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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麻衣追魂
 曾否有个耳闻?靳百器一时怔愕住了,要说天下真有凑巧之事,眼前的这档子遇合,未免却巧得离了谱,那黑大户“无相算盘”牟长山不管生有几多儿子,总不可能遍布四方,而江山是这么大,居然就叫他在委实无意的情形下碰上,对牟鼎这个爹,他倒不知怎么评论才好了!

 牟鼎对于靳百器的反应不免有些诧异,他放低了声音,十分小心地道:

 “靳大叔,你怎么忽然不讲话了?是不是…呃,我过于夸张了家父的名声?”

 定了定神,靳百器微微一笑,安祥自若地道:

 “不,你并没有夸张令尊的名声,令尊在江湖上,的确有他无可置疑的地位与威望,对于令尊,我可是久仰了!”

 牟鼎喜孜孜地道:

 “靳大叔知道家父?”

 “当然,道上的圈子就这么大,名气盛如令尊者如果尚不知道,岂非白混了?”

 牟鼎着手憨笑:

 “是大叔抬举…”

 靳百器忽道:

 “对了,有关于你的家世、出身,那戴玉魁知道不知道?”

 牟鼎面带悻悻之,气恼地道:

 “大叔不提还好,一提起来,我就心头上火;戴玉魁原本不知我是什么背景,我也不打算告诉他,后来被他们追进林子里,逗急了,我一看情形不对,只好把我的来历托出,希望能借此镇住他,谁知不说倒罢了,待我说出,他两个更是恶向胆边生,追得越紧,杀得越狠,四只眼睛血漓漓的好不吓人…”

 靳百器不以为奇地道:

 “这就是你的处世经验不够了,牟鼎,以你和姓戴的纠葛而言,如果他早清楚你的家世,便会有两种可能发生:其一,他自认倒霉,就此拉倒,其二,一切不顾,必杀你以恨;设若他事先不知道你的出身,等到了节骨眼上你才透,他在惊怒惶急的情绪下,兴起的动机就只一个——灭口,你要明白,被夺爱的人充满心中的全是嫉怨与痛愤,而这些乃可淹没理智,发凶戾,下一次,得学聪明点才好。”

 牟鼎讪讪地笑道:

 “大叔教训得对,不过,一次的遭遇已足,我可不敢再有下一次了!”

 看了一边羞答答的官秋云一眼,靳百器道:

 “你爹晓得你和官姑娘之间的这段情缘么?”

 年鼎叹了口气,道:

 “爹知道,只是,他老人家不表赞同。”

 靳百器问:

 “为什么?”

 牟鼎懊恼地道:

 “还不是为了门户的问题!靳大叔,别看我爹是武林中人,吃江湖饭,照说算是见多识广了,脑筋却仍迂腐得很,什么光景了嘛,还在那里坚持门当户对,家世互称,也不瞧瞧自己的儿子是块什么料,你待挑拣人家,人家还不一定看得上你儿子呢!有了秋云,不是好的事?他偏就不答应…”

 靳百器‮头摇‬道:

 “出身草莽,原应不拘小节,淡于世谷,我道中人,更时常强调两句话——英雄不问出处,好汉休究由,意思即是但问今贤、莫论早往,这两句话,也可用在官姑娘与你的事情上,令尊忝有‘大户’之称,却现实至此,未免令人嗟叹!牟鼎,你是两头不讨好了!”

 牟鼎伸手握住官秋云的一只柔荑,态度非常坚决地道:

 “无论在任何压力之下,靳大叔,我部不会放弃和秋云的这段感情!你不知道,秋云有多可怜,又有多好、多善良…”

 靳百器笑道:

 “我可以看得出来,牟鼎,我祝福你们早离磨难,同偕白首——”

 牟鼎感激地道:

 “谢谢你,靳大叔,真的谢谢你…”靳百器望望天色,道:

 “辰光不早,二位也该上路了,不管你们去哪里,行动举止都该多加小心。”

 牟鼎的面庞上泛起一丝无奈的苦涩,他努力微笑着,尽管笑里浮着淡淡的苍白:

 “我们会,靳大叔。”

 官秋云也轻轻地道:

 “希望以后还能再见到你,靳大叔。”

 靳百器拍拍两人肩头,出少见的慈祥:

 “一定会再见的,二位,顺风顺水了。”

 当两个人的脚步刚刚移动,靳百器又叫住了他们,语气深沉地道:

 “牟鼎,假如你看到令尊,最好不要提到我,一个字也别提。”

 怔了怔,牟鼎惑地道:

 “靳大波,其中有原因么?”

 靳百器道:

 “有原因,为了我们大家好,我们这段遇合你还是暂且放在心里为妙。”

 牟鼎言又止,终于牵着官秋云的手踽踽离开——靳百器目送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林外,叹喟之余,心中颇生感触,是谁说的来着?人间事,真个不如意者十常八九啊…也只是才走出林外,靳百器已发现了两个人静静站在那里,两个模样十分奇怪的人。

 两个人里,一个身材瘦长高挑,穿着一袭黄惨惨的麻衣,满头发衬着满腮的胡茬子,一张马脸上还散布着疏落的几点麻坑,一双但见眼仁、不见眼瞳的白果眼不停翻动,手上还执有一翠绿得泛着碧光的青竹,竹上宛似抹着一层油,泽鲜亮得紧,瞎子轻轻拿竹敲击地面,表现得意态相当悠闲。

 站在瞎子身边的那一位,却是个妇道,三十来岁,四十不到,正届狼虎之年的一个妇道,生得眼凸嘴阔,两耳招风,气外溢不算,尚带着三分泼悍刁蛮的味道!

 这两位,靳百器认得一个——那个瞎子“麻衣瞎子”仇松,道上顶顶难又顶顶狠毒的一号角色,正是崔六娘前慎重提醒他要特加注意的人物,言犹在耳,姓仇的居然就已到了眼前!

 那相貌古怪,令人一见便难忘的妇道,靳百器却面生得很,然则和仇松走在一起,想亦不是什么吃斋念佛的主儿。

 看到靳百器出现,女人嘴皮子微微翕动了一下,仇松点点头,面孔已转对着靳百器接近的方向,他一张马脸朝上扬起,脸上可没有丝毫友善的表情。

 有关仇松被“大龙会”收买,待对靳百器不利的消息,崔六娘早已警告过他,此时此地不期而遇,靳百器当然不会往好处去想,他心里只有纳闷,今碰上的这些麻烦,未免也太巧太玄了。

 双方距离还有六七步远近,仇松已先开了口,嗓音浊又浑重:

 “是靳百器吗?”

 站定下来,靳百器淡淡地道:

 “不错,你是仇瞎子?”

 仇松似乎并不怎么介意人家称呼他为“瞎子”大概本来就是瞎子,瞽者自瞽,也就没啥好气的了;他神色不动地道:

 “你认识我?”

 靳百器道:

 “见过一面,不过,你自然看不到我。”

 仇松叹一口气,道:

 “这就是盲人的痛苦了,极目所见,尽是一片暗无天的世界,任什么三山五岳、牛鬼蛇神,也全浮沉在那片混沌之中了…”

 明知道仇松是在指桑骂槐,靳百器却心平气和,因为他知道如今不是生气的时候,接下来的,还有比发火更严重的场面要应付——他冷冷清清的一笑,古井不波地道:

 “仇瞎子,你来到这里,是在等人?”

 仇松高耸的颧骨上那几点麻坑微微跳动,嘿嘿发出一阵低沉的怪笑:

 “是的,我在等人,而且业已等了好一阵子啦。”

 靳百器道:

 “该不是等我吧?”

 仇松又笑了:

 “到底是‘鹰堡’的二头儿,反应灵快,经验老辣,竟是被你一猜就着!”

 靳百器道:

 “果然是等我?”

 青竹朝着靳百器虚虚一点,仇松颔首道:

 “正是等你,靳二当家。”

 靳百器平静地道:

 “想不出什么原因劳你大驾,仇瞎子,你找我必定另有道理吧?”

 仇松道:

 “说起来,也不算有什么道理,收了人家的银子,总要替人家办点事才能待,所谓拿人钱财,予人消灾,就是这么一码事,认真论评,何尝又来什么道理?”

 靳百器笑了笑:

 “你倒干脆,只不知拿了谁的钱财,又要替人消什么灾?”

 仇松慢地道:

 “靳百器,你和‘大龙会’不大对付,可有这么回子事?”

 靳百器道:

 “不止是不大对付,我们之间,更有着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迟早要分个生死存亡,决难并存!”

 点点头,仇松一副恍然之状:

 “这就没有错了,难怪‘大龙会’容不得你,非要取你性命不可。”

 靳百器道:

 “想是请你代劳?”

 仇松的模样,似是十分无奈:

 “有什么法子呢?收了他们三万两银子,能打马虎眼么?靳百器,三万两银子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拿车运,也得好几车才行,白花花那么老高一堆,看在眼里,实在难以推拒…”

 靳百器道:

 “话是这么说,却要看这老高一堆银子买的是什么,如果待拿性命换,三万两的行市恐怕就太了!”

 白果眼上翻,仇松道:

 “买你的命,不算了。”

 靳百器道:

 “万一赔命的是你,岂非不值?”

 仇松嘿嘿一笑:

 “我知道你有一身好本事,但我仇某人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没有三分三,还敢上梁山?靳百器,我既然找上了你,当然就有几分把握!”

 靳百器道:“把握不是挂在嘴皮子上的,仇瞎子,那要手底下称量过才能算数,我们彼此无怨无仇,又何苦为了这点钱财拼命?”

 仇松叹着气道:

 “我也不愿为了这点钱财拼命,但不拼不成哪,银子收下,哪有敲退堂鼓的道理?而且,我们彼此之间,亦不能说全无怨隙,靳百器,你多少还欠我几分——”

 靳百器皱眉道:

 “我欠你几分?欠你几分什么?”

 马脸一沉,仇松道:

 “前些,在‘黑风岩’,你一把火,差点烧我一层人皮,你说算不算欠我?”

 靳百器‮头摇‬道:

 “‘黑风岩’之约,是我与‘大龙会’的事,和你有什么相干?”

 仇松大声道:

 “我也在场,怎么和我不相干?莫非那把火卷过来的时候认得是我仇某,不朝我身上烧?”

 靳百器笑了:

 “没有人邀你前往‘黑风岩’,事先你又不曾知会于我,至少不是我的责任!”

 这时,那狼虎之年的妇道忽然口道:

 “仇瞎子呀,咱们打听了好多日子,才打听到姓靳的隐隐约约在附近出现的消息,马不停蹄吃灰挨晒的赶了过来,又孤魂野鬼似的晃悠了这些圈子,才算千辛万苦地找着他,见面更不相识,若非先时间过那一双出林的‮女男‬,事情犹不知拖到几时,花了工夫又碰上机缘,总算押中一宝,你不赶紧动手摘瓢,只顾在这里尽扯闲淡,当心夜长梦多哪!”

 仇松白果眼连连翻动,不快地道:

 “金花,说你是只‘巧真狐’,你还真当是只‘巧真狐’?他娘罗哩八嗦聒噪得烦是不烦?遇事该怎么个处断,我自有主意,你闭上嘴给我乖乖站在一边,你不说话,我也不会当你是哑巴!”

 那金花阔嘴一嘟,悻悻地道:

 “我可是为你好,瞎子,你别把人家一片好心当做了驴肝肺!”

 仇松不耐烦地道:

 “招子放亮、耳朵竖起,替我打点看四周情势就行,其他不用你费神!”

 靳百器从容地道:

 “看样子,能找着我也很耗了你们一番工夫?”

 仇松的青竹在地下点了点,道:

 “可真不容易啊,四处放眼线,高价买消息,捕风捉影跑了多少冤枉路,这一次才算险险找对了目标;只知你的人曾在附近一带过行藏,却不敢断定确实地点,我和金花这婆娘已经在周围十几里的地面上晃了好几天,直到今此刻,路过这片林子之际,因为听到林中传来的打斗声,始差点失之臂的发现了你,金花看着说像,我又不能眼见,打斗停下没多久,来不及拦阻从另一端出去的两个人,正在发急的光景,天幸那一双‮女男‬娃儿出林而来,金花上前问过,才算确定是你没错,唉,真是找得好苦!”

 靳百器不兴起一股啼笑皆非的感触——救了牟鼎和官秋云一命,却没想到这小两口还报以此无心之失,大概上天早巳注定,非得有此一劫不可吧?他耸耸肩,平淡地道:

 “还是你们有本事,仇瞎子,这种上穷碧落下黄泉的寻人方式,我算服了,只不过,对你们而言,是福是祸,恐怕犹未敢言!”

 仇松动着那双见白不见黑的瞽目道:

 “这就正像你说的,靳百器,要等手底下称量过才算数了!”

 靳百器退后一步,道:

 “仇瞎子,你不急,金花也急,我看,这就开始吧?”

 嘿嘿一笑,仇松不紧不慢地道:

 “有人漏夜赶科场,有鬼乘风急转世,你却急的什么?靳百器,人间美好,莫不成你就没有一点留恋?”

 靳百器神态安祥地道:

 “我当然留恋,但是你却容不得我多加留恋,所以,早早了断也罢,此外,我还有个侥幸的想法,说不定,嗯,置之死地而后生呢。”

 仇松大笑道:

 “靳百器,你是求生不得了——”

 “了”字尚在他的嘴巴里凝音未散,一抹冷芒已像极西的电火掠向这位“麻衣瞎子”的咽喉,速度之快,甚至不容金花来得及有所揭示!

 但是,仇瞎子果然就是仇瞎子,他蓦地身形斜闪,青竹暴飞而起,准确得无可言喻的击中了靳百器挥来的大砍刀,在刀相触的一刹,他瘦长的躯体霍然回旋,青竹并集密排,宛如骤雨织,蛇舞蛟腾,毫无间隙的卷罩靳百器,其声势之凌厉,招式之猛锐,便两个明眼人也不及!

 靳百器突兀立定不动,刀花如莲翻蕊涌,芒彩似冷焰吐伸缩之间,俱带起呼轰的气,而光华随着气澎湃,也那么纹丝不漏的截住了敌人的猛攻!

 青竹弹地上撑,仇松飞身丈许,人在半空打转,竟然周身碧光隐罩,通体泛绿,人与竹似已相连相融,以恁般不可思议的快势笔直来!

 不错,仇松使用的只是一,但他却将竹变换成剑招施展,尤其可怕的是,更乃剑法中几达炉火纯青境界的身剑合一招式,修为到这个地步,难怪他在武林里盛名不衰,俱有如此威望了!

 靳百器对于仇松这一手功力的显示,亦颇感意外,当竹影回绕着仇松瘦长的躯体长而来,他手上的大砍刀已环转如轮,光轮的转动非常怪异,它由最中心的位置形成小圆,小圆之外再套大圈,一层一层,一圈一圈,逐渐自小而大,用眼都可以看出来光圈的层次与旋的走向,然则,就是看不见使刀的靳百器,仿佛他已隐没在这旋转的光轮之内,仿佛他也与光轮融为一体了!

 密集的碰击声连串入耳,像煞正月里进响的花炮,大砍刀钢质‮硬坚‬锋利,碧杵竹长成的青竹强韧无比,当它们以至极的快速与密度持续触,反弹的力道已将相互攻杀中的两人震得身影晃闪,把寒芒翠泼墨似的扰混淆。

 两条人影猝然叉穿过,只在分开的瞬息,仇松已暴叱一声,猛仰而回,青竹洒起漫天的星点,宛如一蓬碎雪再卷靳百器。

 靳百器单膝着地,只是返手一刀——刀刃贴着左胁穿出,锋口割切空气,刺耳的裂帛声响似能撕开人心,这返手一刀,不见刀形、不见刀影,看得到的,仅乃一抹的光柱。

 青竹怪蛇一般往后曲卷跳跃,仇松“嘿”然出声,人已歪歪斜斜退走五步,又一股跌坐于地,张着大嘴,如同涸泽之鱼,拼命息。

 靳百器的肩背上绽现着五个血,五个血排列得有若梅花形状,每个口都在津津冒血,看情形,伤口还相当不浅。

 他慢慢立起来,慢慢转身,脸庞上一片青白,一片力之后的青白。

 仇松仍旧坐在地下,右腹部也透沁着大块殷红,他拿左手紧捂着血的地方,一双白果眼翻眨不停,呼吸声益发浊了。

 旁边,那“巧真狐”金花简直僵窒住了,自从她与仇松搭档以来,还不曾见过“麻衣瞎子”有出师不利的时候,在她的心目中,要仇松挂彩落败,几乎是匪夷所思的事,但现下她却亲眼目睹,姓仇的居然真个失风受挫,如今尚坐在那里息吁吁,血不止哩!

 深深了口气,靳百器双手拄着大砍刀,声调沙哑却颇为平缓地道:

 “仇瞎子…收了那不该收的三万两白银,你求的可就是这一刀?”

 仇松努力下一口唾沫,干涩地笑了起来:

 “和尚休要骂秃驴,靳百器,我虽然看不见,我手上的感觉却已经告诉我,你也并不完整…怎么样?大概戳了你五个吧?”

 靳百器闭闭眼,道:

 “不错,是五个,但是,我要很遣憾地说,我这五个加起来,也比不上你挨的一刀来得严重,这一刀杀得你很痛,是不是?”

 哼了一声,仇松咬着牙道:

 “你放心,我还死不了!”

 靳百器诡异地一笑:

 “要你死并不太难,仇瞎子,眼下你的‮体身‬情况颇为孱弱,这和方才的你,只怕不能相提并论——人生的际遇,有时候变化是非常快的,快到你无法想象。”

 额头上有冷汗渗出,仇松呛咳了几声,昂首翻眼,桀骛不驯地道:

 “要我死没那么容易,不错,我的‮体身‬状况已颇为孱弱,可是你呢?你也没有开始的当口那般活蹦跳,你若我,充其量再拼一次,嘿嘿,鹿死谁手,还不敢说哩!”

 靳百器生硬地道:

 “那么,我们不妨再拼一次,我倒要看看,这人间世上容得下哪一个!”

 马脸上起了一阵痉挛,仇松愤怒地道:

 “姓靳的,说穿了,你也只不过是个乘人之危、落井下石的鼠辈!”

 靳百器道:

 “此言何来?”

 仇松提着一口气,喉管中响着呼啦呼啦的痰音:

 “娘的个皮…你明明知道我伤得比你重,情况比你糟,却偏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捡现成的便宜…靳百器,你说说你还算什么人物?”

 摇‮头摇‬,靳百器道:

 “和你谈不上江湖传规,更谈不上仁义道德,仇瞎子,你来找我的目的,原是想要我的命——为了利来要我的命,说起来,你不过只是个卖的,或者,卖的伙计!”

 仇松挣扎着想站起来,但他却未能做到,腹部强烈的痛苦不仅扯歪了他那张马脸,原来挂在脑门上的冷汗更一颗一颗顺颊淌,终于,他嘘着气放弃了努力,然而,手中的青竹已握得死紧:

 “也罢…靳百器,我就算是个买或卖的,买卖之间价码却订得不低,你要从我身上称量,休想白搭!”

 靳百器道:

 “这就要看你现在的能耐了,仇瞎子!”

 仇松憋着嗓门吆喝:

 “金花,咱们准备凑合凑合吧。”

 愣了好半晌的“巧真狐”金花,此刻才如梦初醒般灵灵的打了个冷颤,她趑趑趄趄地走上前来,声音发干地道:

 “瞎子,像你眼下的光景,能成么?”

 仇松怒道:

 “不成又待怎的?莫非便呆坐在这里专等姓靳的来剥皮?”

 金花愁眉苦脸地道:

 “你是知道的,瞎子,咱们俩搭配管搭配,主力仍然是你,你已伤成这般模样,我怕你难以运功贯气,动起手来又栽跟斗——”

 仇松面色顿变,大声咆哮:

 “老子会不会栽跟斗用不着你这臭娘们来心,尚未手你就触我的霉头败我的兴,我看你是寿星公吊颈,嫌命长了!”

 金花无可奈何地道:

 “好吧,既然你非要再试一次,也只有随你,我无所谓,你自己的‮子身‬可得留神点!”

 仇松寒着脸道: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他娘都能豁上,你还有什么抛不开的?等会你好歹给我加把力,说不定就此扭转乾坤,摆平靳百器!”

 金花惨兮兮地一笑:

 “但愿是如此,瞎子。”

 站在那边的靳百器向着金花点点头,极有礼貌地道:

 “你也要下来趟这湾混水么?”

 舐舐嘴,金花硬着头皮道:

 “人说光打九九不打加一,姓靳的,你这样赶尽杀绝,未免过于狠毒,我和瞎子是老伴当,怎能袖手不管?”

 靳百器和颜悦地道:

 “大凡一个人眼瞅着大难临头,命在旦夕,都想琢磨着找个倒霉鬼来垫背,现在仇瞎子就正是这种心态,他明知在劫难逃,又不甘一个人上路,打量当前景况,脑筋自然动到你身上来,暗里期盼着你能陪他一同登程,因为黄泉路远,寂寞凄清,独自不堪行哪…”

 金花怔忡的僵立着,面孔上神色晴不定,很显然的已经有了怯意;仇松一双白果眼急速翻转,气得额浮青筋,破口大骂:

 “个狗娘养的靳百器,你编得好一套唱词杂谱,你想颓挫我们的斗志、离间我们同仇敌忾之心?我告诉你,你是在做梦,你这种浅薄伎俩,不但诓不住我们,甚至诓不了三岁稚童——”

 靳百器叹着气道:

 “不要口是心非了,仇瞎子,你是不是有找人垫背的打算,自己肚里明白,你就可怜可怜金花吧,人家再怎么说也跟你搭档了好些年,何苦愣拉她赔上性命不可?仇瞎子,你是个盲人,眼睛不见光明,世界业已去了一半,金花却目澄神清,‮体身‬健全,尤其岁数还不大,前景一片美好,叫她陪你的葬,也实在‮忍残‬了点…”

 仇松浑身颤抖,五官扭曲,口沫四溅地吼叫着:

 “靳百器…我你的三代血亲…你他娘顶着一张鸟嘴,晕天黑地的净放些腥,完全在无中生有,瞎扯卵蛋,你给老子记着,老子要叫你一个字一个字再咽回去!”

 靳百器闲闲地道:

 “仇瞎子,你已经语无伦次了,一个原本鼎鼎大名的人物却落得此步田地,说来也可悲。”

 猛一扭头,仇松怪叫:

 “金花,金花,休听这孙的胡言语,你准备着,咱们上手!”

 金花窒噎一声,迟疑地道:

 “瞎子,你——真还行吗?”

 仇松嘶声大吼:

 “我怎么不行?就算要死也是我先顶在前头,你含糊什么?”

 金花双手用力往裙摆上揩擦,脸色白里透青:

 “就听你的——”

 仇松蓦然狂笑起来:

 “好金花,到底不愧是我的老伴当,你放心,只要我们两个配合得宜,像往常一样按步就班,我包管姓靳的是死定了!”

 金花喃喃地道:

 “我…我准备好了,瞎子。”

 仇松的双肩突兀耸起,双手撑地,架势好像待要往上立。

 但是,他并没有真正立起来。

 他这样做,只是一种姿态,佯装以引人错觉的姿态,他的青竹猝向斜伸,并同时奋力上挑——金花的双足已在青竹斜伸的一刹踏上,因此竹上挑,她的人便飞弹而起,以比寻常快上几倍的速度扑向靳百器。

 金花的手中,不知何时已握有一柄前锐后丰的钢锥,锥长不及两尺,通体黝黑乌亮,她在这种快速‮刺冲‬下锥袭击,莫说只是个人,哪怕一头象也能叫她刺穿!

 如果一戳而中的话。

 靳百器霍然身形半旋,大砍刀由下往上,以斜角方向探劈,一刀出手,光华如带,炫灿的刀芒仿若水银四溢,寒波涌扬,但闻“呛”声脆响,金花整个‮子身‬已震起七尺,翻跌五步,她人未沾地,尖声狂喊:

 “玄字点——”

 仇松形随声动,青竹倏颤横抬,正巧住了金花的下跌之势,又兜将她撑升丈许,时间位置拿捏之准,真是匪夷所思!

 金花人上半空,尖声再叫:

 “打天字点!”

 “点”字甫出金花口,仇松一个倒翻人已跃至右侧上方,挥如电,暴砸狠戳,攻击的角度,竟恰好是靳百器立足处的身上要害!

 大砍刀飞快闪掣,刃走锋回下靳百器刚刚把仇松的攻击封住,半悬空的金花又已从背后来,手上利锥笔直前伸,对着靳百器的脊梁便刺。

 在锥尖与人接触前的须臾,靳百器突然全身倒仰,刀光猝映里锋口贴着鼻尖挑起,冲至眼前的金花一声怪叫,死命扭侧滚,时间却已慢了一步,人不错仍旧翻滚出去,只加补上一蓬血雾,一蓬猩赤的血雾!

 仇松白果眼眨,嘶哑地吼喝:

 “哪一点?金花,你在哪一点上?”

 满身是血的金花连连在地下打了几滚,才披头散发的爬将起来,她手握钢锥,却步踉跄,由右际,明明白白的裂开一道尺多长伤口,血还在不停涌冒,更顺着裙裾滴滴淌落,仅此瞬息前后,这位“巧真狐”的一张面孔已透了白——那种惨悸布,近似鬼气的白!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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