牧原少将点了点头,心下疑虑解除,语气忽然变得非常客气“城主为沧竭虑,元老院定不会让你白白忍受这样的痛苦。”

 是的,如果元老院已经将灰袍术士都拨给了慕容隽调派,那么巫咸大人对其的信任和重用已经不用置疑,他又何必在这里步步提防?

 “少将,今天子夜,九百年来最大的一场仗就要开始了!”慕容隽正道“之前我和你们联手铲除白墨宸,是因为他是我们共同的敌人;如今我和你们也有一致的利益,就是击溃空桑人的王朝——要知道我们就算原本是殊途,终究也会同归。”

 牧原少将点头:“城主说的是。”

 “在这个云荒,我已经背叛了那么多东西,没有回头路了。”慕容隽微微苦笑,将手重新抬起,晃了一下“更何况,这个血咒是跗骨之蛆啊…无论我去到哪里,远在空明岛的元老院都可以反手取走我的性命。”

 牧原少将沉了一下,不再反驳——空桑军队内部复杂,派系林立,若无极其熟悉内情的人根本无法驾驭庞大的军队,而慕容隽和带兵的袁梓多年相,对其了如指掌。此刻他的确是最好的人选,除了这个中州人,眼下也几乎没有别的选择。

 他终于轻轻吐出了一口气,开口道:“城主孤身一人陷入十万大军,未免太过凶险,不知道是否需要我留下一些人马作为后援?”

 “在下现在的确非常需要人手,也明白少将不愿在下孤身范险的苦心,”慕容隽叹了口气,知道这个提议多半也有盯梢提防之意“只可惜沧冰族容貌迥异空桑人,在下一个人藏在大军之中尚可,若留一大帮冰族在内,只怕反而会更加危险。”

 “…”这个理由无法反驳,牧原少将沉默了下来。

 “而且,在‮身下‬边也并非空无一人,”慕容隽微笑,那个笑容显得令人捉摸不透“除了被傀儡虫控制的袁梓将军之外,我还有些昔年的旧部可以辅助,请少将不必过于担心。”

 “那好,那就请城主担一下风险,配合我们立即行动吧!”最终,他还是抱拳行礼。

 “好!那隽就立刻动身筹措去了。”慕容隽对着身侧的袁梓点了点头“走吧。”

 新成为傀儡的人顺从地站起,跟在他身后,一声不吭地往外走。

 “替我向狷之原的巫咸大人问好,这一盘天下的大棋,一定要顺风顺水,手到擒来!”冷月下,慕容隽拱手辞别“来,当相会于白塔之上!”

 “城主也保重!”牧原少将回身抱拳,蓝灰色的冷酷眼眸里也出了一丝缓和的表情。

 当冰族人离开后,冷月下,空寂之山上的大营俯视着整个云荒,夜深千帐灯。只有风沙里传来如缕不觉的声音,宛如呼唤,宛如哭泣,仿佛千百年来不曾断绝。

 慕容隽独自站在月光下,不做声地松了一口气,只觉得微微的冷汗透衣衫。

 是的,刚才那一刻,他看到了牧原少将指间的幽幽蓝光——那是沧帝国的“掌中剑”极其巧的暗杀工具,能在一尺不到的贴身之处猝然发,速度极快,一旦发出几乎能穿透一寸厚的铁板,专门用来贴身刺杀。

 刚才,这个沧军人已经对自己动了杀机,幸亏自己及时地打消了他的疑心——生死已经是一线之差,短短的说话之间,自己不知道已经在鬼门关上打了几个来回。

 他站在空寂大营的城头上,远眺夜空下的伽蓝帝都。

 星空之下,只有白塔通天彻地,如同一道光柱从云端落在镜湖中心。

 “堇然,你看,总有一天,我要让中州人板,在云荒的天空下自由自在的生活!”风里带来了那个清韧明亮的声音,如此熟悉,如此遥远——那是多少年前的那个自己,指着伽蓝白塔,对身侧少女许下的诺言?

 然而一转眼,却已是今——世事翻云覆雨,一人之力是如此渺小。到头来,他连身侧那个最爱的人都无法保护!

 站在沙风呼啸的空寂大营里,慕容隽低下头,将手心里的绑带一层层地解开,看着那个经久不愈的伤口,仿佛握着的是自己破损的心。

 ——这原本是冰族元老院为了胁迫自己而下的血咒,‮合六‬八荒无人能解开。然而,那个卡洛蒙家的小丫头琉璃,居然用那种神奇的绿色药水轻易地治好了它。

 为了赢得和继续保持冰族对自己的信任,他隐瞒了这件事,用毒药反复地涂抹伤口,让肌肤继续保持着溃烂的状态。可是,和疼痛一并存在的,还有其他的东西——就如他内心的伤口,永远不会痊愈。每一次的思念都是一刀,将心划得鲜血淋漓。

 其实,在如今的世上,已经没有一个人会再为自己而牵挂了吧?

 “你如果死了,我会很伤心的啊。”

 他想起那个小丫头在那个霜冷的清晨对自己说过的话——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出如此干净的光芒,至今一想起来依旧让人温暖。

 “琉璃…”他低声喃喃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在黑暗中看向大地。

 很久不见了,你此刻又在这大地的何处呢?你说要回到自己的故乡南迦密林去参加祭典,如今又怎样了?只希望在这个云荒没有从战里平静下来之前,你都不要再从密林里回来了…这个大地,即将卷入腥风血雨。

 你,甚至无法想象我接下来做的事情会是多么的可怕。

 “让大军开拔,天亮后分六拨,上空寂之山!”他转过头,对一边被傀儡虫控制的袁梓将军道“每两个时辰一拨,直至天黑。”

 “是。”傀儡木然听命。

 ——————

 当下界云荒风起云涌、瞬息万变时,云浮城却依旧在九天上孤独地随风飘游。空的城市里,一个少女孤独地趴在王座上,凝望着下界,看得出神。

 一片黑沉沉…什么都看不见。

 既看不见镜湖,也看不见白塔,甚至连‮陆大‬的轮廓都看不见,就像眼前被一道无边无际的黑色大幕给遮了起来一样——琉璃疲倦地叹了口气,重新聚拢了翅膀,把‮体身‬靠在软绵绵的羽里准备睡去。

 然而,却怎么也睡不着。

 那片大地上,如今到底怎么样了呢?在密林里见到的那些可怕的孩子,应该是来自于西海上的冰族,那么说来,那个在西海上的民族一直进行着秘密的活动,灭亡了守护空桑的隐族之后,此刻说不定已经和空桑开战了。

 那些冰族人拥有那样可怕的杀人机械,还有那样可怕的孩童杀手,云荒上的空桑人会是他们的对手么?还有他们信奉的那个破军…那个传说中九百年后当醒来的魔君,是否真的会如期苏醒?当他苏醒的时候,这个云荒将会怎样?

 龙…龙又将会怎样?

 一想到这里,琉璃再也睡不着,霍地站起身来,走上了高台,点亮了明灯,长久地凝望着下方,心绪如——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了万古之前少城主离湮不顾一切也要离开兄长、重新去往下界的心情。

 原来,翼族虽然有着羽翼,但心却还是诞生在大地上的啊。

 琉璃心里复杂地转过了无数念头,抬起手,轻轻抚了一下鬓边的花朵。

 那是一朵白色的花,玲珑剔透,在指尖下散发出微微的寒气,仿佛是来自于冰雪之国的花朵——那是海誓花,来自于遥远的从极冰渊,百年不败,晶莹如冰雪。这,也是那个鲛人留给自己的唯一纪念。

 有谁知,分飞后,碧海青天夜夜心?

 忽然间眼角有什么一掠而过。定睛看去,下方的黑夜里,居然出现了一道炫目的光!那道光是金色的,从西方出,瞬间扩散,形成了一个极其复杂华丽的符号,如箭一样朝着四方出,然后转瞬消失。

 “这是…”琉璃忽然失声,忍不住站了起来——在刚才那一道稍纵即逝的光里,她看到了逐渐停止了转动的命轮,也看到了那个蛰伏的庞然大物。那道光发出的地方,正是狷之原上的迦楼罗金翅鸟!

 她曾经和溯光在那里第一次相遇,自然也知道里面沉睡着的是什么样的东西。琉璃定定凝视着那个逐渐停止转动的命轮,直到视线又陷入一片黑暗。

 琉璃心中止不住地惊骇:那些冰族人,难道已经冲破了命轮组织在迦楼罗上设下的封印?他们难道已经唤醒了破军?那么,龙…你现在又怎么样了呢?以你的力量,能挡住西海上来的汹涌军队吗?

 然而,当她凝视着漆黑一片的下界遐想时,忽然又有光出现——这一次是三团白色的光芒,柔和宁静,在离迦楼罗金翅鸟不远的位置上飘忽闪过,仿佛一朵祥云。

 “啊?”这回琉璃忍不住失声低呼。天啊…这,分明是刚归于下界的少城主离湮的三魂!她去了下界,直奔迦楼罗而去!悠悠生死别经年,三魂飘入梦来。难道,她是真的回去寻找前世被自己封印的人了么?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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