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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枉费心机
 这也是张弟不喜欢白天星的地方。

 因为白天星谈着谈着,死亡的阴影就会从他的话中悄然出现,而且理由又是那样充分,令你想不相信也不行。

 镇上店门家家都关得紧紧的。

 张弟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这才忽然想起今天的大会尚未结束,不停下脚步问道:

 “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白天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他根本不必回答。

 张弟问这句话时,白天星已转身进入一条小巷子,从这条小巷子走进去,能去的地方只有一个热窝。

 热窝前厅里空的,没有一个人,只有酒保老萧伏在柜台上打瞌睡。

 其他的酒保显然都越午后这段空闲的空间,偷偷溜往七星广场,赶看热闹去了。

 白天星跨进大厅之后,忽然转过头来,带着一丝诡秘的笑意,眯眼低声道:“你知道这时候干什么事情最适宜?”

 张弟的脸红了!他没有回答白天星的这个问题。

 因为这个问题也根本用不着回答,到热窝来,可干的事情并不多,只要看看白天星这时的表情,就不难知道答案是什么了!

 白天星扬起一边眉毛,低声又问道:“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张弟板起面孔,冷冷地道:“恕不奉陪!”

 白天星耸耸肩膀道:“那我就只好一个人喝了!”

 张弟一愣道:“你是说喝酒?”

 白天星出诧异之道:“你以为我想干什么?”

 他在一张桌子旁边坐下,叹了口气,又道:“我意思是说,这时候客人少,可以安安静静地喝个痛快,真不知道你老弟在转些什么念头!”

 张弟脑子里这时只有一个念头。

 如果白天星再多说一个字,他就会用拳头去对上对方的嘴巴。

 白天星一个字也没有多说。

 他自动封上了嘴巴。

 但是,他只封上了嘴巴,却没有封上眼睛,眼睛有时比嘴巴更惹人生气。

 白天星在望着他笑!眯着眼笑。

 张弟心中一动,忽然发觉这也许正是他纠正自己错误的一个好机会他已想到白天星为什么老是寻他开心的原因。

 白天星为什么老是要逗他呢?

 只有一个原因,他喜欢生气!而白天星就是喜欢看他生气的样子。

 这正像快口乌八喜欢搬弄口舌,‮魂销‬娘子喜欢耍弄男人,白天星就故意为两人制造机会,使对方自以为得计,实际上全受了他的消遣一样。

 倘若两人没有这种缺点,白天星能把两人逗得这样得心应手吗?

 想到这里,张弟心平气和了。

 他拉开凳子坐下去,也望着白天星,心情感觉十分愉快,有如刚刚打了一场胜仗同时他也已想到一个报复白天星的方法。

 白天星的笑容不见了,他瞪着张弟道:“你笑什么?”

 张弟微笑着道:“我笑很多事。”

 白天星道:“很多代表多少?”

 张弟道:“代表-件大事和一件小事!”

 白天星道:“先从大事说起,还是先从小事说起?”

 张弟微微笑道:“还记不记得我们之间的老规矩?”

 白天星当然记得。这个规矩原是他订下来的,他又怎会忘记得了?

 所以,他马上拍巴掌把老萧叫醒,吩咐老萧送来两大壶酒和两盘羊

 老萧送上酒,又打瞌睡去了。

 白天星举杯道:“来,庆祝我白子第一次沟里翻船!”

 张弟喝了口酒,笑笑道:“今天的酒不错。”

 白天星道:“很好!就是有点苦。”

 张弟又笑了笑,才放低声音道:“先说小事!这件小事是,你一直在留意一个人,以为这个人的‮份身‬和来路都有值得怀疑之处,只可惜你费尽心机,到头来依然一无所获!”

 白天星眨着眼皮道:“这人是谁?”

 张弟低声道:“钱麻子!”

 白天星呆了一下道:“你说什么疯话?像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我又不是得了什么毛病,干嘛要留意这样一个人?”

 张弟微笑道:“那么,有一件事,你能不能解释?”

 白天星道:“什么事?”

 张弟道:“你不否认你是一个子,对吗?”

 白天星道:“对!”

 张弟道:“一个子是不会把钱财看得很重的,你对钱财的看法如何?”

 白天星道:“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只愁没有,有了就花!”

 张弟道:“不是说得好听?”

 白天星道:“当然!”

 张弟道:“那么,燕娘的身价是三千两纹银,这数目你并不是拿不出来,你为什么不肯花?”

 白天星道:“这

 张弟笑着接口道:“因为,你对燕娘那个女人实际上并无兴趣,你经常往这里跑,其实是另有目的。对吗?”

 白天星叹了口气,没有开口。

 张弟笑道:“如果我接着再说另一件大事,会不会影响到你的胃口?”

 白天星挟了一块羊,慢慢咀嚼着,仍然没有开口。

 这说明直到现在为止,他的胃口还很好。

 张弟笑了笑道:“这大小两件事,概括起来,可以用两句话来形容:小事,你是‘枉费心机’,大事,你是‘有口难言’!”

 白天星点点头,懒洋洋地道:“唔,很经典!上一句有‘心’,下一句带‘口’,听起来满对称的。”

 张弟暗暗高兴。好!还击了!

 白天星为什么要以这种口气加按语呢?这证明白天星已经有点沉不住气。这也就是说,他这两句话无疑已击中白天星的要害。

 张弟笑笑,缓缓接下去道:“有口难言的意思,就是说你眼看着那些刀客一个个丧生刀下,虽然负疚于心,却又无能为力!”

 白天星几乎将刚喝下的一口酒呛了出来,瞪大眼睛道:“那些刀客不是我杀的,我为什么要负疚于心?”

 张弟道:“如果不是举行什么品刀大会,十八刀客就不会到七星镇来,十八刀客不来七星镇,他们就不会被人杀死。对吗?”

 白天星道:“对。”

 张弟道:“那么,你知不知道,品刀大会是为谁举行的?”

 白天星道:“为谁?”

 张弟道:“你!”

 白天星好像突然咽下了一个滚烫的汤团,两只眼珠子翻个不停,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张弟道:“究竟是与不是,你心里应该比别人清楚。”

 他顿了一下,缓缓接着道:“如果我的猜测不错,你这位一品刀过去的作为,一定是踩痛了某些人的眼;举行品刀大会,便是你出面的一种手段!”

 白天星慢慢端起酒来喝了一口。

 张弟道:“只可惜他们这种手段一点也没有收到效果,尽管他们还安排了个假一品刀来刺你,但你镇定如恒,依然不为所动。不过,有一件事,他们却知道得很清楚,那就是真正的一品刀目前必然也已来到了七星镇!”

 白天星又喝了一口酒。

 张弟道:“但是,这位一品刀人在哪里呢?于是,他们只好狠起心肠,拿十八刀客当祭品,这也是一个个冤枉送死的原因,目的就是想看看你这位一品刀究竟还能忍耐多久!”

 白天星忽然放下酒杯道:“照你这样说起来,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我的心肠岂不也跟他们一样‮忍残‬?”

 张弟道:“情形不一样。”

 白天星道:“分别何在?”

 张弟道:“这得分两方面说。”

 白天星道:“分哪两方面?”

 张弟道:“第一,十八刀客并不是三岁两岁的小孩子,他们应该看得出这次品刀大会处处充满杀机,参与品刀无异飞蛾扑火。所以,他们的死,自己本身也该负一部分责任!”

 白天星道:“第二呢?”

 张弟道:“第二,在你来说,你不面,实有你无法面的苦衷,也就是我所说的有口难言!”

 白天星道:“这话如何解释?”

 张弟道:“你所以没有采取行动,并不是你不想采取行动,而是因为你一时还没有找出采取行动的对象!”

 白天星道:“那位西贝一品刀不算对象?”

 张弟道:“不算。”

 白天星道:“为什么?”

 张弟道:“那只是个可怜的傀儡!”

 白天星道:“可怜?”

 张弟道:“是的!傻得可怜。如果真正的一品刀沉不住气,第一个遭殃的就是他仁兄,聪明人绝不讨这种差事当!”

 白天星道:“那么,七星刀廖三和七绝拐吴明呢?”

 张弟道:“也不算。”

 白天星道:“为什么?”

 张弟道:“七绝拐吴明武功再高,也不像是个首脑人物,所以,这厮充其量只能算是一名得力的爪牙。至于七星刀廖三,看起来虽然嫌疑较重,但是,极可能受到了胁迫,你若是以这位廖三爷为对象,说不定会因而要了这位廖三爷的一条老命!”

 白天星道:“就像刚才那个红脸汉子的下场一样?”

 张弟道:“不错!”

 他微微一笑,又道:“这也可以说是你目前拼命跟快口乌八和‮魂销‬娘子杨燕周旋的原因!你们双方如同捉藏一样,对方想找出你这位一品刀,而你这位一品刀也在想尽方法,想找出对方的首脑人物是谁!”

 白天星点点头道:“好,分析人微,合情合理,除了一点还没有提到之外,这番剖解确是值得一壶…”

 张弟眨了一下眼皮道:“还有哪一点,我没提到?”

 白天星道:“那个红脸汉子。”

 张弟道:“那个红脸汉子怎样?”

 白天星道:“你的意思是说对方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确定一品刀就是我,对不对?”

 张弟道:“对!”

 白天星道:“既然他们还不能确定我就是一品刀,又为什么要买通人来想毒死我?”

 张弟笑了。

 他实在高兴听到白天星提出这个问题,能听到白天星提到这种幼稚的问题,机会可真不多。

 白天星望着他道:“什么事好笑?”

 他不等张弟开口,注目接着又道:“你是想说,毒死的是一品刀,当属可喜可贺,即令毒错了,对他们也没有害处,是吗?”

 张弟笑不出来了。

 他忽然发觉,白天星今天让他尽情说了个痛快,始终很少加以反驳,也很少中途打岔,极可能是怕扫了他的兴头。

 也许他今天说的,根本就是一篇自以为是的废话。

 “那么”

 那么,这次品刀会如果与一品刀没有多大关系,为何会有冒牌的一品刀出现?

 十八刀客遭人暗算,又是为了什么?

 张弟正想问个清楚,白天星忽然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接着便听到一阵人语和脚步声从厅外巷中传了过来。

 今天的大会结束了。

 又是一个好天气。

 阳光明亮,风很小,没有云,深秋的天气,除了显得有点肃杀,似乎总错不到哪里去。

 何寡妇今天打扮得特别漂亮。

 其实,像何寡妇这样的女人,就是不打扮也一样动人。

 好看的女人,都是天生的。

 对一个天生一副好姿的女人来说,胭脂花粉全是累赘,就像一朵悦目的鲜花,绝不需涂上颜料增加它的丽一样。

 何寡妇平时很少涂脂抹粉。今天也没有。

 今天,她只不过改梳了一个贵妃髻,换上套浅蓝色的宁绸夹衫,穿了一双花样别致的绣花缎鞋而已。

 就只是这样,在七星镇上,已是一件大事。

 当何寡妇掩上门向镇头上走去时,七星镇上每个男人的眼光,都被她那苗条的身材吸引住了!

 开棺材店的井老板正好打镇头那边过来。

 莫瞎子屋后有三株大杨树,正是白皮棺材的好材料,他店里的几口棺材已经卖得差不多了。

 所以他跟莫瞎子打商量,要买那三株杨树。

 莫瞎子本来不想卖,他说要留下这三株树,将来卖了为女儿添嫁妆。

 后来,他一听说井老板愿出八两银子买下那三棵树,便没有再坚持。

 三棵杨树卖八两银子,这价钱大概也只有井老板出得起,留下去再找第二个买主恐怕就不太容易了。

 井老板这三株树是不是买贵了呢?价钱的确不便宜。

 不过,这笔账井老板已经算过了。那三株杨树凑合着最少可钉五口棺材,就是照过去这几天的老价钱,一口以十两银子计算,也够肥得滴油了!

 井老板一早谈成了这宗易,心里非常高兴,所以他从莫瞎子那里走出来,脸上始终是没有断过笑容。

 但当他面碰上何寡妇时,那一脸笑容马上就变成了一片惊疑之

 他停下脚步道:“大嫂今天不做生意?”

 何寡妇笑眯眯地道:“是的,今天不做了!”

 井老板又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几眼,有点惑地道:“今天有喜事?”

 何寡妇点点头。

 井老板道:“什么喜事?”

 何寡妇笑笑,含蓄地道:“什么喜事我暂时还不便告诉你。”

 井老板道:“哦?”何寡妇掩口吃吃而笑道:“总而言之,不管什么喜事,绝少不了你一份,你只管等着出份子喝喜酒就是了!”

 井老板的一颗心突然下沉。

 他是镇上唯一的鳏夫,如今才四十出头,自十年前死了女人之后,一直没有续弦。

 不是不想,而是始终没有这份能力。

 自从何寡妇搬来七星镇之后,他的一颗心止不住死灰复燃。又升起一股强烈的家室之望。

 这女人小他十二岁,一个鳏夫,一个寡妇,大家没有拖累,恰好是门户相当、天造地设的一对。

 镇上的男人,不是年纪太老,便是年纪太小,再不然就是已有室或‮份身‬不相称。如论条件,就以他的条件最好。

 所以,这几年来,他卖命地工作,想积点钱下来,这一点他做到了,再加上这次的品刀大会,又为他这种冷门生意带来一笔意外之财,如果再讨女人,钱已不成问题了。

 而何寡妇也一直跟他拍拍打打、死鬼长死鬼短的,好像对他也蛮有几分意思。

 因此,他虽然还没有向这女人表过心迹,但他已相信别人是一定抢不走的,这女人迟早总是他的人。

 可是,如今,他的希望一下破灭了。

 何寡妇独身一人,上无翁婆,下无儿女,发生在这女人身上的喜事,除了嫁人,还会有什么喜事呢?

 他们是老街坊,住的又是紧隔壁,喝喜酒当然少不了他一份。

 但是,这也无疑宣判了他的“死刑”喝喜酒有他一份,别的事就完全跟他绝缘了。

 何寡妇望着他,又笑了笑,道:“我昨天已经告诉黑皮牛二,今天这件事情若是有了眉目,豆浆的生意我打算不做了,这玩艺起早摸黑,又赚不了几个钱子儿,所以…”

 井老板不暗哼了一声,心想;所以你不如索成全了他,是吗?当然了,找到个有身家的夫婿,这种蝇头小利哪还会看在你眼里!嘿嘿。

 他忽然脸一扬,酸溜溜地问道:“对方是谁?”

 何寡妇看看这位井老板的脸色,再听到这种语气,心头顿时明白过来,她忍不住伸出一白玉似的指头,狠狠地在对方额角上戳了一下,笑骂道:“死鬼!你想到哪儿去啦!你真以为我要嫁人是不是?”

 井老板一呆,讷讷道:“不…不是…不是你?”

 何寡妇道:“我嫁给谁?谁会要我?嫁给你要不要?”

 井老板忽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他艰难地咽了口涎沫,结结巴巴地道:“我!我…”

 何寡妇不等他话完,咭咭一笑,已经扭着肢走了。

 临走之前,还飞了一眼,同时顺势在他肩膀‮劲使‬拧了一把,拧得这位棺材店的老板骨软筋酸,差点儿灵魂出窍,成了自己的主顾。

 井老板摸摸被拧过的地方,木然转过身躯,痴痴地目送何寡妇那婀娜的身形于镇头一家铺子里消失。

 莫瞎子的烧饼店。

 消息很快地就在镇上传开了,何寡妇在替莫家丫头做媒。

 这无疑又是镇上一件大事。

 托人提媒的男方是谁?

 是谁想娶这个丫头呢?

 大家马上就想到了一个人,夺魂刀薛一飞。

 所以,稍后当这位夺魂刀从何寡妇豆浆店前经过时,在何寡妇店里候讯的蔡大爷和井老板等人,个个都朝这位夺魂刀投以会心的微笑。

 蔡大爷甚至还拱着手,喊了一声:“恭喜!”

 薛一飞停下脚步,微笑道:“喜从何来?”

 蔡大爷打了个哈哈道:“这就是你薛大侠的不是了!七星镇上的一枝花成了你们薛府的人,难道我们这些乡亲叨一杯喜酒喝喝也不成?”

 薛一飞面孔突然变!不过,他转变得很快,只一霎眼间,脸色又回复自然。

 他脸上这种微妙的变化,几乎谁也没有留意。

 井老板也跟着凑趣道:“能请到我们何大嫂作媒人,你薛爷真不简单,莫瞎子平时事无大小,就只听我们这位何大嫂一个人的。”

 薛一飞道:“何大嫂?”

 蔡大爷笑道:“她人不在家,喊一声何寡妇也没有关系!”

 薛一飞噢了一声道:“是何何大嫂!她此刻不在店里?”

 蔡大爷笑道:“是的,不在。替你办事去了!”

 薛一飞眼珠子一转,忽然满脸堆笑,抱拳拱了拱道:“薛某人还得去别的地方办点事,不陪了!这门亲事如能高攀成功,薛某人定请众位乡亲好好喝个痛快!”

 蔡大爷也笑着代表众人拱手还了一礼道:“不送,不送,我们一定等着这杯酒喝!”薛一飞转身走了。

 大家都觉得这位夺魂刀人品很不错,不仅仪表端正,而且谈吐亦颇不俗,莫家丫头能嫁给这样一个人,也马马虎虎算过得去了。

 众人谈着谈着,忽又想起了昨天出场的那个流星刀。

 蔡大爷道:“小癞子还没有回来?”

 自从快刀马立的尸体在品刀台前发现之后,每天早上,挑一担茶叶蛋,跑一趟七星庄,几乎已成为小癞子的例行功课。

 这是一份好差事。

 每天只要跑上这么一趟,他那两锅茶叶蛋,便会由蔡大爷等人凑份子统统买下来。

 第一个看到狠刀苗天雷和血刀太平尸体的人,就是这个小癞子。

 今天小癞子要去探看的刀客,当然就是昨天出场的那位流星刀。

 流星刀辛文炳昨天出场时,话说得很多,只可惜他话虽说得不少,听得懂的人却没有几个。原来这位流星刀是南方人,乡音很重。只见他在台上口说手比,意气昂扬,好像每一句话充满了力量,但台底下的人听起来,却只是一片咿哩哇啦!

 好在这一点如今已不重要。

 因为大家相信,这位流星刀说得再好,也绝不会比快刀马立和狠刀苗天雷对刀法的见解更辟。

 每个人真正关心的,是‮夜一‬之后今天的结果。

 这位昨刀会走上快刀马立和狠刀苗天雷,以及血刀太平等人的老路子?还是能像鬼刀花杰一样,侥幸渡过难关,安然无恙呢?

 井老板探头朝镇尾望了一眼道:“还没有噢噢,不,不,回来了,回来了呀!”

 小癞子果然回来了。

 众人登时振奋起来。

 蔡大爷抢着道:“那边情形怎么样?小癞子。”

 小癞子放下蛋担,抹了把汗,摇‮头摇‬道:“没…没有。”

 蔡大爷道:“没有什么?”

 小癞子道:“没有发现尸体。”

 蔡大爷长长吁了口气,道:“谢天谢地,总算又活下了一个!”

 小癞子了口气道。“只…只有一只耳朵。”

 蔡大爷一呆道:“你说什么?一只耳朵?谁的耳朵?”

 小癞子道:“不晓得是谁的,就吊在品刀台上,耳坠子上还有一颗好大的黑痣。”

 流星刀辛文炳的左耳!

 只要见过那位流星刀的人,一定都会记得那颗黑痣,因为那颗黑痣大得出奇,远远望上,就像贴着膏药。无论谁有这样一颗痣,当然都会给别人留下很深的印象的。

 蔡大爷但在那里,像出其不意地挨了一巴掌。

 没有人怪小癞子不会说话。

 这小子从小就有点痴呆,连一个蛋卖三文,十个蛋是多少他都算不灵清,如今他居然留意到品刀台上吊的一只耳朵,已经算是相当难得的了。

 店内每个人都瞪大了眼睛,仿佛那只恐怖的耳朵,此刻就摇曳在他们眼前。

 井老板喃喃道:“怎么会只剩一只耳朵的呢?”

 他的声音很低,好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别人谁也没有留意。

 就是有人听到了,恐怕一时也很难领会他这句话的意义。

 这句话的意义只有他自己懂。虽然又死了一个人,却没有为他带来一笔生意!谁会买一只棺材,只为了盛殓一只耳朵用呢?

 小癞子忽然伸出手来道:“蛋钱!蔡大爷。”

 蔡大爷噢了一声,这才如自梦中醒来。他没有要大家集份子,一个人付了今天的蛋钱。

 接着,大家开始默默地剥蛋吃。

 就在这时候,从豆浆店外,忽然走进来两名华服青年。

 大家马上认出,这两名青年正是当今武林四大公子中的病书生独孤洪和铁三掌蔡龙。

 井老板自觉义不容辞,赶紧起身招呼道:“对不起二位公子,今天”

 病书生独孤洪的脸上泛起一丝笑容,接口道:“我们不是喝豆浆来的。”

 井老板道:“哦?”独孤洪满屋扫了一眼道:“何寡妇不在?”

 井老板道:“嗯!”听到别人喊“何寡妇”他心里感觉很不是滋味,如果不是因为对方是两个得罪不起的角色,他的面色也许早就放下来了。

 蔡大爷似乎并没有这种感觉,笑笑接着道:“她今天替人家提媒去了,两位找她什么事?”

 独孤洪忙道:“没什么事,没什么事。”

 井老板心里益发不是滋味。他已从镇上一些临时赁屋落脚的江湖人物口中获悉这位“病书生”得的是什么“病”

 如今这小子忽然找上门来,来的目的既然不是为了喝豆浆,除了想打何寡妇的主意,还会有什么好事呢?

 他本想领着店里的小学徒去莫瞎子屋后据下那三株杨树,赶几个大夜工,多钉几口棺材,以防临时措手不及。现在看看情形不妙,他连正经的活儿也没心思去干了。

 他一定得好好看住这两个小子。

 哪怕拼着这条老命不要,他也不愿让这两个小子占了何寡妇的便宜。

 独孤洪和蔡龙已自动到屋角坐下。

 没隔多久,何寡妇回来了。

 她看到店里坐了这么多人,似乎甚感意外。但当她看到屋角坐着的那两位贵公子,脸上不又浮起人的笑意。

 井老板暗暗咬牙。

 原来他们竟是人!他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呢?

 他就住在隔壁,每天来喝豆浆的几个人,他都瞧得清清楚楚。何寡妇平时很少出门,而这两个小子,也从没有来喝过豆浆。他们难道是深更夜半来见的面?

 蔡大爷笑笑道:“大嫂今天这个媒人做得怎么样?”

 他得到的回答,只是一个微笑。

 何寡妇待人一向很亲切,但今天却没有逢人便打招呼,她一进门就径朝屋角独孤洪和蔡龙两人坐处走去。

 独孤洪道:“大嫂辛苦了!老头儿答应了没有?”

 何寡妇坐下去,轻轻叹了口气道:“老头儿眼力虽然不济,那份折现的聘礼,他总会看得见的,问题还是出在那丫头本人身上。”

 独孤洪道:“丫头本人不愿意?”

 何寡妇点点道:“是的,这丫头倔强得很。她说,她什么人都嫁,就是不愿意嫁给武林中的四公子,尤其是四公子中的独孤公子!”

 病书生独孤洪的一张面孔,突然得通红。

 红得像只透了的柿子。

 这片红晕有如一个突如其来的头,来得快去得也快,只不过眨眼工夫,红晕突又消退,再度回复原先那种苍白色。

 两边太阳上,同时凸起两条蚯蚓般的青筋,从青筋突突跳动的速度,不难想像这位独孤公子此刻心中是如何的愤怒。

 蔡大爷等人也呆住了。

 什么?想讨莫家丫头的人,原来是这位独孤公子,不是夺魂刀薛一飞?

 那么,夺魂刀薛一飞刚才何以又表示何寡妇是替他去提媒的呢?

 只见独孤洪强忍着一股怒火道:“她丫头这话什么意思?我们四公子做过什么丢人的事?我独孤洪那点配不上她这个姓莫的丫头?”

 何寡妇又轻轻叹了口气道:“丫头她倒不是这个意思。”

 独孤洪火气稍稍小了一些,道:“那么,她丫头说这种话是什么用意?”

 何寡妇道:“她意思是说,她配不上你们这些名公子。”

 独孤洪的火气,不由得又小了些。

 这种事他听人说过。

 穷人家的女儿嫁给了大户人家,由于出身寒微,在妯娌婆之前总是抬不起头来,有时受了气回到娘家,甚至连个出面说话的人也没有。

 这丫头想得倒真多、真远!

 不过,从这些小地方,也正可以看出这丫头不仅姿秀丽,而且相当懂得人情世故。

 找个漂亮的妞儿不难,要找个既漂亮,又不是一肚子草的妞儿,就不太容易了!

 独孤洪愈想愈觉得这次机会不容错过,当下故意板着面孔道:“那么,她后面那句‘尤其是四公子中的独孤公子’又是什么意思?”

 何寡妇‮头摇‬道:“底下的话,我就听不懂了!”

 独孤洪不怔了一下,道:“底下她怎么说?”

 何寡妇皱了皱眉头,说道:“她说什么她今年才十七岁,没有见过世面,将来-一无法像长安风月楼的凤仙,洛百花书寓的翠云,以及开封府金谷酒家的小金宝…”

 病书生独孤洪脸青如铁,突然一拍桌子道:“都是谁告诉她的?”

 门口有人冷冷接口道:“是我!”

 夺魂刀薛一飞。

 夺魂刀薛一飞站在门口,手扶在刀柄上,角噙着冷笑,说完这两个字,便转身向街心走去。

 然后,他转过‮子身‬,就在那里等着。

 独孤洪慢慢起身走出去。

 铁三掌蔡龙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这位蔡大公子一直役有说话,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所以谁也看不出他和独孤洪的情究竟是如何。

 井老板忽然‮奋兴‬起来。

 原来他错怪了何寡妇。

 何寡妇贪图的不过是一笔厚厚的媒礼罢了!

 所谓“刀客”和“公子”全是刀尖上血的人物,她是个死过男人的女人,应该懂得什么样的男人才能依靠终身才对。

 刚才实在是他疑心太重,他觉得这是一个很要不得的毛病,以后一定要想法子改改才好。

 另一方面,他高兴的是,显而易见的,他等于又做成功一宗生意。

 有人会死,已成定局,只不过目前还不知道谁要这口棺材而已。

 如果他运气好,说不定两人都要!

 薛一飞脚下踩着一片血渍。

 岳人豪的血。

 他脚下立足之处,便是昨天那位降龙伏虎刀岳人豪站立的地方。

 昨天,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

 岳人豪昨天出来的血已经干了。今天会不会有新血覆印上去?印上去的新血是谁的?

 独孤洪缓缓走出店门,站定。

 张弟昨天这个时候,便是站在他如今站立的地方。张弟昨天是胜利者!他呢?

 大街两边闲人散散聚拢,也差不多就是昨天的那些人。

 死人与吃不一样。

 不论多好吃的,天天吃总会腻味,如果天天看到有人死在刀下,不论连看多少遍,照样还会胆战心惊。

 照样还会觉得刺

 所以,这时两边瞧热闹的闲人,尽管人人紧张得脸色发青,但每一双眼睛却都出了期待的光芒。

 兽的光。

 独孤洪一张面孔仍然绷得紧紧的,但气已经好看多了。

 这说明武林四大公子并非徒有虚名。

 血战如奕棋,名家高手都懂得首先要战胜的不是敌人,而是自己。

 战胜自己的情绪。

 你必须不慌不,才能看清楚敌人如何动手。你必须沉得住气,肌才能保持弹,双手才能保持稳定,你才能灵活运用你身上每一分可用的力量。

 夺魂刀薛一飞的冷笑不见了。

 一个有经验的江湖人物,差不多都具有一种敏锐感觉。他们往往不需正式过招,便能感觉到他们正遇上了一名什么样的对手。

 那是一种无形的压力。

 这种压力如果超过了你能负荷的程度,一仗你就非输不可。

 平凡书生独孤洪身上未见携带兵刃,这本对夺魂刀薛一飞十分有利,但令薛一飞无法释怀的是,独孤洪穿的是一件长衫。

 薛一飞感到的压力就是从这件长衫上散发出来的。

 武林四公子之中,灵飞剑客长孙弘和铁三掌蔡龙的绝蔡是什么?人人清楚。因为他们的外号已经说得明明白白,一个于“剑术”一个擅长“掌法”

 “病书生”独孤洪和“小孟尝”吴才就不同了。

 江湖中虽然人人知道四位公子都有一身不俗的武功,但却很少有人能说得出四公子中的“病书生”和“小孟尝”究竟练的是什么武功。

 所以,薛一飞只好耐心等候。

 等候独孤洪下那件长衫,或是从长衫后面取出兵刃。

 但遗憾的是,独孤洪的一双手始终自然地低垂着,既没有取用兵刀的打算,也显然没有掉那件长衫的意思。

 闲人愈聚愈多,该到的差不多都到齐了。

 人屠刁横、七绝拐吴明、铁算盘钱如命、灵飞剑客长孙弘。血爪曹烈、尸鹰罗全。快口乌八都出现在人群中,到场的刀客只有一位,怪刀关百胜。

 这位怪刀似乎也很欢喜凑热闹。昨天有他在场,今天这场好戏,居然又被他赶上了。

 只是不知道,今天独孤洪如果向他借刀,他是否也一样照借不误?

 张弟也出现在人丛中,但站在他身旁的人,却不是白天星。

 白天星去了哪里呢?

 张弟早上醒来的时候,上人影已空,他以为白天星已经先来了何寡妇的豆浆店,结果人没找着,却碰上了这场热闹。

 他真希望白天星在身边,白天星一定能告诉他在这即将引发的一场恶战中,双方谁胜算较多?他样样不服白天星,只有这一方面他不得不承认白天星的确比他高明。

 可是白天星去了哪里呢?

 一阵生风吹过,夹着沙沙轻响,街心上忽然冉冉飘落一张起皱的红纸。

 廖三爷的缉凶告示。

 这份告示掠过独孤洪的头顶,落在薛一飞的脚前。

 井老板不是一个做事马虎的人,这份告示应该贴得很牢才对,它怎会在这个时候掉下来的?

 这是谁的恶作剧?

 难道有人想藉此提醒病书生独孤洪,要他不必斤斤计较,就是他今天不动手,这些刀客迟早也会有人代他收拾?;如果换了平常时候,一定会有人去捡起重新张贴,如今大家则只有瞪着它,任其自然。

 这张无故飘落的告示,对独孤洪显然并没有起什么启示作用。

 因为就在这份告示落地之后不久,一他已领先发动攻击。

 两边闲人,再度后退。

 独孤洪发动的攻势并不猛烈。

 他没有腾身发扑,也没有欺步出掌,他只是沿着一道弧线,像漫步似的,向薛一飞右侧缓缓走了过去。

 薛一飞使的是左手刀。

 当一个左手使刀的人发现敌人不绕向自己的右侧时,除非他愿意将右边半个‮子身‬交给敌人,他无疑只有一事可做,那便是跟着向右转身。

 但薛一飞并没有这样做。

 他转身,向左转。

 左手刀带起一光圈,像一个滚动的银轮,突向独孤洪腹间闪电般切了过去。

 夺魂刀!

 没有人能形容这一刀的速度。因为在这一瞬间,刀光映着阳光,只见闪闪一片,根本就没有人能睁得开眼睛。

 “得!”

 一声猝响,光敛,形收。

 “刷!”

 又一道银光闪起。

 袖刀!

 两指宽,八寸长,尖锋双刃的袖刀,如飞梭似的奔向薛一飞的咽喉。

 薛一飞的阔刀定在半空中。

 定在一把钢爪下。

 握住爪柄的,是独孤洪的左手。

 这是令人窒息的一刹那!因为没有人会想到这种演变。左手爪对左手刀,右手袖刀觑隙疾进,这种恰到好处的克制,只是一时的巧合?

 如说只是一时的巧合,是否显得太巧了一点?

 还是病书生独孤洪早算定会有今天一战,为对付这位夺魂刀的左手刀,专门练成的一种绝技?

 袖刀银光一闪而没。

 血战结束。

 一血泉染红了两人的身躯,然后两人缓缓分开,一个人慢慢的倒了下去。

 倒下去的是病书生独孤洪。

 爪和刀仍然紧紧卡在一起。

 袖刀仍在阳光下闪着芒。

 袖刀仍然闪着芒,是因为它上面没有濡血,濡血的刀握在薛一飞手里。

 右手。

 也是一把袖刀,狼牙似的袖刀,真正的夺魂刀。

 奇异的结局。

 险诈的江湖。

 可怕的人心!

 夺魂刀薛一飞已经走了,离去的时候,脸上没有一丝容。

 这是一个可怕的代价。

 他赢了这一战,却了夺魂刀的秘密。

 夺魂刀薛一飞走了,闲人却未立即散去。大家都以难以置信的神气,怔怔然望着病书生独孤洪那具尸体。

 独孤洪一双眼睛睁得很大,灰蒙蒙的眼珠子瞪着蓝天,脸上仿佛也残留着一股难以置信之

 一刀正中心窝。

 街心已被染红一大片,稠稠的血仍在汩汩向外冒涌。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恐怕谁也无法相信,这位面带菜的独孤公子,生前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死后居然会出这么多的血。

 收尸的人,是铁三掌蔡龙。

 他摸出三十两银子,在井老板手上,只朝独孤洪的尸体比了一个手势,就一声不响地默默转身走了。

 这位蔡大公子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脸上也始终平平板板的,没有丝毫表情。他跟独孤洪真是朋友?

 难道这就是他一向对朋友的态度?活着,吃吃喝喝?死了,买口棺材?

 张弟旁边站得最近的,是一位精神矍铄的青衣老人,看上去似乎也是一名江湖人物。张弟望了老人一眼,喃喃道:“不晓得两人是怎么闹翻的?”

 他还没有学会跟陌生人兜搭的本事,只好留个后步,以自言自语的方式发问,这样青衣老人就是不理他,到时候也不至于太难堪。

 没想到青衣老人倒是和气的,闻言轻轻叹了口气道:“还不都是为了镇头上那个丫头!”

 张弟一怔道:“莫瞎子的女儿?”

 青衣老人又叹了口气道:“是啊,姓薛的一直都在打莫家那丫头的主意,这已是尽人皆知的事,照说独孤公子也该有个耳闻才对,没有想到,我们独孤公子对莫家那丫头竟也有了意思,他为了想来个捷足先登,今天托何寡妇去提媒,想凭财势…”

 张弟忍不住口道:“结果莫老头答应了?”

 青衣老人道:“没有。”

 张弟道:“于是独孤洪便怀疑是姓薛的从中作梗。”

 青衣老人望望天色,忽然说道:“今天的品刀会,差不多快开始了,老弟要听这段经过,我们边走边谈如何?”

 张弟当然不会反对。

 他找不到白天星,本来也只有七星广场一处地方可去,如今一路有人耗耗,自是乐得。

 于是,他跟青衣老人杂在人群里,向镇后七星广场走去。

 七绝拐吴明也走在人群中。

 他跟青衣老人和张弟之间,约莫隔着七八个人。

 张弟此刻如果突然回头,穿过这七八个隔中间的人,他一定会被七绝拐吴明此刻盯着他瞧的那种眼光吓一大跳!

 可惜他没有回头。

 因为他才十九岁,这种年龄的小伙子,绝不会从背后去暗算别人,也绝不会提防别人从背后暗算自己。

 十九岁是人生中一段可爱的年龄,但若是走在江湖上,却是一段可怕的年龄。

 前面不远,就是通向热窝的那条小巷子。七绝拐吴明放慢脚步,出犹豫之。经过片刻思索,最后像决定放弃一个什么念头似的,忽然离人群,一拐一拐地向巷子里弯了进去。

 假如你花了不少银子喊来酒菜,包下女人,当你开始吃喝时,你会不会吩咐这个女人坐在你的身边?

 或者你会叫她坐去房门口,看着你一个人吃喝?

 但你只有一个选择。

 把女人留在身边。

 把女人留在身边,是应该的,也是正常的,靠得越近越正常。

 如果竟有人在这种情形之下,把女人赶得远远的,只顾自己一个人吃喝,那么这个人敢说一定多多少少有点问题!

 如今钱麻子热窝里,就来了这样一个问题人物!

 但这人并不是七绝拐吴明。

 热窝后院,共分三进。

 每一进院子里,都住满了姑娘,每一个姑娘都有一个属于她们自己的房间。

 一个使她们获得生存。也是使她们走向毁灭的房间。

 第一进是大敞院,在这里面无忌,只要你有银子,你便可以随时获得想获得的。

 就是没有银子,只要不怕挨骂,你也可以到处逛逛,摸摸捏捏,过过干瘾。

 第二进就稍稍不一样了。

 第二进的姑娘,多半都很年轻,有一些虽已不太年轻,但却有她们另外一套本钱,这些已不太年轻的女人,如不是姿尚未衰退,便是别有一种留客功夫。

 寻芳客在走进这一进院子之前,最好先掂掂自己的荷包是不是够分量。

 如果你不先点点自己的荷包就冒冒失失地闯进来,钱麻子手底下的几名大汉就会请你从后面一个小门出去。

 竖着进来,横着出去。至于第三进,那就更不用说了!

 七星镇地方虽然不大,但却是通向各个大埠的必经之道,一些做大买卖的商贾,经常要从这里路过,镇上没有客栈,要落脚只有一个地方一个可以一次解决男人全部问题的地方。

 第三进院子里的姑娘,接待的便是这一类的客人。花钱大方而又没有麻烦的客人。

 现在这个客人就歇在第三进燕娘的房间里,现在燕娘这个全院最红的清姑娘,就被这个客人指定坐在房门口。

 这位客人,不是别人,正是今天七星镇上的二号人物,七星庄大总管虎胆贾勇。

 虎胆贾勇在女人方面不应该是个有问题的人物。但是,这位大总管今天的行径,看起来的的确确像是有点不正常。

 以这位大总管的‮份身‬和入息,他当然有资格到这种地方来吃吃喝喝玩玩。

 问题是他来的不是时候,也没有歇对地方!

 今天的品刀大会不久就要开始,他是端别人饭碗的人,选在这当口找乐子,恰当吗?

 就算一时动了火,实在憋不住了,也该速战速决,而不该走进一个清倌人的房间。

 然而,不管合理与否,这位大总管硬是拣在这个时刻,一个人悄悄地溜来了,而且还硬是走进了清倌人燕娘的房间!

 酒菜是燕娘亲手从小厨房里端来的。

 酒菜放上桌子,虎胆就挥手命她坐去房门口,然后,这位大总管便开始喝闷酒了。

 只喝酒,不动菜。

 这位大总管今天难道有什么心事,必须借酒浇愁?

 院子里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一种很奇怪的脚步声。

 得梯!

 得梯!

 就好像来的这个人,一穿的是两只不同的靴子。

 得梯!

 得梯!

 脚步声愈来愈近了。

 虎胆贾勇已被酒意染红的面孔上突然出紧张之,连忙放下酒杯,离座站起。

 一个人站在房门口,胁下拄着一拐杖。

 七绝拐吴明。

 燕娘低着头在绣鞋,连头也没抬一下,似乎根本未曾觉察身边正站着一个只有一条腿的男人。

 七绝拐吴明拄着铁拐,慢慢地走了进来。

 虎胆贾勇赔笑出一步,微微哈道:“吴爷早!”

 要一个昂藏如贾勇这样的人物,向别人赔笑躬喊早,可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位大总管平时那股威风都到哪里去了?

 吴明只淡淡地哼一声,便板着面孔,在桌子的另一边坐了下来。

 虎胆贾勇跟着坐下。

 吴明缓缓抬头道:“你来这里,有没有被别人看到?”

 贾勇道:“没有,我来得很早,而且是从后面来的。”

 房门口已不见了燕娘的影子,这妞儿虽然还是个清倌人,这一行的规矩,倒已学会不少。

 吴明忽然沉下脸来道:“他们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贾勇嚅嚅地道:“没有。”

 吴明道:“就真没有两个字?”

 贾勇没有回答,忽从怀中掏出两张银票,双手送去吴明面前道:“三千两是他们退回来的,三百两是小人的佣金,原封不动,全在这里,事情没有办成。还请吴爷海涵!”

 吴明没有去接好两张银票,哼了一声道:“‘千金一诺,江水西’!嘿嘿!全是狗!”

 贾勇轻轻叹了口气,过了片刻才苦笑道:“说一句吴爷您不要见怪的话,那小子也的确是厉害。”

 吴明冷冷地道:“哪点厉害?”

 贾勇道:“那小子当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当小的问他红脸侯四临死之前有没有说出主使者是谁时,小子竟说侯四已供出了小人的名字,当时真把小人吓了一大跳!”

 吴明扬脸道:“他们喊你什么?‘虎胆’。”

 虎胆贾勇脸一红道:“我当然知道小子是开我的玩笑。”

 吴明道:“那么谁吓了一跳?”

 虎胆贾勇只好装作没有听到这句话。

 吴明为自己斟了一杯酒,望着那杯酒出了一会儿神,忽然拿起那两张银票,又送去贾勇面前。

 贾勇一愣,讷讷道:“吴爷…这是…什么意思?”

 吴明道:“同样的价钱,我要他们为我去杀另一个人!”

 贾勇道:“杀谁?”

 吴明道:“张弟!”

 贾勇不又是一愣道:“张弟?就是跟白子形影不离的那个小子?”

 吴明道:“那小子怎样?他不如你?你比他强?换了你杀不杀得了降龙伏虎刀岳人豪!”

 贾勇只好点头承认道:“是的,吴爷说得不错,这小子留他下来,早晚的确是个祸患!”

 吴明冷笑道:“祸患倒不见得,杀了这小子让姓白的跳跳脚,以后下起手来,比较容易一点倒是真的!”

 贾勇把这几句话细细咀嚼了一番,忽然一拍桌子道:“好算计,好算计,这一步棋下得实在太妙了!”

 这位大总管得意忘形得竟忘了他那蒲扇似的手掌,这样一掌拍下去,一张小小的四仙桌如何承受得了?

 只听当的一声,酒水溅满桌面不算,连吴明靠在桌边的铁拐,也滑进桌底下去了。

 吴明环眼一瞪道:“你他妈的早上吃了几碗饭?”

 贾勇脸孔一白,额角上已全是汗珠,慌忙拉开凳子,弯下去道:“我捡,我捡,小的真是该死…”

 吴明冷冷喝道:“滚开!”

 贾勇只好直起‮子身‬,依言乖乖地站在一边。

 吴明斜欠着‮子身‬,下巴搁在桌沿上,右肩高高耸起,左臂探入桌底去摸那铁拐。

 桌面微微一动,那碗汤又差点溢了出来。

 贾勇赶紧上前一步,喊道:“吴爷小心,碗!”

 吴明没有理他。

 贾勇伸手扶碗,碗扶住了,但汤还是溢了出来。

 像泼洗脚水一般溢出!

 泼在吴明脸上。

 汤不烫,但汤里的盐可掺得不少。

 吴明大吼一声,顾不得再捡铁拐,双手急忙去眼睛。

 贾勇一声狞笑,扬起汤碗,顺手猛砸而下。

 碗破了,吴明脑袋也开了花。

 一片片碎瓷,全嵌进了开花的脑袋,一碗浓浓的汤,登时化作红白相间的脑髓,像一条条蚯蚓似的,从吴明脑壳里爬出来。

 吴明倒下去了。

 他那铁拐虽能使出七种兵刃的招术,最后还是敌不过一只普普通通的只卖七枚大钱一个的大海碗。

 贾勇从尸身撕下一幅干净的布子,一边擦着手上的血渍,一边冷笑着道:“虎胆虎胆就是什么人都敢宰,连你这个瘸子也不例外。嘿嘿,现在,你他妈的该懂得什么叫做虎胆了吧?”

 他移开桌子,足尖一句一拨,便将整个尸体连同那铁拐,一起踢去底下去。

 然后,他转过‮子身‬去喊道:“燕”

 他只喊了一个燕字,目光一抬,便看到燕娘已经站在房门口。

 贾勇拿起桌上两张银票,三千两的一张进自己荷包,三百两的一张放在那小女人的手上道:“拿把扫帚收拾收拾,等天黑了我再来处理!”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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