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剑我两忘
雾,晨雾。
白色的晨雾在山间升起。
潘小君穿过晨雾,走进街道,看见病少爷躺在街道的正央中。
他当然是舒舒服服的躺在他那顶特制软轿上。
清晨的空气非常稀薄,似连呼吸也份外沉重,病少爷已经不停的在咳嗽。
潘小君走到病少爷面前,病少爷忽然抬起头来看着他:“看来我已经输了?”
潘小君取出花四娘脚上的戒指:“是的。”
病少爷忽然大笑:“佩服,佩服,我实在想不出你是用什么方法拿到的,我真的想不出。”
潘小君道:“我的方法一向很多,通常也都很有效。”
病少爷道:“看来我已该打道回府。”
潘小君道:“山高路远,入宝山空手而回,这一趟也算辛苦你了。”
病少爷仰头大笑:“能输在名动天下的潘小君手里,总算也是值得,也总算心服口服。”
潘小君道:“总瓢把子现在就走?”
病少爷不停在咳嗽,他手一挥,软轿已抬起来,迈开步伐,往山下走去。
病少爷没有回头,他只是还在咳嗽:“这盘棋我已算输,既然棋输,人就该走,既然该走,就不必再留。”
潘小君道:“有理。”
雾
渐浓。
病少爷走下山,山下雾更浓,晨曦尚未升起。
一株残败的古松,凋零在一坯黄土上,枝干虽残,叶却犹新。
白色晨雾飘缈在绿叶间,叶上有昨夜刚下完的残雪,大地苍白而萧瑟。
病少爷抬起头看着眼前古松,他的眼睛已落在松下。
松下酒一壶,无童子,炉已尽,桌已毁。
一个人直
的站在那里,就像是从昨晚一直就站到现在,一步也没有离开。
她穿着一袭白衣,白的胜雪,面对古松,动也不动,却背对病少爷。
病少爷最先看到的是她的一双手,一双洁白修长的手。
然后病少爷就瞬间挥手,停住,咳嗽。
他已感觉到白衣人一身凌厉无匹的杀气,杀气就是从她修长的手指传出来的。
二个抬轿大汉,撕开衣襟,
膛青筋暴
,脚下五指人雪三寸。
病少爷双眼瞬间缩成一线。
浓雾渐散,风却更紧,晨风冷的就像一把刀,一把出鞘的刀。
古松残枝凋落,新叶残雪在滴,空气间开始凝结,凝结成一股杀气。
病少爷并没有动,他的脸已沾满晨
,但他的眼睛却更亮。
时间一直在过去,一片绿叶忽然飘零在她的发梢上。
她回头。
“欢迎。”病少爷眼神利的就像一把刀:“你就是那个叫欢迎的女孩。”
欢迎没有说话,她苍白的眼神,苍白的可怕。
“病少爷?”欢迎终于开口:“十二连环坞,总瓢把子?”
病少爷道:“是的。”
欢迎道:“青衣门的燕秋桐是你杀的?”
病少爷道:“是的。”
欢迎道:“还有杨开,胡大海,常遇
。”
病少爷道:“沈风雨是钟由,东篱居士,花四娘杀的。”
欢迎道:“为什么?”
病少爷道:“青魔手。”
欢迎道:“钟山,常遇
,胡大海已经死了。”
病少爷道:“是的。”
欢迎道:“现在晃是该轮到你了?”
病少爷咳嗽一声:“欢迎好像是的。”
他的话未说完,二个衣襟敞开的抬轿大汉“唰”一声,已各从
畔间
出一把金背砍山大刀,刀光一闪,他们的人也随着刀光飞了出去。
从来没有人敢和十二连环坞的总瓢把子这样说话,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更不容许有。
十二连环坞寨律第一条,就是不容污藐视总瓢把子。
如果有,那个人就必须闭上嘴,永远的闭上嘴。
雾气渐散,二把刀有如神龙探首,斩开浓雾,劈向欢迎。
欢迎没有动,没有出声,她甚至连眼神都没有眨过。
病少爷躺在软轿上,一直在盯着她。
他看见二把金背砍山大刀,已斩到她的头颅。
眼看着就要一刀斩断她的脑袋。
病少爷对他们二个这种凶残的杀人方法,一向很有信心,也认为有效。
但是病少爷已感觉出不对了,他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实在不信。
他眼看着欢迎就在这间不能容发的一瞬间,忽然自她的怀中,取出了一只手套。
她将那红得像血的手套,套上她的手,她整个人忽然在这瞬间已变成另外一个人。
病少爷实在无法相信一个人在一瞬间能有这么大的变化。
欢迎的眼睛已变成一双来自地狱的眼睛,仇恨,愤怒,赤红,嗜血。
就像一只恶魔。
刀光一闪!
二把金背砍山大刀,已被硬生生的从刀锋深处折断。
二个衣襟敞开的大汉,站在古松下,站在欢迎面前,一动也不动。
他们都不约而同低下头,看着自己的
口,然后不约而同的由心房深处感到一阵阵刺痛,就像针蜇。
再来他们看见的就是一道鲜血,像箭一般的飙
出来。
病少爷开始呕吐。
他见过无数的杀人方法,他杀人当然也同样凶残,但他实在没有见过这么忍残,这么诡异的杀人方法。
忍残的手,忍残的武器。
欢迎慢慢鲜血淋漓,已被穿破的
膛间,将她的一双手伸出来,动作很慢,慢的就像骆驼拉车。
火红的鲜血,一直在
,她那伸出的五指,还残存死者的内脏。
病少爷忽然咳嗽一声,然后又开始不停呕吐。
欢迎的眼神还是连眨都没有眨过,她的人仿佛被恶魔附身。
血在滴,滴在雪上,化面稠稠的腥血,腥血已在空气间嵌了开来。
病少爷吐完后,盯住欢迎,然后他眼中的瞳孔,忽然瞬间收缩。
转眼间,他整个人已从软轿上,走了下来。
能让病少爷离开他那顶软轿的并不多,应该说只有欢迎一个。
他那双瘦的见骨的双脚,看似连站都站不稳,但却像鸟爪般的钳人泥里。
他站的姿势也很奇特,整个人倾斜一边。
他居然是个双脚畸形的畸形儿。
病少爷将他安装在手上的强弩伸出,平举
前:“好忍残的武器。”
欢迎双眼涣散,已让魔鬼附身:“你也一样,他们的死法,就是你的死法,你们没有一个人能不同。”
病少爷盯着欢迎那只鲜血淋漓的手,一刻也不放松。
他已感觉出自己的背脊已开始冒出冷汗,一直冷到头顶。
雪在烧,空气冻结。
病少爷双眼一紧。
然后他瞬间凌空扑起,就像鹰隼扑蛇般的扑向猎物。
欢迎没的动,她的手还是低低的垂着。
病少爷飞卷在半空中,他的人卷起千堆雪,人就在雪堆中。
他已在无数的
战经验中,看出了欢迎杀人的手的起手势,它是看准了敌人的
膛,然后一把的搜去,
身和灵魂一起搜去。
所以只要让她无法判断出
口的位置,就有致胜机会。
浓雾渐散,病少爷连人带雪的扑到欢迎头上。
欢迎散涣的瞳孔,盯着雪堆里的病少爷,就像雾里看花,分不出是雾是花。
病少爷
出的双眼已有了笑意。
他在雪里的手,忽然瞬间间伸了出来,一筒安装在手臂上的诸葛弩“啪”一声,雷霆般的
出。
箭就
向欢迎的心窝。
欢迎一直在退,她的人几乎就是贴着地面,笔直的滑着出去。
劲力万钧的响箭,挟雷霆,披急风,伴电雨,穿刺在风中,发出的“嗡嗡”响声,就像索命夜叉。
欢迎双眼还是没有眨过,她的人已被魔灵诅咒,复仇的魔灵。
一株老梅在泥上,枝已凋,转眼间欢迎已退到老梅的残枝下。
后退已无路,欢迎这时才忽然伸出了她的手,一双鲜红如血的小手,小手已瞬间抓向强弩箭端。
寂寞小手!
当欢迎的手抓上响和前的箭端后,站在古松下的病少爷,嘴角又
出了笑意。
没有人知道他的响箭是“子母双箭”就算知道的人都已死人。
欢迎当然不会知道。
但是很快的病少爷的想法就改变了。
他看着母箭被抓住,子箭由母箭中
出,就
中欢迎的心窝。
但箭来到欢迎
膛前时,箭的速度居然瞬间慢了下来,就仿佛被一种奇幻诡异的魔力所镇住。
“啪”一声,欢迎的手已在这同时,抓走了子母双箭。
体,魂魄一起抓走。
病少爷整个人就像也已被抓住,他的心房仿佛也已被掏空,就像被掏空的响箭一样。
病少爷站在松下,动也不动,他的人似乎已死。
欢迎已慢慢的走向他。
雾由散转浓,雾又渐浓。
欢迎的身影就在浓雾晨
间。
当病少爷能很清楚的看见她的脸时,她已来到眼前。
病少爷双眼里已看不出任何神采,仿佛任何人,随时随地,都可以取走他的命。
欢迎瞳孔里涣散的眼神,已有血丝跃动,一头嗜血恶魔已闻出腥血。
她将手抬起。
一只小手,鲜红如血,刻了几个同样鲜红如血的字:“寂寞夜雨梧桐时。”
眼看着这只妖幻的小手就要抓入病少爷
膛,将他的
体、魂魄全部掏空。
雾又开始散了。
病少爷双眼忽然一紧,手臂瞬间抬起,强弩机簧瞬间启动,子母双箭猛虎出闸般颈
而出。
这是生死一搏,一招分生死。
他从他的对敌经验中,已估算过,九尺二寸的距离,正是他手上诸葛强弩,劲力最强的时候。
这样的近距离,只要欢迎抓不住响和前,就是一箭穿心。
若是她抓住,就是他的心房被掏空。
病少爷做出最后一击。
生死一击。
***
浓雾又散,风更紧。
风中仿佛传来浓浓的腥血。
病少爷低下头,他忽然觉得很冷,从脚底开始冷,冷到头顶。
他的心在颤抖,就像一条鞭子不停在
打。
他的嘴在呕吐,吐出白沫,接下来就是血。
他忽然感觉到一阵酸麻的刺痛,然后最后一眼他所能看得清楚的,就是他的心脏被活生生、血淋淋的掏了出来。
他的脸也在这瞬间扭曲变形。
晨雾渐散,曙
将临,光明即将照亮大地,但是他眼里只有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
雾已转浓,浓了又散。
大地仿佛因腥血杀戮而黯淡。
欢迎双眼涣散,慢慢的
出鲜血淋漓的小手,也慢慢的将这只手套取下。
她转过脸,面对苍迈恒古老松。
她眼中忽然有泪。
她却没有流泪。
她宁可
血,绝不流泪。
***
早僧早课早过。
一个静肃的早僧刚做完早课,捧着一盘素斋,自几株枯干的白杨木下转出来,面对苍茫曙
,朝着深深的禅院走去。
深深的禅院,禅院森森。
曙
离,白杨枯寂,早僧静肃。
静肃的早僧,静肃的近似无情。
禅院的尽头有间禅房,禅房在梧桐木下。
东篱居士盘膝坐在一张蒲团上,窗外冷风吹在他的脸,他的脸温润如红玉。
他已经盘膝闭目的坐了一个晚上,按照僧课,要到晨钟敲起时,他才可算做完早课。
蒲团前低几一张,几上紫檀犹在燃烧。
送斋的早僧推开禅门,就看见东篱居士,但是僧人的脸,还是静肃的一点表情也没有。
僧人的脸仿佛就是冷的,冷如神案前佛低头俯瞰世人百态。
他将手里斋饭,放在蒲团前的低几后,就后退,碎步退出门外。
东篱居士并没有张开双眼,无情的僧人并不需要客套。
曙
渐明,雪已在消融,梧桐木犹在凋残。
东篱居士刚想要张开眼睛,作完早课,可是他的眉头却一紧,又闭起眼。
因为他忽然感觉出有一个人就站在窗外看着他。
他是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东篱居士居然不知道。
东篱居士慢慢的将袖口里的手伸出来,他伸出的并不是五指已齐断右手。
是左手。
没有人知道他真正的杀着是在左手,就如同见过他右手一双“折菊手”的,都已是死人一样。
他已感觉出这个人,一定够资格让他使用左手。
东篱居士用一种很慢,很奇特的速度张开眼睛。
他就看见窗下人的背影。
他瞬间回头。
他就已看见他。
东篱居士一直在冷笑,他的知意充当嘲讽讥诮。
他本来应该吃惊的,应该大吃一惊,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是他没有,他不但没有,反而一直在笑。
不停的冷笑。
就像是事情早已在他预料之中,他早已预料出这个人是谁。
“想不到你居然还活着?”东篱居士看着他,嘴角笑意很冷:“想不到真的是你?”
“但是你却想到了,非但想到了,而且早已知道是我。”
“哦?”“在你右手五指让人齐断后,你就已猜出是我了。”
“哦?”“你和杨开到这里,本就是要等我,因为你知道我迟早会来。”
“哦?”“你一定也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
“要我的命,你不过是要我的命。”东篱居士还是在冷笑,冷的可怕:“你杀了胡大海、常遇
,接下来当然就是我。”
“你说的没错。”
东篱居士看着他:“不过,你得先要确定一件事。”
“哦?”东篱居士道:“你杀得了我?”
“我虽然不是很有把握,幸好有一件事是我能够确定的。”
“哦?”“幸好我知道你成名的‘东篱折菊手’真正的杀着并不是在右手,而是左手。”
东篱居士双眼忽然紧缩:“你知道的似乎太多了。”
“是的。”
“钟山。”东篱居士忽然仰头大笑,钉子般盯住他:“好一个‘钟山剑客’钟山,看来我的确太低估你了,我本不该这么低估你的。”
***
晨钟初响,一声,又一声。
曙
乍明,冬
渐散,雪开始消融。
檐下梧桐,如雨后的残
,已让昨夜深雪冻得碎裂。
小窗几亮,双扉经雪洗得发白。
从明镜的小窗看进去,就可以看见东篱居士还是坐在窗下的蒲团上,他的脸还是温润如玉。
他的对面却多了个人。
钟山就坐在他面前,蒲团上,距离他不会超过七尺。
他们都没有再说话。
东篱居士一直在看着钟山,双眼眨都没有眨过。
钟山却一直是闭起眼睛的,仿佛刚作完早课的僧人,又已闭目入定。
几上的紫檀已要烧尽,堆下的残灰,就像是眼泪。
东篱居士估算过,从钟山进来屋内后,时间已过了有一个时辰。
钟山的双眼,也已有一个时辰没有张开过。
东篱居士垂放在膝上的手,一直在不停的变动,他变化的每一个手势,几乎都是可以在一瞬间就置人于死地的杀手。
他已变化了八十一个手势。
八十一个手势,在正常情况下,就是八十一条命。
***
东篱居士额前已似有冷汗冒出,每一个手势都是他的杀着,都是他毕生功力的清髓,都是他江湖历练的成就。
钟山却完全没有张开眼睛,看他的手势变化,就已化解了他的杀着。
他的眼睛虽然没有张开,但东篱居士已感觉出他是张开的,而且比一般人张开眼睛时还亮,还看的多。
他用的是心,用心看。
用心看,岂非远比双眼看得更多,更明,更透彻?
东篱居士额前冷汗,又开始冒,落下,就落在他自己的鼻梁上。
当东篱居士变化到第八十一手时,钟山的双眼忽然张开。
“钟山剑客,剑如钟山。”东篱居士收势、撒手:“你的剑呢?”
钟山道:“剑在。”
东篱居士道:“在哪里?”
钟山道:“心里。”
东篱居士道:“心剑?”
钟山道:“手中无剑,心有剑,剑在心里。”
东篱居士道:“心剑能杀人?”
钟山道:“不能。”
东篱居士道:“不能?”
钟山道:“它只能摧毁一个人,完全的摧毁,就像佛陀的五指。”
东篱居士道:“五指?”
钟山道:“不管你如何变,都变不出五指山。”
东篱居士瞳孔收缩。
晨钟绝响,僧人入定。
无情天地,无情僧人,人似比天地无情。
东篱居士名动天下的折菊手,已有冷汗,他收缩的瞳孔,一直刀锋般盯住钟山,他忽然说:“剑似菩提,心似明镜,时时拂拭,不惹尘埃?”
钟山道:“剑意已近,相差却十万八千。”
道:“哦?”钟山道:“剑非菩提,心非明镜,本无一物,何有尘埃?”
东篱居士道:“你有剑,心剑。”
钟山道:“哦?”东篱居士道:“剑就是你,你就是剑。”
钟山道:“我三年前已无剑。”
东篱居士道:“哦?”钟山道:“无剑无我,剑我两忘。”
东篱居士道:“所以你现在已无剑。”
钟山道:“没有了,完全没有。”
东篱居士看着他,一直在看他,左手已有的杀着,却在一瞬间就像
气的皮囊。
他忽然仰头看天,口中吐出鲜血。
然后他整个人就瞬间萎缩,萎缩成一个没有
体,没有灵魂的皮具。
天渐明,萧意更甚。
钟山面对已像枯萎花朵般倒在自己血泊中的东篱居士,他忽然又闭起眼睛。
他仿佛又如僧人入定。
远山有雾散去,风中还有昨夜腊梅残香。
禅院,僧人,白杨,梧桐。
腊梅正盛。
***
潘小君走进一家门前有石狮的酒楼,时间恰好是中午,
影虽已过竿,他穿过门牌,门牌下并没有看见他自己的影子。
天空已是灰色的,灰朦朦飘起小雪。
霏霏的雨雪,雨雪已霏霏。
当他坐下来,要一壶北国花雕,一碟涮牛
,一盘小炒羊肠,就看见二个人就坐在他的斜对面,正在看着他。
“他喝的酒并不好。”一个满头散发,胡子至少有一个月没有刮过,全身已脏得连虱子都不敢近身的人看着他说。
“那么你应该去敬他一杯,用你的酒敬他。”另一个一双眼睛只剩左眼,脸上有十字剑痕的人说。
月下老人忽然笑了:“我本来就应该敬他,我来这里本就是为了要敬他酒,他若不喝我的酒,而喝这种冷得要命的北国花雕,我一定不会让他走,而且我一定先跟他拼了,省得他死在别人手里。”
月下老人话还没有说完,已走过来,大马金刀朝潘小君身旁坐下。
潘小君也笑了,他看着月下老人:“看来你已经醉了。”
月下老人抹了抹嘴角,将一盏竹叶青抛在桌上:“我的确醉了,你知道要我这个专门死人骨头的醉鬼喝醉,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可是我并非醉不可,我今天实在非醉不可。”
潘小君道:“哦?”月下老人看着万杀道:“他是谁?”
“血形十字形,万杀。”潘小君道:“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是的,他的确是万杀。”月下老人忽然大笑:“他不但是万杀,而且还是来杀我的。”
潘小君道:“哦?”月下老人道:“只可惜名闻江湖的万杀杀不了我。”
潘小君道:“哦?”月下老人真的醉了:“只可惜我也杀不了他。”
潘小君道:“哦?”月下老人指着自己的鼻子说:“刀剑不能分胜负,所以我们只有比酒,比看谁先喝死,先死的人就输。”
“输?”月下老人忽然跳起来:“我没有醉,我怎么会输?”
潘小君道:“你没醉?”
月下老人道:“没醉。”
潘小君道:“那么你为什么来这里等我喝酒?”
月下老人眼中忽然黠淡:“因为我怕再也不能和你喝酒了。”
潘小君道:“哦?”月下老人道:“因为我知道你要去送死,你根本没有把握,也没有任何机会能赢人家,你却还要去送死。”
潘小君忽然没有说话。
月下老人道:“大将军的武功深不可测,我知道你见过他一次,你也和他较量过,你却输了,还输的很惨,你这次再去,不是送死是什么?”
潘小君无语。
月下老人将竹叶青倒在潘小君的酒杯里:“这是江南的竹叶青,你本就已习惯喝这种酒,我没有什么可以和你道别送惜,我只有酒,只有竹叶青。”
潘小君默默的看着他,许久说不出话来。
月下老人也替自己倒一杯:“我知道你的脾气,所以我根本不会劝你不要去,我只想劝你喝酒,喝我这杯酒。”
万杀忽然走过来,拿起酒盏,也替自己倒一杯,站在潘小君面前:“你说过,有一天我们俩个能好好的喝酒,喝上十天十夜,我相信这一天并不会让我等太久。”
潘小君看着万杀。
这是万杀第一次说这么多话,也是他有生第一次。
月下老人站起,拱手,掷杯:“请。”
万杀一饮而尽:“请。”
潘小君紧紧的握住酒杯,他握的很紧,很用力,他却忽然大笑:“请。”
***
午后,雪在午后。
潘小君推开双门,一身海水湛蓝色披风,
着午后满场风雪,他
起
膛,迈开步伐,大步的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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