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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东方现出一丝青白。

 天际尚悬挂两三寒星,千佛四周群峰尽在皑皑白雪覆盖中,际云海苍茫,郁翻腾,幻变如

 千佛顶半山磴道上,现出一条灰白矫捷身形,纵跃如飞向千佛顶而去。

 这正是小和尚澄慧。他眼见尚有百对磴道,忽然停身止步,暗道:“幸好及时赶到,待自己出声离一双神猕。”

 说着用手捏着嘴作出两声猿鸣,音似惶急无比。

 只见他两声猿鸣做完,故意装出气吁,更兼一晚急奔汗如雨,目中出惊骇之,神态异常真。

 须臾。

 磴道首端南出两条灰白身影。

 那两条灰白身影弹丸飞纵,急跃而下,临近之际,现出两只半人多高,红面金睛,颔下一圈尺许白须,浑如雪一样的白。

 澄慧一见两只神猕,神情惶急,手指脚划,意指途中遇上妖,险遭不测,最后伸出右臂,显示腕脉被五指抓出的青瘀伤痕。

 一双神猕眼中金光迸,似乎极怒,示意澄慧领他们去寻那人,澄慧见计已生效,领着一双神猕飞跃下坡而去。

 此时,磴道旁侧峭崖怪石之后,一条轻捷身形涌飞而上,向千佛顶轻灵般晃去。

 万寿寺梵宫峨宇,庄严肃穆。

 寺前两株合抱参天楠树之下,现出英俊如玉沈谦的身形。

 他眉头微蹙,神色隐泛紧张,只见他迟疑了一下,不进入万寿寺,竟绕过寺墙,向寺后桫椤奔去。

 桫椤一花,唯产于峨嵋,移植别处即死,且只在大乘寺以上才得见,季开花,俗传仙人遗种。

 唯独千佛顶桫椤盛开五奇花,四时不绝。

 唐李邕赞云:“娑罗行亩,蔚映人,恶禽翔而不集,好鸟止而不巢。”

 沈谦缓缓向桫椤坪走去。

 只见锦簇千株,花映面,清香袭人。

 他心情似一条绷紧的弓弦般,每踏出一步,心弦即会咚的发出响音。

 蓦地——

 花丛中传出苍老亮澈语声道:“什么人?胆敢闯上老夫这千佛顶?”

 沈谦心弦猛震,赶紧收敛着心神,躬身禀道:“晚辈沈谦拜见老前辈。”

 花丛中翩然走出桫椤散人,披头散发,形像极为丑陋,两眼白多黑少。

 沈谦见果是小瀛洲所购买之人。

 只是今天他穿着一袭雪白长衫,不狂喜,伏身下拜。

 只听桫椤散人说道:“原来是你,起来,起来,我老人家不喜欢磕头虫。”

 沈谦如命立起,在他立起当时,桫椤散人现出一丝笑容,待沈谦目光抬起时,立换现冰冷森之

 桫椤散人冷冷说道:“你万里迢迢奔来有何相求?你怎舍得十里荷香、三秋桂子西湖胜地?”

 沈谦诚惶诚恐答道:“晚辈特来求艺,望老前辈允晚辈所求。”

 桫椤散人凝望了沈谦一眼,暂不作答。

 须臾,沉声问道:“你上山可遇到一对神猕难阻吗?”

 沈谦答道:“晚辈未曾见过。”

 桫椤散人似乎怔得一怔,厉声道:“我老人家平生最痛恨谎言欺骗之人,莫非你受人指使,将一对神猕离吗?”

 沈谦不心头猛震,暗道:“这桫椤散人当真神目如电,心思缜密,还须要当心回答才对,以免触他之怒。”

 当下面色诚敬答道:“晚辈实是未见面一对守山神猕,何况晚辈自始自终亦未闻知老前辈豢养有一对神猕,祈老前辈明察。”

 桫椤散人不由一呆,喃喃自语道:“这就奇怪了。”

 继而注目深沉地望了一眼沈谦,沈谦只觉心神一震。

 只见桫椤散人道:“我老人家孑然一身,生平未有传人,亦非寻觅传习绝艺之人,只是我老人家待人极为严酷。

 有几个妄想求艺之人,受不起百般苦难后,逃离这千佛顶,我就不信你能受我老人家对你所加之‮磨折‬,要知不经琢磨,不成大器。”

 沈谦面坚毅之容,答道:“晚辈自信还能受得住。”

 桫椤散人哈哈大笑,声音宏烈,震播四外,枝头积雪纷纷坠落。

 良久笑定。

 但见桫椤散人手往万寿宫一指,微笑道:“你既然不怕吃苦,我老人家自无话说,万寿宫香积厨下有一担水桶,每晨去千佛顶下涧沿汲取一担水来,中途非但不能歇,而且不能将水溢出一点。”

 沈谦心知担水明说是极容易之事,但其实暗中困难之极,究有何难他这时猜忖不出,不然桫椤散人也不会如此轻描淡写说出。

 他不多寻思,遂躬身说道:“晚辈遵命。”

 桫椤散人冷笑道:“你道这么容易吗?”

 沈谦答道:“老前辈岂不闻绳捆石烂,水滴石穿之说。”

 桫椤散人不一怔,道:“你说只要持之以恒,并无难事吗?好,好,你去吧!”

 沈谦转身正要步向万寿寺内,忽见寺墙之侧三条人影如风疾而来。

 身形显处,正是那澄慧小和尚及一双守山神猕。

 澄慧好似惊诧而又愕然地望了沈谦一眼,两只神猕却怒眼圆睁,张开着血盆大口,白牙森森,狺狺作势扑。

 桫椤散人道:“他是投师求艺之人,你们不可难为他。”

 一双神猕闻言两只手臂缓缓垂了下来,仍然望着沈谦,眼中怒焰也敛却不少。

 桫椤散人忽沉声道:“澄慧,是你引着神猕离开千佛顶吗?”

 澄慧惶恐答道:“晚辈天大胆子亦不敢,是神猕自愿与晚辈去的。”

 继滔滔不绝将昨晚所遇说出,并显示瘀青的右腕。

 最后又道:“晚辈同神猕在方圆十里路搜索,始终未再发现两怪人行迹。”

 桫椤散人哼了一声,缓缓转向沈谦说道:“我劝你还是死了求艺之心吧,慢说是不能有成,就算你能成功,也需十年八载不可。

 那时,我已魂归墟墓,骨化黄土,老朽薄负虚誉,其实风尘中自有奇人,何必定要拜在老朽门下?”

 口气一变温和自谦。

 这时,不远处有一株高耸云霄的西柏上突响起一长声哈哈狂笑道:“你这老怪物不知弄什么玄虚,这么好的资质骨你还不收,你是想把一身绝学带入黄土吗?”

 话音甫落,一条庞大身形电泻而下,凤眼神光,在沈谦身上。

 桫椤散人目注那人,面现微笑道:“原来是你,我只道你已先我而死了。”

 南宫康侯大笑道:“地狱有门,阎王不收却是奈何?我也与你一样,至今没有传人,不想一身绝学随归黄土,你如不收他,转让给我也是一样。”

 桫椤散人此时倒真个大为作难。

 本已垂爱于沈谦把他视作衣钵传人,所以刁难于他,为杜绝悠悠之口,以示言行相符,何况澄慧有例在前,不呆了一呆。

 南宫康侯暗笑道:“不怕你鬼,你也中了我诡计。”

 当下微笑道:“江湖盛传,黑煞双星又酝酿再出,你这老怪物知道吗?”

 桫椤散人闻言,白多黑少的眼中竟出两道慑人寒光,高声道:“你不要危言耸听,不久前我曾遨游东南访晤旧友,怎么未听说起,难道是最近的事?”

 沈谦突然接口道:“实有其事,老前辈在小瀛洲掌毙两人就是黑煞双星门下,晚辈与黑煞双星有杀父之仇,故千里迢迢奔来相求老前辈传艺。”

 桫椤散人眉梢一聚,淡淡一笑道:“看来,我是非收你不可了。”

 南宫康侯见计已得逞,佯装不胜惋惜之叹道:“早知如此,我懊悔失言了。”

 接着又道:“我真心爱这孩子气度,你已允收归门下,只好退而求其他了。”说着从肩上解下一柄形态苍古长剑,向沈谦道:“途中所得此剑,转赠与你,并传你一剑法,一则恭贺故友得此佳徒,再者以示见面之缘。”

 此刻,桫椤散人低喝道:“沈谦,你还不叩谢南宫前辈。”

 沈谦叩谢接过宝剑,心笑道:“这位南宫恩师智计百出,桫椤散人似逊了一筹。”

 南宫康侯望了桫椤散人一眼,道:“老怪物,我想向你问一人的来历,你不准回避而不答。”

 桫椤散人道:“武林人物,如同恒河沙数,我怎记得许多?只要我记忆能及,无不尽情相告。”

 南宫康侯冷笑一声,道:“以你当年震慑武森,叱咤江湖,所会的人物均是卓著盛名巨擘,或是飘忽鬼谲的妖

 你若不知,还有何人可问,你可知道有一擅用白骨钉,中者立即形销骨之人吗?”

 桫椤散人闻得白骨钉三字,面色一变,沉声道:“你在何处见到此人,他还未死吗?”

 南宫康侯道:“就是昨晚,在这峨嵋山麓郊野之处,见得一具骷髅骨之上钉有一支白骨钉,细察死状,从黄水痕迹判断临死去不久,由此可见此白骨钉必为一著名妖独门暗器,他究竟是谁?”

 桫椤散人还未答言。

 突从身后花丛中响起一声寒冷澈骨的笑声道:“我还未死,你做梦也想不到吧!”

 南宫康侯一声大喝,身形疾拔而出。

 带出急风,竟将五桫椤奇花扫毁了一大片。

 只见一条瘦长人影冲霄而起,快如闪电,曳出一声长笑,往万仞悬崖危壁之下急沉泻落。

 南宫康侯一沾地即刻冲起,如影随形跟着那人身后扑去。

 一双神猕同声怒鸣了一声,亦双双扑出。

 这突如其来的巨变,把沈谦与澄慧双双惊得呆了。

 转目一瞧,不心神猛震。

 只见桫椤散人僵立在那儿,面色惨白,紧闭着眼睑一动不动。

 桫椤散人显然已受伤,而且伤得非同寻常。

 但是怎么受伤的,澄慧沈谦茫然不知。

 两人互望了一眼,更是呆住,不知如何是好?

 千佛顶气候凛冽澈骨,此时,两人只觉骨髓已凝冻了,寒风狂劲吹袭身躯,麻木恍若不觉。

 终于,沈谦忍不住了,唤了一声:“老前辈…”

 桫椤散人缓缓启开眼睑,苦笑道:“我受伤了。”

 他目睹两人惊诧之,又接道:“来人武功绝伦,是我生平唯一强敌,他既能伤我于不觉,何况你们,但我老人家生死还在两可之间,只要不死,他那祸心终不得逞。”

 说时,不由机伶伶的打了一个寒噤,忙闭目行功。

 忽闻崖角响起一个恻恻语声道:“桫椤老鬼,你妄想逃生。”

 其声冰寒,宛如地幽风,入耳骨悚然。

 沈谦与澄慧不大惊。

 他俩循声望去,只见一矮胖老者,身穿雪白长衫,面色白透青,三角蛇眼狞恶杀机。

 再一转眼望那桫椤散人,但见他睁开眼睑,两眼眼神注视着自己两人。

 从他眼神示意自己两人不准妄自出手,尤其是澄慧知道桫椤散人怕他一出手,即将带来峨嵋一场弥天浩劫。

 但总不能眼睁睁的让桫椤散人束手待毙,心中大感为难,同时忧急南宫康侯为何不见返转。

 桫椤散人望也不望那矮胖老者一眼,又自闭目合睛行功调息。

 矮胖老者缓步竟向桫椤散人面前走来,渐渐一步一步近,只见他亮出手掌,五指伸开,掌心显暗紫之

 突然一声大喝:“止步!”

 喝声出自沈谦口中,沈谦斜挪一步,横阻在桫椤散人面前。

 矮胖老者似乎一怔,迈前身形略顿了顿,双肩一剔冷笑道:“螳臂挡车,你难道不要命了吗?”

 沈谦怒道:“向一毫无抗拒之能重伤之人施展煞手,难道是你们这班武林高手所应为的吗?”

 矮胖老者闻言一怔,面上竟泛出毫无愠的笑容道:“如老夫猜得不错,你当非桫椤老鬼之徒,桫椤老鬼平生冷傲严酷,居纳你这小友知己,虽死无憾。”

 接着顿了一顿,又道:“你话一点不错,老夫岂能做下无之行,纵然老夫不出手,桫椤老鬼也只能苟延七七之期。

 但老夫总不能为你一言就此退走,这样吧,老夫只要展出三成功力,与你周旋,你可掌剑兼施全力,只要能走出十招之外,或沾着老夫半点衫袂,老夫转面就走如何?”

 沈谦胆气略壮,道:“一言为定,不容反悔。”

 老者大笑道:“老夫出言如山,从无反悔之理,你只管进招,十招以内老夫决不伤你。”

 沈谦微笑了笑道:“如此恕晚辈冒犯了。”

 “了”字一出口,电欺前,左手五指迅快绝伦一式“五龙抢珠”径向矮胖老者面门抓去。

 矮胖老者见沈谦一出手即诡疾无比,奇奥莫测,不大为惊异。

 老者身躯未动,待沈谦左掌堪堪临近,才右掌一招一式“分花拂柳”截扣来掌,快得出奇。

 哪知沈谦途中得南宫康侯夕指点,名师诲教,武功一千里。

 何况擒拿手法是南宫康侯毕生心血研创,变幻莫测,奥绝伦,竟比矮老者快了一分。

 沈谦左腕一沉,身形错步换位,手随身旋,向“期门”拿去。

 高手过招,毫厘之差都差不得,一发之隔,足令生死决定于俄顷。

 矮胖老者功力堪称顶尖的高手,岂料沈谦变招诡疾胜过自己,使他不大为惊骇。

 急身形一旋,左手一式“玄鸟划沙”疾逾闪电飞划向沈谦五指,右掌“雷乍展”猛劈出去。

 沈谦深明制敌取胜之道,首在快狠准三字,又知矮胖老者先说只用三成功力与自己周旋,未必坚守承诺。

 万一几照面过去,不能取胜自己,触彼之怒,全力施为,不但自己不保,而且桫椤散人亦无法幸存。

 以他一个初出茅庐,涉世未深之少年,有如此慎密明快之思虑,堪称绝世才华,上乘骨。

 就在矮胖老者身形一旋,两手飞出之际,沈谦手式未撤,身形冲霄而起,蓦地下扑,白虹剑已鞘而出。

 跄踉踉龙声处,一股剑飚寒,眩目难睁的电芒,向矮胖老者右肩劈下。

 剑势奇快,得矮胖老者手忙脚“卧看巧云”倒窜了出去。

 待到矮胖老者定住身形,沈谦已自还剑归鞘,躬身施礼道:“老前辈,承让了。”

 矮胖老者惊疑异常,见沈谦面色诚敬,一丝浮矜不,知必有原因,低首一瞧,只见袍辐左襟已去一角,不由脸色一红。

 他凝望了沈谦一眼,点点头道:“好好,老夫言而有信,四十九后自有人来为桫椤老鬼收尸。”

 桫椤散人倏的两眼一睁,冷冷说道:“你不要白做梦,我的死处岂是你能找得到的,在我未死之前,必有一番安排,你与你拜兄休想睡得安枕!”

 矮胖老者哈哈狂笑,笑声中凌空斜而起。

 去势如电,转眼无踪。

 桫椤散人冷笑了笑,随即望着沈谦道:“想不到你居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幸胜于他,使他无法不遵守诺言。

 不过他倘使施展全力一击,你必脏腑尽废,血而死,你那扳身出剑,稳准快疾恰到好处,实在难能。”

 沈谦惊奇万分,暗道:“他竟如同亲眼目睹一般,以耳代目,辨风察机,如果不是功力绝顶,焉可臻此。”

 不由钦佩已极。

 澄慧眼见沈谦奇诡身手,自愧不如。

 桫椤散人又道:“澄慧,你速赶回白水寺去,请你师父在峨嵋搜索还有无妖潜迹,明晨速报老朽知道,但方才的事万不准旁人。”

 澄慧领命,看了沈谦一眼急急奔下千佛顶而去。

 寒风啸掠,松柏飘摇,雪片开始降落,漫洒似银飞舞。

 桫椤散人抬手拂了拂须发上雪水,缓缓向四处望了一眼,长叹一声道:“谦儿,随我回寺中去吧!”

 说时,慢慢走去。

 沈谦无言随后亦步亦趋。

 方才桫椤散人叹息之声,似临死之前,充满无限幽怨哀叹,他有说不出的滋味,只觉心情沉重无比。

 万寿寺一间密室中,桫椤散人与沈谦对坐着。

 案上一盏油灯,闪出昏黄的火焰,衬托着这间密室显得无比的阴沉凄凉。

 只见桫椤散人道:“谦儿,你的身世来历,在半月前我已从七如神尼口中得知,无庸赘叙…”

 沈谦不一愕,问道:“七如神尼来过了吗?”

 桫椤散人点点头道:“其实南宫康侯与我说出黑煞双星之事,未免多余,我所以佯装不知者,实含有深意在内,但白骨钉者远较黑煞双星更为狠毒。”

 “白骨钉主是谁?”

 “姓蓝,叫蓝太泽。”

 “莫非就是那矮胖老者?”

 “不是,矮胖老者叫兀万,蓝太当是兀万盟兄,就是南宫大侠追赶之人。”

 沈谦不由心神猛震,急道:“难道前辈为蓝太泽白骨钉所伤?”

 桫椤散人微微一笑道:“不错,倘非是我,换在别人,此刻已成枯骨了,兀万说得一点不错,我只有四十九可活,白骨钉虽毒,却也有克制解药。

 我明午刻即离山而去,等四十九期前必须将解药弄到手,否则,我还要作一番妥善布置,使蓝兀二人摸不清我究竟死否?”

 沈谦只感到一阵悲哀失望的心绪布满全身,眼中不出来。

 桫椤散人目光如电,那有瞧不出来之理,笑道:“你无须失望。”

 随即在怀中取出一本纸笈,道:“这是我毕生心血尽录于此,其分七节,其中武学要诣,浩繁博奥,以你的资质天赋,七如神尼已为你扎好根基,不难豁然贯通。

 但此非一朝一夕之功,期非三年不可,你拿去尽一‮夜一‬间记在心,然后用火焚去,后凭思索记忆参悟吧!”

 沈谦接过方待开口,桫椤散人已自转身走出,沈谦暗叹一口气,就在灯下翻开纸笈,细心默诵…

 暗室中不知天时,沈谦反复背诵,一字不差后,将纸笈焚毁成灰,暗想:“此刻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忽然,门外人影一闪,桫椤散人已自走入。

 他望了地上余烬一眼,含笑道:“你已全部背下了吗?我原定午刻离此,待南宫大侠返转商议,现迫不及待,只好先行离此。

 我已写下两函,一南宫大侠,他如果未遭遇凶险,定然返此,再一封密函,你七之后,即离峨嵋北上燕京打磨厂胜记镖局找一姓孙的账房,求他带你去见严苕狂,并将这密函暗严苕狂,但千万不能说出是我所嘱。”

 随即将二函取出递沈谦,又道:“稍时澄慧来寺中找你,澄慧这娃儿骨也是上乘之才,但心不定,狡疑诈险,目前虽未必如此,终久必走入歧途。

 是以我未传他丝毫心法,你不可说我将武功纸笈给你之事,与他相当保持距离,切勿全抛真心。”

 沈谦点点头,但对澄慧是否真如桫椤散人所说,不免怀疑。

 桫椤散人说完,转身待走出,但似乎又想起什么事,回头与沈谦说道:“你形像已被兀万认出,只怕你后行走江湖时,魔劫纠不已。

 因他们要在你身上追出我的下落,固然直至目前为止,兀万并不知道你我实在有什么关系,但你是唯一可寻的线索。

 是以无论如何不能妄说你我有师徒之名,后遇上他们,不妨虚与委蛇,权衡当前形势全凭你判断了。”

 沈谦怔了一怔,问道:“澄慧也目击当时情形,老前辈不怕他危难,也魔劫不已吗?”

 桫椤散人微笑道:“这等江湖巨擘,黑道妖,无不手眼通天,澄慧与我之关系早经悉于,故而嘱你慎加提防澄慧。

 要知山溪之水易涨易退,小人之心易反易覆,更君子之淡如水,小人相授甜如,紧忆此言,斯为有益。”

 说着一抬步,已走出室外。

 沈谦高叫了声道:“老前辈,还有相见之吗?”

 室外传来桫椤散人慈祥声音道:“谦儿,人生萍聚不定,遇合无常,何必长怀依恋,只要老朽不死,终有见面之,紧记风尘中大有奇人在,遇事谦让虚心,必可履险如夷。”

 说到最后边一字,余音袅袅不绝,人已自远去杳然。

 沈谦只觉泛上一阵无名的怅惘,落寞…

 他独自一人坐于几上仰面默思桫椤散人手录之武功要诣第一节口诀。

 只觉桫椤散人虽用字极简单,却含意深奥,每一句均煞费推敲,但一豁然贯通,即受用无尽。

 每一节专论引气归元,息鹤伸,五心向天,三花聚顶之法。

 他虽是有七如神尼扎好根基于前,天资聪颖,但两个时辰过去,只澈悟三句。

 不暗暗叹息道:“上乘武功竟有如此之难。”

 他知这上乘武功,性命所修之学,不可囫囵枣,宜以细嚼橄榄,慢慢回味,不振衣立起,踱出室外走去。

 沈谦尚未出得正殿,忽见殿外人影一闪,电而进,身落处正是那澄慧。

 只见那澄慧面现亲挚的笑容,趋近身前执手说道:“小弟一早就登千佛顶,寺内我四处寻觅桫椤老前辈及沈兄,只是不见。

 只道沈兄已随桫椤老前辈离去了,觉心灰意懒正想回转之际,忽见沈兄在殿内,不大喜过望。”

 说着,目光向内略一张望,又道:“桫椤老前辈呢?”

 “他老人家?”沈谦黯然答道:“已离开千佛顶了。”

 澄慧不一怔,道:“离去了?难道他老人家伤势复元了吗?究竟受了什么伤,沈兄知道否?”

 沈谦心中一动,桫椤散人一再叮嘱自己谨防澄慧,不可说出真话,自有原因。

 遂缓缓说道:“不知受了何伤?他老人家返转寺中就行功调息,一直至子夜时分才睁目立起,只说如不在四十九期中寻得解药,即是撒手尘寰之期。说完离去,愚兄千里迢迢奔来投师求艺却未料竟妄想成空。”

 似无限愤懑叹息了一声。

 澄慧哦了一声道:“他老人家昨晚就走了吗?那么沈兄一直在何处?”

 沈谦早料知他会问此话,答道:“愚兄相送了一程,就在四处寻觅南宫大侠及一对神猕,结果未见,黎明时即赶回千佛顶因困倦太甚,竟睡在藏经楼上,连累贤弟好找。”

 澄慧眼皮眨了眨,也没再问,只说道:“小弟赶回白水,家师已离寺外出,等候至二鼓时分,仍然未见返转,唯恐误了桫椤老前辈之约,又急急赶回…”

 说至此处,只见殿外一片狂风卷着一团黑影入殿。

 两人不大吃一惊。

 凝眼望去,只见南宫康侯挟着一对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的神猕落定。

 澄慧一见,飞扑向前,道:“神猕伤势如何?”

 南宫康侯叹息道:“老朽从未见过这种义勇忠心的畜牲,身负重伤,尚不忘噬敌,老朽为了它们,不惜真元才挽回它们性命,现已无妨,放它们到厨下取暖,不消数便可复元。”

 三人同向厨下走去,途‮南中‬宫康侯问起桫椤散人现在何处,伤势如何?

 沈谦碍于澄慧在旁,遂将方才与澄慧所说依样照说了一遍,南宫康侯似乎一怔,眉头剔了两剔,也不言语,只叹了口气。

 到了厨下,三人在灶中燃着了火,将神猕置傍灶壁躺卧,三人尚未进食,就在灶下取现成的菜疏烧,胡乱腹中。

 澄慧望了南宫康侯一眼,问道:“暗伤桫椤前辈之人,是否为桫椤前辈深仇大敌,南宫大侠可知是谁吗?”

 南宫康侯摇‮头摇‬道:“无疑问地是寻仇,但不知是谁?只因这人身法太快,凌虚直泻而下,老朽望尘莫及。

 追出老远折返时,又见神猕与八个黑衣蒙面人舍死拼搏,老朽赶到时,神猕已受掌伤,八黑衣人长啸电飞离去。

 神猕不惜性命追扑,是老朽将它们点住,细察伤势,脏腑已震离原来部位,鲜血只向口处溢涌…”

 底下的话亦不再说,转问沈谦道:“桫椤散人未说出何人吗?”

 沈谦摇首。

 南宫康侯不心疑,皱眉道:“莫非他有难言之隐?”

 澄慧又说出矮胖老者之事。

 南宫康侯眉头似皱得更浓,道:“矮胖老者形像似曾听人说起,却记不起他的来历,老朽定须追察此事。”

 继又道:“谦儿,留此无益,我们前往白水寺去吧!”

 谁知沈谦竟摇首道:“谦儿不去!”

 南宫康侯道:“怎么?”

 沈谦道:“桫椤散人虽受重伤,似不致于丧命,谦儿料其必然返转,既不辞辛苦万里迢迢来此,谦儿怎可就此轻易放弃心愿。”

 南宫康侯怔了一怔,哈哈大笑道:“你说得也对,我也留此与你作一之聚。”

 说着望着澄慧微笑道:“麻烦通知令师与盛大侠,说老朽明即返,如令师与盛大侠愿来此,则老朽自当恭候。”

 澄慧迟疑了一下,眼珠微转,心中作了个决定,道:“晚辈遵命。”

 随即告辞而去。

 沈谦望着澄慧身形消失门外,即与南宫康侯附耳悄声道:“恩师,你出外看看澄慧是否真的离去?”

 南宫康侯望了沈谦一眼,知事必有因,不便追问,便自外出。

 一盏茶时分过去。

 这时才见南宫康侯走回,目中充满疑惑之,道:“果然澄慧尚未离去,一见为师即面色通红,推称须出恭。为师亦说巧合,两人在一处磨菇良久,为师目送看他下山才返转,你为何还心忌澄慧?”

 沈谦忍俊不住,发出哈哈笑声,倏又忍住,遂将桫椤散人所嘱详细说出,又取出南宫康侯信函。

 南宫康侯接过信函,长叹道:“桫椤散人不愧武林杰出人才,非但一身武学卓绝罕见,而且医卜星相无一不,堪称察机知微,但善相者不能自相,才有昨之失。”

 说时拆开信函览阅之后,不面色微变道:“直至如今,为师才算是真正佩服桫椤散人,但等明,为师即要奔走江湖,如计行事。

 你获桫椤前辈用毕生心血所得转赠,望你锲而不舍,终可悟澈。”

 沈谦问道:“这蓝太泽和兀万是何著名妖?”

 南宫康侯笑道:“蓝兀两人数十年在中原武林中并无传闻,实是久居漠外或苗疆之地。昔年谅为桫椤散人重惩,才销声匿迹。

 如今重出寻仇,桫椤散人在函中已约略提及,不久当能分晓。”

 两人聚谈了甚久。

 窗外光线渐暗,不觉又是夜瞑渐合。

 忽然门外如风掠进澄慧。

 他神色惶急道:“家师与盛大侠经山民发现在鹰愁涧下冻僵,急忙施救不幸家师毙命,盛大侠略有知觉,只是昏不醒不能说话。”

 南宫康侯不面色一变,低喝道:“澄慧,我们走!”

 沈谦亦想去看看究竟。

 但走出两步,猛一转念道:“不可,恩师并未要自己同去,定是为使自己少一点纠。”

 于是止步不走,留在寺内。

 一连六,非但南宫康侯未见返转,就是澄慧也不曾履上千佛顶。

 一双神猕也已伤势复元。

 沈谦百无聊赖之际,以神猕作伴,神猕善解人意,倒也不嫌寂寞,但悬念南宫康侯与盛百川两人之念无时不有。

 翌晨,沈谦与一双神猕依依不舍,洒泪而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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