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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仇乐血 至死方休
 强自镇定着,假朱少凡抑止着自己激动的声调,道:“魁首,我不懂得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是朱少凡--。”

 燕铁衣下了车,脸上展现着“金童”似的甜美笑意,他温柔的道:“这是一节诡奇的、‮腥血‬的、残暴的戏,你演来颇得神髓,十分巧妙,但不论是一节什么样巧妙的戏,也不能演出一辈子而不下幕,如今,该下戏了,公孙荒木。何况我们‘青龙社’的人颇不欣赏你的演技,我们不喜欢这出戏!”

 假朱少凡--“大幻才子”公孙荒木呆了一会,突然仰天大笑,一边笑,他一面将脸孔上的化装扯掉抹落,于是,方才还是朱少凡的模样,这一转眼,已变成了一个陌生的人,一个方脸、细眉细眼,却并没有蓄留什么胡须的人,他的长像十分平凡,唯一不平凡的便是他那双眼,那是一双幻映着异彩,闪漾着厉酷毒光芒的眼,冷寞而寡绝,没有丝毫人的表微,似一双蛇眸!

 每一个在场的“青龙社”所属,这时全都看傻了,他们愕然的瞧着完全陌生的公孙荒木,又惊窒的望向抛散地下那些人工的黏胶、胡髯、糊,一刹那间,没有人哼声,但是每个人全觉得头皮发炸,背脊泛寒--多么神异诡秘的易容之术,简直不可思议,一个人居然能装扮成另一个人,而又在瞬息间完全变回了自我!

 吁了口气,燕铁衣缓缓的道:“公孙荒木,你不愧有‘大幻才子’之称,这么些年纵横江湖,你可算是我遇上的一个最为辣手的对头之一,我可以明白的告诉你,你罪无可逭,罪该万死,但是,我也并不隐讳我对你的赞服与钦叹,你是一个角色,你唯一的错误,便在于找岔了为敌的对象,我得要除掉你,不能不说是桩遗憾事!”

 公孙荒木的双目阴冷而凝重,他角在轻轻动,语声僵木:“燕铁衣--你是个么找出我来的?”

 燕铁衣平静的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公孙荒木,你了破绽--。”

 就像在与每一个老朋友谈天一样,燕铁衣将他识破对方形迹的前因后果详述了一遍--从那灰衣人临终时模糊的遗言,到醒悟起熊道元面对朱少凡而恍若不识的疑窦,再叙及负咎查询到那个去买“白心甘草”的可疑者,直到朱少凡认罪的招供--他说得详尽、条理清晰、层次分明,有那样一股子味道--不教不为诛,教而后诛之!

 就有那样深沉的定力,公孙荒木表情仍是一贯的冷木,不惊不慌,不撇不怒,他生硬又凝稳的道:“很好,朱少凡这懦夫即是出卖了我,我也不会叫他好受,燕铁衣,你想不想知道你这位手下的大首脑近些时来贪财枉法,中亏空的一些丑事?”

 笑笑,燕铁衣道:“不劳分神,他业已自行承招了!”

 猛一咬牙,公孙荒木厉声道:“这老狗--他是想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燕铁衣清婉的道:“公孙荒木,当一个人被到生死不能的时候,生与死也就构不成威胁了,你用如此毒的手段钳制朱少凡,早已种下他仇恨你的因果,你做得过份的绝,也就难怪他不能忍受你--你知道,你非但在渎亵他的自尊,更在煎熬他的灵魂!”

 公孙荒木开始愤怒起来,他大声道:“但你不会饶他的,他犯了通敌的大罪,他贪污中,他知情不报,他懦弱无能,燕铁衣,你将凌迟了他,你一定会这样做,他犯了弥天的大罪!”

 燕铁衣一笑道:“朱少凡真是前生作的孽啊,竟叫你看上了他--公孙荒木,你好自私,黄泉道上,还非得拖一个人结伴而行不可!你却忘了一点,朱少凡犯的罪,全是你故意造成的陷阱,也都是你做好的圈套去叫他钻,他儿子赌输嫖净,偷骗欺诈,朱少凡滥用公银营私,人财两空,俱是你设下的毒计,朱少凡可怜,不过,你却可很可!”

 突然亢烈的狂笑,公孙荒木狰狞的道:“燕铁衣,我并不畏惧,更不惶悚,我只觉得可惜,可惜我百密一疏,失闪在此,但是我已造成了你们‘青龙社’莫大的惊恐不安,令你们风声鹤唳,人人自危,我已夺取了你们无数条生命,予你们声望上以打击,这可以告诉你们,天下之大,并非只有‘青龙社’可以立霸称强,我公孙荒木以一己之力,便可叫你们兵荒马飞狗跳,燕铁衣,不论我今天能否生离,只是说我的运道差,如是假以时,予我长机,我誓言能将你‘青龙社’瓦解消灭,个个诛绝,以报我胞弟之仇,我心头之恨!”

 燕铁衣安详的道:“我不否认或有可能,问题是,你已没有时间,没有机会了,而且,我还得提醒你,你弟弟公孙大器的死,只是一种江湖上大势转易下的惯常牺牲而已,他原可多活些年岁的,但他却想不开,自己憋死了自己,‘青龙社’并没有伤害他,要知道,江湖码头的争夺与力量的扩展,乃是江湖人生存的不二法门,此中难有苟且侥幸,因此,谁能怪谁呢?你以异的观点仇恨我们,用如此狠毒的方法打击我们,说起来才叫等而下之了!”

 双目泛出了血淋淋的红光,公孙荒木大叫:“满口浑话,一嘴胡言,我不管什么道理,更不论什么是非,你们死了我的胞弟,死了我这人世上唯一的亲人骨,我就要杀戮你们,报复你们,我要用尽所有能用的法子,没有什么仁义道德可顾,只要能杀死你们,杀!杀!杀!以血糊你们的眼,叫你们尸腐臭,这就是我的目的,杀!哈哈哈,杀才是仅有对付你们的手段口!”

 燕铁衣摇‮头摇‬,道:“我看你有些疯狂,公孙荒木,你似乎心理不大正常了!”

 狞恶的大笑,公孙荒木兽嚎般叫:“我爱‮腥血‬,我喜欢杀戮,尤其是想到这‮腥血‬与杀戮乃托我胞弟之名,我兄弟之怨,我就会感到振奋足,燕铁衣,算算看,我曾杀死了你们多少人?叫你们惶恐了多少天?呵呵呵,我才只是一个人策划呀,我才只有四个人帮忙,却已令你们‘青龙社’天翻地覆,一片混乱了,‘大幻才子’是多么智谋超群,又多么才识出众!”

 燕铁衣冷然道:“更多么龌龊和卑劣!”

 那边,负咎昂的道:“魁首,斩了这畜生,还和他有什么磨蹭的!”

 公孙荒木大笑道:“负咎,你只是一头嗜血的猪猡,一个光有野而没有头脑的白痴!”

 负咎凛烈的道:“你却只是一个死到临头还自鸣得意的疯子!”

 燕铁衣在这时朝着屠长牧轻轻颔首--于是,屠长牧低声招呼,掉过马头,偕同熊道元、崔厚德三个人纵骑而去。

 突的睁大了眼,公孙荒木急躁的问:“燕铁衣,他们到那里去”

 燕铁衣望着前面飞扬的尘土,淡淡的道:“你有四个帮凶,可是?在‘楚角岭’上我杀了一个,被你灭口了一个?应该还剩两个,先前,你故意骗我们的四个人赶往前路踩探,显然是有心加以分散狙杀,如今我就顺从你的心愿,命他们前往受袭--只是恐怕遭到狙杀的将不会是我的人,因为他们并非寻常的角色,他们是我的左右两大护卫,以及,我们的‘龙云旗’大领主‘魔手’屠长牧!”

 怪叫一声,公孙荒木吼道:“燕铁衣,你这阴险毒辣的杂种!”

 燕铁衣静静的道:“我是么?还是你更称得上?”

 公孙荒木猛的腾空跃起,身形凌空暴旋,一片蓝汪汪的光雨已洒向了背后的负咎,在光雨映现的一刹那,他几乎在同一个时间已扑向了燕铁衣,不知什么时候,手上一柄又细又窄的淬毒“蜂尾剑”飞刺燕铁衣全身上下十二处要害!

 一声怒叱响起,贪管斜掠三尺,他的坐骑却惨嘶着跌滚于地,马身上密密麻麻钉扎着数十尖锐至极又见血封喉的‘心魔梭’!

 燕铁衣的动作快得无可言喻--他像早已飞拔上公孙荒木的头顶了,只是微微一闪,他人已在那里,公孙荒木的十二剑抖幻成十二条光芒落空,却又在倏翻之下倒卷向上--。

 “太阿剑”猝然纵挥,似电击光耀,尖啸声中飞旋急泻,公孙荒木在下仰挡,力有不逮,他大吼着,拼命倒窜!

 后面一声冷笑传来,负咎有如鬼魅般掩至,他左手一张看似麻绳编织成的开口网,右手一支黑黝黝、沉沉的短柄钢叉,照面之间,网叉齐落,彷佛遮住了半边天!

 “蜂尾剑”突破空气,倏剌倏回,刚好上了闪进的燕铁衣,公孙荒木双目怒凸,面容扭曲,像疯了一样暴起一片剑狠劈燕铁衣,而燕铁衣不退反进,”太阿剑”也在飞抖之下涌起千弧万轮回挡过去,于是,那样眩异怪诞的光影有如无数可怖的、奇形怪状的精灵在跳跃幻闪,密集的金铁撞击声也震耳的串响成一片,当“太呵剑”与“蜂屋剑”在一起“照短剑”便宛若飞洒的向永恒,快得那么匪夷所思的,一现而没--。

 踉踉跄跄往后倒退,公孙荒木的那张脸顿时已不像一张人脸了,他鼓瞪着眼珠,像是好奇,又像是不可思议般投注视着自己的前,那里,殷红的鲜血正像泉水一样骨突往外涌冒,但他没有去抚捺,也没有什么惊恐的表情,他只是那么木然的看着,然后他又将目光移注向站在前面五步处的燕铁衣面庞上,以一种茫然的,却又冷寞的神色瞧着燕铁衣,他表现了他的狂傲与冷酷,即使到死,他也毫不怜悯,这不但对敌人,对他自己也一样!

 燕铁衣还视向公孙荒木,展出那一抹惯常的童稚而天真的微笑。

 猛一搐,公孙荒木张了张口,然后,横着摔倒,至死未说一句话!

 飞跃上来,负咎举叉猛刺,燕铁衣冷冷的道:“住手!”

 收腕旋开,贪会恨声道:“魁首,不能这么便宜了他!”

 缓缓将长短双剑还鞘,燕铁衣道:“罪大莫如死,公孙荒木已经死了,再残害他的尸体未免太苛,负咎,你该学习对一个死去敌人的容让!”

 陆负咎讪讪地退后,有些赧然的,收起了他的叉和网…。

 深长的吐了口气,燕铁衣感慨的道:“如今,总算大患已除,了却一桩心事了…”

 乾笑着,负咎道:“这全是魁首的功劳--。”

 燕铁衣道:“不,这是我们大家诚合作的结果,光凭我,只怕没有这么容易完事!”

 刚刚定下心来的包子诚急忙抛镫下马,奔到近前,‮奋兴‬的道:“恭喜魁首,此獠一除,‘青龙社’从此平安无事,一帆风顺了!”

 燕铁衣严肃的道:“不要这么乐观,包子诚,武林之中卧虎藏龙,勾心斗角,江湖之上风起伏,诈迭见,争纷未已,来方长,我们要艰苦支撑的岁月还在后头,须要我们坚忍互济的时光悠久,那一天不倒下,那一天便得发奋图强,所以--。”

 忽然间,燕铁衣的表情突变,他猛的侧身出手,一把将包子诚整个人带起摔跌,一溜寒光倏,就在包子诚方才立身之处,燕铁衣的“太阿剑”业已将一条细小怪异的蛇形毒物斩成三段,这毒形毒物,正是前些时在“楚角岭”上咬死那灰衣人的同一种东西!

 当包子诚灰头土脑又迷糊糊的从地下爬起,犹可看见那被斩成三段的玩意在地下紫血黏腻的翻腾蹦跳,其形状之怪异丑恶,令人心头作呕!

 燕铁衣平静的道:“你算死里逃生了,包子诚,若叫这毒虫咬上一口,只怕谁也救不了你!”

 包子诚惊恐加上惘的道:“魁首,这是怎么回事?”

 燕铁衣简单的告诉包子诚这毒物的厉害以及公孙荒木曾经以此毒物灭杀他自已手下人的事实,听完了话,包子诚的一张大脸已变成了土色!

 负咎突然道:“魁首,为什么这条毒虫不咬我们,却端去咬包子诚呢?它又是从那里钻出来的”

 目光四扫,燕铁衣边道:“包子诚,你赶快搜索一下你自己身上,看看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又不属于自己的物件?负咎,你去查查看公孙荒木的尸身,他身上说不定带着可以隐藏这类毒虫的盛器…。”

 于是,两个人立即展开动作,而两个人的喊叫又几乎是同时出了口--包子诚果然已在自家的板带褶里找出了那粒细润的绿珠,负咎则在翻开公孙荒木尸身的一刹发现了一支扁长灰色的瓷罐,瓷罐业已倾落地下,口滚出,里里外外,正有十几条完全一样的细小蛇形怪物在动扭曲,且有极轻的“嘘嘘”响声发出,看去好不怵目心惊!

 大喝一声,负咎沉重的钢叉暴起暴落,连砸带刺,眨眼间,已紫血斑斑的将这堆蛇物捣成了一团漓糊腥膻的浆!

 燕铁衣伸手接过包子诚上的那颗绿珠,略略一嗅,不皱皱眉,丢在地下用力以足跟蹂碎,低沉的道:“我判断这种毒虫一定是由某种物体为导才能发它攻击目标的野,显然那样的物体便是你才查觉的绿色珠子了,这珠子有股腥膻的气味,很淡,却很腻,人不容易闻着,但是对这样细小的又必然俱备有特异嗅觉的毒虫,这种气味就相当浓厚了,好像蜜蜂专门喜欢随着香味前来花蕊,虫蚁往往接近甜腻一样的道理,有了这颗绿珠,便极易吸引这样的毒物寻上身来施。这真是一桩可怕又狠的武器,虽怪公孙荒木的手下受害了犹不自觉,他定是以某种不令人怀疑的方法将这种珠子置于他手下或敌人的手上,然后在需要的时候放出毒虫伤人,神鬼不察的便达成了他的目的,好歹毒!”

 包子诚抹着冷汗,却感激涕零的道:“我这是再世为人了,幸亏魁首救了我一命,否则,连死也不知如何死的…”

 燕铁衣一笑道:“方才,怕那一摔得不轻吧!”

 包子诚正连说不关紧,负咎已走了上来,他叹息道:“魁首,公孙荒木的狠毒辣真是令人叹为观止了,他居然死了之后还要害人,幸亏我们察觉及时,才没有上当--我方才又四周搜查了一遍,大概那些毒虫已全清理掉了。”

 点点头,燕铁衣尚未及回答,来路上,蹄声由远而近,三人三骑在灰沙飞扬中奔到,嗯,是屠长牧,熊道元与崔厚德三个。

 负咎急几步,忙叫:“大领主,成事了么?”

 为首的屠长牧朗声大笑道:“魁首妙计无双,料事如神,还错得了?我们才已去不及里许,前面那道弯路边果然便有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暴起狙袭,他们这一下算撞正大板了,我与两位大护卫在半柱香的时候便拎了那一双狂徒的脑袋,直到他们死前,约莫还在惊异三名‘青龙社’的小角色怎么会有这么强硬的武力架势!”

 熊道元翻身下马,哈哈笑道:“大领主一个人照应一个,我和老崔两个对付一个,呵呵,才上手,那两位仁兄业已手足无措,慌了心破了胆,就差点喊天啦,魁首老人家硬是行,打昨夜兼程赶到前站接应银车,乔装护卫关始,一直到将对方引上门来歼杀为止,可以说俱如魁首预料,全在魁首袖里乾坤的算计内,我对魁首可真是心服口服,五体投地啦…”

 燕铁衣笑骂道:“你少拍我的马!”

 接着,他下令将现场收拾清理妥了,一行人车又开船扬鞭登程,这一路回去,说不出有多么个轻松开朗法,满天霾,一腔沉窒涤除殆净,有句成语不是这么说的么?“如释重负”可不是?

 有些忧心忡忡的,屠长牧策骑靠近了燕铁衣,慎重的道:“魁首,这件悬案灾变,业已平复消除,但是,善后的问题…”

 燕铁衣闲眺着远近的山光野景,安详的道:“你是指朱少凡的罪惩?”

 点点头,屠长牧苦笑道:“是的,他从头到尾,完全长受骗遭胁,中了对方所设圈套,被人牵着鼻子走,深心之内,似尚不无悔意,只看他的内疚神明,痛苦良深,便知道他天未泯,理性犹存,似乎…”

 燕铁衣平静的道:“似乎,情尚可谅。”

 屠长牧小心翼翼的道:“这还得请魁首格外开恩--少凡的脸面声譬也在此中担待着,魁首请慈悲…”

 沉了一会,燕铁衣道:“朱少凡的罪名,主要是知情不报与懦弱虚怯,不敢面对现实,且多少有些庇敌之疑…这样吧,先会审,我的原则是囚三年后赶出宗门,这个处置,你满意么?”

 屠长牧大喜过望,他感动的道:“多对魁首宽容,魁首心之阔,待人之厚,令我折服了…”

 燕铁衣一笑道:“先别高兴,负咎那儿,你们三位领主尚得多下工夫,他对朱少凡似是很不喜欢。”

 回头悄悄瞥了一眼跟在后面形容冷硬的负咎,屠长牧小声道:“我省得,魁首,这个杀胚,由我来治他,我会捏着他脖颈和他个没完,除非他点头!”

 燕铁衣随便问了一句:“对了,朱少凡那个荒唐孽子呢?”

 深深叹了口气,屠长牧伤感的道:“事发之后,已叫朱少凡亲自痛笞了一顿又赶了出去…”

 燕铁衣微喟了一声,没有讲什么,无论是一个帮派,或着一个家门,自来都有一本苦经,往往这本苦经又是说不出,道不出的…。

 于是,一行人车缓缓消失在路的那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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