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寂寞江湖
风雪,越来越大了,大街上已经看不到一个行人。
大街两旁的店铺,也都已关上店门,就是偶尔一丝灯光从门
里溜出来,也显得那么样的暗弱无力,一点也不能予人以温暖之感。
如意嫂没有走大街。
她走的是条小巷子。
她为什么要走到这么一条小巷子里来,连她自己都有点莫名其妙。
因为她根本就不晓得这条巷子通往那里,她甚至不晓得她如今究竟要走到什么地方。
她走入这条小巷子,惟一的理由,也许只是因为这条小巷子比较黑暗。
而在目前,似乎惟有黑暗,才能带给她一种全安感。
就算这条黑暗的小巷子能为她带来全安,那么,走完了这条小巷子之后呢?
她不知道。
她真希望这条小巷子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而这条小巷子,也的确使人有着好像永远走不完的感觉。
她手上的那只麻袋,似乎愈来愈沉重,使得她每向前移出一步,都得花费不少力气。
不过,这条巷子最后还是走完了。
但她马上就发觉刚才这一段路,跑得实在冤枉,原来这条巷子竟是一条没有出路的死巷子。
正当她准备转身循原路退出之际,身后不远处突然响起一阵充满暧昧意味的悄悄怪笑。
她的心止不住往下一沉。
因为她从这阵笑声中,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尸狼皮青。
她只能怪自己太大意,因为她早先在那家羊
铺子里吃东西时,便发觉邻座有一双灼灼发光的眼睛,在偷偷地打量着她。
当时她因为心中有事,而且这种
眯眯的眼光,她也不是第一次遇上,所以,她当时虽然觉得这双眼光似乎十分熟悉,一时亦未放在心上。现在她才想起来,当时在暗中鬼鬼祟祟打量着她的那个家伙,正是眼前这名既贪财又好
,在黑道上以险诈凶残出名的尸狼皮青。
如意嫂缓缓转身抬头,内心虽然慌乱,表面上却仍旧显得相当镇定。
尸狼皮青目闪
光,涎脸嘻笑着道:“大嫂!大概不认识我皮某人了吧?”
如意嫂板着面孔,没有开口。
应付尸狼皮青这种人物,在她这位如意嫂来说,本来算不了一回什么事。
可是,说也奇怪,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如今对尸狼这一
的人物,竟从内心深处生出一种嫌恶之感。
别说以狐媚手段来
合这位尸狼了,这时就是要她对这位尸狼笑上一笑,她也不愿意。
尸狼皮青原来以抱袖遮着一盏灯笼,这时顺手挂去墙头上,往前跨出一步,嘻笑着又道:
“这么晚了,风雪又大,大嫂提着这样一口大麻袋,一定相当累人,我看还是由在下来代劳吧!”
如意嫂仍然板着面孔,没有开口,也没有动。
那只麻袋,就放在她的脚前。
她在想着一件事。
她奇怪这位尸狼既然早在羊
铺子里就发现了她,为什么直到这时候才突然
面?
事实上一点也不奇怪。
原来这位尸狼也跟五毒鬼爪和花蜂勾玄一样,是从客栈里临时溜出来的。
他根本就没有想到会在那家羊
铺子里遇上这位如意嫂。
过去,他曾经对这女人纠
过好几次,但始终未能得手,如今好不容易又碰上了,自然不肯就此放过。
所以,如意嫂一出店门,他也结了店账,从后面一路缀了下来。
不过,他知道这女人身边永远不会没有男人,这女人离去时还带走了一大包食物,便是最好的说明。
因此,他决定先看看现在跟这女人在一起的男人是谁,再转其他的念头。
结果,如意嫂回到那间仓房,他也上了仓房的屋顶。
他虽然马上就找着了那个天窗,但因为屋顶离地面太远,天窗上又积满了尘埃,所以使他无法听到下边三人说的话,也无法看清申无害和禹金旗那两个男人的面孔。
不过,这些都并不重要。
至要的是他最后看到如意嫂一个人出了门,手里还提着一只沉甸甸的大麻袋。
这就够了!
从这些小地方,便可看出这个尸狼是如何的狡猾。
他虽然知道如意嫂拿出仓房的这一袋财物,很明显的仅是仓房中全部财物的一小部分,但他并不贪心,他觉得什么都得一步一步的来。
多困好过少,但少比没有,总要强些。
为了全安起见,他认为还是先从这女人身上伸手比较来得可靠。
先掳获了这女人,再慢慢地打主意还不为迟。
仓房中的那个蓝衣小子也许不大好惹,但这女人,他则有信心,可稳稳吃定。
这位尸狼真不愧为一个老狐狸。
他这时口中尽管说着要去代提那只麻袋,心底下却已早有准备,因为他清楚这女人必定没有那么好说话。
然而,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当他一只手试着伸向那只麻袋时,如意嫂依然站在那里,就像呆了一样,一点反应没有。
尸狼乐了!
他心想:这女人讨人欢喜,就在这种地方,识趣!
这位尸狼想到这里,麻袋中的财物,对他又不重要了,他那只已经触及麻袋的手,也跟着改变了摸去的方向。
哪想到,他的一只手才伸到对方
前,离两座
人的
脯,还有好几寸的距离,一个辣火辣的巴掌,已然叭的一声,上了他的脸颊。
但这位尸狼一点也没有动气。
这位尸狼不但没有动气,反嘻笑着又挨近了些。
就像有人喝酒喜欢茅台和大曲,骑马一定要骑口外来品种一样,这位尸狼对女人也另有一种与众不同的看法,他觉得一个女人纵然具有十分姿
,如果柔驯得像一头绵羊,任谁伸手去摸抚她,都会帖过来咪咪叫,这种女人就无法令人着
。
这种女人就是弄上了手,也像吃剩了壳的核桃仁一样,在情调上总是差了一层。
他认为玩女人就像吃核桃。
核桃一定要有壳。
这层壳愈硬愈好。
而且,这一层壳,一定要由自己亲手破开,吃起来才够味道。
所以,如意嫂的这一巴掌,如果换上了别的男人,也许会认为是一种莫大的侮辱,但是,在这位尸狼看起来,却认为这一巴掌实在掴得太好了。
可说是掴得恰是时候,挨得过瘾之至!
因为他所欣赏的,正是这种女人。
这位尸狼在挨了一个大巴掌,全身骨头又酥又轻,几乎剩下不到四两重,当下嬉皮赖脸的又挨了过去道:“唉,我的好大嫂,你手底下就不能轻一点么?”
这一次他挨蹭过去的,已不是先前的禄山之爪,而是他体身上的另一部分。
这是一个十分下
的动作。
这位尸狼尝到了甜头,满以为如意嫂不分青红皂白,还会照样一巴掌掴过来,没有想到,如意嫂这一次竟忍住没有出手。
只见她拧
一闪,手上已经多了一支明晃晃的匕首。
尸狼皮青笑不出来了。
如意嫂以刀尖一指道:“姓皮的,你听清了!如果你姓皮的想来个黑吃黑,东西都在这里,你可以全部拿走,姑
不稀罕。如果你想讨姑
的便宜,那就可别怪你家姑
翻脸不认人!”
尸狼皮青眼珠子一转,嘻笑着又向前
上了一步道:“大嫂”
讵料一句话还没有说完,突听身后有人含笑接着道:“最好改叫一声姑
!”
尸狼皮青大吃一惊,正待回过头去察看,不意后颈已被一只突如其来的怪手,如铁箍般一把紧紧扼住!
只听身后那人笑着又道:“要你改口叫姑
,你伙计听到没有?”
尸狼皮青当然没有这样好讲话。
那人五指一紧,微笑着又问道:“怎么样,叫不叫?”
尸狼皮青被扼得满脸瘀血,几乎透不过气来,他迅即从来人手劲上,发觉来人绝非等闲之辈,如果倔强下去,只有自讨苦吃,当下无可奈何,只得告饶道:“好,好,你松松手,我…我叫…我叫。”
身后那人果然将手指稍稍松开了一些。
尸狼皮青在黑道上向以狡猾出名,他口里告饶,其实只是一种缓兵之计。
他容得那人五指一松,立即抓住机会,全身
气下沉,同时曲起右臂,一肘往后撞去。
他的动作,的确够快够狠。
只可惜他不知道刻下遇上的对手是谁。
他刻身下后的这名对手,别说用这种小动作办不了事,就是对方现在完全放开了手,相信他也不可能变出什么花样来。
结果,他这样做,只是令自己多吃了一次苦头。
他的脖子,仍然紧紧扼在那人手上,而往后反撞出去的一条右臂,则遭那人沉掌一切,‘格’一声,断为两截!
身后那人笑道:“没有关系,你伙计还有什么花招,尽量使出来就是了,等你伙计耍完了花招,再叫亦不为迟。”
尸狼皮青在黑道上的地位,比起那位五毒鬼爪来,只高不低,这位黑道上的大魔头,尚是第一次遭人捉弄得如此狼狈。
这时,黄豆大的汗珠,一颗颗从他的额头上冒了出来,为了强忍痛苦,一张面孔已完全扭曲得变了形状。
如意嫂已收起了那支小匕首。
这时缓步走了过来道:“暧唷!这位不是皮大爷吗?怎么啦?皮大爷,这种天气,皮大爷都在流汗,你皮大爷的体身不错吗!”
尸狼皮青知道,要面子还是要命,如今必须要有所选择了,如果再强撑下去,说不定会迟得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
当下只好硬起头皮,抬头向如意嫂苦着面孔道:“我的好…大…大…大姑
,大人不记小人过,你就发发慈悲,替我向身后这位朋友求个情吧!”
如意嫂嗤之以鼻道:“求什么情?求他送你一袋金砖?还是求他给你一个痛快?”
身后那人摇了他一下道:“不许再带大字!”
尸狼皮青忙道:“是的,大…大…不…姑
,求求你。好心自有好报,这一次就算我皮某人瞎了眼,下次再也不敢了。如果…大…不…如果姑
不相信,我皮某人可以发誓。”
如意嫂神色微微一动,突然转向抓住尸狼的那人注目问道:如果我替这厮说情,你答应吗?”
那人笑着道:“当然答应。”
如意嫂咬
沉
了片刻,最后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头一抬道:“那你就放了他吧!”
那人果然依言松开了手。
尸狼皮青不敢多作停留,向两人匆匆道了一声谢,搂着那条臂膀,身形一拔,纵上墙头,接着,身形再度窜起,眨眼于夜空中消失不见。
如意嫂目送尸狼背影走远,然后转过身来道:“你为什么要放走这个家伙?”
申无害闻言一呆,隔了好半晌,才睁大眼睛讷讷道:“是我要放走这家伙的吗?”
如意嫂轻轻一叹,垂下头去,没有开口。
申无害皱眉道:“我真不明白”
他当然不会明白。
他怎么会明白呢?这女人替尸狼求情,实真只是一种试探
试探她在这位天杀星心中的分量。
看这位天杀星会不会听从她的意见。
而实际上,她根本就没放走这个尸狼的意思。
反过来说,如果申无害不答应她讲情,将尸狼皮青一掌毙了,那尸狼的死虽然会为她带来一阵快意,但这种快意将绝抵不上申无害不以她的意见为然,而带给她的那一份怅怅若失之感。
总而言之,申无害无论怎样处置这个尸狼,都无法使她满意。
要能使她满意,除非有两个尸狼,杀一个使她快意,再放一个以表示她对他的影响力。
这就是女人。
女人
永远是一门高深的学问。
女人的话,不能不听。
但有时候也不能完全听。
不听,并不一定错,听了,也并不见得就一定对。
而且最好的办法,就是逃避。
最好永远别让一个心口不一的女人,有向你说话的机会。
申无害当然还不懂得这些。
他要如果懂得,他就不会自语着说什么我真不明白了。
风雪似乎小了些。
尸狼留下来的那盏灯笼,仍然挂在墙头上,只是因为灯德渐长,光亮已较先前微暗。
如意嫂忽然说道:“你可知道这厮已经知道很多事,放走了是个祸患?”
申无害道:“这厮知道了一些什么事?”
如意嫂道:“这厮是从角上那片羊
铺子里跟出来的,他无疑也已去过那座仓房,如果这厮知道这些金砖…”
申无害脸上忽然浮起一抹莫测高深的笑容。
如意嫂有点
惑道:“你笑什么?”
申无害微笑着道:“我不笑什么。我只是忽然想起将这厮放走,并没有错。”
如意嫂益感
惑道:“这话什么意思?”
申无害笑道:“这是说,刚才你即使不替他求情,我也会找个藉口,将他放走。”
如意嫂道:“为什么?”
申无害笑道:“天杀星杀人,也有个尺度,如仅就今晚的行为来说,这厮并没有死罪,折断他一条手臂,已够他生受的了!”
如意嫂道:“你可知道,适才要不是你及时赶至”
申无害截口笑着说:“我知道,但在这件事上,你不能只怪别人,你也得想想你自己。”
如意嫂道:“我什么地方错了?”
申无害笑道:“我并没有说你错。”
如意嫂道:“那么”
申无害笑道:“有道是‘漫藏诲盗,冶诲
’。像你这样一个大美人儿,在这种风雪之夜,孤伶伶的一个人提着一袋财宝,走的是这样一条黑
的小巷子,试问如果换了你是男人,你遇上了这种机会,又有什么想法?这姓皮是个什么货
,你应该比别人清楚,你总不希望他突然之间变成一位圣人吧?”
如意嫂忍不住哼了一声道:“你倒真会替别人着想!”
申无害笑道:“为别人着想,并不是一件坏事,如果每一个人遇事都能为别人着想,我相信这世上一定会减少很多不必要的纷争。”
如意嫂目光转动了一下,又道:“你笑就是这件事?”
申无害笑道:“不,我想的虽然是这件事,但笑的却是另一件事。”
如意嫂一哦道:“是吗?另外一件事,可不可以告诉我?”
申无害笑道:“我如果告诉你,你可能不会相信。所以你最好还是将这口麻袋暂时放在这里,自己跟过去看看!”
如意嫂道:“看什么?”
申无害笑道:“看一个人。”
如意嫂道:“谁?”
申无害笑道:“那个姓皮的!”
如意嫂不
一怔道:“那厮不是已走了吗?”
申无害笑道:“是的,已经走了,不过还没有走多久。”
如意嫂道:“这么久了,还不算久?这厮一身轻功并不弱,刚才你也看到了,虽然他折了一条手臂,身形仍是那样灵活,这会儿不已下去十数里之遥,你还能去那里找得到他?”
申无害笑道:“我说不久,是指刚走不久。这也就是说,当你问我为什么发笑时,他仍然伏在你身后的那座院墙暗处。”
如意嫂闻言一呆道:“真有这回事?”
申无害笑道:“现在你该知道我为什么忽然感到好笑了吧?”
如意嫂诧异道:“这厮不肯立即离去,是何居心?”
申无害笑了笑,说道:“我猜这里面可能有两层用意:第一是想从我们的谈话中,听出我是谁,以备来
复仇。第二是想留下来观望一下,看你这位如意大嫂,在跟我分手之后,是不是还有落单的机会。”
如意嫂恨恨地道:“可恶!”
她像想起什么,忽又抬头问道:“那么,他应该等下去才对呀,怎么突然又悄悄走了呢?”
申无害笑道:“我猜他仁兄一定是忽然改变了主意。”
如意嫂道:“改了什么主意?”
申无害笑道:“他仁兄大概觉得这样,一直等下去原也不是个办法,倒不如趁我们在这里谈个没完没了之际,先
身悄悄溜去…”
如意嫂目光一直,失声道:“啊,对,这厮一定去了那座仓房!”
申无害点点头,笑道:“不错,我也是这般猜想。你说这厮是从羊
铺子里跟出来的,那么这厮无疑也已去过那座仓房,他既然知道你这些金砖是从那里带出来的,当然忍不住要在临去之前,顺手牵羊,捞上一票!”
如意嫂忙道:“那我们快赶过去呀!”
申无害微笑道:“你放心好了,天杀星杀一个人,要比放一个人容易得多,只要这厮真的起了贪念,就算我们赶过去的,他已经离开了那座仓房,我照样有办法叫这厮无法活着走出这座潼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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