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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魏景元恋姬罹惨祸
 这两位都是一代名家,别说旁的人立刻出紧张之,便那金蜈蚣龚泰那般成名已久的人物,也有点沉不住气,不自觉地出蓄势而动的神情,我连忙走过去,离着他不过五尺左右,这样若等一会他有所动作,我便立刻可以伸手拦截。

 青老道人冷冷道:“董元任你还漏了一桩,方才那位老人家说,你们白骨门的人,终必要走火人魔而死…”

 他歇了一下,两道电光也似的眼神,扫过我们这边的人,果然薄师叔欧兄弟等人俱都翕然作

 他又继续道:“贫道本可任由你们恶满自毙,但武林朋友以及一些善良百姓都等不及…”

 师父冷叱一声,截住他的话,道:“牛鼻子老道你有什么能耐?居然冒这种大气?依我看来,峨嵋剑法虽然高明,却仍未放在董某心上。”

 董香梅忽然嘴问道:“究竟我们白骨门功夫是不是结果会走火人魔?”

 小阎罗曲士英道:“我想是吧,以我本人而论,便隐隐有这种感觉,照事后师父与我讲究时说,嗅们的功夫,盖世无双。但越是神妙高明,便越发危险。试想那三危老金莫年逾百龄,只因他的是内家正宗太乙玄功。故此能保遐龄,但若以咱们白骨门功夫练这么久日子,则比他可要超出许多。即是说咱们白骨门的功夫能够速成和威力极大,冠绝天下。可是毛病也在这里,进境和威力越大越快,则危险越甚。这其中一个主要的原因便是咱们白骨门一部秘籍已经失掉

 他沉一下,又道:“奇怪,既是秘籍之故,为什么师父又说过即使得回那本秘籍也没有用呢?”

 董香梅道:“那么我往后不再练功了。”但声音并不坚决。

 “后来又怎样呢?”她又问。

 “后来么…”他稍为想了一下,便继续叙述下去。

 “薄师叔在座上忽然大喝一声,铁拐一顿,当的一声大响过处,他整个身躯已借这一顿之力,飞将起来,疾落在师父身侧。”

 只见他独足柱地,举拐指着青道人道:“老杂有什么本领,居然这等狂妄,今晚本庄主先教训你…”师父不满意地低哼一声,却因师叔之言,已经出口,不好刮他面子,只好道:“二弟可要小心点…”一壁退开数步。

 金蜈蚣龚泰忽地松弛下来,消失了方才那种剑拔驽张的样子。

 我本可以上前代下师叔,以免有折辱英名之处。但我终于没有身而出,师父瞧我一眼,却没有表示,于是我便到师父身后。

 青道人一抬手,那中年道人孤云剑客如响箭般一纵而至,送上宝剑。

 薄师叔一向是左掌右拐,招数奇特,尤其是左掌的白骨功,威力更是大于右手铁拐。

 青道人一剑在手,振腕一抖,那厚重的宝剑,也给他抖的嗡嗡直响,光辉泛

 薄师叔大叱一声,呼一拐当头拍下,拐重力沉,声势猛烈。

 这一拐威力甚大,若换了孤云剑客的功力,非卸马退步不可。但青道人却一翻腕,以手中宝剑,硬接硬架。

 当地一响,火花进溅,敢情青道人腕力特强,加之内功造诣之佳,已臻化境,是以一剑硬架时,那力量亦刚亦柔,把薄师叔铁拐反震起半尺高。

 在剑拐相触之际,薄师叔已自一长身,左掌飘飘拍将出来。脸上现出一层惨白颜色,形状可怖。

 青道人脚下斜踩七星,上身不动,下半身已移开两尺有余。

 薄师叔左掌闪电般向他上盘印去,但这时青道人宝剑已疾削下来。于是两人乍合便分,各退两步。

 师父轻轻道:“这牛鼻子比龚老头可要高明一点…”

 我闻言会意,暗自准备。

 薄师叔大叱一声,掌拐齐施,猛攻敌人。青老道剑光暴现,竟然施展出名震天下的剑法,剑风有声,凌厉之极。

 尤其是招数繁复变幻,深不可测,把两旁观战之人,全都瞧得目瞪口呆,那孤云剑客虽是峨嵋嫡传高弟。但大概也没有看过几次本门前辈尽力施展这套剑法,故此也看得完全人神。

 薄师叔以铁掌驰名江湖,当然在掌法上有独到的造诣。只见他那支铁拐仅仅用以招架或扰敌心神所有进攻的招数,全在那只左掌。

 这刻功夫一施展开,那白骨功的掌力,可达一尺之远。青老道自然识货,特别封闭得严密。

 十五招以后,薄师叔锐气已折,却见青老道剑气如虹,竟将师叔裹在剑圈之中。

 我一看已是时候,倏然大喝道:“龚泰你可闲得慌,接接我曲某双掌…”喝声中暴攻过去。

 金蜈蚣龚泰双手一摸那对蜈蚣钩柄,但见到我空手扑来,不能自失‮份身‬,便也以空手来

 我先试他掌力如何,故意以刚掌力,头猛击。

 龚泰微一坐身,两掌以双撞掌之式,疾击而出。

 啪地大震响处,我摇晃一下,终于退了一步,却看龚泰时,仅仅摇晃一下。我虽输了,但须知我练的是白骨功,并不以刚见长,如今对方以擅长之力,也不过仅胜我一点儿,便等于不能赢我。

 于是我冷嘿一声,涌身急攻猛扑,使出白骨功,以无形柔掌力,凌厉进攻。

 龚泰并非不识货之人,此时一觉出我掌力有异,连忙以最纯功力,发出刚劲沉雄之极的掌风,封住我的白骨功。

 可是就在这一上手,我已占了先着上风,招数施展开,把个成名多年的金蜈蚣龚泰迫得进退不得。

 就在我们打了不到五招光景,那边薄师叔大叫一声,忽然飘身后退。敢情那仅余的左腿上,鲜血涌冒,转眼把角染红了一大片。

 我暗想道:“师父早先示意我以后辈‮份身‬,强行出手住金蜈蚣龚泰,这样另一强敌青道人便由他对付。于是不但我可免艰斗力战之厄,而且师父也可以预先知道龚泰潜修数十年,有了什么特别惊人的没有。

 可是现在我却希望他赶快和那老道动手。这样等到他忽然创敌之时,我也可以趁敌人心神骤分之时,乘隙伤敌。”

 然而师父却没有立即动手,只命黑蝙蝠秦历等人小心阵,并且替师叔裹伤。自己却十分悠闲地和青老道两人,一面谈说,一面看我们拼斗。

 老实说,我的白骨功造诣已深,这种功夫威力无伦,而且不大损耗真元,因此五十招过后,金蜈蚣龚泰因须以本身纯内家真力,隔空封我的功,是以极其吃力,招数之间,显出松懈下来的迹象。

 我战了这么久,实在乃是生平第一次恶战,心中虽甚烦躁,但仍沉得住气,却看那金蜈蚣龚泰和青老道人,全都惊怒得面目作

 猛听师父一声喝叱,我立刻退下,这时我分明已占了一点上风,却无法不立即飘身退出战圈。

 金蜈蚣龚泰呛啷撤下背上金蜈双钩,正待发话。

 师父朗声道:“龚泰你修为多年,何以仍然气盛如此?”

 此言一出,不但对方全都愣住,便连我们也讶骇莫名,只因师父著名心高气傲,心狠手辣,向例不将敌对之人摆布个够,决不罢手。如今这等说话,难道是年纪大了,果真变了情?

 金蜈蚣龚泰冷然道:“你这话怎说?”

 师父微微一笑,道:“想你我经过这些年来,全是已退出江湖是非之人,今晚我白骨门虽吃了亏,但未来去去总是这么一回事而已,依我看来…”

 他沉一下,如电般的目光,扫过龚泰和青老道人的面上,只见他们都出等待之

 薄师叔在后面厉声叫道:“都给宰了就成啦…”

 青老道人和金蜈蚣龚泰面色骤变,师父这时拿准了,回头冷冷一哼。薄师叔那等强横的人,被师父一哼,立刻噤口无言。

 师父再转头,瞥对方两人一眼,道:“依我之见,咱们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不如就此止戈息争。”

 薄师叔在后面恨然怒嘿一声,却没有说话。

 我见对方全都颜色变动,惊疑相顾,心知师父提议,必定不会被他们驳回,便转身走到薄师叔面前,低声道:“师叔你老人家别生气,师父此举,大有深意。”

 薄师叔仍然带着恨意地哦一声。

 我道:“须知师父决心退隐,这次两个老头寻事,内容复杂,不但事情起因由于镖行,这不啻说有全国镖行作为后盾,又有峨嵋的青老道,及已经重返师门的衡山金蜈蚣龚泰。

 这两人可不能看作个人而论,应该视为武林两大派而看。

 若果今晚不留余地,结果可能招引武林各派齐起与我们为敌。白骨门可不是惧怕他们,但这麻烦太大了,故此不如就此罢手,师叔之仇,则留待以后报复,逐个击破,那就万无一失了。”

 这一番话说得师叔火气全消,嘿然无语。但我心中明白,这些理由不过是我临时想出来,其实师父是否这样想,我可不大知道。

 双方虽然息争,但道路不同,没有什么好谈的,当下各自离开,我先将适才对师叔说的话告诉师父,他十分赞许地点头称是,可是我在他闪烁不定的眼光中,知道他真意并非如此。暗自忖想了许久,还不知师父究竟真意何在。

 董香梅听得甚是人神,但后来这番推测的话,却不大感兴趣,道:“后来还有什么事没有呢?”

 小阎罗曲士英摇‮头摇‬,道:“哪还能有什么事?不过我们暂不即返,却往大江南北走了一遍,用意在打听打听这次寻仇约会的结果,在江湖上有什么反应…”

 董香梅呀一声,道:“大师兄,你瞧天快黑了,我们一面摇回去。一面说吧,好么?”

 小阎罗曲士英点点头,她又问道:“那么有什么反应呢?”

 他用冷酷的声音笑一声,道:“女孩子总不爱用脑筋…”

 她立刻应道:“你胡说,我们女孩子几时不爱用脑筋?”

 “噢,你别误会,我只是说,比较上不太爱用脑筋,并不是说你们没有脑筋。”

 “你倒是举个例子来看啊!”“也好,早先我说到师父不知作何想法之时,你就不愿意再听,这不是证明你不爱用脑筋去推想?”

 “谁像你们男人,整天想呀想的,把头发都想白了,又有什么名堂想得出来?““哦,这个…”小阎罗曲士英耸耸肩头,道:“话不能这样说,凡事一想便成,那还成什么世界?”

 “你总是说得好,难道心想事成的世界不好么?况且爹爹的事情,他老人家已想得够多了,我怎知他打什么主意?”

 她似乎又岔开了话题,曲士英眉头暗暗一皱,见真个从她口中套不出什么内情来,便放弃了这件事,却真个沉思起她方才的一句话来。

 她坐在他对面见他陷入沉思之中,湖面上水波晃,光线明暗不定地映在他那英俊的面上,使她生出奇异的感觉。

 她本身并非不爱思想的人,尤其是最近环境变迁,使得她不时凝想遐思,终宵难寐。只是她总得自己在思考这一方面,不会有什么成就,因此,她对能思索推论的人,总不会生出佩服倚赖之心。

 早先她听曲士英一番说话,其间多少深遽的心计,都是她所无法想象的,因此,她对这位大师兄在不知不觉中,暗自敬佩。

 如今,在他那英俊的面庞上,出智慧的光芒,这使得她不敢做声,以免打断了他的思路。

 于是,她伸手搭在小阎罗曲士英持橹的手上,帮他划动。

 曲士英微微一惊,矍然瞥她一眼,然后道:“我正在想,一个心想事成的世界,是不是比现在更好?”

 她不懂地瞧着他,他又道:“我毋宁要现在这老是有缺憾的世界。”

 “为什么呢?难道你喜欢困难和痛苦么?”

 他点点头,道:“没有困难和痛苦让我们去努力克服,我可不知道活着有什么价值?”

 她大为不满地‮头摇‬道:“真是岂有此理,居然会喜欢困难和痛苦?我有那么傻呢…”

 曲士英笑一下,道:“你现在不会懂得。”

 “我永远也不懂。”她提高声音道:“你这个人太奇怪卜…”

 小阎罗曲士英承认道:“是的,我自己也知道奇怪,可是像我这样的人,可不在少数…”

 她冲口道:“我才不理你这样子的怪人哩,我喜欢听话的人。”

 她在不知不觉中,竟然想起了当在榆树庄中那怯懦少年韦千里。

 “不喜欢虚伪和多思想的人。”她再肯定补充一句。这句话的含意中,有着对那位湖上邂逅的温雅书生魏景元的恨意。

 他毫不介意地道:“我想你该是这样,倔强者应该喜欢单纯驯善的人。”

 她在鼻子里哼一声,眼光里出狐疑的光芒。

 “我说下去吧!”他一边用力摇一下橹,使得以手掉。“我们在大江南北,得到的反应是人们多半认为师父不大满意薄师叔,故此不肯出头。这是因为在当时我和金蜈蚣龚泰之战,已占了上风,却忽然被师父制止这一点推测的。这等于说,龚泰虽邀得大名鼎鼎的青道人助阵,仍然不能取胜。师父得知后,才和我满意地归家。这便是我们何以一去月余之故。还有一桩事,便是当我们回来时,管家许保报告师父几句话,师父命我去杀死一个人…”

 “那是个什么人啊?”她不睁大眼睛急急追问,心上忽然掠过一阵阴影。

 小阎罗曲士英停了一下,道:“你…你不必问了,反正是个年轻人,却牵涉到师母。”

 她低头想了一下,这些日子来,她也似发觉出那位美丽动人的后母有点异状,可是她并没有想到这一点。

 此刻不大大惊讶,又有点忿然,认为董家给她辱没了。

 “那是个年轻人。”他冷冷笑一声:“但依我想来,恐怕许保言过其实而已,师母岂敢胡乱惹祸?”

 “她怎么不敢?”她反相讥道,这时她并不根据客观理由,仅仅是逞心中之恨而反驳他的意见。

 “我当然有所根据,只看师父闻报之后,并不忿怒。又不假思索地命我取那人性命,分明不必留下那人来调查…”

 “你几时杀死那人的?你刚刚才回来呀?”

 他并不回答,那神情像是已杀死那人,又像未曾杀死。

 他们回到府中,天已黑了,董香梅怀疑他也许会在今晚才动手,于是这天晚上,她守候在曲士英房上。

 然而直到四更打过,曲士英仍无动静,她只好废然而返。

 然而,就在她废然而返之际,一条人影,疾如风驰电闪,打她守候了许久的房间里飞出来,直向东北方驰去。

 这人影正是白骨门董元任的大弟子小阎罗曲士英。

 他的灵警诡猾,远在一般江湖同道之上,况且武功极佳,耳目特灵,董香梅守伺在他房顶,早让他发觉了。

 小阎罗曲士英可真不想让这位师妹跟着他的行踪,因此极力忍耐,并不动身,直等到四更时分,听到董香梅因疲倦和乏味而打呵欠之声,便立刻起来,准备出动。

 果然董香梅回去了,当下只剩下个把更次可容他行事,是以必须争取时间,赶紧飞将出去。

 他还得剩出点时间来找寻地方,故此走得非常的匆忙。

 在一条窄窄的巷子里,他飞身下地,先在巷口瞧瞧,果然瞧到路牌,写的正是他所找的巷子。

 当下随步走进巷去。这条巷子一边是堵丈许高的墙,不知是谁家深院大宅的园子,这边却是一排低矮破陋的屋子,显然是贫民所居。

 他微皱一下眉头,只因在这夜阑人静的时候,他对于此事比较上能够动点情感去观察,因此,对于这种贫富悬殊的强烈对比,也不由得会生出怜悯之心。

 这条巷子径直通到里面,大约有四丈许长,便被一幢房子所截断。

 那幢房子已经很古老了,可是相当高大,显然当年也曾显赫过一时。

 小阎罗曲士英一顿脚,飘飘飞起,一径越过大门,身形落处,正好站在屋脊上。

 他望望天色,知道时间不多,因此,无暇再四下顾瞻,仗着艺高胆大,一径飘落屋子里。

 对于这一家的情形,他已经得到详细的报告,因此,他已知所寻找的正点儿在那个房间。

 将近天明时的风,带点冷意,似乎刮得劲烈一点。他能够听到许多人家的门或窗户,被风刮得砰砰作响。

 面前的房门前紧紧闭着,他不必费什么力气和时间,便弄开了那道房门。

 进了房中,但嗅到一阵沉香味道。他皱皱眉头,想道:“这厮敢情也爱弄些焚香读书的调调儿…”

 他凭着锻炼已久的眼力,虽在这黑暗的房间里,依然可以瞧清楚房中一切。这房间本来不大,一个大书橱占了许多地方,另加睡书桌之类,剩下的地方就不多了。头有个木几,摆着一杯茶和一个烛台,上面还有半截残烛。

 小阎罗曲士英走过去,啪一声打着火折,把那残烛点亮。

 烛光把这个房间照得通亮,他四瞥一眼,但见纤尘不染,拾掇得极是清洁。

 上纱帐低垂,他把帐子起,挂在银钩上,弄出声来。

 可是上拥裘而睡的人,并没有被声音惊醒。

 他伸手拍拍那人的面颊,那人睡眼忽睁,瞧见前立着一人,连忙眼睛,好看清楚是谁。

 “你不会认识我的。”小阎罗曲士英用那天生冷酷的声音说:“起来,我有话跟你说。”

 那人惊讶地坐起身来,头上辫子有点蓬松,可是面白红,眉飞鼻,年纪不过在二十岁上下,丰神俊逸,朗朗照人。

 小阎罗曲士英但觉此人眉目鼻嘴都很相,不觉凝眸思量。可是搜索脑海中的印象,仍然找不出此人面善之故。

 他又冷冷道:“你便是魏景元么?”

 那位俊美少年,敢情便是魏景元,他才从梦中醒来,忽然遇到这么一桩事,不由得大为骇异,一方面又被那小阎罗曲士英冷酷刺骨的声音所慑,嚅嚅答道:“是的,我便是魏景元…”

 曲士英点点头道:“我也知道不会找错人,你的确长得够漂亮。”

 魏景元勉强吐出一句话,他道:“称究竟是谁啊?”

 曲士英把面一沉,其寒如水,道:“我是来要你命的人。”

 “吓?“魏景元惊叫一声,冷气直从骨头里冒出来。他瞧见对方那对威凌人的眼睛里,出极骇人的杀机:“我可不认得你啊…”小阎罗曲士英徐徐掉转身,走到窗下的书桌边站定,却见窗棂上摆着个汉鼎。

 他伸出手去,摩挲着那汉古铜鼎,道:“你也风雅得紧,还在用功读书么?”

 魏景元真个不知他问些什么,在这种场合之下,怎能想到他会问到那些地方去呢?

 “你不敢回答么?”

 他的声音里,除了冷酷之外,加添了一点怒意,使人更为惊骇。

 魏景元不知怎的,忽然忿怒起来,他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半夜三更闯人私宅,要想吓我,哼,你有什么权利这么做?”

 曲士英冷哼了一声,心中道:“倒底是个书呆子,此刻还看不出个好歹来。”

 当下手上内力潜增,只听那个鼎勒勒连声,竟然像冰雪向火,委坍成一块顽铜。

 魏景元当然瞧见了,脸上颜色大变。那汉古铜鼎体积虽不大,但厚重非常,便用大铁锤去砸,也未必砸得扁成一块。

 他被这种见所未见的怪事骇住了,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使得他有点透不过气来。

 当一个人处身于无可奈何的环境之下,倘若是‮力暴‬的,那便生像处身在天的大风暴之中,人所应有的权力,在这种伟大无比的自然力量之前,为得那么渺小,于是,人们便忘记了种种人为的权力。

 魏景元被这种不可抵御的力量,迫得呼吸也艰困起来。

 世上同是平凡的人类,而忽然具有某种超人的力量时,那是足以慑伏其他的人,生像有那剥夺生命的权力,魏景元方才一点点儿的怒气已不知往哪里去了。

 小阎罗曲士英再走到他的前,道:“天快亮了,我不能再耽搁,你有什么后事,赶快留下话。”

 魏景元一看情形,直觉出自己已是死定,忽然想起寡守多年的母亲,自己若是死去,她大概也没有活下去的理由和勇气。

 当下悲从中来,深深地叹了口气,垂下头颅。

 歇了片刻,他抬起头道:“为什么你要我非死不可呢?”

 曲士英不耐烦地摇‮头摇‬,冷冷道:“除了这句话,再没有别的后事么?魏景元怅然点点头,道:“本来有许多事涌上心头,可是细细一想,既然此身已死,那些事情也就不值一点顾念…”

 “好的,我告诉你,而且…这也许会使你心中减少一件事。”他稍微顿一下,变为特别冷酷地道:“你的命儿,乃是送在西湖邂逅的美人身上,你可明白吗?”魏景元浑身一震,瞪眼无言。

 “这回你明白内情而死,该没有遗憾了吧?此去地府,做鬼也不可太风,我的外号称为小阎罗,你可得估量着…”

 魏景元完全听不见他后面调侃的话,心湖上翻动一阵波涛涌冲击着。他似乎瞧见一位花信年华,美丽而又温婉解事的美人倚舷微笑地望着岸上的他。

 他只跟她说过很少话,可是话短情长,但觉此意绵绵,无穷无尽。

 在镖渺的梦境中,他便能够和她常常亲热地厮守在一起。

 可是,他不但尝遍了‮夜午‬梦回,孤枕一灯那种忽然失落了温馨梦境的凄凉滋味,如今,更要因此而埋恨九泉。

 在朦胧怅惘中,他忽然又瞧见另一张女的美丽的面庞。他也曾为了她而耿耿不安了许久。

 因为他感觉出这位娇小的姑娘对自己的情意。起初,他的确心旌摇摇喜不自胜。

 然而后来当他邂逅到那位丽人之后,这世界上所有光采都消失了,只有她独自占据了一切。

 他恍然地点点头,轻轻道:“我想,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这时,小阎罗曲士英随便一动手,魏景元便自觉大劫!临头,无可挽救。“真怪…”

 他哺哺道:“我瞧着你面得很。”

 魏景元此刻既知必死之后,一时反而变得从容起来,不经意地道:“是么?有一位姑娘也是这样说过…”

 小阎罗曲士英忽地惑起来,问道:“一位姑娘?她姓什么?”

 “也是在西湖无意邂逅的,她姓董,呀,你怎么啦?”

 小阎罗曲士英面色骤变,惨白惊人,因此把个魏景元吓了一跳。

 忽然眉毛一皱,冷哼声起处,人已飞出房门。他神速得有如闪电一般,毫不犹豫地直扑上屋去。

 果然一条人影凌空起,小阎罗曲士英脸上掠过一层淡淡的白气,一掌击将出去。

 他的白骨功非同小可,能够伤及三尺外的敌人。那条人影似是倏然惊见他飞袭而至,刚刚腾身起,他已电急袭至,并且发出掌力。这份迅疾狠毒,怪不得外号被称为小阎罗。

 那人呀地一声,口音娇软,似是女口音。

 小阎罗曲士英猛然嘿一声,硬生生地将那能够销金毁石的毒掌力顿然收回。

 可是毒之力虽收,掌上刚之风尚在,竟然把那人影撞得摇摆一下,终于踉跄了两步。

 “是师妹么?”他那冷酷的语音升起来,却带着一点惊讶之意。“怎的你会跟踪到这儿来?”

 那人影谁说不是董香梅,她这刻才真个领教师兄的威力,芳心兀自跳动不止。但她不但没有回答他的话,甚止无暇检查自己受了曲士英一下掌风,是否受伤。却急急道:“师兄,你真个杀死他么?”

 小阎罗曲士英眸子里陡现奇光,道:“这是师父之命,难道你敢求情?”

 “嗳,请别拿爹爹来我好么?”她软弱地说,轻轻叹口气,忽然道:“我恨不得亲手把他杀掉…”

 曲士英没有做声,他不但知道师妹这时满腔妒火,故此会说出这句话。同时他自己也是莫名其妙地潜生妒念,因此,他不愿意做声。

 “可是,师兄你饶了他一命吧?行么?”她开始向曲士英哀求起来。

 曲士英严厉地盯着她,紧闭嘴,没有立刻做声。

 在近晓的夜中,董香梅怯怯地偷觑师兄的神色两三眼,然后害怕地垂下螓首。她知道只要师兄秉公不阿,回去一禀告那严厉的七步追魂董元任必定会立刻将她处死,她确定地知道这一点,因此心中浮起怯寒之意。

 然而她躲避不了他那对锐利的目光,同时觉得口有点郁闷,于是她求庇似地踏前一步,竟然扑到小阎罗曲士英怀中。

 曲士英耳目之灵,无与伦比,听到她先是微咳一声,这才扑过来,立即想到可能已被自己早先的掌风震伤了,只好双臂一张,把她抱在怀中。

 这是第二次把她抱住,她虽然同样是几个月前那个丰匀称的小姑娘,但心中反应大不一样。

 他记得上一次是在举家南迁时的大船上,他曾经被她的‮躯娇‬刺得心波微,当时,他还暗笑自己何以会被个小姑娘弄成如此而暗自失笑。

 现在,他可不再把她当作小孩子了,这是因为有了魏景元之故。人的心理便是这般微妙,都没有人染指之时,可能大好良田,也被弃置冷落。只要有人相争,那怕是块荒田,也立刻身价百倍,竞相争夺。

 现在他对她的心理感觉不大一样,这搂抱的滋味大不相同。他似乎也听到自己的心扑扑直跳。但在刺之中,又生出更多的炉恨。

 “哼,那小子居然连她也引了。”他想,发香阵阵,送人鼻端,使得他下意识地双臂加点力气,将她抱得更紧。

 董香梅没有作声,她已闭上眼睛,心中泛过一种奇异的情感之。她一向并没有起过要求人家保护之意,但如今在曲士英的强壮有力的搂抱中却领略了一种可靠的庇护滋味,她闭上眼睛,偷偷地在尝味着。

 曲士英一阵心,委决不下自己该怎样作,却听晨高唱,此啼彼应,东方的天边,隐约已曙光。

 他一顿脚,哗啦啦一阵大响,敢情已踩碎了一大片屋瓦,却听下面有人用惺松未醒的声音在叫唤着,似是叫人出来看看是怎么一会事。

 响声中,他抱着董香梅,一跃下房,先将她靠墙一放,飘身人房。魏景元面色立地变得惨白,道:“现在你要动手了?”

 曲士英衣袖一拂,掠喉而过,道:“总算你命不该绝,且饶一死,记着不得今晚之事,否则必受酷刑而死…”

 魏景无乍闻此言,也不知是惊是喜,嘴巴一张开,忽然啊啊连声,竟然说不出话来。

 他立刻明白乃是面前这声音冷酷的人所施的毒手,同时发觉听觉也有点儿失灵,这种残疾,真个比死还难过,两行清泪,夺眶而出。

 小阎罗曲士英恻恻一笑,却见这俊美少年全身一阵痉挛,四肢俱扭缩得弯曲。

 他的外号叫小阎罗,心肠之硬,真个可比之间君,这种可怖可悯的景象,一点也没有使他稍稍动心,冷冷转身,从容而出。

 董香梅倚在对面墙壁,在朦胧曙光之下,秀发蓬松,五颜惨淡。

 左前方房门响处,一个人持灯走出来。

 灯光把她照个正着,那持灯出房之人,惊讶了一声,却是个老妇口音。

 这个老妇人还未定下心神,向她询问,陡然风乍起,手中的油灯摇摇灭,不又惊叫一声。等到灯焰复明,就这顷刻之间,那个美丽而带着惨淡颜色的姑娘已经杳无踪迹。

 这老妇人正是魏景元的寡母,她因屋顶的响声而惊动,故此起来。此时不住发尽竖,赶紧走进魏景元的房中。

 但见残烛尚明,帐子高悬银钩上,魏景元全身扭成一团,睡在裘被之上。

 这位母亲吓得连手上的油灯也掉在地上,幸好那灯焰立刻熄灭,没有惹出火来。她扑到前,扳动儿子的‮体身‬。

 哭叫之声,把家中人都惊醒了,群集房中,当下有人帮忙捏人中,找姜汤等等,闹到天亮,魏景元悠悠醒转,‮体身‬恢复原状。

 原来他在知道自己变成聋哑残疾之后,心中一急,竟然全身痉挛和昏绝过去,倒并非是小阎罗曲士英所下的毒手。

 且不表这魏景元惨罹奇祸,却说那小阎罗曲士英,使个手法,弄暗了老妇的油灯,瞬即将董香梅抱走。

 他知道东方既白,恐有人已起来,故此施展开绝顶身手,宛如一道灰线,划过晓空,眨眼间已出了城,回到查府。

 他一径补回董香梅的闺房,将她放在上,然后从身上掬出一个小瓶子,倒出几粒丹药,弄杯开水,给她眼下。

 他坐在沿上,等到这位师妹服下丹药之后,才舒口气,情知她服下药后,必定无碍。

 于是,便有功夫打量他第一次踏人的绣阁。

 房中各物虽甚华丽,但位置并不妥贴,使人有凌乱之感,当下微微一笑,想道:“这位师妹终究少点女儿气…”

 只听她低低问道:“师兄,后来你把他怎样了?“她在询问之时,竟然拉着他的手掌,传给他以柔软温暖的感觉。

 小阎罗曲士英道:“我只叫他别再说话而已。”简短地回答一句,低头但见她齿微微一笑。

 这儿可不是曲士英耽搁之地,他站起来,温和地道:“师妹你好好睡一觉,醒来便没事了,到时我再陪你到处逛逛…”

 董香梅像被他这种温和的态度所惊异,怔怔凝视他一眼,然后浮起一个甜笑,缓缓闭上眼睛。

 从此之后,西子湖上,再没有出现那位俊美书生魏景元,可是他那俊逸丰神,声音笑貌,依然深深刻在两位美丽的女的心版上,岁月迁,时序偷换,西湖上春光三度,但他仍然未曾被人淡忘。

 董香梅更加青春焕发,而且因长高了一点,显得婷婷玉立,过早的情感‮磨折‬,使她比同样是芳华十八的女孩子多了一份淡淡的忧郁和风韵。

 她再也没有独自出游西湖,却也并非闷在闺阁,而是常和家人一道泛舟湖上,这家人两字,包括了小阎罗曲士英在内。

 对于查夫人王若兰,她对她更疏远了,可是表面上她反而比以前好得多。少了昔年的任,却多了一份矜持。端庄稳重的态度,使得董元任极为疼爱。

 但由士英心中明白,这位小师妹敢情是装模作样的本领高强了,如果仅仅只有他单独和她相处。

 那可要吃她忽喜忽嗔的苦头,然而小阎罗曲士英自己也莫名所以地,非常愿意忍受她的一切。

 董元任为了儿子董绍宗的前程,好不容易巴结上一头亲事,将董香梅许定吏部侍郎王稽山的儿子王鸿飞。

 这是桂子飘香的时节的事,董香梅一闻这消息,不失眠了四五晚。

 小阎罗曲士英知悉此事,立刻自个儿出门去了。

 亲事订在明年春天,因此,董府便开始忙起来。

 这时,董香梅的嫂嫂早已带两个儿子,在这府中居住,对于这位小姑娘的出阁,倒是够她忙的。

 然而,就在小阎罗曲士英出门的一旬之后,留在榆树庄的黑蝙蝠秦历和铁掌屠夫薄一足的弟子欧昆忽然来到。

 董元任一见他们的神色,便知道路头不对。

 他隐居这几年,对于江湖,变得厌倦非常,因此,连那尚带有江湖味道的徒弟小阎罗曲士英,他也变得不大喜欢。

 此所以曲士英一提及要离董府,到江湖迹时,他立刻答应了。这时见黑蝙蝠秦历与及师侄欧昆望门投止。便止他们提起榆树庄之事。

 黑蝙蝠秦历原本是跟着七步追魂董元任的人,一向奉命唯谨,这时当然没有作声,欧昆不知就里,以为师伯另有打算,便也没有作声,先在府里歇下。

 董香梅烦闷之极,这时得知欧昆来了,自然欢喜,等到欧昆洗掉风尘,在客房中歇息时,便悄悄地踅人他所中。

 师兄妹见面,寒喧了几句,董香梅便问他来意。欧昆攒眉切齿道:“师妹,咱们白骨门可栽了,那小子,哼,万恶的东西,不但把师父击毙,还把煜弟也一掌震死…”

 “吓?”董香梅惊叫一声:“师叔和煜师兄都死了?那人是谁啊?”

 “你不知可还记得,咱们榆树庄以前不是有个下人,名唤韦千里的么?就是他…”

 “他?”她惊叫起来,一种难以形容的惊讶,使得那美丽的脸庞出好些皱纹。“他怎会这么样啊!”欧昆恨恨地用右拳击在左掌上,道:“是啊,当年咱们榆树庄也不曾亏待他,是不?”

 董香梅忽然面色惨白,凝眸无语,眼光落在虚空中,竟然沉思起来。

 欧昆没有注意到她,自言自语道:“我特地来请师伯赶快去找那小子,把那厮千剐万剁,剥皮拆骨,都难解我心头之恨。”他咬牙切齿地,发出刺耳的磨牙声。

 董香梅冷冷一震,眼睛里出恐怖的神色。

 此刻她那受惊的心魂,随着茫茫天风,飘飞回到千万里外的榆树谷中,在那绿草如茵的谷‮央中‬,一株榆树屹立着。她仿佛瞧见那棵树,还出嵌在树身上那枝白骨令的尾端。

 现在,她忽然想到这件事的严重,只要董元任一旦发现那支关系着他生死的白骨令失踪,查出底蕴,她可就难逃噩运。

 当她擅自从继母房中取出那支白骨令,董夫人可是知道的。是以董元任毫不费力,便可以查出是她所为。

 她忽然奇怪这些年来,都没有想起这件事,而查夫人也没有过。于是,她蓦然生出感激之情。

 “啊,师妹怎么啦?”

 “没有什么,我忽然觉得有点不舒服。”她皱着眉头,缓缓站起来,显出怯弱无力的样子,生像那沉重的心事,把她得行动维艰。

 “我要休息一下。”她继续道:“昆师兄你也得安歇了。”

 她徐徐走出房间去,欧昆虽不知她的心事,却感觉到她好像遗留下一些什么在房间里,使得整个房间的空气也沉重起来。他不由得也想起自身负着的仇恨,于是莫名所以地轻轻叹息一声。

 夜幕笼罩住这个使人向往的名城,外表上看来似乎一切都休息了,而董府之中,仍然没有完全停止活动。

 七步追魂董元任在书房中挑灯独坐,威严的面上,出茫然之,生像倘样在歧途上,不知往哪一条路走才好。

 他细细考虑着自己的行止,对于江湖,他的确非常厌倦。

 然而,他又不能真个完全撒手不管,否则他便不能对天下武林待。这漩涡真个把这位名震天下的黑道盟主难住了。

 房门微响,管家许保走进来。

 董元任微微‮头摇‬,道:“现在是什么时刻了?“许保答道:“三更已经打过,大约快到四更…”一面替他换了一杯香茗。

 “欧昆认不出人家来历,倒也罢了,难道秦历也认不出么?董元任道:“明天你去安排一下,先寻到那厮行踪来历,再定对策。”

 许保应了声是,垂手侍立一旁。

 董元任有点忿怒道:“真气人,这是什么江湖?嘿,难道我想远隐也不成么?好罢,要掀起腥风血雨,那还不容易么?”

 随即发觉自己的忿怒似乎弄错了对象,以他这么一个理智的人,似乎不该随便发怒。

 他一拂袖道:“你可以休息了,我还得仔细想想…”

 许保恭谨地退出书房,在他脸上可以看得见困惑失措的神色。

 他还未曾走开,董元任已大声唤他回来,于是再走进书房中。

 董元任目光炯炯,非常威严地瞧着他,道:“现在我已决定了,一俟香梅的亲事办竣,便立刻‮理办‬此事,你先好好安排一下,寻出那厮的下落和底。”

 许保唯唯以应,再退出书房。现在,他心中十分坦然,因为董元任坚定的态度,使他仿佛瞧见这位老主人昔年雄风。

 这时离董香梅出阁之期已不远,只消过了新年,那就差不多可以动程北上。

 爆竹一声除旧岁,新已临,万户更新,杭州城中,说不尽新年的热闹。

 小阎罗曲士英在新年之前已赶回来,他一直没有和董香梅说什么话,但暗中却非常注意她。

 风光满眼,万众腾,这一年一度最热闹的佳节,却有斯人独憔悴。

 董香梅郁郁不乐,常躺在自己房中,偶然出房时,都不大说话,即使碰见了刚刚从远道回来的小阎罗曲士英,仍然不大做声。

 然而那有意无意间的一转秋波,可就够把小阎罗曲士英弄得又怜又怨,不知是股什么滋味。

 七步追魂董元任在上元灯节过后的第三天,便遣嫁董香梅,即是说那天要动程北上了。

 小阎罗曲士英三番四次要和董香梅谈谈,可是自从新年过后,一连十多天的晚上,他都悄悄徘徊在她的房外或者屋顶上,却始终没有勇气闯进她的闺房,那个他曾经进去一次的房间。

 而且就在那一次,这位已届中年的武林高手,悄悄地付出了一生中全部的情感。此后的三年来,他痛苦而坚韧等待着,等待着一个渺茫的机会。可是,到头来他终于怀着破碎怨愤之心,北上京师。

 他想怨恨师父,但冷静时细一想想,便发现这并非师父之错,师父根本没有可能会注意到他居然钟情于董香梅。再者他又没有向师父或任何人透过,狡谲如管家许保,也丝毫没有觉察。

 那么他怨恨谁呢?董香梅么?她却是不由自主,这并非她心中所愿意的啊!于是,他只怨恨命运,这无情的拨弄,可真把这位铁铸钢打的好汉也‮磨折‬得脆弱不堪。

 上元节终于到了,晚上时分,杭州城中到处张灯结彩,五光十的花灯,还有追逐结队的游人仕女,即使在城外的远处,也会被这冲霄的灯光和喧腾人声引得渴人城赶赶热闹。

 董府中也挂满了花灯,这时因为多了黑蝙蝠秦历和欧昆等人,府中比之往昔可热闹得多。

 小阎罗曲士英触景添愁,不觉喝多了两杯酒。

 酒力攻心,使得他忽然十分冲动起来,于是他一径到外面去找董香梅。

 府外搭了一座灯棚,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宛如火树银花,鱼龙曼衍。使得许多人麇集在府前,热闹之极。

 他瞧见了七步追魂董元任,也瞧见了董夫人王若兰,还有好些家人,但却看不见董香梅的芳踪。

 他的眼光在欢笑往来的人群中搜索了许久,无意中一回眸,却见董香梅怯生生地站在侧门的角落中;那儿灯火不明,显得甚是冷清。

 他走过去,叫声师妹。董香梅呀了一声,道:“原来是师兄你,可真把我吓了一跳…”

 “再过两天便是师妹大喜的日子哪!他冷冷地道,声音中生像含有讥消之意。

 她责备似地瞪他一眼,忽然推开侧门,进府去了。

 小阎罗曲士英愣一下,也自闪身进去,倏然间已走在她前头,回身把她拦住。

 “你喝了很多酒么?”她皱皱鼻子,然后垂下臻首。

 曲士英长长叹口气,使得她不住抬头望他。

 “我知道你心中痛苦。”他大胆地率直道:“当然更知道你为什么痛苦,可是…这似乎已被命运安排了,虽然想努力挣扎,总是徒然她愣住在那儿,歇了片刻,两行清泪,沿着面庞下来。

 曲士英一纵身,跃起丈半之高,回头一瞥,只见董元任还和王若兰在原处观灯,便稍稍放心,身形仍然落在她面前。

 董香梅但觉普天之下,只有这个声音冷酷的师兄能了解她。不管是在以往的经验抑是此刻,她都认为是这样。于是眼泪更像断了线的珍珠般直掉下来。

 曲士英既可怜她无告的处境,又忿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恨恨哼了一声,猛然一踩脚,把地下的砖石踩裂了一片。

 他一伸臂,把她抱在怀中,呵慰道:“别哭,师妹你别哭…”

 她的身躯虽然小巧玲珑如香扇坠,但却长得骨匀,甚是丰。曲士英登时动心,加添了两份醉意。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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