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树后的青衣少年见他仍然没有过来瞧瞧之意,心中大不服气,灵活的眼珠一转,便又
道:“楼上残灯伴晓霜,独眠人起合
,相思夜一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
眼见那薛陵微微动容,当下暗道我若不能把你引到树后,算我没有手段,要知他
的这一首正是刚才那薛陵
的两句,显示出他不但
有才学,无所不知,而且还含有逗引薛陵之意。
这青衣少年接着连诵两首绝句,其一是:“北邙松柏锁愁烟,燕子楼中思悄然,自埋剑履歌尘散,红袖香销已十年。”
其二是:“适看鸿雁岳
回,又玄禽
社来,瑶瑟玉萧无意绪,任从蛛网任从灰。”
薛陵果然被
拨得站了起身,那青衣少年傲然一笑:心想任教你如何强项,也不怕你不好奇的过来瞧瞧。
他念头尚未转完,薛陵已再坐下去,恢复漠然的神态。
原来这处荒凉地方正是脍炙人口的“燕子楼”遗址,这个哀凄的故事由于唐代大诗人白居易在他的“长庆集”中提及,历代的读书人无不知晓。
这个哀
绝伦的故事发生于唐代长庆元年,其时驻守徐州的武义军节度使张建封已死了二十年,他生前礼贤下士,天下名士皆向风延颈,韩文公曾任他麾下从事,白居易游徐泗闲时,也受过他的访宴,就是那一次的
宴上,张尚书命爱
关盼盼,以歌舞佐酒,一席皆
,其后张民逝世,关盼盼眷念旧情,矢志不嫁,独自居于张府中的燕子楼,一晃过了十余年,白居易才从卜系员外郎张仲素口中得知关盼盼幽居燕子楼多年之事,张仲素并曾因此而作了“燕子楼”三首七绝,便是前节那青衣少年连绩
诵的那三首绝句。
白居易得闻此事,回忆当年盛筵歌舞,有感于心,便也作了绝句三首,诗云:“满窗明月满霜,被冷灯残拂卧
,燕子楼中霜月夜,秋来只为一人长。”第二首是:“二钿晕罗衫
似烟,几回歌着即潸然,自从不舞宽棠曲,叠在空箱十一年。”第三首是:“今
有客洛
回,曾到尚书墓土来。见说白杨堪作柱,争教红粉不成灰。”
这第三首最末的两句意思说张尚书墓上的白杨树如今已经
大得可以做柱,何以红粉佳人尚在人世?
此外,白居易又另赠关盼盼一首绝句,也是这个意思。
白居易赠关盼盼的绝句是:“黄金不惜买娥眉,拣得如花四五枝,歌舞教成心力尽,一朝身去不相随。”
这首诗的意思明顾地责备她没有相随张尚书于地下,有负张尚书当年黄金聘美的恩惠。
关盼盼得到白居易的诗之后,反覆证之,泣道:自张公逝世,妾非不能死,却想百载之后,不知内情之人以为我公重
,所以才会有从死之妾,反而有玷我公清范,所以才偷生苟活。
于是,她也作了一首绝句,诗云:“自守空楼饮恨眉,形同
后牡丹枝,舍人不会人深意,讶道泉头不去随”诗中的“舍人”便是指白居易而言,其时他官拜中书舍人。
关盼盼自从得读白公之诗,惘惘旬
,不食而卒。
这个哀
多情的故事由于白居易记载在长庆集中,所以举世皆知,后人的诗词中但说“燕子楼”三字,无不知道就是这一段顽
凄绝的经过。
薛陵是伤心人别有怀抱,所以到这燕子楼故址放声一恸,追古思今,不尽伤情。
这刻他虽是被树后的人
拨,但心灰如死,终于懒得到树后瞧看。
过了片刻,树后的青衣少年既不出声,也不现身,反而使得薛陵的心思转到那人身上,暗暗测忖他是何等样之人?为何故意
拨自己?现下又为何毫无声息?
正在想时,十余丈远处突然传来朗朗大笑之声,气沛劲足,一听而知乃是内家高手无疑。薛陵动也不动,竟不向笑声来路望上一眼。
笑声忽然迅疾移来,眨眼间,声随人坠,一个年约三旬左右的俊秀书生出现在他眼前。
他
间
着一支金笛,手中拿看一柄摺扇,此时笑声已歇,嘴角间还留存一抹阴冷的笑容。
他见薛陵毫不理会,双肩一皱,冷冷道:“眼下既不是无声胜有声之时,更不是视若无睹就可以免祸的,难道说你骇怕得不敢瞧我?”
薛陵立即转眼望他,目光中
出挑战的意味。他早就从那笑声中听出来人乃是金明池,是称为当今天下第一高手。当此之时,他已迅快的转过许多念头,但不论是逃走或是
敌都不行,所以索
不加理会。然而他忽然间想起树后的人,暗忖:若是此人冒失走出,定然难逃一死。
金明池极锐利的视察看他,发觉他目光中突然泛起疑虑之
,顿时大惑畅意,冷笑数声,道:“怎么啦?你忽然感到生命可贵,很值得留懋是不是?”
薛陵淡淡道:“我多年前就已不把生死二字放在心上,你爱信不信都不要紧,其实我是为旁人担忧。金明池呵呵一笑,道:“说得好,竟是替旁人担忧,但齐茵可不是容易对付的人,况且我还不想取她性命,倒是你自己一条小命危在旦夕,正须大大的担忧才对。”
薛陵淡然一笑,道:“你又弄错了,我何尝不知她的本领比你赫赫有名的金明池还强,我乃是想到你眼下满”腔杀,万一有些游人无意闯到,只怕会遭到无妄之灾。”
他这话实是说给树后之人听的,不过有一点他大感疑惑的是自从笑声一起,树后别说没有声息,甚至连呼吸之声也丝毫不闻。若不是业已离开,那就是屏住呼吸,不过自始到终都没有听到那人离开的声响,难道那人本领如此高强,竟能无声无息地离开?
金明池四周瞧了一眼,道:“不错,任何人无意闯到此处,那是自寻死路,纵然是齐茵也不能例外。”
他唰一声打开摺扇,又道:“我平生不做没有把握之事,你不妨瞧一瞧此扇。”
薛陵定睛望去,但觉毫无异状,便耸耸肩,头摇表示全不明白。
金明池冷笑道:“此扇有三支钢骨乃是海底万载寒铁所铸,可以飞出伤人。齐茵本领再高也是难逃钢骨刺体之厄。”
薛陵又耸肩道:“兵刃中夹有暗器何足为奇,又不是只有你才办得到。”
金明池道:“你真是井底之蛙,无知之极。须知这万载寒铁的扇骨极是沉重,寻常高手决无法当作暗器使用。正因此故,这三
扁骨在我手中便变成威力无匹的暗器。头一件无坚不摧,可破任何护身气功。第二件速度奇异,快慢由心,快之时逾于闪电,慢之时可比普通暗器慢上两三倍之多。”
他这么一说,薛陵不是寻常武师,顿时明白这等暗器威力果然举世无匹。齐茵若是事前没有防备,的确无法逃得出他的毒手。
他微讶问道:“你为何把这秘密告诉我?”
金明池道:“这个秘密将随你的躯体长埋于地下,我为何不敢告诉你?”
薛陵点点头,道:“有理,原来如此。你打算一刀取我性命,抑或使用毒刑慢慢的磨折我?”
金明池道:“都不是。”
说时,举步迫近他面前,伸出扇子在他肩上轻轻敲了一下,问道:“你现下有什么感觉?”
薛陵一点也测不透此人葫芦之中卖的什么药,心想他想是打算施展奇奥手法使自己感到十分痛苦的死去。但觉体身全无异状,可是却不由
然大怒,厉声道:“我不告诉你,有本事你自己查看。”
殊不知这一来反而大大得益,只因金明池这一手乃是秘传上乘震经闭
手法,金明池虽是练过这门功夫,可是功力火候未是,自己没有什么把握,特地在他身上试一试。这刻薛陵应当全身发麻,内脏颤动才对。那知金明池错估了他的功力,以为他只是一般的武林高手而已,才会用这种未具火候的功夫对付他。
金明池为人城府深沉之极,闻言并不动怒,只微笑一下,道:“使得,我自己查看。”
他转身向来路走去,在草丛疏树间捡拾枯枝,片刻间已弄得一大堆枯枝放置在薛陵前面丈许处的地上。想是尚嫌末足,所以还转身去捡,这一回走出十多丈远,身形被树木遮住。
薛陵条然站起身,树后转出一人,正是那青衣少年。他一溜烟奔到枯枝堆的旁边,一弯
全都抱起,然后迅快地逐
抛在地上,横七竖八的散了一地。
他没有抬头瞧看薛陵,因此薛陵最多只见到他的侧面。那青衣少年动作好快,一转眼又转回树后,低声道:“快坐好,装出
道被制的样于。”
薛陵茫然坐下,从口音上听出这青衣少年正是刚才在树后
诗之人。眼下瞧他的身法,敢情不但身怀绝技,而且轻功之佳更是一时无两。
眨眼间,金明池抱着一大困枯柴回来,一见枯枝散布满地,甚是惊讶,眼珠一转,道:
“有谁来过?”薛陵不知该不该说话,只好连连眨眼。
金明池望一望他身后的大树,眉头一皱,大步走去。但走了数步,忽然转弯向旁边走去,接着又转回去,如此弯来绕去,竟无法走近薛陵。
大树后伸出一只手拍拍薛陵,示意他快走。薛陵起身转到树后,金明池明明瞧见,偏偏无法即时扑去。好个金明池不愧是一代高手,反而沉住气提聚起全身功力,张口大叱一声,声音自丹田中
出,宛若霹雳,地上的枯枝有十余
震得弹跳起来。
金明池顿时跃到树后,但见空空
,杳无人迹。那薛陵明明躲到树后,卸有如突然消失在空丸中一般,竟无丝毫线索可寻。
那薛陵失棕得越是古怪,金明池就越发不肯放松,抬头向树上瞧去,但见枝疏叶稀,莫说是一个人的躯体,即使是一头小鸟也逃不过他锐利的目光。
树上既然没有人影,金明池转念忖道:“我且不管那怎能避过我的耳目而逃走,目下立刻展开脚程在四周数里之内细搜一遍,谅他无能从我的搜索圈兔
。”他想到就做,立刻防身飞跃而去,以这株大树为圆心,自东面三里处开始,迅快绕圈搜索。
以他耳目之敏,脚程之快,在这十余方里之内,薛陵若是正在奔逃,绝难不被他发觅。
但薛陵其实还藏身在树后不远处一堆草丛之内,这堆野草虽是茂密,可是一则有两人躲在里面,二则山风吹掠之际,草随风动,以金明池的眼力,自无瞧不见之理,然而事实上金明池还向他们藏身之处多望了好几眼,却始终视如无睹。
薛陵当那金明池走了之后,正要开口,嘴巴突然被人堵住。但觉那青衣少年的手掌柔软软而微带一点香味,晓得他是不让自己做声之意,便轻轻颔首表示知道。
那只柔软的手掌缩了回去,两人抱膝而坐,呆了许久,薛陵天
沉稳,甚能忍耐,那青衣少年若不先行开口,他决计不会开口。
突然一阵风响从草丛旁边擦过,转瞬间,大树底下出现金明池的身形,原来他是去而复返。
他绕树运转数匝,便停在枯枝散布的地方,俯首沉思,一面细察那些枯枝的位置。
薛陵突然发觅身后的青衣少年微微发抖,当下十分讶异的回头瞧看。只见他两道细长的眉毛紧紧皱起,
出紧张吃惊的神情。他一直注视那边树下的金明池的动作,竟似是不晓得薛陵正回头瞧他。
薛陵实是想不出他何故吃惊,不过却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这个青衣少年双耳都有针眼,显然是戴耳环的
眼。其次他这对眉毛细细长长,真像女美子一般,不
想道:“他恐怕是个女红妆乔装改扮的,我只须取下他的帽子,一望便知。”
但他可没有这样做,回头望去,只见金明池子身俯得更低,伸指点算地上的枯枝。又用拇中二指伸开遥量其间的距离。
那青衣少年大概是懂得金明池在干什么,忽然抓住薛陵,五指力道甚强,抓得很紧,薛陵动也不动,但心中却不以为然地想道:“你心中虽是紧张,但也不该这么用力抓我,假使换了别人,那能忍受得住疼痛,不叫喊出声才怪哩,岂不是惊动了金明池?”
金明池量来量去,又举手搔搔头,凝眸寻思。薛陵感到臂上一松,敢情青衣少年已缩回手,当下也透一口大气,忖道:“想是不要紧了。”
果然过了片刻,金明池顿顿脚暴躁地向西面奔去,霎时不见影踪。
薛陵仍然不打算开口,他一点也不在乎如此闷坐下去。身后的青衣少年扒伏在他背上,嘴巴紧贴他耳朵低低说道:“快快出去把左边第二
枯枝踢开半尺左右,便立刻回来,不要弄出声息。”
他微微一笑,心想你倒底开腔啦。转念之际已弹了出去,如言踢歪地上枯枝,迅即又奔回来。
那青衣少年又趴在他背上贴耳说道:“那金明池不但十分聪明,而且学识渊博。我那个简陋的
踪阵法只能瞒他一时,刚才他算错了一着,所以终无所得。但他一旦决心放弃不再推究,反而恢复了灵智,不久就会触悟起算错之处,回转来再行计算推究。”
薛陵点点头,但心中不免十分狐疑,一点也不明白那个
踪阵法与他们藏匿之事有何关联?
还有就是这青衣少年倒底是男是女?他怎会认识金明池?何以要跟他作对而救助自己。
一连串的疑问在薛陵心中闪过,使他几乎忍不住出口询问。
那青衣少年又低低道:“我晓得你心中想什么。第一点,咱们眼下正是全仗
踪阵法掩蔽,所以他瞧不见我们。若是被他弄懂了这个阵法,我们便隐藏不住了。”
薛陵点点头,一则表示明白,二则告诉他猜得很对,这正是他心中第一个疑问。
那青衣少年紧接看又道:“远在两年前他在齐家庄第一次扬威武林之时,我就认识他了,还暗暗跟他斗了一下,然而敌不过他,所以积下怨恨,有机会定要稍挫他的气,直到今天才碰上这等良机。”
这番话已回答了他另外两个疑问,几乎也包括最后的一个疑问在内,便是他何以要帮助薛陵。不过,若是单纯的认定他仅仅是为了要跟金明池作对而援救自己,未免太过轻率。
当下举起一只手指,指一指自己。青衣少年道:“哦!原来问我为何救你。这倒不算希奇,一则你长相正派而英俊,定然不是坏人。二则金明池特地跟踪到此处
意加害于你,可见得你必有来历,是他不能放心之人,我要对付他,自然使他的对头越多越好,尤其是他认为须得赶紧除掉之人。”
薛陵大大佩服此人的聪明智慧,当下便指指耳朵,又向西面遥指,青衣少年不假思索的道:“你想问我为何不怕他听见我的话声是不是?你猜得不错,以他耳目之灵,若在一里半里之内,我这种附耳低语仍然可能被他发觉。不过有一点不可不知,这便是他不回转则已,若然回转,定是由于触悟推究阵法的错失,才赶快回来瞧瞧。他既然有别事存于心中,焉能全神查听一切动静?此所以我敢低声说话。”
至此薛陵不
佩服得五体投地,但觉这青衣少年真可当得上天下第一智士之名。他凝神向西方望去,不久,便见到一条人影如流星掣电般驰到。
果然又是那金明池去而复转,他到树下一瞧,顿脚长叹一声,便又循原路走了。
青衣少年欣喜得连连举手拍在薛陵肩上,轻扭道:“总算又小胜他一次了。”
薛陵道:“他乃是回到徐州城里,我往相反方向走全安没事了吧?”
青衣少年忙道:“声音小一点,他八成还在附近窥伺,你不论往那一方向走,不出半里,就会被他追上薛陵初时有点不服气,但回心一想,他的聪明才智举世莫及,这个推测总不会错到那儿去。便轻轻道:“那么我们要等多久才能动身?”
青衣少年沉
道:“这个金明池诡计多端,心
深沉无比,别人能窥伺一个时辰的话,他就能忍耐到一
之久,所以非到明天午后才有绝对把握。”
薛陵问道:“先生博学多才,想必不止识得一种阵法,何以刚才不改变一下,仍然以
踪阵法掩蔽身形?”
青衣少年开心笑一笑,道:“我姓纪,你叫我纪先生就对了,关于这个问题无怪你感到一阵不解,那是因为别的阵法都不能在仓卒间摆好,须得许多运用之物。同时这
棕阵法顾名思义,可以遮蔽别人视线,别的阵法多半是陷身其中方发生妙用,但在阵外之时,却能瞧得透…”
他话声略顿,接着便问道:“你贵姓大名?是不是新遭情变,故此这等伤心,独自到这荒郊凭吊前代遗迹,藉以尽情一哭?”
薛陵早就想过自己要不要说出真姓名之事,分析一下,认为不该说出,免得风波横生,遭遇无妄之灾。
要知薛陵虽是以铁铮的英雄好汉,但一则前此声名被毁,武林中人人都道他是贪
好
的叛逆之辈。二则他还须隐秘地查访齐南山下落,如若此刻让别人晓得了自己北上,总是于此一任务大有不利。
他道:“在下贾明,向来托迹镖行。至于以前遭遇的女男间事,不敢有污尊耳。”
青衣少年正待开口,突然中止,敢情一道人影已奔到十余丈以内,这人不用说也知是金明池。他睁眼四望,到了树下才停下脚步,厉声道:老子不信你能逃出掌心,还是乖乖的自行现身送死的好,不然的话,早晚教你晓得老子手段。”
说时绕树四下践踏,看他的意思似是认为薛陵躲藏在地底,此刻间已两度从他们身边数尺处掠过。
青衣少年这刻大反常态,好似丝毫不把金明池放在心上,一迳凝目打量薛陵。薛陵奇怪起来,指一指金明池,作出询问之
。
他摇头摇,伸手拔掉前面地上几株野草,便用指头在泥沙地面写道:“你何以要用假名?”
原来那“贾明”二字与假名同音,薛陵正是这个意思,好教他将来自知之时,也因为他明明说是假名而不会怪他,殊不料他如此机警,马上就测透了个中消息。
他只好歉然苦笑一下,
纪的少年又写道:“你真姓名是薛陵,对不对?”
薛陵大吃一惊,瞠目结舌,只见他抹掉字迹,另行写道:“我是隐湖秘屋一脉,姓纪名香琼。”
薛陵向他拱拱手,这时不但已名字中已知他是个女孩子,同时也因听闻过隐湖秘屋乃是武林十分奇异的家派,虽有此派之名,但从未听说过这一派有人出现于江湖。他惊讶地望着她,心想天下间竟有这么聪明美貌的女孩子,当真大开眼界了。
他伸指写道:“请姑娘恕罪。”
纪香琼立刻抹去,写道:“家师是你的姑母,你难道毫不知情?”
薛陵愕然摇头摇,纪香琼想了一下,哑然失笑。只因她师父出家投身隐湖秘屋一派之时,薛技还差二十年才出世,自然可能不知。
当下又写道:“抱犊岗下,不见不散。”写完抹掉字迹,起身向东南方奔去。霎时间已奔出十余丈,其时金明池恰好被树木挡住视线,到他绕回来时,但见二十余丈外一道白烟滚滚向东北贴地
出,竟瞧不出是件么物事放出这一大股白烟。
金明池长啸一声,迅快追去。薛陵见她手法奇诡变幻,竟有烟幕蔽身,又深知她机变百出,聪明无比,谅必有法子逃出金明池掌握。当下岂敢放过这千载一时的良机,连忙提气向北方奔去。
霎时间已奔出老远,荒野之中甚易隐藏形迹,藉着起伏的地形和木石等物,极力掩蔽棕迹,足足奔出二十余里才放心走上官道。
那抱犊岗在北面百余里远处,他昔年也曾经过,是以不须向人询问,一迳赶路。
半夜之时他已到了山下,
宿一宵,翌晨起来,便找妥一处能了望出数里之遥的高坡,屹立等待。
且说金明池追出三里左右,赶上那股白烟,拦住去路。他提聚起全身功力,准备劈击过去,但那股白烟霎时停住。隔了老大一会工夫,烟气渐淡,但见一个美貌少年
出身形,初时是面目,继而全身皆现。
金明池仰天大笑道:“除了你以外,天下问再找不到第二个如此诡怪多端的人,这两年来你躲到什么地方去了?可是跟齐南山在一起么?”
纪香玟暗暗心惊,想道:“这人当真智力绝世,是我唯一很难取胜的强劲对手。”
金明池察貌鉴
,想看透她对自己此言的反应。须知那齐南山本身固是无足轻重,可是为了齐茵之故,以及为了金浮图之钥之故,他的下落变的甚关紧要。
然而纪香琼面上却毫无表情变化的痕迹,使他一时之间不能遽下判断。当即在表面上装出淡淡的神情,又道:“是与不是你都不敢回答么?”
纪香玟微笑道:“我凭什么跟别的男人在一起?不过你这一猜也不是全无道理就是了。”
金明池沉
道:“莫非你虽是不曾与他在一起,但却晓得他的下落么?”
纪香琼摇头摇,说道:“我一点也不晓得齐南山的下落,但我此次踏入江湖,听闻他两年来全无踪影,许多武林人物到处找他,包括你在内,也都找不到。便发觉那人极是老谋深算,一切都预先做过严密的安排,才能够这样的突然消失无踪。因此我也很想找到他,跟他斗一斗心机计谋,至于你误认我跟他在一起之事,倒很合理,因为你曾于当时见过我,其后我和他一同失去踪影,自然会往这上面猜测。”
地分析得合情合理,金明池找不到破绽,心想:她以心机智谋自负,想找齐南山斗上一斗之言料必不假,当下道:“我若然探出齐南山的下落,定必让你跟他斗一斗,但现在…”
纪香琼
口道:“我若当真有心查访齐南山的下落,倒也不难。只怕你尚无丝毫眉目之时,我已跟他会面也未可知。”
金明池顿时暂且抑忍住责问她何故帮助薛陵之事,道:“你不是胡乱吹牛的人,敢是已查出了什么线索?”他直到这刻仍然不肯完全相信纪香琼当真不曾跟齐南山在一起,不过表面上却装出完全相信,所以赶紧追询。
纪香玟道:“不错,而且无妨向你逸
一点线索,那就是我晓得他有个女儿嫁到什么地方去了,只要找到齐茵,何愁查不出她父亲的下落?”
金明池淡淡笑道:“没有用,我已见过她了。”
纪香玟惊讶的睁大只眼,道:“这话可是当真?她在那儿?你们以前相识么?”
金明池道:“以前当然相识,说也奇怪,天下问英雄无数,但却没有一个是我的敌手,只有她还可以跟我一拼。”
纪香琼又问道:“你最近在何处见到她?”
金明池踏前数步,追到她身前数尺之内,说道:“就在前两三天,我在路上碰到她,你猜她跟谁在一起?”
纪香琼顿时有所触悟,道:“哦!原来那人是她的夫婿,这真是大出我意料之外的事,可见得世事茫茫,变幻多方,一个人的智慧显然甚是渺小。”
金明池不由半信半疑的望着她,心想她如此出力帮助薛陵逃走,难道与她毫不相识?那么她凭什么要出力帮助他呢?
当下头摇道:“那是金刀朱公明的叛徒薛陵,不是她的夫婿。”
纪香琼装出惊讶之
,道:“什么?这真是越变越稀奇了,齐茵怎会跟他在一起?你若是把事情始末详细告我,我就帮你去把他抓回来。”
金明池听了这话,疑心全消,便把路上如何遇见齐茵的详情道出,但自然隐去自己被击败一节,只诿说是因师门
情的关系,不便向她怎样,最后说道:“我听闻朱公明是个正人君子,所以望意替他诛杀薛陵,以我的份身,自是不便把薛陵抓起来送给朱公明,以致有示恩结纳之嫌。”
这两人各逞心机,说的话全是真中有假,假中有真,在金明池而言,虽则已不大疑心纪、薛二人乃是旧相识,但对于齐南山一节却依然不肯全信。纪香琼则须得用心机言语使他不再从自己身上
究齐南山的下落,进一步她还要查明白金明池对齐茵是不是已有野心。
要知这纪香琼乃是千伶百俐之人,不管那金明池如何掩饰作伪,但仍然晓得金明池要杀薛陵之故,大半是为了一个“妒”字。可见得他对齐茵已有了野心,她本要找寻齐茵,目下既是得知她已离开杭州,便须从他口中多查问一点她的行踪,然后与薛陵之言对证,如此定然稳能找到她。
只听金明池又道:“据齐茵说她也不知道她父亲的去向,我想来想去,深信只要设法找到你,就可以弄出齐南山的踩迹,那知你居然不晓得,还放走了薛陵。”
纪香琼道:“我细细推究过齐南山当
所作所为,但觉他极是老谋深算,所有的事情都按照计划进行,因此它的失踪自是极难找得到他,只有一点使人大惑不解,那就是他何故要用金浮图之钥为饵,制造一场高手之争,然后又突然失踪,这样做法对他有何好处?”
金明池道:“这一点我也甚觉不解,不过闲话休提,你先带领我去抓薛陵。”
纪香琼心想难关已到,须得打起精神应付了,当下道:“好的。”转身奔去,她施展出独门至
至妙的轻功,一连几个起落,快逾闪电,随即停步回头瞧看,但见金明池落后了两丈左右,霎时赶了土来。
金明池笑道:“你的轻功真好,我万万追赶不上。”
纪香琼道:“由此可知你的武功也有弱点,不能在每种功夫上都
倒别的人。”心中却想道:“我才不上你这个当呢!虽是我在短程纵跃上面或能胜得过你,可是若是起意逃走,便须较量长途脚程,其时全视内力强弱以分高下,总而言之,你想故意示我以可乘之机,看我逃跑与否便知我的真假,我却偏偏使你猜测不透。”
他们一道走去,不久,就回到那燕子楼的遗址。纪香琼指住那棵大树,道:“他就藏在树后数丈处的一堆野草之中。”
金明池道:“你的本事我很佩服,几时要向你请教这等奥妙无穷的阵法之学,目下他若是深藏不
,又有阵法掩护,我怎生抓得到他?”
纪香玟正要开口,突然臂上一紧,原来已被金明池五指抓住,接着感到一股力道从他五指指端攻入自己体内,顿时血气翻腾,全身乏力。
金明池冷冷的道:“我平生不信别人之言,对你也难例外,你帮我往前走,如若想借阵法弄什么古怪,别
怨我心狠手毒,走!”
他拉看她穿过大树,依照她所指点的方向走到一片茂密野草之处。
这刻正是因穷匕现,纪香琼全无法子可施,当下道:“不要找啦!他已经逃离此处了。”
金明池道:“何以见得?”说时,暗暗提聚功力,只等地一旦说出她乃是瞧见这儿的阵法布置已
而知的话,就立下毒手,因为她分明是使的
虎离山之计,特意引开自己以便他乘机逃走。纪香琼一点也不晓得此人心中有此歹毒打算,心中想道:“我若是说出实倩,他一怒之下,定必取我性命,如若推诿说得见阵法已
便知,这话二岁孩童也不能置信,说也无益。正自沉
,金明池又催道:“你怎生知道他已逃走?”
纪香琼迟疑一下,道:“我不想骗你,所以拒绝答覆。”金明池不
一楞,定睛望耆她,纪香琼真不敢跟他寒冷的目光相触,微微侧开脸庞相避。
金明池见她如此可怜服低,不觉泛起微笑,心想这位姑娘长得
美丽而动人,可惜我现下一心一意要把齐茵弄上手娶为
子,如若不是心中有了齐茵,她便是最理想的人选了,他触动了柔情,指力渐轻,最后放开手,说道:“好吧!那么你告诉我如何才能追上薛陵?”
至此,纪香琼已感到智竭计穷,因为金明池武功奇高不说,人又机智绝伦,纵是上当受骗,也不过是一两次而已,以后很难再骗得着他,加以他心黑手辣,一旦发觉不对,能得立时翻脸下手,连分辨的机会也不会给她,这种人真是最难应付的了。
她不敢多想,说道:“可要我带你追他么?”金明池道:“你自然要跟我走,除非是你愿意死在此地。”言下之意,便是告诉她若然不乖乖的跟着,那就唯有埋骨此处了。
她起身当先奔去,金明池已解开
道
制,却以金笛指住她
眼部位,相距只有一尺左右,以他的功力造诣,随便纪香琼使什么身法,也难摆
金笛威力。
两人迅快奔去,封是向东南而行,走了六七里路,纪香琼完全服贴了他的武功,因为她在这数里之中曾经使过许多身法,却都无法把金明池抛下,一直感到一股劲道
住
间大
,至少有几次两人距离拉开了五六尺之远,可是他金笛上发出的内力依然能遥制看她,是以不敢使坏逃走。
她在一座树林之前停住脚步,金明池的金笛照旧笼罩住她的要
,也不开口,瞧她干什么。
纪香琼瞥视树林一眼,说道:“他就躲在这座树林之内,你信不信?”
金明池道:“我信不信都不要紧,你带我找到他便是了。”
纪香琼装出无可奈何的样子,说道:“那么把你的金笛借我一用。”
金明池迟疑一下:改用摺扇威胁着她要
,把金笛交给她,瞧她取去作什么。
纪香琼道:“此笛不是凡品,若不是内力很强的人,休想吹得出声音来。”
金明池皱眉道:“你是要用笛声把薛陵引出来?”
纪香琼道:“不错,他不拘听到什么乐器声音,都会出林会面,你等看瞧好了。”
当下把金笛横搁在香
上,开始吹奏起来,才吹了数盘,金明池便大感诧异,忖道:
“我枉自下了多少年工夫在此笛之上,竟退比不上她。”
又听了数声,但觅此曲音节
绵凄恻,如怨如诉,节奏却甚是分明,极为动人。
金明池乃是行家,聘出此曲饶有古意,非是今世新声,不觉甚是惊奇,凝神细听此谱。
他这种大行家一听之下,就大概可以记得谱调,是以越听越入神,一味追记这一阙曲谱纪香琼向左移开两步,他也全然不觅,转眼间她已转到他背后,轻飘飘跃起,落下之时,脚尖踢出,鞋头已伸出一节钢制尖锥,宛如点
辙,正好踢中他
间“京门
”
金明池子身一
,顿时呆如木
,直到此时纪香琼才敢停口不吹,她所以不用手而用鞋上特制的暗器点他
道,便是生怕笛声一歇,他便恢复神智,便说不定会出岔错。
她转到他正面,袖中弹
出一支幼细钢丝,长达尺许,向他
口要
扎去。
这
钢丝乃是她防身之宝“柔金锋”淬得有毒,专门在出其不意之时刺扎敌人,不须刺中
道,锋上之毒也可以使敌人消失战力,从容处置,前此金明池便挨过两记,但金明池功力深厚无此,居然能熬受得住。
她这一次乃是向他
口死
上刺去,不须毒力也可以制金明池的死命。
金明池瞧得清清楚楚,无奈身遭暗算,虽是功力绝强,可是想强运内力冲开
道的话,然须费去一盏热茶之久,这已是最快的速度了。
纪香琼的柔金锋刺来之时,他只有等死的份儿,全无抗拒之力,心中不
长叹一声,忖道:“罢了,罢了,想我金明池英雄一世,却丧生在一个女子之手。”
念头掠过脑际之时,柔金锋已堪堪沾到他
口,却突然停止不动。
金明池若不是口不能言,定必怒声呵斥,催她速速动手,他乃是极为自大自傲之人,宁可身死,也不愿被一个女子侮辱嘲笑。
纪香琼眼中忽然
出温柔之
,说道:“我不想取你怪命,但我又很怕你
后向我报复。”
金明池心中想道:“废话,我若是能够活着,
后自然要加以报复,说不定把你隐湖秘屋一派完全摧毁。”
纪香琼又道:“我听见你心中的话了,唉!我若是从来不曾遇见过你,日子过得多么平稳全安?你何以要如此心狠手辣,半点也不饶人呢?”
金明池心道:“这就是我的脾气性格了,谁也休想使我改变,这叫做至死不悔,乃是大丈夫的行径。”
纪香琼沉
片刻,取出一条黑巾,把他眼睛蒙住,把他抱起走入树林之内,拣定一处地方,从百宝囊中取出一条绳索,一头困缚住他双足,然后把他倒吊离地,另一头缚在几
幼弱树枝之上。
金明池但觉子身不断的上下跳弹,便知绳子另一端乃是缚在幼细的树枝上,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掉跌落地,若是常人如此的头下脚上倒吊着,血
集中在头部,自然十分难受,但金明池身怀上乘武功,一时还不觉得怎样。
他只是感到十分大惑不解,不晓得她何故这样对待自己,由于双目被掩,也瞧不到离地多高,地上是何情状?
他暗暗忖道:“假使地上有石,又离地甚高的话,这一跤跌下去,纵然武功尚在,脑袋碰上石块也得迸裂,这丫头可恶得紧,如此侮辱于我,只要我能得不死,将来总有得她瞧的只听纪香琼在耳边说道:“金兄千万不要胡乱挣扎,地下是个大窟窿,内有积水污泥,不知有多深,万一掉了下去,说不定爬不上来呢!我是迫不得已才用这个法子暂时困住你。”
说时~又用绳子绑住他双手,只听她又说道:“我晓得你很快就能恢复武功,除非是这样倒吊着你,才能阻止你攻开
道
制,有此一段时间,我便可以逃得远些。”
金明池大为放心,暗想你只要不杀死我,咱们是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纪香琼柔声道:“我本不敢这样得罪你,可是为势所迫,还望你不要放在心上,我走啦!”
她迅即睡开树林,金明池潜心凝神,侧耳而听,查听出她出林之后*乃是向北方奔行。
林中偶有劲风吹掠,他的身躯便摇
跳弹,使他十分担心绷断了绳子。又想到自己到了打通
道之时。初期功力未纯,还是不敢
动,非得等到功力恢复了八九成,才敢震断手中之绳,除去蒙眼黑布,看准了地形,才能当真
身,这么一来耽搁的时间就多了,恐怕很难追得上她了。
果然他一直到了天黑之后,才打通
道。恢复功力,但其时树林内漆黑一片。全然瞧不见地上形势,又使他耽误了许久,后来等到天亮才瞧清楚地上那有窟窿,全是她胡乱捏造之言,甚至地上乃是一堆茂密草堆,万一绳断跌落,也不会受伤。
这种种情形使他既感气恼*却又好像不能过于恨她,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记得纪香琼出林之后乃是向北而行,当下绷断绳索,飘身落地,也一劲向北方追去。
且说纪香琼迳赴抱犊岗,见到了薛陵,她向他说道:“我奉师命到京师谒见令尊,谁知到了京师,这才知道你薛家一门被锦衣卫抄斩,这消息使我十分震惊,为了
后好向我师详细禀覆,便在京师滞留了四个月之久,才打听出你是薛家唯一后人,拜在金刀大侠朱公明门下,其后才辗转追到河南齐家庄找你。但走迟一步,其时齐家庄盛会已散,杳无人迹。”
薛陵面色变得铁青,说道:“在下的血海深仇难以忘怀,且等私事略了,便当前往京师,访明仇人,雪此血海之恨。”
纪香琼道:“我用了不少法子才打听出你是薛家唯一后人,你可知道我在何处探听出来?”
薛陵讶然道:“是啊口你在何处查听出来的?又怎知我已投身朱公明门下?”
纪香琼道:“虽然当
距出事之时已过了许多年,但我化装成一个老头子,在茶肆以及府衙一些老
人口中,问出昔年薛家阖门抄斩的情形,连带的也就晓得老大人全家只有一个儿子幸而逃出此劫,至于你的下落,我却是在魏忠贤府中查出的,你说奇也不奇?”
薛陵瞿然道:“在他府中?这真是奇怪不过之事了。”
纪香琼道:“说穿了也不奇怪,朱公明本是大
大恶之徒,却以种种手段沽名钓誉,博得大侠之名,其实他与魏忠贤暗有勾结,为魏忠贤出过不少力,那锦衣卫都指挥梁奉,只不过是他们手下大将之一而已。”
她说到此处,薛陵可就有点儿明白,沉
道:“如此说来,先父在世之时与朱公明
情极深,原来已入了朱公明壳中,其后遇害,恐怕与朱公明也有关系了?”
纪香琼道:“正是如此,令尊大人可说是被害于朱公明和
相魏忠贤二人手中,而朱公明为了沽钓仁义之名,故意把你救走,养育成人,然后才设计把你杀死,如此一则可以斩草除
,永绝后患。二则博得仁义之名。三则令尊大人以往
结过不少豪杰侠士,他们决不会怀疑到他头上。”
薛陵仰天长叹一声,双泪交流,他多年来都不曾提及这悲惨的往事,一向埋在心底,有一次他与齐茵往地心宫谒见邵玉华之时,通过寒关冷圈之时,便曾掩面痛哭,其实他神智已经模糊不清,是以深心中的悲情爆发出来。
N6zW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