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俞佑亮心中忽然起了一阵前所未有的激动,喃喃低呼道:“郡主,你到底没有失约…你到底是赴约来了…”
玄湖郡主袅袅移步向俞佑亮行去,在五步之前定身,
角微动,想说些什么,似乎是寻不出适当的措词,低下头去,默然无语。
俞佑亮低道:“你冒着大寒天来到这里,我衷心感激得很。”
玄湖郡主蓦地仰起螓首,道:“俞…俞郎…你还要说什么感激的?你花言巧语哄骗得我还不够么?…”
俞佑亮哑口无言,半晌道:“是我说错了,你来了,我由衷高兴极了,咱们进城找家客店避一避寒风,再互诉别后情形可好?”
玄湖郡主道:“不用了,我不能耽搁得太久,马上就得走了。”
俞佑亮呆了一呆,道:“郡主莫非有什么急事不成?”
玄湖郡主不答,心中暗忖:“我岂是有任何急事了,只怕我若与你相处为时一久,又会身不由己,那时候心神把持不住,要决然离开就很难很难了。”
俞佑亮见对方神情瞬息万变,知晓玄湖郡主内心其实矛盾得紧,而自己又何尝不如是此?
俞佑亮道:“郡主,你若左右无事,我倒希望咱们可以多聊一会,到底你我已有许久未见面了,是么?”
玄湖郡主道:“五个月又十八天。”
她
口道出这一句,立刻便后悔起来,因为对方一察觉自己居然将两人,离别的时
记得得如斯清楚,足见在她的心扉底下,俞佑亮依旧占有相当重大的位置,这么一来,他俩之间的未了情愫将愈发难以了断了。
俞佑亮心湖波动果然不能自己,说道:“郡主真好记
,我只是隐隐感到你我分别好像已有多时,大有相见无期之感。”
玄湖郡主听他说得恳切,芳心一震,默默对自己呼道:“纳兰怡,你千万要把持住自己,不要被这冤家三言两语就把你说动,使你平静的心湖又重起波澜了…”
岔贫开主题道:“你别口口声声郡主郡主的叫好么?咱们女真一个小小郡主,在你这以上国臣民自居的汉人眼中看来,还不是低
有如草芥?”
她语含讥讽,俞佑亮被抢白得哑口无言,暗道玄湖郡主心地纯洁善良,并非傲岸尖刻之人,但今
却一反常态,足见昔日建州伤情一事,她仍然牢记于心,丝毫未因岁月消逝而稍有或减,那么导致两人间情感破裂的死结,再也难以打开了,想到这里他不
轻轻叹了口气。
玄湖郡主低道:“对不起我话说重了,但你知道我是身不由己的。”
俞佑亮苦笑道:“汉满二族血海深仇,姑娘你虽生为女真亲贵,可是我对你个人却没有一丁点成见,难道你信不过我么?”
玄湖郡主道:“你若早说这话,我会全心全意相信的。”
俞佑亮道:“眼下呢?姑娘的想法又改变了?”
玄湖郡主道:“眼下纵然我要相信.亦不敢相信了。”
俞佑亮头摇苦笑,玄湖郡主复道:“犹记得昔日在关外,你曾说过:‘汉夷之族不可不分,民族之义不可不明’。缘何女真在你们眼中永远是化外夷狄,永远隔着一条鸿沟深渠?”
俞佑亮轻喝一声,道:“这原因一时亦难以说个明白,照说汉满纵有隔阂,原亦可和平相处,彼此相安无事,但令叔皇太极却乘我国家蒙难之际,弃好崇仇,借故犯边,所以两国关系,会急剧转趋恶劣,在下虽为草莽中人,也不能不以民族大义为重,姑娘你说是么?”
玄湖郡主突然倾身靠在俞佑亮
前,轻轻饮泣来,俞佑亮怔了一怔,一时之间手足无措,竟不知如何是好?
俞佑亮身触玄湖郡主软玉躯娇,只觉香郁满身,淡茫的星光照在她苍白爱郁的脸颊上面,愈发显出她那雅淡超逸的气质,俞佑亮不由神思恍忽,伸手抚指玄湖郡主长垂的乌发。
他暗暗对自己道:“郡主用情至深,我绝不再伤她的心便是。”
过了一会,玄湖郡主方始平静下来,撑臂将俞佑亮推开。
她咬紧银牙,道:“既是如此,你为什么还要和我见面?”
俞佑亮道:“方才我已经说过,我对你个人并未怀有丝毫成见,咱们不要谈这个行么?”
语声微顿,续道:“与姑娘分别的一段时
,我曾仔细忖思过,你我二人只要真心爱悦,为何不能捐弃种族的定见,暂
不要去管身外之事…”
玄湖郡主接口道:“暂时?俞郎你莫要自欺欺人了,我知晓你们中原武林以侠士自称之人,莫不以保国卫家除恶护良为己任,你可以暂时不去和身外之事,一旦我族铁骑飞渡边关,你能不与天下士
身共赴国难么?到时满汉势成水火,我对我这个敌国王族的女子,又会有怎样一个想法?”
她声调愈说愈高,显见内心之激动。俞佑亮眯目无以置答,良久始沉声一字一字地道:“我只把你当成一个寻常的女子看待,如此我对你的想法便会始终不变了。”
玄湖郡主美目一睁,道:“你是真心的么?”
俞佑亮颔首道:“自然我是真心真意的,可记得几个月前我在建州作客时,你曾亲自下厨煮面,那碗面煮得真是可口无比,这等高明的烹饪,出自子厨庖丁之手犹可,岂是养尊处优的满族亲贵所能办到?区区食后但觉余味迄今犹存…”
他一提起往事,玄湖郡主砰然为之心醉神驰,那冷
宁恬而略带愁郁的脸庞上,初次浮起笑容。
玄湖郡主泯嘴笑道:“当时你,贪谗得直似三
未尝进食,风卷残云般,一连吃了四大碗,我毕生也没有见过这等吃相,便与…便与狠
虎咽一模一样…”
俞佑亮道:“我一生之中,再未吃过比姑娘听烹素面更为可口的东西,加之肚里饥肠辘辘,是以一吃便吃了四大碗,倒叫姑娘见笑了?”
玄湖郡主低声道:“谁又取笑你了?你吃得愈多,我心里愈是…高兴…”
说到这里睑上一红,嗫嚅再也说不下去。
俞佑亮却是毫无所觉,继续道:“后来你嫌我身上衣衫褴褛,又亲手为我
制外裳,那衫服裁得体,穿在身上真是熨贴之至,这等手工,又岂是金枝玉叶的公主所能出此?”
玄湖郡主不再羞涩,清澈晶莹的眸子凝注在俞佑亮身上,俞佑亮微微一笑,正
说道:“姑娘虽贵为女真郡主.但言语举止却与一般跋扈显要的王侯亲贵迥然有异,此所以我能够十分自然将你当成平寻常的女子相待。”
玄湖郡主嫣然笑道:“俞郎把我捧得太高了,或许我并不如你想像中那样完美…”
俞佑亮接口道:“或许应该说是姑娘过于把自己贬低了,姑娘身为满族郡主,许多与自身有关的事情,当然未能视若浮云敝履,此乃人情之常,譬如令兄多尔衮虽然与你意趣不投,但你无论如何亦不能不以兄长处之,姑娘以为如何?”
玄湖郡主道:“这话倒是实情。”
前佑亮道:“但姑娘倘能尽弃荣华富贵容易,随同在下遁迹林泉,寄情山水,未始…”
玄湖郡主打断道:“要我尽弃荣华富贵,只要跟你长相厮守,即便住的是蓬户瓮-,吃的是残羹剩饭,长
胼手胝足,夜来由肢而枕,亦是甘之如饴,绝不致有一语半句怨言,问题在于俞郎你…”俞佑亮怔道:“我有什么问题?”
玄湖郡主道:“与你相处
久,我深知你本
是个天生的英雄,天生的豪杰,绝非隐士逸老一
之人,你是属于江湖上那个世界的,当真你可做到韬光养晦,对身对事不闻不问的地步么?”
虽只短短一语,却有如一把利剑深深刺入俞佑亮心坎。
俞佑亮情知对方所说,绝非泛泛之言,自己纵然没有在江湖中崭
锋芒的意思,但要自己为了儿女私情竟置国仇家恨于罔顾,那将来心灵上的负担,就足够使得他痛苦一辈子了。
想到此地,不觉心中思
翻涌,大有难以区处之感。
玄湖郡主心情之紊乱,更有甚于俞佑亮,她观察入微渐,俞佑亮神情复杂,久久未尝置答,芳心冷了大半截。
她微喟一声,道:“我并不想迫你回答这话,也不想迫你做出为难之事,换了我处在你的境地,许也不知究竟应该舍弃儿女柔情的好,还是应该决定超然物外,为情而弗顾一切的好?”
俞佑亮
臆顿时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敢情她的柔语愁意,业已勾起了他悱侧
绵和凛然大义的心绪所致。
俞佑亮暗暗忖道:“往日郡主以至情待我,为了我甚至不惜与她的族人的反目作对,为什么我就不能为她牺牲或者迁就一点?难道我真是个铁石心肠的负心汉子么?”
当下勉强捺住沉甸的心子,沉声道:“俞佑亮绝非负恩忘情之人,
后你要我怎么做,但听姑娘的吩咐。”
玄湖郡主猛摇螓首,乌发飘飞,轻轻地指过俞佑亮睑庞,俞佑亮但觉颊上被发丝指过之处微微发痕,心中有些飘飘然。
玄湖郡主凄然道:“我说过不会令你为难,俞郎,你我一开始便错了,我是个异国女子,既不容于神州汉人,将来或者也会不容于俞郎你,咱们今世已是结合无望?还是等候来世…来世吧…”
她乍喜还悲说到伤心之处,真是柔肠寸断。
俞佑亮望着她那浮动着悲郁幽哀的睛瞳,内心既是感伤,又是多情,一时亦不知自己应该作何解释,方始能今对方相信自己,情急之下,诚然恨不得把心子挖出来让她瞧瞧,自己究非薄幸负义之人。
他不由自主伸手握住玄湖郡主那双柔腻皓白的玉手,玄湖郡主躯娇一震,双手任他握了许久,始终未曾挣脱。
俞佑亮低道:“你莫要胡思
想,行么?”
玄湖郡主只是头摇,俞佑亮眩际念头电转,忽然想起一事,暗忖道:“郡主悲喜无定,隐约透出心中的烦
与矛盾,莫非是那姓游的青年,横身介入这场爱情是非的缘故?”
一念及此,心中猛然涌起一股莫可名状的妒意。
不由
口说道:“上次咱们在河洛附近的镇集不期而遇,郡主身旁有一个青年伴侣同行,今夜怎地未见他
面?”
玄湖郡主收泪道:“你是说游桓么?”
俞佑亮点点头,这会子,前方道上突然出现一人一骑
面驰来“得得”“得得”的蹄声在雪夜中分外显得清晰。
玄湖郡主芳容微变,自语道:“终于来了。”
蹄声渐近,那一人一骑很快地走到城门附近。
俞佑亮瞧得真切,讶道:“噫!是游桓哩!你竟然在等候他么?”
玄湖郡主摇首道:“半月前,他紧邀我到河洛游家庄小住,我拗不过他只好答应,数
后我为了上京赴你的约会,遂不告而行,想是让游公子发觉,便悄悄追上来了。”
一人一骑奔到切近,果然是那雄姿英发的青年游桓。
游桓勒辔朝玄湖郡主招手道:“郡主你漏夜别去,居然不通知我这主人一声,幸得守院家丁瞧见你往北直行,翌
我立刻乘马北行,总算在此找着你了。”
劈面第一句,便
出无限关切的情意。
俞佑亮望着游桓那两道充满着热情及怜爱的目光,不知如何心底倏然泛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滋味来。
游桓一转眼,也自瞧见了立在玄湖郡主身侧的俞佑亮,他面上笑容登时褪失,冷冷地道:“姓俞的小子,又是你!”
俞佑亮洒
地笑一笑,道:“游兄冒雪驰马,想必备尝旅途劳顿,何不下马到城门下面避避风寒?”
游桓恨恨瞪他一眼,暗骂道:“哼,你倒好心!”
遂踢蹬下马,一手牵着座骑上前,道:“小子,你的消息倒是蛮灵通的啊。”
俞佑亮何尝不知对方言中之意所指,淡淡道:“说到灵通,游兄千里寻美,从河洛迢迢赶到京城,消息才够灵通呢。”
游桓道:“你呢?你为什么也到京城来?不要对我说你是偶尔路过此地,不期在这里碰见郡主的吧!”
俞佑亮道:“自然不是偶尔路过,郡主和我早经相约于北京见面,区区只道游兄其实是已经知情了。”
游桓蓦地仰身大笑道:“郡主与你相约?哈哈,你要自抬身价也得撒个容易使人相信的谎,你对郡主苦苦纠
不休,还以为小爷不知么?”
俞佑亮神色一沉,忍住没有发作。
倒是一旁的玄湖郡主开了口:“游公子,你不用凭空胡乱臆测,这位俞…俞大哥确是与我有约在先,我离开河洛,为的便是赶来京畿赴约…”
游桓瞪大双眼,道:“郡主没有说笑么?”
玄湖郡主点一点头:“事实如此,游公子你冒着大风雪追寻于我,我心中感激得很,目下我与这位俞大哥有话尚未说完,可不可以请你暂时避开一侧?”
游桓伊始感到讶异万端,继后神思忽然-黯,敢情玄湖郡主此言,已使他的情绪起了微妙复杂的变化。
他暗自忖思:“玄湖居然当着我面,称呼那姓俞的小子做俞大哥,足见两人关系非浅,同样一声‘游公子’的称呼就显得生疏多了,数月之前他俩在河洛附近的集镇碰面,我就发觉他们两人之间,存在着一种微妙的感情,实在令人猜之不透。事后我曾为此苦恼了许久,今
总得把它弄得水落石出才行。”
当下道:“在下答应暂时避开,但郡主可否先行回答在下一问?”
玄湖郡主道:“游公子有何话相询?”
游桓道:“在下与郡主自邂逅以至于结识之后,郡主有意无意间始终和在下保持一段距离,难道竟是这俞姓少年的缘故么?”
玄湖郡主微微一愕,似乎不料游桓会单刀直入问出此事,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游桓见她久久无语,神态略现焦急,旁立的俞佑亮亦自拿眼瞅住玄湖郡主,聆听她怎样回答这道难题。
半晌,玄湖郡主道:“游公子若一定要知道答案,那么我可以告诉你,事实是的!”
此言一出,俞佑亮及游桓二人的表情立即有了显著的变化,俞佑亮脸上的神态虽是
惘与震惊兼而有之,但稍掠急逝,令人洋洋莫可深测其心中所想,以及对玄湖郡主这句话的反应。
但游桓可不同了,他神色之间,油然
出满腔的妒意,双眼
出火花,一直盯住俞佑亮。
他迅速地道:“这姓俞的小子一身衣衫又脏又破,模样儿比叫化儿也好不了多少,在下有那一点稍弱于他?郡主你…”俞佑亮耸耸肩,含笑打断道:“俞某四方
,一身行头确与叫化无异,游兄贵为河洛游庄阔少,自然不会将叫化儿放在眼里,只是你却不该口出讥诮之言,俞某若非瞧在郡主面上,必得出手教你尝点苦头了。”
游桓冷哼道:“似这答大话,谁不会信口扯上几个?少爷若非瞧在郡主面上,也早就出手将你格毙当地了。”
俞佑亮淡淡道:“很好,打从第一次见面你就对我不服是吧,上回你我没打个痛快,今番好不容易有了个较量机会,你先动手罢!”
游桓怒哼一声,道:“你以为我不敢宰你么?”
俞佑亮不加思索地道:“敢你当然是敢的,问题是在于你有无这份能耐?”
游桓
然大怒,道:“你试试看!”
喝声中“虎”地一掌疾劈而出。
他一掌劈出挟着呼啸的劲风,力道凶猛已极,在方圆寻丈之内,掌劲潜力紧迫敌手,闪跃非易。
俞佑亮横手硬接,两股力道一触,游桓单掌击进了半尺,实觉对方掌上毫无声息,他骇异之下,竟不敢轻举妄动。
俞佑亮称呼道:“你还算知机…”
才说了几个字,陡觉掌上大为吃力,敌手那凶猛的掌力一窒之下又猛迫而至,险些令他抵挡不住。
俞佑亮微微一凛,暗忖:“这游桓武功之高,大出我意中所料,我若不运出禅门绝学,只怕无能轻易取胜…”
想到这里,突然晃身
着那猛厉的掌势欺身扑近对方,一面运起内力,发出一股
柔坚韧的潜劲,游桓见他像一阵风般猛扑过来,直似
撞入自己怀中,不由暗笑对方自投死路。
显然地,在他那威厉绝份掌力的笼罩下,任何人若打算突破掌锋,势非送掉性命不可…
眼看俞佑亮已欺近身前五尺之内,游桓厉吼一声,一掌击实,他那凶猛无匹的掌力乍与俞佑亮早上所透出的
柔劲道碰上,突然消失了个无踪无影,敢情俞佑亮欺身扑近,竟是别具奥妙。
游桓但觉对方手上那阵
柔劲力紧迫过来,他足下马步浮动,仰身跌开七、八步之遥。
若非他内功根基扎实,极有不支倒地的危险。
游桓恼羞成怒,挥掌再攻,片刻功夫已向俞佑亮连攻十一掌,招招凌厉异常,却皆被俞佑亮挡住。
俞佑亮见招拆招,并未反击。
游桓怒喝道:“小子你有种,便放手与我一拚!”
俞佑亮淡然道:“游大少爷,你也太冲动了吧,俞某只说要与你较量,可不愿和你拚命!”
游桓目中透出腾腾杀机,待要抡掌再攻。
突闻玄湖郡主冷冷道:“游公子你若不停手,当心以后我一辈子不睬你。”
游桓立刻变得有如一只
了气的皮球,面上
出失魂落魄的神态,先时那股凌人傲气为之一扫而空。
游桓叹口气道:“郡主你别生气,我避开就是。”
说着转身牵马前行,走不上数步,玄湖郡主招手把他叫住。
玄湖郡主轻喟一声,道:“算了,我也就要走了,便烦游公子座骑载我一程?”
边说边望了俞佑亮一眼,晶瞳中浮
出无限柔情依依,俞佑亮收在眼里,
臆立时泛起了一股惆怅迭惘的感觉。
他呐呐道:“郡主决定要走,我不敢留你,但希望有朝一
…”
玄湖郡主眼睫
出一颗晶莹的泪珠,幽幽地道:“留心…保重…俞郎。”
翻身上马,一踢马腹如飞驰去。
俞佑亮犹在咀嚼着玄湖郡主临别的叮咛,陡闻蹄声的答,玄湖郡主业已骑马走得远了。
游桓一怔,高声喊道:“郡主,等等…等我一步啊…”足下更不待慢,子身一纵,朝飞骑去处疾追而上。
才纵出丈许,突见远处一个人
面行来,在雪片纷飞下,那人步履犹自轻快异常,踏在积地上面如履平地。
双方相对疾行,霎时追到近前。
那人倏地晃身,游桓心中焦急,喝道:“你干吗拉住我的去路?”
那人沉声道:“桓儿连为父都认不出了么?”
游桓这才仔细看清那人,止步呼道:“爹爹!你你…怎么也来到了京畿了?”
伫立在城门下面的俞佑亮心头一紧,默默对自己道:“莫非是‘游老二’来了不成?”
定睛望去,只见那人满头白发,身着夹层棉衫,年事总在六旬以上,不是那自称“游老二”的老人是谁?
白发老人“游老二”微笑道:“为父听家丁传报你乘马首途京畿,遂特地赶来瞧瞧你那位姑娘?咦,现在她人呢?”
游桓垂头丧气道:“她刚刚骑着孩儿的座骑走了,是否先到河洛等我,则不得而知。”
“游老二”道:“如此道来,为父竟是空跑了一趟了。”
俞佑亮再也忍煞不住,
口道:“别听他鬼扯!他分明已来到这里多时,适才就躲在城门附近,直到你要走了,他才现身。”
游桓大恚道:“姓俞的,你居然敢对家父如此无礼!”
“游老二”面上不带任何表情,亦未见发愁,他淡淡瞥了俞佑亮一瞥,转朝游桓问道:“这少年是谁?”
游桓方要答话,俞佑亮抢着道:“游老二你倒装得
像,蛮有一回事的,区区俞佑亮你还会眼生么?咱们已先后见过多次,
前在金沙渡,你和俞肇山犹
着要取走区区这条性命哩。”
“游老二”道:“小哥信口莫知所云,老夫可完全不懂。”
他平淡如故,眼中掠过一丝
惘之
。
俞佑亮仔细观察对方神情,见“游老二”脸上
惘生似毫无所知,心中不免有些糊涂起来。
因为有些糊涂,故以原本认定对方乃是假冒之“游老二”的信心,便有了些许动摇。
“爹爹,你一离开河洛,庄中事务交给何人主掌?”
“游老二”道:“
与罗管家掌管,他跟从为父多年,为父对他倚重甚殷,庄中事务
他主持,是再妥帖不过的。”
俞佑亮聆听他俩对话,暗忖:“奇怪,眼前此人难道真是河洛游家庄庄主,游桓的父亲游老二不成?…”
他目光一掠,蓦然发觉一件奇事,心底冷笑道:“我只要略为一试,便可得知你的实真
份身。”
当下伸手指着前方雪地,道:“游兄你瞧瞧城门前面的雪地…”
游桓视线顺着他的手指望去,道:“地上积雪盈尺,平滑如镜,小子你没有见过雪景,倒来大惊小怪么?”
俞佑亮道:“诚如游兄所言,地面积雪厚达尺余,而此人一路行来,竟未留下丝毫步履痕迹,敢问令尊具有这等高明的轻功么?”
游桓
口高呼道:“踏雪无痕?…爹爹,你的轻身提纵功夫几时练到此等地步?…”
“游老二”哈哈一笑,道:“俞小哥眼力果有独到之处,可是你仍然忽略了一点,天上雪片不断飞降,老夫行过之处,纵有足迹,也早被雪花埋没了。”
俞佑亮道:“片刻功夫总不会被埋没得全无端倪可寻吧。”
“游老二”眼色一沉道:“即便老夫的轻身功夫能达到踏雪无痕的地步又怎样?小哥你心底有什么话,何不痛快说将出来?”
俞佑亮道:“在区区听会过的武林人物中,只有一人轻功甚称独步天下,阁下一身轻功,若臻踏雪无痕的境地,那样便与其人相去不远了。”
“游老二”道:“小哥话中所指是何许人?”
俞佑亮道:“那人即是俞肇山,阁下必不陌生。”
“游老二”喃喃念了两句“俞肇山”头摇道:“恰正相反,在此之前老夫全然未有听过这个名字。”
俞佑亮眼睛一眨,道:“是么?方才区区及一个老人立在此处,陡见一人匆匆掠过城门,雪地上亦未尝留下任何足迹,敢问那人可就是阁下?”
“游老二”冷冷道:“俞小哥,你以为你在对谁说话?”
他说话乃是提醒俞佑亮认清自己份身的意思,俞佑亮如何会听不出来,暗道:眼前此人若果真是河洛游家庄庄主,则以游老二的辈份,以及在武林的崇高地位,自己的问话态度的是失礼已极。
游桓怒道:“小子你一再当着家父之面放肆,他老人家自矜份身,未便与你计较,游某须得代家父教训你一番。”
语声甫落,已经“呼”地一掌拍到,俞佑亮身形略一侧转,对方掌力从他肋下扫过。
“游老二”摆手道:“桓儿何必与他一般见识。”
游桓停下手来,狠狠瞪了俞佑亮一眼。
俞佑亮暗暗称奇,心忖:“怪哉,眼前这老人倘是冒牌的游老二,而我一再表示怀疑之意,依理他应该设法把我除去都来不及,怎地反而阻止游桓对我动手?”
“游老二”复道:“桓儿你这便随我返回河洛,为父明
召集全庄丁人马,准备出关一行…”
俞佑亮闻言,心头重重一震,反观游桓亦
出讶然之
。
游桓显然怀疑自家没有听得清楚,道:“爹爹,你…你说什么?”
“游老二”神情忽然变得沉厉无比,厉声道:“尔后桓儿只听为父吩咐行事,不必多问!”
游桓一生犹未遭他父亲如此疾言厉
过,吓得了打了个寒噤,垂手不敢多言。
这会儿,俞佑亮立身处后面的城门突然徐徐开启了一
,探出了两个守门
卒睡眼惺松的脸。
右边一名
卒
眼,朝三人吆喝道:“喂喂,你们三个儿半夜三更在城头下吵吵闹闹,再把咱吵得睡不着觉儿,小心咱把你们统统儿捉将官里去。”
说完便要将城门关上,此刻城内蓦地传来一阵得得啼声,缓缓走来一骑,须臾已到了城门下面。
俞佑亮下意识举目望去,但见骑士是个长得十分
犷轩昂的中年,跨下座骑高大神骏,亦非凡品。
那中年人一身劲装,坐在马上英姿俊发,人马相衬之下,更显得格外扯眼。
经过城门时,那中年人朝两名
卒点头作礼,
卒为他那
发雄姿所震住,竟然忘了加以盘察。
俞佑亮突地伸手一拦,那中年人只好勒缰驻马。
那人举目一瞥拦路的俞佑亮,面上神情微变,瞬即恢复正常,若非俞佑亮视线始终停留在对方脸上,否则极不易发觉。
那中年人沉声道:“足下何故相拦?”
俞佑亮听他熟悉的口音,心道对方相貌虽则略有改变,但声音则一摸一样,益发觉得自己所料无差。
当下道:“九王爷,俞某一生难得京城一回,想不到第一遭上京就碰见了王爷,着实也是太巧了。”
那中年人轻咳一声,道:“足下想是认错人了。”
俞佑亮不理,自顾自语道:“容俞某想想,咱们第一次是在关外长白山上碰的头吧,是的九王爷和令妹玄湖郡主…”
言犹未尽,陡闻马儿“希聿聿”嘶嘴一叫,四蹄打从俞佑亮身边跃过,往城外疾冲出去。
俞佑亮朝守门卒喝道:“快上马追他!他是多尔滚!”一名
卒傻愣愣地道:“多尔滚是谁?官府辑拿的胡子盗匪么?”
俞佑亮啼笑皆非正待拔足追赶,却吃一旁“游老二”晃身拦住去路,只有眼睁睁望着马追云蹄雪,如飞远去。
“游老二”道:“小哥你胡闹得也够了,多尔滚乃女真王爷,怎会潜行入关,来到京畿?你借故惹是生非,倒不知居心安在?”
俞佑亮道:“居心何在?阁下无端拦住俞某,使多尔滚得以从容逸去,区区心中正有同你一道疑问。”
正说间,城内街道突然又有一人疾掠而来,俞佑亮不由自主顿住语声,只见来者赫然是刚刚才在城下见过一面,举止神态有些疯颠的老汉!
那老汉人犹未到,远远已自破口吆呼道:“相好的!我踏遍了北京城里里外外,总算寻着你了!”
俞佑亮一愣,不知老汉到底冲着何人喊叫?他环目四转发觉游老二眼色有异,神态亦变得相当阴沉!
“游老二”拉了游桓一把,急急道:“桓儿,咱们走!”
两人同时提身掠起,那老汉喝道:“何必走得急急如丧家之犬,这把匕首先还与你!”
他手上一扬,一道寒光破空飞出,定睛瞧时却是一把亮幌幌的短剑,在“游老二”头上掠
而过。
那匕首去势甚疾“游老二”拂袖一挥,匕首眼看要远远划过,忽似受力一坠,正好落在他袖中。
“游老二”停步冷森森地道:“疯老儿,你找死么?”
那老汉来到切近定身,傻愣愣地一笑,道:“老夫纵然自己找死,可也死不了,五里亭十数幢房舍连绵大火,都没有将我给烧死呢!”
俞佑亮闻及“五里亭”三字,心头重重一震,暗道:“年前我辞别恩师禅宗,自西域赶回五里亭时,家园已被祝融烧成一片灰烬,这老汉提到未被五里亭大火烧死,难道家中出事那一晚,他就在现场么?果如此,他又是何许人?…”
想到此地,心中那股奇异的预感又升了上来,他几乎能够肯定,这老汉一身必然关系着一件大巨秘密。
而那秘密怎会与自家牵上关连,则又令人无法解释?
那老汉复道:“匕首尖端有血,相好的你瞧到了没有?”
“游老二”冷笑道:“匕首上有血又怎么?”
那老汉高声吼道:“有血之处必有火!…火!…火!喂,你不去救火么?…”
旁立的俞佑亮与游桓一怔“游老二”道:“老儿你说话颠三倒四,敢是疯病发作了。”
老汉闻言并不动怒,嘻嘻笑道:“你说得不错,老夫怕是疯了,否则怎会找你去救火?五里亭那场大火分明是你纵放的,你是火首,而老夫竟要寻你去救火,嘿嘿,我不是疯了是什么?…”
“游老二”
道:“你若再胡说下去,老夫可不管你疯是没疯,也要设法使你闭上嘴巴了!”
那老汉道:“老夫嘴巴绝对闭不得的,半天不说话就比死还要难过,你要使我闭口,老夫跟你拚了。”
他大吼一声,忽然对着“游老二”猛冲过去。
“游老二”见对方整个身躯直撞过来,来势凶猛异常,他几曾见过如此不要命的打法?当下连忙侧身一让。
紧接着他挥袖
匕,短匕寒光一闪,那老汉一声闷哼,踉跄跌出丈许,雪地上淌下一长串滴滴鲜血!
红白
映之下,格外显得耀目。
游桓惊呼道:“爹爹,你真的把他杀了?”
游老二寒声道:“桓儿站开一旁,莫要多言!”
游桓岂敢违抗父命,垂手立开一侧。
两同守城
卒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其中一人冲口喝道:“吠!老头子你胆大包天,竟敢在天子辖下的京师杀人,既然杀人便得偿命,咱家可得拿你
差…”
话犹未完,斗然眼关人影一闪,他犹弄不清怎么回事,但觉志堂
上一麻“砰”地倒在地上。
另一
卒拔腿狂奔,一边喊道:“来人哪!东安门飞贼杀人…”
方喊了这么一句,立吃“游老二”虚空一指点中后背
道,倒地不省人事。
俞佑亮不知如何甚关切那老汉的生死,举步向倒在地上的老走去,伸手一摸脉门,却发觉老汉的脉膊犹在跳动。
“游老二”
笑道:“老头儿你还要装么?老夫的匕首
儿连你的肌肤都没有碰到,你站起来吧…”
那老汉懒洋洋立将起来,道:“我倒不是赖着不肯起来,实在是因为躺在雪地困上一觉着实舒服极了,嗳,说来数去,老夫倒有几个夜晚没好好睡过觉了。”
边说边伸手入怀,拉起一只野兔来,那野兔全身染满血渍,颈间划过一道二尺长的剑痕。
鲜血依旧不断自颈间伤口泊泊涌出,显而易见,老汉怀里的那只野兔是被“游老二”的匕首所伤。
老汉松手将死免丢掉,酸不溜机地,骂道:“一顿晚餐报废掉了,老鬼,待会儿若不赔我一只肥免,瞧我把你的脑袋瓜子砸进肚里去!”
“游老二”冷笑不语,老汉猛可一个跨身,抬起一掌劈出。
“游老二”略为旋转过半身,屈肘代掌,手肘恰好封住老汉的掌势,老汉破口骂得一声,再度跨出一大步,向对方直撞过去,谁知他身形方动“游老二”左右双掌齐至,迫得他只好退回原位。
老汉悻悻道:“老家伙!我跟你拚了!”
双拳一抡,突然疯也似的抢攻起来,只见他身形如电,仿佛在霎那间化幻成了千百个人一般。
俞佑亮见老汉足步轻浮,发拳无力,虽然一味抢身快攻,却
手
脚完全不成章法…
奇怪的是“游老二”一连揎出五掌,一掌比一掌凌厉却始终无法攻进对方那漫无章法的拳脚中去。
“游老二”目中杀机突
,沉掌改拂为抓,他出手模糊,方位不定,老汉只好出掌相
“拍”地一响,他的掌力居然不能阻住“游老二”的拿抓之势,旁观的俞佑亮但觉眼前一花,老汉已吃“游老二”抓住了手腕!
老汉暴跳道:“老家伙,你使的是什么
法?”
“游老二”道:“只怪你见识太差,要死也得做个冤死鬼了!”
言歇手上五指一扣,老汉陡然怪叫一声,敢情他的腕臂被对方捏得酸麻无比,阵阵剧痛直透心扉。
俞佑亮一听那“游老二”竟有杀害老汉之意,心中一急,正待
身相救,就在此刻那老汉另一掌忽然一圈一晃,右手腕如游鱼一般一滑而出,不知怎地竟滑
了“游老二”的掌指。
“游老二”怒喝道:“老头,你手底下倒不含糊,但老夫仍然可以在十招之内取你性命,你信不是信?”
老汉嘻嘻笑道:“老夫深信不疑,只是仍须试过以后才知分晓。”
“游老二”怒气
发,手势一抓一拉,老汉登时被他掌上潜劲拉到身边,蓦然间一股寒风快如电光火石朝“游老二”右肋要害袭到“游老二”反应何等灵敏,疾然收手一闪。
他身形继之滴溜溜一转,蹬过那道致命的掌劲,打从那人劲后绕过,端端立在俞佑亮面前。
“游老二”寒声道:“小哥你是什么意思?准备出手帮这个糟老头么?”
俞佑亮道:“在下与这位老先生全无关系渊源,他的生死俞某可谓漠然不关于心,只是他很可能和五里亭那件案子有关,焉能让你轻易给杀了。”
“游老二”正待开口,那老汉已自冲着俞佑亮怒吼道:“小子,谁要你逞强
手来看?老夫眼看数个照面内便可以把那老家伙击败,你凭什么伸手替他解围?”
俞佑亮被数落得啼笑皆非,适才那老汉分明已落居下风,动辄有杀身之祸,是以自己才出掌迫使“游老二”收手退下,不过老汉不领此情也罢,竟然不分青红皂白将他痛骂一顿,俞佑亮一时也懒得与他分辩。
那老汉又无头无脑咒骂了数声,却没有人听清他到底在咒些什么?
老汉咒罢,复朝“游老二”道:“老家伙我问你,你那一身踏雪无痕的轻功可是在落英塔学到的?”
“游老二”眼色
睛不定,道:“你为何有此一问?”
老汉默然,半晌喃喃自语道:“陆平…陆平…你若以为一手可以瞒尽天下人耳目,那就大错特错了…”
俞佑亮瞿然一惊,忖道:“陆平?他说谁是陆叔叔?”
他不由得倒
了一口寒风,只因那陆平乃俞佑亮的至亲表叔,在俞佑亮父母生前,与俞家过从甚密,自俞家惨遭横祸之后,俞佑亮自西域赶回,即未再见到他这个陆叔叔。
而眼下那老汉竟在半疯半颠的自言自语中,提到陆平的名字,怎不令俞佑亮大为惊诧,心中一阵
。
“游老二”目中立刻
出腾腾杀机,道:“老头你疯病又发作了不成?”
老汉道:“老夫正常得很,谁敢说我发疯了?”
他怪目一翻,喃喃复道:“老夫没发疯,倒是陆平也许真的发疯了…”
老汉口口声声辩称自己没有发疯,反使变在场诸人生出一种感觉,认为他神智果然有些不正常。
“游老二”
哼一声,单掌运气而聚,徐徐抬起,一旁的俞佑亮无意瞥见“游老二”的可怕眼色,为之机伶伶打了个寒噤。
这一忽,城头忽地人影一闪,一人有似鬼魅般踪落地上,冷冷道:“陆平,陆平在哪里?”
诸人心中一阵狂跳,举目一望,只见来人年约七旬,身上鸠衣百结,却十分清洁朴素,赫然是那丐帮帮主云龙翁!
云龙翁眼望老汉道:“是你提到陆平名字的么?然则你竟知道陆平现下的行踪?”
老汉咧嘴一笑,道:“那陆平么?嘿嘿,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云龙翁
出
惑之
,视线扫过俞佑亮及游桓,最后落到“游老二”身上,口中微噫了一声。
“游老二”冲着云龙翁略一抱拳,道:“阁下可是丐帮龙头,游某久仰了。”
云龙翁还以一礼,道:“老朽眼拙,足下…”
“游老二”道:“老夫游江汉。”
云龙翁道:“哦,原来河洛游二庄主,这位青年英雄敢情就是令郎?”
说着伸手一指游桓“游老二”道:“正是犬子,桓儿,快来见过云龙前辈。”
游桓上前哈
一揖,云龙翁抚髯笑道:“不必多礼了,故人有后,足慰老怀,哈!哈!”
“游老二”微怔,道:“故人?阁下弦外之音是什么?”
云龙翁道:“游江汉乃老夫多年老友,故人一语自然指他而言。”
“游老二”膛目结舌,半晌不能作声。
云龙聚续道:“你假冒游老二委实已相像到使人无法辩认真伪的地步,可惜你不知游老二曾见过老夫之面多次,方才老夫一现身,你便
出生疏之状,口道:‘久仰’,哈哈,那有老朋友见面,还要如此客套,道称‘久仰’的?”
“游老二”眼色一
,道:“云龙翁大侠,你是在说笑了。”
游桓呐呐道:“前辈你说…他…他不是我的父亲?…”
云龙翁点点头“游老二”厉声道:“桓儿,你竟也相信这乞丐头儿的鬼扯么?如果你敢多口.咱们父子之情从此立绝…”
游桓一向对他的父亲甚为敬畏,此刻听其父口气凌厉,不
出惶恐之
,心中所生的疑念,早就抛开得一干二净。
“游老二”道:“云龙翁大侠若没有其他指教,老夫走了。”
云龙翁道:“你走到哪里?”
“游老二”道:“自然是回到河洛游家庄,来
阁下路过河洛时,务请驾临敝庄盘桓数
,游某掬诚
之至。”
俞佑亮暗叹道:“此人的假面目已被揭破,居然犹能以游家庄庄主自居说出这话,心机之深绝不在俞肇山之下,不知他冒充游老二的目为何?”
云龙翁未作任何表示“游老二”偕同游桓拍马便走。
那老汉大吼道:“你别走!老夫的免子被你宰了,晚餐还没有着落哩!”
拔足飞身
追,云龙翁道:“卢野老,让他们走罢。”
老汉足下一顿,道:“你,你,怎知老夫的浑名?”
他未待云龙翁回答,忽又大叫道:“管你什么云龙云虎,你若要拦我,老夫连你也一并算上了!”
说话间“游老二”及游桓同骑一马,踏雪已经走远了,老汉心中一急,匆匆拔身追赶而去…
在泷头河畔,苏白风等人正眼睁睁望着那不知名的锦衣老者与南荒五
叟夹持赵嘉玲,坐在皮舟上顺
而下,一筹莫展。
这时,河湾草丛中传来一阵“咿唔”之声,大禅宗举步上前,自
草堆中提起一个庄家汉来。
老妪道:“小女孩,你的老爹怎会被点住
道,弃置在草篁里?”
小玉怯怯地道:“我不是说过,今儿一早有两老人路过河口,把隔邻的暖姐和我老爹掳去了么,那
里怪气的老人,先动手杀了暖姐姐,又藏起我的老爹,强迫我听他的吩咐到城里去找老婆你到船上来…”
她惊恐过度,嗫嚅说不下去。
那庄家汉面上余悸犹存,道:“小玉,你没事么?”
小玉点点头,道:“刚刚那只船上着火了,幸亏这位老…老仙长抱着我上到岸来,否则恐怕老爹你再也瞧不到小玉了。”
那庄家汉屈膝跪了下去,朝大禅宗打恭作揖,千谢万谢。大禅宗一挥袖,庄家汉子身登时被一股无形之力托了起来。
庄家汉呐呐道:“敢情你老是方…方外神仙?…”
大禅宗微笑不语,道:“现在没事了,带着你的女儿回去吧,最好将田地尽快变卖了,迁移到其他地方去,以免有不测之事发生。”
庄家汉唯诺,牵着小女孩的小手蹒跚离去。
苏白风眼望他们父女俩走远,咬牙切齿道:“那南荒五
叟居然向无辜的村民开刀,简直是罪不容赦了。”
老妪道:“依老身观之,南荒五
叟虽然恶名昭著,但并非此事的主脑人物,另一名身穿锦袍的不知名老者,白风你瞧过他的面容,可曾想出此人来历?”
苏白风道:“下佣想不出。”
大禅宗道:“那人的来历,老衲倒是略知一二。”
苏白风诧道:“但是老前辈你连见都未见过那老者之面,又怎生知晓…”
大禅宗打断道:“老衲这不是见到了。”
放眼烟波
朦的江上,皮舟显得甚为渺小,舟上之人亦只成为一小团黑影,漫说面目无法瞧得真切,即使连人影都无法分辩出来,大禅宗居然能在这等距离下,瞧清那坐在舟上的锦袍老者之容貌,简直有些匪夷所思了。
苏白风颇感
惑,不知不觉形之于神情之外。
大禅宗微笑道:“禅门有一种调元功夫,功聚双目之后,毋论远近都可以瞧得异常清晰,故以那艘皮舟离岸虽远,舟上诸人的举止动态一如咫尺近处,完全落在老衲眼里。”
苏白风这才恍然醒悟,心中又是惊奇,又是佩服。
此刻皮舟仍在波心旋
,大禅宗睁目瞧了一会,朝老妪道:“舟上有一位年轻女施主,想来即是令媛?”
老妪道:“正是小女嘉玲,大师可曾瞧见了什么?”
大禅宗道:“令媛斜倚舟中,未见有何动静,许是
道为人所制,皮舟两侧则坐着南荒五
叟及那锦衣老者。”
语声一顿,复道:“五
叟和锦衣老者分别掣起了木桨,瑶橹驶离江心,咦,船头突然掉转过来,逆
往上游驶去了。”
苏白风奇道:“方才皮舟是顺
驰向下游么?怎么又突然改变方向了?”
大禅宗道:“据老衲所知,此河上游不远处有一道峡口,唤做子午峡,此峡滩多水急,鱼鳌都不能游,轻舟使过,稍一不慎即有舟仰人翻之危。”
苏白风道:“老前辈对该峡地势十分明了么?”
大禅宗道:“数年前老衲陆行经过该处,那道峡口约摸有十里长,山水迁曲,两岸高山叠峦,非至
中夜半,不见
月,故名曰子午峡。”
说到这里一停,续道:“子午峡地势既险,大雾终
弥漫,一进入峡口便人舟难辩,恍若进入太虚幻境,他俩竟宁愿滔险,乘夜驾舟入峡,倒不知是否为了要摆
我们之故?…”
老妪及苏白风闻及子午峡之险,齐然
出仓皇焦虑之
。
老妪急急道:“白风,咱们沿岸快追,如果让皮舟离开视线之外,再搜寻起来只怕便难之又难了…”
言下转首目注大禅宗,
言故止。
大禅宗心知对方有向自己求助之意,却难以启齿,他展颇微微一笑,甚是慈熙和霭,令人感觉到十分容易亲近,且大有潇洒出尘的神范。
他弗疾弗徐道:“老衲左右无事,便随两位施主一行,瞧瞧有无方法救赵姑娘
离魔掌。”
老妪大喜叙礼谢过,当下三人相继振身沿河追上。
江上那只皮舟在浩瀚碧波上向前驶行,外表瞧不出有何异状,其实苏白风已经注意到它上航的速度正渐渐增快。
老妪也发觉到了,说道:“我们得加点脚程,皮舟的速度正逐渐增加呢。”
她走在最前头,始终与皮舟保持着斜面平行的距离。
苏白风侧道向大禅宗问道:“老前辈,他们改变航线驶向子午峡,除了摆
咱们之外,可还有其他显著的动机用意?”
他一边问,足下并没有因之丝毫滞顿。
大禅宗道:“老衲也在推究这个,时下尚无结论。”
老妪道:“皮舟逆
上行,未知如何居然能够驶得如此迅快?”
大禅宗道:“照说附近地势陡峭河道坡度甚大,水势愈见湍急,皮舟逆
而上,其速度只有减缓而无增快之理,但舟上之人显是内功高手,以桨橹摧划,是以船速会突然增加了一倍有奇。”
苏白风和他的师母听大禅宗剖析入微,不
暗暗钦服。
老妪道:“大师之言甚有见地,只不知皮舟若继续增快速度,约于何时进入子午峡?”
大禅宗沉
道:“大概总须半个时辰之久吧。”
老妪道:“刻前大师言及子午峡形势,老身深忧皮舟进得峡口后搜寻非易,大师有无将皮舟截住,使其不再驶行之计?”
大禅宗道:“老衲虽有登上皮舟的方法,但恐危及赵姑娘全安,因故不敢轻易采用。”
老妪未便继续追问下去,三人在岸边尾随皮舟疾掠而上。
半个时辰后,峡口已隐隐在望。
大禅宗低声道:“子午峡到了!”
老妪与苏白风神经为之一紧,极目望去,只见峡口两岸高山相接,层层的山岩和重叠的屏嶂,几乎遮住了半个天边,连星月也隐藏在重岩叠嶂的后面,愈显出周遭的
森荒凉。
在两岸山峦合接之处,只留下一个宽可容一只大船出入的缺口,上游的江水
到此处,冲上峡口的崖石
起数十丈高,从缺口涌出后,水势变得相当峻急奔暴,水声宛若鸣雷…
苏白风
口呼道:“瞧!那艘皮舟驶近峡口了!”
但见江心上的皮舟正以弧形航线,迅若奔马般驰向子午峡。
皮舟所驶的方向正是峡口水势最为急暴之处,加之江水迂过,涌成漩涡,舟身绝对无法全安通过。
眼看皮舟及将漂到漩涡近处,苏白风不
为舟上的赵嘉玲捏一把冷汗。
老妪内心之焦虑更有甚之,冲口呼道:“他们简直是自投死路哪!玲儿无辜竟要陪他们葬身河底!”
只有大禅宗安祥如故,道:“老衲深信他们必能安然驶过峡口,施主大可放心。”
老妪情知大禅宗身为一代宗师,言无轻发,既发之必可征信,当下心里始稍稍放下一块巨石。
眨眼之间,皮舟已行抵急湍漩涡边缘,速度却是仍旧有增无减,眼看就得被卷翻沉没,这时舟头突然向左偏歪,硬生生来了一个大转弯,船头瞬即
起雪雾般的
花,将皮舟卷飞半空。
苏白风
口道:“不好!”他眼前一花,即见舟身四平八稳的落在巨
之上。
老妪叹道:“那舟事之人
舟当真高明无比,老身今
总算开了一次眼界。”
皮舟驶过峡口,进入子午峡里侧,顷刻隐没不见。
苏白风问道:“皮舟已失去踪影了,现下咱们如何走法?”
声音甚是急促,隐隐透出心中的灼虑之情。
大禅宗道:“二位施主请跟着老衲后边走,若老衲忖度不差,皮舟进峡之后,必然紧傍着一处滩头泊下无疑?”
苏白风将信将疑,道:“老前辈何以如此肯定?”
话一出口立觉失态,心想大禅宗乃有道高僧,一言一语无不蕴含深意,启人思维,自己岂能有所怀疑于他?想到这里,不觉
出歉然之容。
大禅宗毫不以为意,道:“五
叟等二人不惜
舟涉险,分明故意要将我们引进子午峡内,施主难道尚未发觉么?”
苏白风道:“小可想不及此,还望前辈明告。”
大禅宗道:“他们此举大有深意在,极有可能预先在峡中设有埋伏或其他阴谋,居心叵测,咱们不可不防。”
言罢一跃身,凌空虚跨十余步,攀上江左岩石之上。
他丝毫未见提气作势,顷忽便已上得山崖,那峰头如斯陡峭,但在大禅宗脚下却如履平地一般,轻功之高真是使人不可思议,老妪久闻大禅宗之能,睹状倒还不至于怎么样惊奇。
但苏白风可瞧得双目发直,忖道:“昔日我瞧见俞肇山一身难以捉摸的轻功,以为已是天下第一了,目下方觉不然,大禅宗的轻身功夫只在俞肇山之上,绝不在其下,只是俞肇山的身法较为诡异波谲,此点并非禅宗所能及。”
转念又想道:“然则禅宗系当代高僧,所修习的功夫包括轻功在内,自然都是禅门正宗,我如何可以拿他与俞肇山比较了…”
忖犹未罢,大禅宗已在崖上招呼,苏白风连忙随同老妪提身跃上。
三人方立身站稳,耳际蓦然传来一道
恻恻的语声:“尔等穷追不舍,显已立下决心,非救回赵小妮子不可了?”
老妪和苏白风环目四眺,只见峡谷附近尽是笼罩着浓云惨雾,天上月星隐曜,大有伸手不见五指之慨。
一团漆黑之中,自然无法瞧清皮舟的方位。
老妪提声道:“你知道最好,今
老身不从你等手巾救回玲儿誓不罢休!”
黑暗里对方没有回应,四周恢复了沉寂。
“拍”一响,苏白风打亮了火折,隐约可以见到自己正立身在一块突出的山岩之上,离大禅宗和师母约摸有十来步远,身旁怪石峥嵘,足下江水滚滚,哗啦哗啦的声响不绝于耳。
火光突然无风自熄,苏白风全身每一
神经都在警戒之中!
他敏锐的感觉察出一阵轻风从背后拂过,他霍地转过子身,他目不能见,只有用尽全力查听一切声音。
黑暗里,一把长剑从苏白风的背后徐徐迫近,剑身去势非常缓慢,未尝发出半点声息。
剑尖逐寸向前移动,距苏白风后背大
只有四寸不到——
苏白风方才有所警觉,剑尖已抵住他的后背!
一丝细若蚊语的声音道:“你若敢动一动,或出声喊叫,我这一剑立刻穿透你的前
!”
苏白风霍然一惊,旋即镇定如常,问道:“什么人?”
那细微的声音道:“你别管老子是谁,若不想丧命在我的剑下,便得依我的命令行事。”
苏白风正待开口,突然又是一声极为细微的风力
面袭到,他不敢妄动,另一支剑已抵住他的
口。
他吃前后二剑挟住,虽然颇感凛惕,但也未有
出慌乱之象,脑际思
电转,暗暗盘算:“禅宗料得不错,果然有敌人埋伏峡中,可虑的是这里四面黝黑,
儿无法辩出敌人动静…”
那细微的声音又道:“只要你乖乖跟咱们走,不生反抗的念头,咱们保证不会伤害于你。”
苏白风低道:“跟你们走到哪里?”
那低微的声音道:“顺着崖下走去,峡岸泊有一艘快艇,咱们坐上快艇带你去见一个人!”
苏白风心中钝疑,暗自运气护身,上半身悄无声息地朝右方斜摆移动。这刻对面传来老妪困惑的语声:“白风,你和谁在说话?”
火光乍亮,苏白风声不语,手上食指一扣,一道火舌迅速升起,原来他又冒险打亮了火折——
火光乍亮,苏白风电目一瞥,瞧见两名黑衣汉子持剑立在他的前后,形成倚角字形,剑尖依旧不离他身上要害。
那两个黑衣汉齐然怒哼一声,长剑往前一刺一送,苏白风当机立断,本来微斜的上半身疾向右侧倾倒,一面伏着腿
之力稳住身形。敌人那两只长剑同时刺空,剑身
碰发出“叮”地一响。
黑衣汉子们不料在已方稳可得手的局面下,竟会让苏白风逃出剑下,不
愣一大愣。
其中一名黑衣汉怒喝道:“姓苏的!你敢使鬼…”
喝声未了,立闻两声闷哼亮起,二名黑衣汉子相继倒地,然后苏白风身前风声一掠,一人纵掠前来。
大禅宗宁恬的声音道:“小施主你没有事么?”
苏白风道:“没事,老前辈是你点中这两人的
道?”
大禅宗道:“老衲暂时封住他们两人的哑
,不知峡中还埋伏有多少人马,老衲须得尽速查明——”
突闻锦袍老者
恻恻地道:“老夫属下的两名剑手,敢情已被你等制住了,是也不是?”
苏白风扬声道:“不错,你还有什么阴谋诡计,何不一并使出来?”
锦袍老者冷冷道:“赵凤豪的佣人,或许老太过小觑于你了,你的少女主人现在仍在老夫掌握之中,我要你独自一人过来救她,不知你有无这份胆气?”
声音忽近忽远,令人无从捉摸。
苏白风道:“子午峡到处弥漫着奇云浓雾,苏某视线受阻,如何接近阁下所乘坐的皮舟?”
锦袍老者道:“适才老夫手下已对你提过,峡岸泊着一艘快艇,艇中有一名舵手等在那里,你上艇后,那舵手自然会航驶你到老夫这边来。”
苏白风踌躇不决,一时无法决定答应或是不答应的好。
锦袍老者冷笑道:“你还顾忌害怕什么?老夫要赵小妮子向你说几句话。”
黑暗里传来一道细微的呻
之声,赵嘉玲轻脆的语声亮起:“苏大哥,这人要你过来,你千万不要中计上当…”
话至中途戛然而止,似乎她又再次为人点中了
道。
苏白风听到赵嘉玲的声音,脑海里泛起那惹人怜爱的面庞,晶瞳光采陡增,精神大振。
他大
一口气,洪声道:“阁下莫要加害赵姑娘,苏某这就过去了。”
立身另一块山岩上的老妪闻言,连忙出声阻止道:“敌人摆布这么一个陷阱,就等待你只身前往,白风焉可轻率涉险!”
苏白风低道:“下佣过去一趟,或能相机救出少主人,总比待在这儿坐困愁城要好得多。”
大禅宗淡淡道:“让他去吧,他若不能及时赶到,赵姑娘性命甚虞。”
老妪无奈只有应允,苏白风一手打亮火熠,小心翼翼地纵落崖下,在漆黑一片中一艘快艇迅速驶近。
苏白风更不迟疑,晃身跃落艇上,此刻已到夜半子时,子午峡上空云雾飘散,
出半轮弯月,银色光辉照映水面,闪出粼粼光波,更增添了峡中神秘诡异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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