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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戊戌之夏的京城正笼于一片热热烈烈的变法之中。

 然而,稍稍感一点儿的人都能感觉到:在这七月火般暑热的背后,已经潜伏着一股子森森人的冷气了——

 几个月来,变法的声势看上去轰轰烈烈颇是惊人。然而,只因几位变法首领抱着一腔热血,情梗直了些,不知迂回之策。故而,一些除旧布新的新政令颇是令一些守旧派和后势力有了某种危机感。

 一帮子人跑到太后那里纷纷禀报说几个变法书生,做事太过火。皇上也不顾大清家法,滥用汉臣,眼下已经被人家鼓动得没了主见!一会儿改官制,一会儿立学堂,短短的两三个月,竟然发下去二百多份诏书,弄得百官无所适从,人人自危。结果,竟无一桩落到实处。末了,竟弄得下面看起朝廷的热闹来!长此下去,君将不君,国亦不国,如何是好?

 太后起初倒也不大在意。可是一来二去的,竟也被鼓叨得心烦起来:这么多年,她一个女人家,家亲生儿子到如今过继的这个儿子,打小儿起就是一天天地抚养、教导长大的,‮儿孤‬寡母地,支撑着祖宗留下的这么大个摊子,容易么?所以,打从皇上亲政以来,她倒也真想好好地歇上一歇,从此听听戏、逛逛园子、享享清福,真想好好地歇上一歇了!

 可她再没有想到,自己一手料理大、又跟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光绪,在治国理政上还是这么让人不能放心!专宠了个早早地就学会了弄权揽事的珍妃。那人,不仅把皇后不放在眼里,竟然嫌弃起自己这个老佛爷碍事了!她人虽不在紫城里,可宫里的什么事也休想瞒过她的耳目!再就是被一帮子新摆布得不知天高地厚了!堂堂一国之君,竟这般不思后果地一份又一份地天天下旨布诏!末了一份份都成了空文!长此以往,朝廷还有什么权威和严肃?如何不惹得百官笑?

 太后恨恨地想:这小子在拿天下开玩笑!老妇早晚会死无葬身之地的!若再任由着他的子胡闹下去,非得捅出大子不可!

 气恼之下,心下便盘算着:是先教导他一番、看看他知不知道懂得收敛一些呢?还是先寻个什么理由,仍旧把朝政大权先收回来,等他再长几岁、知道该怎么理政、做皇帝时,再还政于他?

 如此,虽说太后一时也没有拿定该如何了断,毕竟在几位近臣面前出了这个心思!

 孰知,太后身边也安有皇上的人,那边儿很快就得知了这边儿的风吹草动!说是太后听信了小人蛊惑,只怕有了收回朝政的心。

 有关太后重新听政的风声传开以后,最惶不安的不是皇上自己,倒是一群极力倡言变法的改良人士和皇上身边的人。若太后训政,必将会寻出个什么发事的端由不可。如此一来,恐怕首先会拿他们这几个维新志士开刀的。他们的变法图强、救国救民的雄图大志,以及他们已经拥有的辅理国家朝政的大权并及前程生命,只怕全会毁于一旦的!

 他们惶恐万分,紧急商议应对之策:时下,最紧要的就是要保住皇上!只要保住了皇上,就能保住变法的权力。

 然而,究竟如何才能保住皇上呢?

 看眼下这形势,真得想个什么釜底薪的法子,除去政敌,扫清障碍,才能最终保住变法和既得的辅政之权…

 这些日子,为接皇上和太后的秋季阅巡幸,虽正值三伏炎夏,小站新军倒比往日更是加紧了各项演兵和练。

 每天五时,士兵们会准时被催的洋号声唤醒。

 从星星满天一直到正当午,方圆几十里的新军营里,到处都是震天动地的号令声、军乐声、练声、马蹄声、跑步声和隆隆的炮声。

 逸之和如松、如桦三人,除了正常的公事之外,或是和普通兵勇们一样地练各种步法兵技,或是陪督办大人巡阅各营队的练情况。

 各营校场上,在伏天太阳的毒烈蒸烤下,随着士兵队列的每一个动作,都会扑出一股子又一股子令人作呕的汗臭气。他们身上的军服,每次出都会被汗水全部浸透,尔后被太阳晒干,尔后再溻透…皂的军装变成了土色,横七竖八地布满了深深浅浅的汗碱。

 竖立在各处的旗帜和四周的树梢一动也不动。天上没有一丝风,也没有一丝的云彩。知了的叫声,被远远近近的号令声、喊杀声和炮脚步声给淹没了。校场的地面,早就被士兵的脚们踩得像洋灰凝的一般,在太阳光下反着耀眼的亮光。

 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在这样的毒太阳下,逸之和如松简直要吃不消了!可是,已经年过不惑的舅舅,一身皂呢料的戎装,佩长剑,脚登齐膝深的马靴,和他们这些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们一样,直地站在阅兵台上,顶着晒得头脸生疼的太阳,一脸的威仪,一动不动地一站就是好几个时辰!

 每天,每一个士兵,都要靠咬几番的牙齿,才能够坚持下来。

 这是一种意志的训练,毅力的训练,更是一种服从的训练。

 校场上不时有中暑的士兵直地倒下,但立即就被医护官抬走了。

 舅舅的眼珠斜都不斜一下。

 汗水顺着他的额头到脸上,再顺着下巴往下滴。他那双浓密的眉毛上,挂着晶亮闪光的汗珠。可是,他的眼皮却眨都不眨。偶尔,他也站到阅兵台前,亲自喊上一串号令。那底韵、那气势,直震得站在他身边的逸之那耳膜子嗡嗡作响。

 在这样的号令下,士兵竟是格外地猛一振劲!

 夏天,老天的脸说变就变——

 大风骤然扬起,风沙挟着海的咸腥气扑面而来。

 兵营四处的各旗帜蓦地飘扬起来,忽忽猎猎地翻扬在风中。所有的树都随之剧烈地摇动起来。天空刹时一如夜暮降临时分。

 逸之和舅舅等众位校阅官员,站在阅兵台上一动不动地继续观看阅

 练官依旧口令如山。

 风声打着尖利的哨音,从东南海边席卷而来。乌云在空中错,刹时电闪雷鸣。众士兵的队列和脚步依旧整齐划一,炮声也隆隆如旧。

 大雨铺天盖地下来,整个队列依旧方方整整。

 进,退,转身,匍匐,仿如一座黑鸦鸦的山岩在地上"轰、轰"地移动。

 立定,听训,仿如整整齐齐地码在野地里的一摞摞青黑色砖垛…

 雨水冲淹了逸之汪然而下的泪水:这就是新军!是中国有史以来从冷兵器到热兵器、从形式到内容、从编制到练全部都是最新式的正规军队。若我中国的所有军队都能按这样来治军和装备,御敌杀贼、保家卫国,必将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定然能够御列强于国门之外,抑洋夷瓜分之野心!

 下时,逸之随舅舅赶到医疗室,看望中暑的士兵。

 令逸之感到惊异的是,那中暑的十来个士兵,舅舅竟然多数都能叫出他们的名字。而且,哪个士兵是哪里人氏,平时的性格是爱说笑,还是喜欢跟人掰手腕子,是喜欢吃面条还是大米…竟记得清清楚楚!还待跟随的人:记着给这位兵做碗兰州拉面!

 士兵们回答着舅舅的问话时,个个都激动地嘴角打颤,泪水噗嗒、噗嗒地直往下掉。

 逸之深深地感悟到:大人带兵,有一种罕有的天赋!

 正当新军大营紧张练兵的关口,皇上一纸诏书突然发到小站——意外紧急召见小站新军督办!

 皇上越过直隶总督直接召见一位新军督办,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若放在平时,这是天大的殊恩。然而,值此太后与皇上关系微妙之际,这次召见只怕福祸难料。

 袁大人与徐大人整整商议了半,才动身进京。

 做为大人的贴身亲兵之一,逸之得以从小站一路护送进京。

 在法华寺海棠院,逸之见到了多不见的如茵。

 如茵乍一见到逸之的脸,竟忍不住笑了起来——才多久没见?逸之白白净净的一张脸,此时眉毛、鼻子、脸庞全都黝黑黝黑地成一个啦!倒是身上那直的洋式戎装和齐膝深的马靴,并间挂的左轮手刀等,看上去比往日更显威武了!

 "我只当闯进来个夜叉呢!"如茵俏笑道。

 逸之摸着自己的脸也笑了。这一笑,一口整齐的牙齿更显得白亮闪闪的:"哪天如松、如桦都回来时,就是三个夜叉了!"

 逸之低头打量如茵:看她今儿穿了件洋纱撒花镶边的散口袄,青缎子软底绣鞋套着半大的脚,头上松松地斜挽着个丫头髻。望着她此时娇笑俏丽、令人心动的模样儿,几个月的军营训练,绷得铁似的神经一时竟柔软如绵起来。

 两人一路说笑着,一路顺着青砖小径信步来到后园的海棠林。满园的海棠树上,果儿结得甚是稠密。如茵仰起头,遥想几个月前,自己还曾在此悲悼花!如今,身边却已实实在在地站着那曾惹得自己伤泣红的人儿!壮壮的身段,威威武武的气势,一切仿佛梦一般不‮实真‬,却又是恁地分明。每抬眼望他,一双含笑的眸子总在深情地凝注着自己…

 满园银桂正值乍放时分,一阵阵芳香沁人心脾。逸之一直笑而不语,定定望着她,听她数叨着一些琐事儿:如舅舅的生日快到了,她想到瑞蚨祥去买些上等的绸缎衣料,亲手做一件丝棉袍子和靴子,给大表哥做一双靴子,给逸之做两件衫衣等等家常话。

 逸之因一个多月都没有和康公等人见面了,听说这阵子局势不大有利,早想过去问问。可袁大人专意待过自己,说那几个新行事切,当任不久,在朝廷中便得罪了诸多大臣。告诫他不要和那几个人拉开些距离的。所以,他不敢公然告假去见康公等人。一时也没有理由单独出门,正焦灼不安时,听如茵提起到瑞蚨祥买衣料,心想何不乘机出门一趟?一是可以顺势打听一下几人的情况,二是看看自己此时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想到这里,逸之立马撺掇如茵:"在小站几个月,成闷在军营,我早想和你一起逛逛京城了。平时也没有机会,明儿,我陪你到街上买料子如何?"

 如茵一听,立马高兴得什么似的!当晚就拉着逸之来到妗子的庭院,和妗子商议明儿想让逸之陪着到街上买东西的事儿。

 有逸之陪着,妗子也没有不放心的理由。第二天一早,就让丫头叫管家过来,吩咐管家安排车马,又派了一个侍候的丫头跟着。逸之也没有让亲兵跟从,只把左轮手掖在衣服下面,他专门换下军服,穿了一件月白绉绸的夹衫,牵着马和如茵一齐出了府门。

 待来到大栅栏时,如茵刚一跳下马车,逸之便突然记起什么似地,对如茵说:"嗳!有件事,我倒忘得净光!我得帮军中一位同僚往家里送一封信。他就住在崇文门一带。你看这样吧:你先到店里挑着衣料,我去去马上就回。"一边就从衣袋里掏出二百两银票到如茵手里:"慢慢挑!给姑姥娘、妗子和几个小表弟、小表妹也分别买些什么。别担心钱,新军的薪俸,一个普通士兵比一个七品县太爷还高呢。除了薪水,这个月,上司又格外奖了我们几个每人二百两。"

 如茵心里一热:听他话音、这行事,分明是丈夫对子说话的口气么!逸之转脸又待丫头:"你陪‮姐小‬在店里挑衣料,衣料挑好之后不要远去,就在瑞蚨祥隔壁的茶馆等着我回来。"

 如茵见他行匆匆地,只得待了一句:"快去快回啊!"逸之一面答应着,一面早已跃上了马背,打马而去了。

 南海会馆里,康有为等人正焦虑万分。虽说皇上已经下了密诏,着令他和梁启超迅速离京,不可迟延。可他一心忧虑的是,只怕这一走,变法大计亦将付之东矣!

 康公穿了一件半旧的直罗长衫,满脸胡子拉碴地,人显得又憔悴、又消瘦。见逸之突然到来,一脸的喜出望外!不及细说,急忙询问逸之:天津阅兵阴谋的传闻,梁教官听说没有?还有,前他托徐大人说服侍郎大人出兵之事,不知结果如何?

 逸之把自己刚刚在海棠院获悉的消息告知了康公:自八月初一大人奉旨觐见皇上并被特赏侍郎,立即引起了直隶总督荣禄的警觉!据军机处朋友透:荣禄借口英俄在海参威开战,已紧急调动甘军董福祥进驻了长辛店;接着又调动聂士成军驻扎在了天津。这里面,虽有荣禄利用三家兵力,达到互相肘掣之作用。同时,也足以证明了后对皇上突然恩拔军队将帅已引起惶和警觉,随即做好了防范应对!

 康公听了,沉了好一阵后,依旧还是忍不住把想借助小站新军,以武力推行变法的计策,很是含蓄向逸之谈了。

 逸之劝道:"康公,学生以为,兵事不可轻举!一旦事败,不仅会彻底毁了变法大计,更会引起两宫恶,直接累及皇上!应慎之再慎才是!"

 康公沉默了一会儿又问:"自侍郎被皇上诏见之后,侍郎那里究竟怎么想的?梁教官是否知悉一二?"

 逸之说:"自皇上召见大人之后,各方顿生异常。这两天,大人正和他的幕僚商议应对之计。因未有定策,学生尚不知其详。"——

 其实,有关皇上这次召见袁大人,君臣二人谈了些什么,逸之从如茵的大表哥那里还是听说了三言两语的:近,因守旧人士的阻挠,变法屡屡受阻。皇上希望袁大人出兵武力推助变法。袁大人却就当下局势险恶,向皇上开诚布公地劝谏:当今之中国,变法不宜之过急!更不宜武力助举。又说,康、梁等君因施行新政心切,故行事锋芒过了些。眼下只恐得罪朝中大臣甚深。听说一些人恨不能得其食之而快。新旧两派已呈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势。康、梁势单力薄,莫如令之暂避一时之风,积蓄实力,静待对手气焰稍缓时,再回京重议变法之事,方为上策。皇上思虑了一番,虽态度颇为犹豫,却还是听从了大人提议:立即下旨,着令康、梁即离京。变法大计,可待风头稍缓之后再议。

 还有诸多细节,做为一介军人,也因牵涉到的袁大人的缘故,逸之不好悉数告知康公。其实,处事机敏老道的袁大人,早在这之前,就已感到了朝中局势的危机,并已分析康梁之持政幼稚,行事切,故而不足倚之。朝中许多曾支持变法的大臣,也因对其失望而纷纷敬而远之了。

 记得那天晚上,如茵的舅舅曾专一把自己叫到了他的督办处,语重心长地说:"逸之,时下正值非常之时期,凡事要三思而后行。懂不懂啊?嗯,许多事情,之过急,不仅于事无补,反会连累了当今皇上。那些人,太书生意气,又太锋芒毕,不知藏行!这时,凭谁的话都已听不进劝说了。你看,变法才搞了两三个月,就已经弄得到处树敌、怨声载道的。连皇上都跟着受了连累!你不要再和他们接触了!一旦卷进去就难退身的。平时,除了跟我一起回去,你不要再单独进京了!嗯,懂不懂啊?"

 逸之知道袁大人是为了自己好。加上,那一阵子新军练也正在关口,他又刚刚被擢为武六品官职,在新军中的公务更繁忙了。所以,虽知京城情势紧张,却也没有机会离营进京与康公通达消息了。

 康公在屋内踱了一番:"梁教官,不瞒你说,皇上已经下了密诏,令我和卓如暂离京城。可是,我们如何能一走了之?我们走了,变法大计怎么办?变法到了今天,不容易啊!难道白白看着它付之东么?"

 逸之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既然皇上已有诏谕,康公还是出去躲一躲的好!"

 康公叹道:"我之所以不走,是放心不下皇上啊!我听说,今年九月秋,后要借太后和皇上巡幸之机,举发兵谏,促令太后重新听政!你想,正当皇上有难之机,我辈岂能这时离京、置皇上于不顾?"

 逸之劝道:"有关秋举变之事,很有可能是一种谣传!逸之以为,这也许正是后有意放出的风。康公,你想那些后手握重兵,若要兵谏随时可谏之,为何非要等到九月秋之时?这样机密的大事,竟会风声?"

 康公望着逸之的眼睛问:"梁教官,你以为,若真有人要加害皇上时,侍郎大人会不会身而出,带领他的人马鼎力保护皇上?"

 逸之沉了稍倾:"逸之以为,大人对国家朝廷还是一腔热血、满腹忠勇的。如果有人真要加害皇上,逸之保证:大人会不惜自己的身家性命奋力保护的!"

 康公道:"若我们有皇上的谕旨,令他首先举兵,翦刈阻力,以武力推动变法。梁教官以为,侍郎那里有几分出兵的把握?"

 逸之道:"康公,逸之在军事上,虽不算道,倒也不算太外行。现在不是大人肯不肯出兵的问题,而是出兵后有几分成功的问题。如果仅仅凭着小站这几千人马的一支孤军,发动兵事,武力变革,稳胜券的把握只恐不大。加之营中鱼龙混杂,一旦动兵,只怕小站之兵尚未发出,后那边就闻风而动了。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之时,能不动兵,最好不动兵。"

 逸之一面说着,一面在一张纸上画了一张简略的军事地形图。说明从小站发兵到京城,一路几百里地,想要突破天津和长辛店两路大军防线几乎是不可能的。

 康有为点头说:"我也知道,眼下动兵并非万全之策。只是,据我等获悉,有人已经在磨刀了!若等到别人把刀架在咱们脖子上了,再想反抗,只怕为时也已晚矣!故而,虽说皇上已下旨令我等离京,可是,值此关键时刻,我辈岂能丢下皇上自己逃生?我想,为了皇上,更为了变法大计,这个险还是值得一冒的!你的分析虽有道理,不过,往日侍郎也曾有过愿为变法大计'赴汤蹈火,亦所不辞'的承诺。因而,我想再托徐大人找侍郎说一说。小站离天津的路途也不远,若大人答应举兵,乘其不备、攻其薄弱,宣读皇上谕旨,先拿掉荣禄,其它各军将士谁敢不听?虽说小站兵力不足,然而新练之兵,却是一可当十的精锐之师!加之侍郎大人之用兵奇谋,以少胜多,亦当有几分把握的!且古往今来,凡举大事者,何曾有过十成胜算的么?"

 逸之沉思了一会儿,心想:如果真能定下一条用兵奇策,关键时刻,此计倒也不失为一条危急之时的保全之策。可是,他这些日子与袁大人朝夕相处,已经深谙大人的为人处事了。凭着袁大人素常的老道稳持,这般冒险的兵事,恐怕他是不会轻易答应的。因为,一旦事败,不仅会毁了整个新军,就连皇上,康有为等诸公,就连所有与此事有关者,后果都不堪设想…

 可是,因见康公仍旧态度坚决,一定要一试方才甘心,便道:"康公,以学生看,事关重大,何必再托他人从中转达,徒耽时光?大人这两天正好就在京城法华寺海棠院家中,康公莫如亲自去走一趟。一是更显得诚心,二是事情当面就可有个定夺。就算此计不通,康公和大人当面商谈,或许还能商定出另外一条万全之策也未可知!"

 康有为点点头说:"言之有理!"

 逸之道:"夜长梦多!康公,莫如今晚就去!"

 "嗯,那就这样定下!今晚,我若临时有急事不能亲去的话,也一定会派一个人最得力的人走一趟。"

 逸之沉了一下,把自己随身带的一支左轮手拿出来:"康公,我今晚也在法华寺海棠院大人的府中。你们只管去吧,一旦有什么事,我在里边会随时照应的。这把手你权且带着,以防不测之需。"

 康有为两手紧紧地握着逸之的手道:"梁教官!变法成功,朝廷振兴之时,定加举荐,国家亦有重报。这支,你自己带在身边罢。若到了关紧时,你在里面,说不定更能派得上用场!今晚的事,全仗义士的相机关照了!"

 逸之从这句话里听出,康公对舅舅原也有防范之心的。一边把重新装回,一边道:"变法乃强国之大计,康公伟岸丈夫,为神州国家之亡存尚不惜个人之安危;学生屈屈小辈,承康公如此信任,使逸之能为国家朝廷略尽绵薄之力,已感不胜荣幸!何敢言说'报'字!"

 康有为拍了拍了逸之的肩膀,眼中泪花盈动:"梁教官,真义士也!"

 逸之告别康公后,看了看表:不知不觉已过了一个多时辰!他怕如茵等得着急,急忙打马疾往大栅栏而来!

 此时,如茵靠了一个临街的位子坐着,两眼发酸地直直望着街上一个又一个行人。正等得心焦意,见逸之远远地打马而来,到了跟前,潇潇洒洒地一跃而跳下马背。如茵笑地一头了出去:"说去去就回的,怎么去了那么久呵?害得人家,眼睛都望酸了!"因见逸之跑了一头一脸的汗,绉绸长衫的衣背也被汗溻一片,便掏出自己的绢子,一面为逸之轻轻地拭了拭额头和脸上的汗,一面道:"都做了六品官老爷了,怎么还是这么蝎蝎蜇蜇的样儿?"

 逸之望着她一笑:"东西都买齐了?都买了些什么?"

 如茵见问,这才和他一起重新走到茶桌旁,把桌上的一个包袱抖开了,一样一样地让逸之看。逸之见里面摞着的各料子,顺口夸道:"嗬!这么多漂亮的料子啊!"

 如茵一边系着包袱,一边笑道:"姑姥娘的一件,舅舅的一件,妗子的一件,大表哥的一件。另外,还有你和几个表弟、表妹的各一块。"说着,又提起两个大盒子:"这些是给姑姥娘、妗子和表弟、表妹们买的饯果脯和点心。"又掂起了另一个小盒子:"这个,是专喂你这个馋嘴猫的。"

 逸之见她如此娇憨可爱,心里一时暖融融地。因想到舅舅曾许诺:等时局‮定安‬一些,就为两人办亲事的话,小声说:"我以为你连嫁妆都一并置办下了呢!"

 如茵一下子红了脸!也不理会他,只管招呼丫头唤车把式,预备回家。

 逸之帮她把包袱和盒子放到车里,笑道:"真想不到,你这会儿竟也一心一意地做起针线女红来!看来,从此真打算做相夫教子的贤惠夫人了?"

 如茵红着脸道:"哼!休想!我还打算出去留留洋、念几年书呢!"

 逸之笑了笑,拉着她的手儿,托着扶她上了马车。

 如茵望望天上,见太阳正当头热辣辣地晒人,便招手让逸之坐到车篷里来。逸之把马拴在车辕上,和如茵一起坐到了车里。丫头和车把式统坐在前面的车辕上。

 路上,逸之才顾得上打量如茵今儿是怎生打扮的?见她上穿一件元宝领、青莲撒花云绸小褂,藕散腿。云鬓堆度,略施淡妆。腕子上一对莹莹滴的翠镯,耳垂上一对滴水形翠坠儿,愈发显得出水芙蓉似的。

 如茵说:"这几个月,妗子天天都着我学针钱。说女儿家不会针线,将来要挨婆婆骂的。"

 "嘿!这个你别担心,我娘她脾气可好呢!别说不会骂人了,就连沉脸的时候也没有。见你进了门,当你是仙女下凡,烧香都来不及呢!"

 听他说这话,如茵自知失口,脸儿"腾"地一下便红透了!只管转过脸去,掀了车帘子,装做看街上的景致。

 逸之情不自已地握住了如茵的一只手儿,‮弄抚‬着她腕上那凉浸浸的翡翠镯子。然而,一俟想到变法面临的危机,并今晚与之相关的天大之事,神情由不得又沉郁下来,眉头也微微地蹙了起来。

 "你有什么心思?"如茵转回脸来,打量着逸之的脸色问道。

 逸之望着她的脸微笑道:"没有哇!"

 如茵望着他眼睛道:"哼!你也别瞒我!其实,今儿早上我给舅舅请安时,就看出大表哥和舅舅两人的神情不大对劲儿。舅舅和大表哥他们…不会有什么事吧?"

 逸之握了握如茵的手:"不会。不过,朝廷好像有些麻烦。"于是简单地把这些日子以来,朝廷上下因变法引起的局势动告知了如茵。至于他今天和康公相见并谈话内容,却一字未提。

 如茵担忧地说:"你凡事也须小心一些才是。舅舅在朝多年,为人处事十分历练稳健。加上,又有徐伯伯等一大群人的辅佐,做事很知进退。多听听他老人家的,做什么就能稳妥一些了。"

 逸之没有说话,只是更紧地握着如茵的手儿。

 傍晚,逸之因心下有事,略陪如茵在后园子转了一会儿,帮她采了几枝月季花、‮花菊‬,又帮她摘了半篮的海棠果儿。见天色已暗黑下来,就把送她回妗子的院子。和妗子略说了几句家常,便要起身告辞。抬眼撞见如茵那双眼睛,里面幽幽地,满是恋恋不舍的神情,心肠一软,又硬了硬,说有个朋友今晚要来拜访,得到前庭去候着。尔后,头也不回地只管大步出门而去,一路匆匆地来到前庭,一心等候康公到来。

 今晚没有月亮。因而,满天的星星便显得格外明亮了。银河隐隐约约地从东南斜向西南,仿如夜空里一条长长的云带。

 金桂乍放,不时送过来一阵阵醉人的芳香。逸之在院中踱来踱去的,又焦急又不安。他强令自己镇了镇心神,从屋内取出长剑,在院中的地坪上,就着廊下灯笼的辉光,屏神凝息地练了一通的少林罗汉剑。过了一会儿,又趟了一路拳。就着灯光,看了看怀表,时间已近九点,怎么还不见人来?

 此时,黑黢黢的庭院更显得空旷而幽寂。四处一片秋虫的呢哝,大门廊下的两只灯笼在夜风中微微摇弋着。门廊下,三四个亲兵直一动不动地站着岗。大人的书房虽是灯火通明,却听不到一点的动静。

 徐世昌大人今晚也在这里。此时,屋内只有他们两个。从下午一直到这会儿,两人始终低声商谈着什么。大表哥的书房里,几位幕僚们也低声私议着什么。

 看来,这几天朝局动,形势波谲云诡,大有一触即发之势!因舅舅也被牵陷其中,故而,除了后庭的女人,所有跟老爷和大爷的男人都感到了某种危机,人人都是风声鹤唳。

 屋内的自鸣钟叮叮咚咚、不紧不慢地敲过了一阵。

 逸之更是火急火燎起起来:康公怎么还没有过来?是不是已经出了什么意外?

 一个下人掌着灯笼从后面过来,见逸之兀自一人站在院里,便问了声:"表少爷,你想用些什么?我传话去做。"

 逸之道:"你问问老爷罢!老爷今晚上几乎没有吃东西。这会儿也该饿了。"下人应了一声便进屋问去了。

 逸之在如茵舅舅的府上,按妗子的意思,因眼下两人尚未成亲,加上朝廷动,除了几位主子,大多人都还不知逸之和表‮姐小‬的这层关系。故而,下人一直都把他和如松、如桦三人称作表少爷。这样一来,就没有那么多的避讳,逸之也好常来常往了。

 正在这时,逸之忽然听见有人叫门。几个亲兵也不开门,只是隔着门询问是谁,找哪一个?逸之急忙赶过去:"哦,今儿我约了一个朋友,兴许是他到了?"

 此时的逸之,在他们面前是很有权威的:一是大人的亲信、他们的长官,又是这府上的表少爷。见梁长官如此说,急忙将门打开了。

 梁逸之出去,就着廊下的灯光一看,认出来者是军机处的谭嗣同先生!往日,自己曾在南海会馆康先生那里见过他。心下松了一口气,却故意问道:"哦?请问你是谁?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一边就转过脸去,里面东厢房挂灯笼的地方看了一眼。

 谭嗣同望了逸之一眼,心有灵犀地点头答道:"我是军机处的谭嗣同。有重要国事面见袁大人!"

 说罢,也不待亲兵过去通报,径直闯入朝着逸之对他示意的那个亮灯笼的房间奔走过去。

 逸之对目瞪口呆的亲兵低声说:"这个人是皇上的近臣!军机章京谭嗣同谭大人!阻拦不得的。只不知,这么晚了到咱府上有什么重要国事?你们守好门,我的朋友若是来了,先叫我一声再开门。我先过去看看。"

 亲兵应了一声,逸之转身疾步来到袁大人的书房外面。

 大人的窗子打开着。靠窗一株乍开的桂花,香气醉人。逸之站在桂荫下,透过半开的窗子,看见大人正在待大表哥和另外两位府上的幕僚暂先回避。而刚刚还在的徐大人,这会儿却不见了人影。逸之想:徐大人是袁大人幕府的领袖,素有智多星之称。此时大约是躲到屏风后面观察去了。

 大表哥和两位幕僚望了望谭嗣同退出门来。众人离开屋子,却不敢远离,和逸之等人持分别躲在窗下的花荫里。

 一俟众人离开房间,逸之便听见谭大人迫不及待地和大人说,眼下皇上的情形十分危急,请求尽快拿个解救的法子。

 逸之透过窗帘,见大人沉着。尔后抬头问道:"谭大人有何救急之策?愿闻指教。"

 谭大人低了声音,说出了一个"围园劫后"之计。

 大人听罢,脸色大变,说此事胜算的可能不大,很坚决地摇了‮头摇‬:"此计风险太大,甚不可为之!"

 谭大人在屋内很着急地说:"大人,我也情知此事风险太大。可康先生必为之,我也无可如何。太后已听信了谗言,只怕皇上有所不保!皇位不保,变法大计亦将不保。过去,大人曾许诺过为保皇上和变法,情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话!故而,壮飞今晚才敢深夜惊扰!若大人以为此计不通,就烦劳大人拿一个保全的大计,壮飞方可复命啊!"

 逸之见袁大人坐在那里,半晌里,依旧一言不发。

 "依大人之见,皇上是怎样一个人君?"谭嗣同见大人犹豫良久,不住满脸焦急地问道。

 大人抱拳道:"皇上乃旷代之圣主!"

 "不知天津阅兵之阴谋,大人可曾闻知?"

 大人点了点头:"有所耳闻。不过,慰亭以为,这极有可能只是一种传言。太后若要废帝,随时都可废之!何必一定要先放出流言,再让人早生防范,而后废之?后动兵,随时可动之,又何必一定还要等到天津阅兵时再动?"

 谭嗣同灼灼的一双眼睛紧盯着袁大人的脸:"大人,此事皇上已有预感。眼下,太后虽人在颐和园,可紫城里到处都已安下她的耳目。大人,皇上眼下已大难临,可以救我圣主者,只有足下了。大人若肯救皇上,就请速速决定是否兴兵!若大人不肯救皇上…"

 说到这里,谭嗣同停顿了一下,接道:"大人若怕受牵累,就请大人告知太后,大人从此便可得大富贵了。"

 逸之在外面听着,不觉搦了两手的汗:这个老谭,怎么说话恁地梗直?

 果然,就见袁大人立时就大声辩驳起来:"谭大人!你把我当成什么么人啦?圣主乃吾辈共事之主!如何说出这等话来?"

 谭嗣同这时从怀中取出了一样东西来,低了声音道:"大人!并非壮飞言语冲撞,只因确实十万火急!目下,皇上确系大难临头。大人如若不信,请看皇上的密诏…"

 逸之见袁大人神色一震,立马‮腿双‬跪下,叩头。之后,才站起来,一脸肃敬地双手接过密诏,就着烛火,双眉紧皱地看了一遍。

 也不知那密诏上究竟写了些什么?透过窗棂,逸之见大人的脸上一时竟出凄楚之来!

 袁大人放下密诏问道:"谭大人,除围园之计实不敢苟同之外,是否还有其它良策?愿闻指教。"

 谭嗣同收了密诏低声音道:"八月初五,皇上在颐和园等待侍郎。侍郎到颐和园请训时,皇上会当面交给你朱谕一道:令你从小站带兵赴天津直隶总督,见到荣禄,取出朱谕当面宣读,然后立即将荣禄正法!并代为直隶总督。之后,立即传谕僚属,张贴告示,宣布荣禄的大逆罪状,并迅速统率新建陆军入京,诛杀旧,助行新政!大人以为如何?"

 逸之看见袁大人把手猛地一挥:"咳!根本不妥!天津为各国聚集之地,若忽杀总督,中外官民必将大讧!国势亦将瓜分。而且,这几天里,荣大人早已布设重重了!北洋宋、董、聂各军四五万人,还有淮、练各军二十多营,加之京内旗兵亦不下数万。眼下,各路军马待命的待命、进驻京津的也已进驻京津。本军只有七千人,出兵至多也不过六千!如何能担当得了这等天大之任啊?而且,这区区几千兵马,长途跋涉二三百里,根本就不可能突破荣禄调防到长辛店和天津的两支重兵的阻拦。加之聂、董两军的实力远远大于本军,且又占着地理之利。只怕这里刚一动兵,京里京外早已层层设好,张网以待。以我区区六千之兵,敌之十几倍兵力,岂非以卵击石之举?不可不可,此计万万不可!"

 谭嗣同说:"大人,当今谁不知大人之兵乃精锐之师!堪称以一当十。大人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兵,奇兵之计,以少胜多,不是没有取胜的把握!加之动兵之时,随即分发诸军首领当今皇上的朱谕,并照会各国。那时,谁敢动?"

 袁大人犹豫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本军的粮械‮弹子‬均在天津,营内所存甚少!必须先将粮弹筹足,方可举兵啊!"

 "大人,可请皇上先将朱谕你收存。待一切布置妥当,再密告举兵之如何?"

 逸之在窗外,见一向稳健深沉的袁大人一时竟显得异常急躁起来:"壮飞君,我个人万不敢惜死!只恐怕大事一旦败,必将首先累及当今皇上。那时,臣子可是死有余辜啊!而且此等大事,一经纸笔,事情便有失慎密,万不可先朱谕!壮飞君可请先回。事关天大,容我深思虑一番,再复禀告如何?"

 "大人,皇上那里十万火急啊!我今有皇上密诏在手,令你今晚必须即刻定下一计,,壮飞方可面上复命啊。"谭嗣同口气有些强硬地说。

 "谭大人!青天在上,慰亭断不敢辜负天恩!但恐稍一疏忽,一旦毁了大计事小,累及皇上,你我便是万劫不复之罪啊!因之,必得妥筹详商,以期万全!"

 说到这里,屋里一时沉默了下来。

 局面僵持了稍顷,见袁大人思索了一会儿道:"壮飞君,我倒有一个计策,不知如何?"

 谭嗣同忙问:"大人有何妙计?快请详说。"

 "九月皇上巡幸天津时,皇上可于阅兵之时,疾驰我营,传号令以诛贼!那时,军队咸集,加上有皇上一道谕旨,谁敢不遵?又何事不成?!"

 谭嗣同叹道:"嗳!只怕等不到九月,皇上就被太后废弑了!"

 袁大人摇‮头摇‬:"慰亭以为,既然有太后和皇上巡幸之命,这之前,尔等若能稍安勿躁,且莫轻妄动,断不会有意外出现!"

 "就算大人之计稳妥,可那荣禄素有、莽之才,人称绝世之雄!对付他,恐怕并非一件易事啊!"谭嗣同不无担心地说。

 "谭大人!若皇上能在新军营中坐阵,以静制动。加之我手握精锐之师,谁敢有异言?那时,杀荣禄,不过如同杀死一条狗罢了!"舅舅挥了一下手说。

 谭嗣同道:"如果太后临时变卦,取消九月的巡幸阅兵,又当如何?"

 袁大人摇‮头摇‬:"谭大人有所不知:为了这个阅兵,朝廷花费已有十万金之多!且已照会各国公使观摩。现一切都已预备妥当,直隶各军练兵待阅已有数月,岂有无故中止之理?这样吧,此事包在我身上:我这里可以力请荣禄,求太后九月一定出巡!"

 谭嗣同见袁大人这般布署,好像一时没有反对的理由,也无更好的良策,只得点头赞同了。临行,又再再嘱托道:"大人,报君恩,救君难,立奇功,建大业,天下事皆在大人的运帱帷幄。如贪图荣华富贵,害及天子,亦在大人一念之间呵!"

 袁大人正言厉道:"壮飞君!我也是堂堂热血男儿!我袁氏一门,三世受国恩深重,断不至丧心病狂,因贪一时之功利,而遗千古之唾骂!但能有益君国之事,慰亭必当死生以报!"

 谭嗣同这时真诚地赞叹道:"大人不负众望!果然奇男子啊!"

 此时,逸之又听到谭嗣同拱手连说了好几句的"千斤重担,系君一身,拜托拜托"!然后,才见他起身告辞,袁大人不知又和他低语了一番什么,这才将他送出书房,一直送到大门之外。

 窗外的逸之,直到此时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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