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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五 章 狭路相逢
 事实上,最年长的年轻要饭的也没再说什么,或许他不知道关山月这个人,没听见过。

 “丐帮”耳目偏布,消息灵通,连“丐帮”都不知道的人,那可真是名不见经传了。

 关山月顺着野草丛里这条羊肠小道往前走,没多久就走出了野草丛,眼前豁然开朗,就在这时候,他看见了一座小亭座落在前面不远处。

 看得清楚,小亭除了油漆剥落外,还算完好。

 这么荒凉的城郊,怎么会有这么一座小亭?

 或许,这一带以前并不荒凉。

 看见小亭子,却没看见人。

 那两个说的“黑白双煞”命他二人来此相见,呈那份名单。

 在刚才那时候,那两个应该不敢,也下会编瞎话,那么,怎么没见亭子里有人?

 或许,人还没到。

 而,关山月一近亭子就听见了,人不是还没到,人已经到了,不多不少,正是两个,躲起来了。

 “黑白双煞”毕竟是经验、历练两够的老江湖,这是信不过那两个,提防万一的做法。

 还真提防对了,不是么?来的不是那两个,是别人。

 关山月没事人儿似的,依然走向小亭,依然走进小亭,亭子里鸟翎兽粪,还有些枯叶干草,足证不常有人进亭子里来。本来嘛,没事儿谁会往这一带跑?

 直到进了亭子,关山月才发了话:“出来吧!堂堂‘黑白双煞乙,不该这么小家子气。”

 出来了,一阵微风,人影闪动,亭子外多了两个人,白胖白衣老者,黑瘦黑衣老者,可不正是“黑白双煞”?

 “黑白双煞”脸色晴不定,四道目光紧盯关山月,白胖老者说了话:“是你?”

 关山月道:“不错,是我,这叫挟路相逢,还是仇人见面,份外眼红?”

 “黑白双煞”不答这一句,黑瘦老者问:“怎么会是你,怎么又是你?”

 关山月道:“该是我,该又是我。”

 黑瘦老者问:“该是你?该又是你?”

 显然没听懂。

 关山月道:“不错,难道不该是我?不该又是我?”

 “黑白双煞”都没说话。

 关山月道:“我明白了,该来的是两个,不是一个。而且,我不在该来的两个之内,是么?”

 白胖老者说了话:“那两个呢?”

 关山月道:“两位既然见着来的是我,就不该,也不必再问那两个。”

 白胖老者道:“你是说…”

 关山户道:“两位这种老江湖,应该一点就透,是么?”

 白胖老者道:“老夫兄弟还不至于不明白,只是,怎么会…”

 “怎么不会?”关山月道:“天下之大,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白胖老者道:“老夫兄弟有些不信。”

 关山月道:“你是说,你等‮份身‬秘密,做的事秘密,不可能有人知道?”

 “黑白双煞”没说话。

 关山月道:“纸包不住火,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两句话打古说到如今了,是不是?”

 “黑白双煞”仍没说话。

 关山月又道:“何况,来的是我,不是那两个,是不是?”

 这总是实情。

 白胖老者道:“你来是…”

 关山月道:“做生意。”

 白胖老者道:“做生意?”

 显然又没懂。

 关山月道:“不错,做生意。”

 黑瘦老者道:“在‘小孤山’,你强买去老夫兄弟要的人…”

 关山月道:“你弄错了,我从‘小孤山’把那位董公子带走,没花一文钱,否则我怎么划算?”

 黑瘦老者道:“把姓董的从‘小孤山’带走,你没花一文钱,否则你不划算?”

 关山月道:“可不?那位董公子不管能卖什么价,全是我的,事实上我把他卖了个好价钱。”

 黑瘦老者道:“怎么说?你把姓董的卖了?”

 关山月道:“可不,我要他干什么?我跟他一不沾亲、二不带故,甚至连认识都不认识,难道会把他抢到手,带着他,养着他,自找‘鄱县’衙门到处抓我?”

 黑瘦老者道:“真的?”

 显然不信。

 关山月道:“话是我说的,信不信就由两位了。”

 罢瘦老者道:“你把姓董的卖给谁了?”

 关山月道:“两位认为谁最想要他?”

 黑瘦老者道:“难道你把他卖给了他那个爹?”

 关山月道:“那才能卖好价钱,是么?”

 不错,是这个理!

 “黑白双煞”互望了一眼,黑瘦老者道:“买了多少?”

 关山月道:“财不白,是么…”

 白胖老者道:“你怎么不早说?”

 关山月道:“你是说…”

 白胖老者道:“早说你是卖人,老夫兄弟出的价更好。”

 关山月道:“我怎么知道你两位做得了主,又怎么知道两位上头那位,愿意再出一份?”

 这倒是,也同时臊了“黑白双煞”

 不知道“黑白双煞”是没听出来,还是怎么,两人脸上没什么变化,黑瘦老者道:“你说,你此来,是来跟老夫兄弟做生意?”

 关山月道:“不错。”

 黑瘦老者道:“你不是说,你已经把那个姓董的卖给了他爹…”

 关山月道:“两位十足的老江湖,不该说这种话。”

 白胖老者道:“明说你的来意吧!”

 关山月道:“爽快多了,只是,还用说么?”

 白胖老者道:“最好还是说说。”

 关山月道:“两位约那两个到这里来,干什么来了,两位要那两个到此地来见面,又为的是什么?”

 白胖老者道:“据你所知,是…”

 他把这声“是”拖得长长的,等着关山月接话。

 关山月接了话:“该来的没来,不该来的来了,两位就应该中雪亮,不必试探。”

 “黑白双煞”没说话。

 显然还是不愿承认。

 关山月道:“两位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那两个不能来了,我来了,那两个要交给两位的东西,已经到了我手里了,够了么?”

 白胖老者道:“他两个没来,你来了是实,可是他两个并没有什么要交给老夫兄弟…”

 关山月道:“没有就算了,话不投机半句多,告辞!”

 他要出亭。

 “黑白双煞”双双向前,拦住出亭路,白胖老者道:“你且慢走。”

 关山月停住,道:“话不投机半句多,我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白胖老者道:“老夫兄弟不信…”

 关山月道:“从那两个手里,到了我手里的那样东西,是一份名单,两位信了么?”

 “黑白双煞”这才双双变,白胖老者道:“你把那两个怎么了?”

 关山月道:“我要是说,那两个把那份名单给了我,我让他俩走丁,远走高飞,两位信么?”

 “黑白双煞”脸色一变,白胖老者道:“你这是为什么?”

 关山月道:“这一问问得真可以,我在‘小孤山’抢了那位董公子,把他卖给他爹,卖了个好价钱,那是为什么?”

 当然是为银子。

 黑瘦老者道:“你怎么知道那两个有那份名单?”

 关山月道:“就像那位董公子失踪,‘鄱县’侦骑四出,可是我找到了‘小孤山’一样,干我这一行的,要是没有这种本事,那就不要吃饭了。”

 黑瘦老者道:“你又怎么知道,他俩跟老夫兄弟在此会面,呈那份名单?”

 这一问…

 关山月道:“堂堂‘黑白双煞’,不该有此一问,当然是他俩告诉我的,否则我怎么知道?不要以为他俩既名单,又说实话,该死。他俩实话实说,固然是不得已,但我认为他俩还别有用意,想藉你二位之手,夺回名单。”

 黑瘦老者道:“是么?”

 关山月道:“难道你二位没这个盘算,不想么?”

 黑瘦老者没说话。

 显然,有这个盘算,想!

 关山月道:“当然,两位是十足的老江湖,也会盘算,是不是抢得回去,甚至能不能出手。”

 黑瘦老者仍没说话。

 恐怕是盘算过了,没这个把握,否则不会等到如今还迟迟没动。

 白胖老者道:“你说你来跟老夫兄弟做生意?”

 似乎故意把话岔开了。

 关山月道:“不错。”

 白胖老者道:“这是说…”

 关山月道:“我要卖那份名单。”

 白胖老者道:“卖给老夫兄弟?”

 关山月道:“货卖识家,卖给最想要,最急着要的人。”

 白胖老者道:“你找错人了,最想要,最急着要这份名单的人,应该是名单上的那些人。”

 关山月道:“不错,可是名单上的那些人,十个有九个都穷,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所以我只有转而找两位了,两位也是最想要,最急着要这份名单的人,是么?”

 白胖老者道:“怎么见得老夫兄弟有银子?”

 关山月道:“两位也许没什么银子,但绝对比名单上那些人强,而且,两位还有个在上头的人,事关大功,怎么也会筹出这笔银子来。”

 白胖老者道:“你精明。”

 恐怕还是真心话。

 关山月道:“不然怎么配做生意人,怎么能吃这碗饭?”

 白胖老者道:“你不觉得这笔生意险了些么?。”

 关山月道:“哪种生意,哪一笔,都有风险,只是生意人不怕,也不能怕,两位应该听过,赔钱的生意没人做,杀头的生意有人做。”

 白胖老者还待再说。

 关山月道:“话说的够多了,不说了,我只想听一句,这货,两位要是不要?”

 白胖老者道:“你既然知道老夫兄弟也是最想要,最急着要的人,似乎也多此一问。”

 有点。

 黑瘦老者道:“就看你要的是什么价钱了?”

 关山月道:“快人快语,以我看,不管我要什么价,两位应该都舍得。”

 黑瘦老者道:“那不一定,即便舍得,拿不出来也是无可奈何。”

 关山月道:“我不说了么,两位上头…”

 白胖老者道:“老夫兄弟要听,你要什么价?”

 似乎不愿关山月提他俩上头那位。

 关山月道:“以两位看,名单上那些人,人人一条命,有的恐怕还有家,值多少?”

 白胖老者道:“人命无价,你这么算,老夫兄弟出不起。”

 关山月道:“人命是无价,不过,名单上那些人的命,在两位及两位上头那位眼里,恐怕不值什么钱,两位不必担心出不起。”

 白胖老者道:“这倒是,多亏你提醒了老夫,那些人本就该死,有家的该抄家。命值什么钱?那么,你要什么价?”

 关山月抬起了手,伸出一手指。

 白胖老者道:“这是多少?”

 关山月道:“两位说呢?”

 白胖老者道:“总不会是一百两。”

 关山月目光一凝:“两位还要不要往下谈?”

 白胖老者道:“一千两?”

 关山月收手指垂下手:“两位是不是小看我?”

 白胖老者道:“难道是一万两?”

 关山月道:“这才像话。”

 白胖老者变,叫:“一万两银子…”

 关山月道:“不是银子。”

 白胖老者一怔,叫得更大声:“金子?”

 关山月点了头:“不错,一万两金子!”

 “黑白双煞”双双脸色大变,白胖老者道:“后生,你疯了!”

 关山月道:“你看像么?”

 白胖老者道:“名单上那些人,值得了么?你刚还说…”

 关山月道:“论命,名单上那些人的命,值不那么多,但是这份名单却是你二位跟你二位上头那位想要,急着要的,而且这份名单关系重大,这就值了!”

 黑瘦老者两道目光紧盯关山月:“后生,你不该是老夫兄弟不知道的人。”

 关山月道:“怎么说?”

 黑瘦老者道:“你十足的老江湖。”

 难怪他会这么想,以关山月在“小孤山”跟这件事上的表现,尤其是在这件事上的表现,的确像个十足的老江湖。

 关山月暗暗一怔,没说话,是一时说不出话来;这时候他也发觉,他像个十足的老江湖,而不是刚入江湖没多久的年轻人。只是,他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他没有想到,就是因为他是块材料,是个奇葩,是个奇才,跟郭怀一样,都百年难遇,可以肩负重任,所以苦大师才救他,才倾囊传授一身所学。

 黑瘦老者见关山月没说话,又道:“可是年岁不像。”

 关山月定了神,说了话:“又怎么说?”

 黑瘦老者道:“你太年轻,即使过人,称得上老江湖,也得历练个三年五载,何况你像个老江湖里的老江湖,你今年才多大,又进入江湖多久?”

 关山月道:“你把话扯远了。”

 这表示关山月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了。

 白胖老者回到了正题:“你漫天要价,老夫兄弟要就地还价…”

 关山月道:“不二价,我一文不多要,可也一文不能少。”

 白胖老者道:“老夫兄弟出不起…”

 关山月道:“我不勉强,也勉强不了。”

 他要出亭。

 “黑白双煞”忙又拦住。

 关山月停住,道:“两位出不起我要的价,可是这份名单偏是两位跟两位上头那位想要,急着要的。唯今之计,只有强取豪夺一条路:但是,两位请自问,强取得了,豪夺得了么?”

 “黑白双煞”恐怕早就自问过了,他俩自己明白,既不能强取,也不能豪夺,否则不会费舌到如今。

 白胖老者说了话:“后生…”

 关山月截了口:“应该还有个办法。”

 白胖老者道:“什么办法?”

 关山月道:“让我跟两位上头那位当面谈。”

 白胖老者道:“你一直提老夫兄弟上头那位,老夫兄弟上头那位,你怎知老夫兄弟上头还有人?”

 关山月道:“在‘小孤山’两位自己说的…”

 白胖老者道:“‘小孤山’事是‘小孤山’事,眼前事是眼前事,不是一回事。”

 关山月道:“果真如此,两位既出下起我要的价,我跟两位就没必要多谈了。”

 他又要出亭。

 “黑白双煞”就是拦住出亭路不让。

 当然,关山月也不是真要走,关山月要是真要走,再来两个“黑白双煞”也拦不住。

 “黑白双煞”老江湖,也不会不明白,他俩以为,关山月还是想做成这笔生意。可是若是让关山月认为做不成这笔生意了,关山月会真走,那么一来,遭受损失,甚至倒霉的还是他俩。

 白胖老者道:“你要见老夫兄弟上头那位?”

 这应该是承认,他俩上头还有人了。

 关山月道:“我这是为两位,跟两位上头那位着想,两位出不起,焉知两位上头那位也出不起?”

 白胖老者道:“后生,你不是别有用心吧?”

 关山月道:“你何指?”

 白胖老者道:“你是‘鄱县’来人,既救回了董家后生,又想找出‘九江’是谁雇人掳人。”

 不是没想到。

 不必老江湖,任谁都想得到。

 关山月淡然道:“若真如两位所想,我何必花工夫,费舌,出手两位实话实说,甚至把我带到两位上头那位面前,恐怕两位不会不听我的。”

 这话说得算是客气。

 “黑白双煞”没承认,也没否认。白胖老者道:“老夫兄弟愿意相信你,也愿意带你去见老夫兄弟上头那位,可是老夫兄弟上头那位从不见外人…”

 关山月道:“我还是那句话,不勉强,也勉强不了,此处做不成生意,自有做得成生意的地方。‘江西’既有这么一位,相信别的省一定也有这么一位,我拿别处卖去,虽不是‘江西’,总是一桩大功,一定有别人想要,急着要。”

 他再次要出亭。

 这次就不知道是真要走,还是只是作态了。

 “黑白双煞”却是仍不让开,白胖老者两道目光忽然变得冷电般,似两把利刃。

 紧紧视关山月,震声发话:“后生,你究竟是何来路…”

 真够小心的。

 关山月淡然道:“我懂你的意思,请放心!三条路,走中间,我两边都不沾,这样才能左右逢源,两边得好处;否认我生意做不成,一文也赚不到,两位请想,是也不是,信不信也任由两位。”

 黑瘦老者说了话:“后生,你既出高价,又要跟老丈兄弟上头那位当面谈,是不是该让老夫兄弟先看看货?”

 白胖老者立即附和:“不错!”

 关山月道:“还不放心么,我若不知道那两个有这份名单,怎么会说?既然知道又怎么会不要?既然要到了手,更不会轻易给别人,或者毁去,那么,它不在我这里,又在那里?”

 黑瘦老者道:“你说的是理,可是,那有买家不先看货呢?”

 关山月道:“你说的也是理,买家是该先看货,干该万该。但是,两位不是买家,买家应该是两位上头那位,即便是两位上头那位,也得先愿意出这个价,把万两黄金摆出来,否则,照样不能先看货。”

 是这个理。

 也足证更小心。

 “黑白双煞”算是碰见对手了。

 对手似乎高了一筹。

 “黑白双煞”脸色又是一阵晴不定,白胖老者说了话:“你且等着,晚上自会有人来找你,带你。”

 关山月道:“要我就在这里等?”

 白胖老者道:“这里最好,但地处荒郊,没吃没喝,不能让你在这里等。”

 关山月道:“要我在哪里等?”

 白胖老者道:“哪里都行,随你。”

 关山月道:“哪里都行?找得到我?”

 白胖老者道:“只管放心,只要不出‘九江’城,一定找得到你。”

 还真是,或许“黑白双煞”没想到关山月找到“九江”来,否则就正如关山月所料,他一进“九江”城,就会遭人盯上了!

 关山月道:“我就等到晚上,可是话说在前头,我过时不候,即便还能找到我,可不再是这个价钱了。”

 关山月知道“黑白双煞”居于人下,不能不小心,而且连带人去见都做不了主,不敢冒然迳自带人前去,得先请示。他有把握名单关系太以重大“黑白双煞”上头那位,一定会信有不信无,即便是冒险,也一定会派人带他去见,何况“黑白双煞”跟那两个一样,也会打想藉主子夺取名单的算盘!所以他才答应等。

 “黑白双煞”也没有犹豫,白胖老音道:“就这么说定了,老二,走!”

 话落,双双腾身而起,飞不见。

 关山月没动,他没有跟踪,他料定到时候一定会有人来找他,带他,何须跟踪?

 真说起来,这儿不错,安静,城墙,野草也不是都没看头,不是不能在这儿坐会儿。

 只是,亭子里脏,没处可坐,关山月还是走了。

 这时候头已经偏了西了。

 到晚上没有多久时候了,能上哪儿去?

 “九江”不是没有名胜古迹,可是天已经这时候了,能上哪处名胜古迹去?

 再说,这时候关山月也没那个闲情逸致。

 他还是选了一家茶馆。

 这家茶馆就在他离开城郊不多远的一条街上。

 这条街没有“陆羽居”所在的那条街大,茶馆也没有“陆羽居”座头多,可是,除了卖茶,卖唱之外,比“陆羽居”多卖了一样——点心。

 正好,喝茶,听曲,再拿点心当顿晚饭,时候也就差不多了。

 进了茶馆刚落座,他就知道让人盯上了。

 跟在他后头进来一个茶客,中年人,一般的穿着打扮,进来就坐在他背后不远一付座头上,不显眼的一个人,跟一般茶客没两样,可是他就觉得出,这个人是盯他的。

 突然之间,他有点惊急,他想起了一件事,茶馆、酒肆这一类的地方,常有要饭的进来乞讨“陆羽居”有,这家茶馆恐怕也不例外。

 他都能觉得出,刚进来,坐在他后头这个人是盯他的“丐帮”在“九江”分舵的这些弟兄,更知道“九江”地面这些人,万一为帮他的忙,管个闲事,有所行动,那可会帮倒忙。

 所以他开始时刻留意,留意有没有要饭的进来乞讨,要是有要饭的进来,趁着乞讨有所行动,他好暗地里阻拦。

 好在从他进来落座,到他吃过点心,天色已黑,并没有要饭的进来乞讨。

 他不免又有点诧异,这家茶馆怎么会没有要饭的进来乞讨?是不是“九江”的要饭的,一时都销声匿迹了,为那件事忙,或者得暂时避一避?

 茶馆上了灯,刚上灯,坐在他后头那中年人站起身走过来,到了他座头旁,只说了一句话:“是时候了,跟我走吧!”

 转身往外走了。

 他没料错“黑白双煞”上头那位信有不信无要跟他相见了。

 他也真没觉错,把茶资、点心钱放在桌上,跟着出去了。

 出了茶馆,看见了那个人的背影,拐进了不远处的一条巷子,他跟了过去。

 进了巷子,没有灯光从两边外,比街上黑多了,他有过人的眼力,不怕黑,看得见那个人正往前走,他保持一定距离跟在后头。

 天色越来越黑,那个人在巷子里东弯西拐,走一条巷子又一条巷子。

 关山月听出来了,隔一段距离之后,不远处便躲得有人。

 关山月知道,这是怕另有别人跟在他后头,也就是怕关山月另外带有帮手。

 这些人做事真够小心,只是太不知关山月了,关山月还要带帮手?

 就这么,足足走了顿饭工夫,只怕已经走遍了半个“九江”城,前面那中年人才在一条巷子里的一户人家门口停了下来。

 这户人家,大门比两旁跟对门人家的大门宽,也高大些,只是门口没挂灯笼。

 这不是一般人家,这是“九江”的有钱人家,可还算不上大户。

 那中年人叫开了门,两扇大门开了,才有些微弱的灯光出来。

 那中年人转身向关山月抬抬手,又指指已经开了的两扇大门。

 关山月明白,走了过去,近前,听那中年人说了话:“到了,进去吧!”

 大门里站着另一个中年人,也是一般下人打扮,那是开门的,脸上没表情。

 关山月进去了,那下人打扮的中年人关上了两扇大门,带关山月到这儿来的那个中年人没进来。

 下人打扮那中年人说了话,只三个字,还冷冷的:“住里走。”

 关山月不在意,迳自往里走,看见了,再往前是院子,有堵“影背墙”墙那边有灯光,可也不算很亮。

 过了“影背墙”不小的一个院子,两边厢房没灯光,有灯光的地方是堂屋,垂着帘,看不见里头,只看见堂屋门外头站着个人,藉着帘子后头出来的灯光看得出来,又是个下人打扮的中年人,看见关山月转过了“影背墙”说了话:“这边来。”

 这户人家的谱儿不小。

 本来嘛,有钱人家。

 这要是真正的大户人家,恐怕谱就更大了。

 到如今还没看见“黑白双煞”关山月知道“黑白双煞”虽然上头有人,在这些人里头可都有他俩的‮份身‬与地位,绝不是下层的。

 关山月走过去,刚到滴水檐前,那垂手肃立,下人打扮的中年人又说了话:“禀报,来人到。”

 来“人”到,连个“客”都不说。

 也难怪,关山月本就不是客。

 随听里头有人说了话,话声低沉,而且冰冷:“让他进来。”

 那下人打扮中年人应一声,向关山月:“听见了?”

 也不管掀帘子。

 真够客气的。

 关山月还是下在意,自己伸手掀起帘子进去了。

 进了堂屋看,有钱人家的堂屋,算得上气派,条案八仙桌,太师椅,大红锦垫,对宫灯,应有尽有,桌上一套茶具,看得出是“景德镇。”的上好细瓷。

 桌前站着一个人,中年人,可不是下人打扮了。海青大褂儿,卷着一双雪白袖口;瘦高个儿,瘦削脸,长眉细目,鹰钩鼻,薄嘴,加上冰冷的脸色,一看就知道是个深沉的角色,而且还是个难斗的高乎。

 一见关山月进来,两道阴冷目光盯上了关山月,而且说了话,话声仍然低沉,却更冷:“候着!”

 只这两个字,没让坐。

 真不是待客之道。

 还是那句话,关山月就不是客。

 是来做生意的,而且是来做那种生意的,不是么?

 关山月仍然不在意,但是他要去客位坐。

 那瘦高中年人冰冷一句:“你干什么?”

 抬手就拦。

 他手五指修长,苍白,没有血

 关山月像个没事人儿,抬手格开,走到客位坐下。

 瘦高中年人变,一双细目还闪冷芒,就要再动。

 一个话声从后头传了过来,中气十足:“屈管家!”

 只这么一声,瘦高中年人立即收势停住,扬声发话:“主人到了!”

 这是让关山月知道,主人来了,该站起来了。

 其实这不用人示意,一般人都知道这个礼。

 关山月听见了,但坐着没动。

 瘦高中年人脸色又一变,二次扬声:“主人到了!”

 关山月仍没动。

 瘦高中年人目厉芒,就在这时候,后头二前一后来了三个人。

 瘦高中年人目中厉芒敛去。

 关山月站了起来。

 三个人,后头两个是“黑白双煞”前头一个近五十年纪,一般身材,太阳高高鼓起,两眼炯炯有神,海青缎子长袍,还罩了件团花黑马褂,穿着气派,像个有钱人,不用说,他是主人。

 也就是京里秘密派驻“江西”监视一省官吏,并严查隐藏“江西”各地叛逆的那个人物。

 这样的家,这样的穿着打扮,这是以一般的有钱人家为掩护。

 事实如此,除非是明眼人,或者是已经知道的人,不然在这里闻不到官气,也闻不到江湖味儿。

 关山月没有抱拳说什么,他站了起来,已经算是主人,跟主人打招呼了。

 这问堂屋没多大,由里往外,由左往右,怎么走也不过几步路,所以“黑白双煞”陪着主人很快就到了近前,白胖老者道:“启禀老爷,就是他。”

 这“他”当然是指关山月。

 主人倒是和颜悦,微微抬手:“请坐。”

 主人的手更白,而且细,一点都不像他这个年纪人的手。

 当然,饭来张口,茶来伸手的有钱老爷嘛!

 客主落座,主人又道:“请教。”

 关山月道:“不敢,姓关。”

 他只说了姓,没说名。

 主人道:“尊驾从哪儿来?一向在哪条路上得意?”

 京里派驻在“江西”的,说的话可不是京片子。

 京里派的可不一定都是京里的人。

 关山月道:“有劳主人动问,江湖生意人,谈不上在哪条路上得意。”

 工人道:“尊驾客气。”

 关山月道:“这是实情实话,江湖生意人,长年到处跑,今南北,明东西。有生意可做,那条路都算得意;无生意可做,那条路都不得意。”

 还是真的。

 主人微一笑:“听尊驾说话,尊驾十足的江湖老生意,但是我身边这两位说得对,尊驾的年岁跟尊驾这个老生意不相配。”

 关山月道:“他两位抬举,主人夸奖。”

 没多说什么。

 主人道:“听我身边这两位说,尊驾坚持非跟我当面谈笔生意不可?”

 关山月道:“那倒不是,也可以跟他两位谈,奈何他两位做不了主。”

 主人道:“价钱?”

 关山月道:“不错。”

 主人道:“听说尊驾是卖一份什么名单。”

 关山月道:“不错。”

 主人道:“不管是什么名单,尊驾怎么会找上我这么一户人家?”

 这是还不想承认,他是关山月要找的人。

 关山月道:“已经到了此时此地了,主人还说这话,未免太无趣,若是我找错了人,请容我告辞。”

 他站了起来。

 这一招厉害。

 主人忙抬手拦:“尊驾请坐,尊驾请坐。”

 关山月又坐下了。

 主人道:“玩笑一句,尊驾万勿当真。”

 关山月道:“生意人不懂玩笑,也不知是玩笑。”

 主人道:“真要论这笔生意,恐怕尊驾不该跟我谈这一笔。”

 关山月道:“要请主人明教。”

 主人道:“尊驾抢了我要的人去,害我白白损失了一大笔,尊驾欠我的,怎么还能跟我谈生意?”

 关山月道:“但不知这一句,主人是玩笑,还是当真。”

 主人道:“玩笑如何?当真又如何?”

 关山月道:“主人若是玩笑,我一笑置之,若是当真…”

 主人道:“尊驾就又要告辞?”

 关山月道:“这回还不对于,我只是有话要说。”

 主人道:“尊驾请说。”

 关山月道:“我抢人是从‘小孤山’抢走的,害主人损失一大笔,欠主人的,是主人雇的人,不是我。”

 是实情。

 主人道:“我再次派人去‘小孤山’,那个姓华的寡妇已经躲了,我当然是找得到的,尤其是自己送上门来的。”

 关山月道:“这么说,主人是认定我欠主人的。”

 主人道:“可以这么说。”

 关山月道:“那么以主人之见?”

 主人道:“尊驾应该拿那份名单抵债,而不该跟我另谈生意狮子大开口。”

 关山月笑了:“主人打的好算盘。”

 主人道:“尊驾,我说的是理。”

 关山月‮头摇‬:“理不是这样的。”

 主人道:“尊驾…”

 关山月道:“主人要是认为这是理,这笔生意就没法谈下去了。”

 主人道:“我本来就认为尊驾不该跟我谈这笔生意。”

 不错,他刚才说过。

 关山月道:“那就不必谈了。”

 他站了起来。

 那瘦高中年人跨步来到,挡在面前。

 关山月道:“请问主人,这是干什么?”

 主人道:“你是个老江湖生意人,不该有此一问。”

 关山月道:“我明白了,我请主人有十成把握再动手。”

 主人道:“这是说…”

 关山月道:“要是抢不走这份名单,我会把这份名单卖到他省去,那对主人是大损失,也是大不利。”

 主人道:“他省没有像我这样的人。”

 关山月道:“主人既许我为老江湖生意人,就应该相信我知道‘江西’有,他省一定有。”

 主人道:“即使他省有像我这样的人,但藏匿‘江西’各处叛逆的名单,他省不会要。”

 关山月道:“何妨试试看?”

 主人道:“藏匿‘江西’各处叛逆的名单,对他省没有用。”

 关山月道:“我不这么想,不这么看,我认为,要是他省缉捕藏匿‘江西’各处叛逆,那是大功,对主人来说,那大不利。”

 主人倏然而笑,笑得,笑得冷:“说不得我只好赌一赌了,不管怎么说,你是来得去不得,我不会让你走的。”

 这话说得够明白了。

 也等于是下了动手令。

 瘦高中年人动手了,他抬手劈就抓。

 一举两得,名单定然藏在关山月怀里,这里也是关山月的要害。

 出手快,而且五指透寒风,这种寒风不止能透衣,而且能透骨。

 看来,这瘦高中年人双手练有什么特殊功力。

 关山月扬了眉:“我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

 他飞起一指点出。

 瘦高中年人一惊,要沉腕变抬。

 关山月化点为拍,疾快如风,一掌正拍在瘦高中年人手背上。

 “叭!”地一声脆响“啊!”地一声惊叫,瘦高中年人左手握右掌疾退,脸色都变了。

 想必不怎么好受。

 恐怕还不止不好受。

 主人为之-一怔,他听“黑白双煞”说了,这个年轻人武功高,是高手里的高手,可没想到他手下这个好手,只一招就败下阵来,而且还伤得不轻,他忙叫:“你两个!”

 这是叫“黑白双煞”

 “黑白双煞”动了,从主人背后双双扑出,带着一阵风扑向关山月。

 过手了,而且是手下败将,关山月知到他俩的深浅,知道怎么对付他俩。

 他没躲,跨步上,三条人影合在了一起,来回两次错,快如闪电,然后,两声闷哼,三条人影分开,两条人影后退,后退的两条人影一白一黑,影定人现,是“黑白双煞”他俩面如死灰,并肩而退,一动不动。

 关山月说了话:“主人这位管家,手上练有歹毒掌力,以前一定伤过人,今后不能再伤人了。‘黑白双煞’曾经横行‘齐鲁’,造过不赦罪,今后再也不能再横行,更不能再助纣为,为虎作伥了…”

 主人脸色大变,霍地站起,惊怒暴-:“你…”关山月道:“如今恐怕得你自己来了。”

 主人道:“我有的是人,来…”

 本来嘛!京里派驻“江西”监视一省官吏,严查隐藏“江西”各处叛逆的人物,手底下怎么会只这三几个人?只是,他才叫一声“来”“人”字还没出口,关山月已经跨步欺向了他。

 主人一声冷笑:“不要把我当成他三个!”

 他先关山月一步出了手。

 关山月欺近,也出手。

 互换一招,各退一步。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关山月知道,还真不能把这位主人当成那三个。

 本来就是,这么一个角色,岂会是等闲人物!

 主人说了话:“年轻朋友,我不能不承认,你是我生平仅见的好手,年纪轻轻,几乎让人不能信,报个名号。”

 关山月道:“我没有名号。”

 主人道:“总有名字。”

 关山月道:“那无关紧要,你不必知道。”

 主人道:“你不愿说,我可以不问。这么一身好武功,在江湖上混,可惜了,到头来除了虚名一无所获。投效朝廷,跟着我,凭你,我担保不用多久,一定能出人头地,飞黄腾达。”

 居然动了爱才之念,为朝廷揽人了。

 关山月道:“是么?”

 主人道:“像我等这些人,那一个不是江湖出身?只是由于各人的所有不同,成就也就不一样,可绝对比在江湖上混强。”

 关山月道:“投效朝廷,跟着你,所为何事?监视‘江西’各地官吏,严查‘江西’各地叛逆?”

 主人道:“不错,‘江西’的大小官吏怕,‘江西’的叛逆更怕,何等威风,何等神气?”

 关山月道:“恐怕监视官吏的时候少,严查叛逆的时候多。”

 主人道:“那是当然,你还没有投效入行,就已知个中奥妙,深得三昧,确是干这一行的材料,吃这碗饭的好手。官吏到底是自己人,碰上了扎手的,或是整错了人,有一天会倒大霉,不如睁一眼,闭一眼,他花钱消灾,我财源滚滚,这是干这一行,吃这碗饭的财路。至于那些叛逆,一不是自己人,二不肯花钱,也没钱可花,除一个就是功,一得利,一得功,当然这么干。”

 关山月道:“既出身江湖,应该都是汉族世胄,前朝遗民,怎么那些叛逆倒成了不是自己人了?”

 主人道:“年轻人,形势比人强,既投效了朝廷,吃了粮,拿了俸,成了朝廷的人,当然得站在朝廷这一边。”

 这是实情,也是实话。

 倒也老实。

 关山月道:“这我就不明白了,既是如此,为什么你会花钱雇人,劫掳‘鄱县’县令的儿子。”

 主人脸色变了,两眼也闪现了冷芒:“那不一样,那狗官跟我有仇。”

 关山月道:“那么样一个官,当然拿不出消灾的钱财,如今又听说你跟他有仇,显然你不是要钱财,而是要人命,只是,有这么大仇么?”

 主人脸色怕人,道:“有,当然有。”

 关山月道:“‘鄱县’不过一个七品县令,无论如何,你的‮份身‬、地位都高于他,怎么会跟他结这么大仇?”

 主人道:“我不想说,我只能告诉你,十年前他在‘辽东’‘千山’下一个小县份任县令,比如今更多了份连朝廷的帐都不买,能不要身家,不要命的臭脾气,就是那时候结下了这个仇。他得罪的还不止我一个,别个都懒得跟他计较,只有我不愿放过他,正好我派驻‘江西’,当然要报这个仇,雪这个恨。”

 一句“辽东”“千山”下一个小县份,听得关山月心里-一跳,尤其还有一句“十年前”更引得关山月留意,主人既不想说,他也先不问,他道:“既是如此,以你在‘江西’的‮份身‬、地位,何必雇人下手?”

 主人道:“你人在江湖,不知道,他虽是个小县份的七品县令,可是有政绩,得民心,尤其他那臭脾气,朝廷都知道,再加上他有一个举人儿子,万一事败,让朝廷知道是我,不但我这个位子保不住,恐伯连脑袋都会掉。”

 关山月道:“难道你就不能让朝廷知道,十年前…”

 主人道:“你不知道,十年前京里派我跟我几个同伴前往‘辽东’‘千山’下,出极其机密的任务,不能让人知道,连我跟我几个同伴间都互不相识,不知彼此的来处,不能谈论,一旦遭这个小县令盘查,只能吃哑巴亏。”

 原来如此,那倒是!

 这几句话,听得关山月不止心头猛跳,简直就心神震动。

 难道就是…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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