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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4 歌者去
 “累吗?”

 “不累。”

 “你还能背我多久?”

 “很久。”

 “很久是多久?”

 “很久就是很久。”

 “如果是很难走、很难走的路,你也会背着我吗?如果你很累、很累了,还会背着我吗?”

 …

 云歌极力想听到答案,四周却只有风的声音,呼呼吹着,将答案全吹散到了风中。越是努力听,风声越大,云歌越来越急。

 “醒来了,夜游神。”许平君将云歌摇醒。

 云歌呆呆看着许平君,还有些分不清楚身在何处。

 许平君凑到她脸边,暧昧地问:“昨天夜里都干了什么?红衣过去找你们时,人去房空。天快亮时,某个人才背着一头小猪回来。小猪睡得死沉死沉,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云歌的脸一下滚烫“我们什么都没做,他只是背着我四处走了走。”

 “难不成你们就走了一晚上?”许平君摇‮头摇‬表示不信。

 云歌大睁着眼睛,用力点头,表示绝无假话。

 “真只走了一晚上?只看了黑黢黢的荒山野岭?唉!你本来就是个猪头,可怎么原来孟珏也是个猪头!”许平君无力地‮头摇‬。

 云歌想起梦中的事情,无限恍惚,究竟是真是梦?她昨天晚上究竟问过这样的傻话没有?是不是所有的女孩子都会在爱上一个人时问出一些傻傻的问题?

 许平君拍拍云歌的脸颊“别发呆了,快洗脸梳头,就要吃午饭了。”

 云歌看屋子的角落里摆着一个轮椅,一副拐杖“公主想得很周到。”

 许平君一手有伤,不能动,另外一只手拎着陶壶给云歌倒水“可别谢错人了。我听到丁外人吩咐宫人给你找轮椅和拐杖,应该是孟大哥私下里打点过。公主忙着讨好皇上,哪里能顾到你?”

 云歌用巾捂着脸,盖住了嘴边的幸福笑意。

 许平君说:“你睡了一个早上,不知道错过多少经典的事情。皇上星夜上山,到行宫时,胳膊上、腿上都有血痕,马车里还有一件替换下的褴褛衣袍。听说皇上本想悄悄进宫,谁都不要惊动,可不知道怎么走漏了风声,公主大惊下,以为皇上遇到刺客,呼拉拉一帮人都去看皇上,闹得那叫一个热闹。”

 “真的是刺客吗?”云歌问。

 “后来说不是,本来大家都将信将疑。可皇上的贴身侍卫说没有刺客,皇上身边的太监说是皇上在林木间散步时,不小心被荆棘划伤。听公主带过来问话的人回说‘只看到皇上突然跳下马车,什么也不说地就向野径上走,等回来时,皇上就已经受伤了。’检查皇上伤口的几个太医也都确定说‘只是被荆棘划裂的伤口,不是刀剑伤。’这个皇上比你和孟珏还古怪,怎么大黑天的不到富丽堂皇的宫殿休息,却跑到荆棘里面去散步?”

 云歌笑说:“人家肯定有人家的理由。”

 许平君笑睨着云歌“难不成皇上也有个古怪的佳人要陪?孟大哥明明很正常的人,却晚上不睡觉…”

 云歌一盆子中的水,洒了许平君一脸,把许平君未出口的话都浇了回去。

 许平君气得来掐云歌。

 两人正笑闹,公主的总管派人来传话,让云歌这几好好准备,随时有可能命她做菜。给了她们专用的厨房,专门听云歌吩咐的厨子,还有帮忙准备食材的人。

 云歌和许平君用过饭后,一个推着轮椅,一个吊着手腕去看厨房。

 云歌随意打量了几眼厨房,一开口就是一长串的食材名字,一旁的人赶忙记下后,吩咐人去准备。

 许平君看云歌下午就打算动手做的样子,好奇地问:“是因为给皇上做,担心出差错,所以要事先试做吗?”

 云歌看四周无人,低声说:“不是,我前段时间,一直在翻看典籍,看了一些七八糟的东西,自己正在琢磨一些方子,有些食材很是古怪和希罕。现在厨房有,材料有,人有,不用白不用。”

 许平君骇指着云歌“你,你占公主便宜。”

 云歌笑得十二分坦“取之于民,用之于民。难道这些东西,他们不是从民取?难道我们不是民?”看许平君撇嘴不屑,她又道:“就算我不是民,你也肯定是民。”

 整个下午云歌都在厨房里做菜,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多为公主尽心。

 本来许平君一直很乐意尝云歌的菜,何况还是什么希罕食材所做的菜,可当她看到菜肴的颜色越变越古怪,有的一团漆黑,像浇了墨汁,有的是浓稠的墨绿,闻着一股刺鼻的酸味,还有的色彩斑斓,看着像毒药多过像菜肴。

 甚至当一只蜘蛛掉进锅里,她大叫着让云歌捞出来,云歌却盯着锅里的蜘蛛看着,喃喃自语“别名次蟗、蛛蝥,苦寒,微毒…”

 许平君一听毒字,立即说:“倒掉!”

 云歌一面喃喃自语,一面却用勺子在汤锅里搅了搅,蜘蛛消失在汤中“入足厥肝经,可治小儿厌,小儿厌就是不喜欢吃饭,嗯,不喜欢吃饭…这个要慢慢炖。”

 许平君下定了决心,如果以后没有站在云歌旁边,看清楚云歌如何做饭,自己一定不会再吃云歌做的任何东西。

 所以当云歌将做好的一道墨汁菜捧到许平君面前,请她尝试时,许平君后退了一步,又一步,干笑着说:“云歌,我中午吃得很,实在吃不下。”

 “就尝一小口。”云歌的“一小口”让许平君又退了一大步。

 云歌只能自己尝,许平君在一旁皱着眉头看。

 云歌刚吃了一口,就吐了出来,不光是吐本来吃的东西,而是连中午吃的饭也吐了出来。

 “水,水。”

 连着漱了一壶水,云歌还是苦着脸。太苦了,苦得连胃汁也要吐出来了。

 看云歌这样,许平君觉得自己做了有生以来最英明的决定。

 天下至苦莫过黄连,黄连和这个比算什么?这碗黑黢黢的东西可是苦胆汁、黄连、腐巴、腐婢、猪膏莓…反正天下最苦、又不相冲的苦,经过浓缩,尽集于一碗,云歌还偏偏加了一点甘草做引,让苦来得变本加厉。

 光喝了口汤就这样,谁还敢吃里面的菜?许平君想倒掉,云歌立即阻止。

 缓了半天,云歌咬着牙、皱着眉,拿起筷子夹菜,许平君大叫“云歌,你疯了,这是给人吃的吗?”

 “越苦越好,越苦越好…”云歌一闭眼睛,进嘴里一筷菜。胃里翻江倒海,云歌俯在一旁干呕,胆汁似乎都要吐出来。

 许平君考虑是不是该去请一个太医来?如果告诉别人厨子是因为吃了自己做的菜被苦死,不知道有没有人相信?

 晚饭时,孟珏接到红衣暗中传递的消息,云歌要见他。

 以为有什么急事,匆匆赶来见云歌,看到的却是云歌笑嘻嘻地捧了一个碗给他,里面黑黢黢一团,根本看不出来是什么。

 “这是我今刚做好的菜,你尝尝。”

 孟珏哭笑不得,从霍光、燕王、广陵王前告退,不是说走就走的事情,晚宴上的菜肴也算应有尽有,何况吃和别的事情比起来,实在小得不能再小,云歌却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

 但看到云歌一脸企盼,他的几分无奈全都消散,笑接过碗,低头吃起来。

 很给云歌面子,不大会功夫,一大碗已经见底,抬头时,却看到侧过头的云歌,眼中似有泪光。

 “云歌?”

 云歌笑着转过头“怎么了?味道如何?”

 看来是一时眼花,孟珏笑摇‮头摇‬“没什么。只要你做的东西,我都喜欢吃。我要回去了。你腿还不方便,有时间多休息,虽然喜欢做菜,可也别光想着做菜。”

 孟珏说完,匆匆离去。云歌坐在轮椅上发呆。

 晚上,云歌躺在榻上问许平君“许姐姐,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你吃什么东西都没有了味道,会是什么感觉?”

 许平君想了想说:“会很惨!对我而言,辛苦一天后,吃顿香的饭是很幸福的事情。云歌,你不是说过吗?菜肴就像人生,一切形容人生的词语都可以用来形容菜肴,酸甜苦辣辛,菜肴是唯一能给人直接感受这些滋味的东西,无法想象没有酸甜苦辣的饭菜,甜究竟是什么样子?苦又是什么味道?就像,就像…”

 “就像瞎子,不知道蓝天究竟怎么蓝,不知道白云怎么白,也永远不会明白彩虹的美丽,红橙黄蓝,不过是一个个没有任何意义的字符。”

 谈话声中,许平君已经睡着,云歌却还在辗转反侧,脑中反复想着能刺味觉的食谱。

 ――――――――――――

 山中的夜空和长安城的夜空又不一样。

 因为夜的黑沉,天倒显亮,青蓝、黛蓝、墨蓝、因着云,深浅不一地杂在一起。

 刘弗陵斜靠着栏杆,握着一壶酒,对月浅酌。听到脚步声,头未回,直接问:“有消息吗?”

 “奴才无能,还没有。奴才已经暗中派人询问过山中住户和巡山人,没有找到唱歌的人。如今正派人在甘泉宫中查找,皇上放心,只要唱歌的人身在甘泉宫,奴才一定能把她找出来。”

 于安停在了几步外。看到刘弗陵手中的酒壶吃了一惊。因为环境险恶,皇上的一举一动都有无数只眼睛盯着,所以皇上律己甚严,几乎从不沾酒。

 刘弗陵回身将酒壶递给于安“拿走吧!”

 “今霍大人正在代皇上宴请三位王爷,皇上若想醉一场,奴才可以在外面守着。”

 刘弗陵看着于安,微微一笑,笑未到眼内,已经消散。

 于安不敢再多说,拿过了酒壶“皇上,晚膳还没有用过,不知道皇上想用些什么?”

 刘弗陵淡淡地说:“现在不饿,不用传了。”

 “听公主说,前次给皇上做过菜的竹公子也在此,要不要命他再给皇上做次菜?皇上不是最爱吃鱼吗?正好可以尝一下竹公子的手艺。”

 刘弗陵蹙了眉头“阿姊也在晚宴上?”

 “是。”

 因为他和阿姊的亲近,让有心之人把阿姊视做了可以利用的武器。利用阿姊打探他的行踪,利用阿姊掌握他的喜怒,利用阿姊试探他的反应。

 今天早上的那一幕闹剧,不就又是那帮人在利用阿姊来查探他怪异行为的原因吗?

 阿姊身处豺狼包围中,却还不自知,偏偏又一片芳心所托非人。

 刘弗陵起身踱了几步,提高了声音,寒着脸问:“于安,公主今晨未经通传就私闯朕的寝宫,还私下询问侍从朕的行踪,现在又随意带人进入甘泉宫,你这个大内总管是如何做的?”

 于安一下跪在了地上“皇上、皇上…”此事该如何解释,难道从他看着皇上长大讲起?说皇上自幼就和公主亲近,姐弟感情一向很好?最后只能说:“奴才知错,以后再不敢。”

 刘弗陵冷哼一声“知道错了,就该知道如何改,还不出去?”

 于安小心翼翼地起身,倒退着出了屋子,一边摸着头上的冷汗,一边想:皇上真的是越来越喜怒难测了。

 公主究竟什么事情得罪了皇上?

 因为公主说广陵王眼中根本没有皇帝?因为公主暗中和霍光、上官桀交往过多?还是公主和丁外人的荒唐事?

 唉!不管怎么得罪,反正是得罪了,皇上连最后一个亲近的人也没有了,真的要成孤家寡人了。

 于安指了指守在殿外的太监宫女,恻恻地说:“都过来听话,把不当值的也都叫来。今起,公主和其他人一样,没有事先通传,不得随意在宫中走动。若有人敢私做人情,我的手段,你们也都听闻过。死,在我这里是最轻松的事情。六顺,你去公主那边传话,将竹公子立即赶出甘泉宫。过会儿公主要来找,就说我正守着皇上,不能离开。”

 六顺苦着脸问:“如果公主闹着硬要见皇上呢?奴才们怕挡不住。”

 于安一声冷笑“你们若让皇上见到了不想见的人,要你们还有何用?”

 ―――――――――――

 许平君正在做梦,梦见皇上吃到云歌做的菜,龙心大悦,不但重赏了她们,还要召见她们,她正抱着一锭金子笑,就被人给吵醒了。

 服侍公主的掌事太监命她们立即收拾包裹,下山回家,连马车都已经给她们准备好了。

 许平君陪着笑脸问因由,太监却没有一句解释,只寒着脸命她们立即走。

 许平君不敢再问,只能赶紧收拾行囊。

 事出意外,云歌怕孟珏担心,却实在寻不到机会给孟珏传递消息,忽想起最近随身带了很多七八糟的中药,匆匆从荷包内掏出生地、当归放于自己榻旁的几案上。刚走出两步,她侧着头一笑,又回身在桌上放了一味无药(没药)。

 “云歌,肯定是你占公主便宜的事情被公主发现了,我的金子、我的金子。”许平君哭无泪。

 云歌觉得许平君的猜测不对,可也想不出是为什么,只能沉默。

 “这次真是亏大了,人被咬了,还一文钱没有赚到。”许平君越想越觉得苦命。

 云歌郁郁地说:“你先别哭命苦了,还是想想见了大哥如何解释吧!本来以为伤好一些时才回去,结果现在就要回家,连掩饰的办法都没有。”

 许平君一听,立即安静下来,皱着眉头发呆。

 ――――――――――――――――――

 长安城。

 上官桀原本就因为皇上未让他随行同赴甘泉宫而心中不快。此时听闻皇上因为在山道上受伤,所以命霍光代他宴请三王,气怒下将手中的酒盅砸在了地上。

 早就想摆霍光钳制的上官安,立即不失时机地劝父亲放弃以前和燕王的过节,不妨先假装接受燕王示好,联手铲除霍光,毕竟霍光现在才是上官氏最大的威胁。否则,万一霍光和燕王联合起来对付他们,形势对他们可就极度不利了。

 等铲除霍光,独揽朝政后,想收拾偏居燕北之地的燕王,并非什么难事。

 至于广陵王和昌邑王,封地虽然富庶,可一个是莽夫,一个是疯子,都不足虑。

 上官桀沉思不语。

 自从在霍府见过孟珏,上官桀就花足了心思想要拉拢。

 虽然彼此言谈甚,孟珏还暗中透漏了他与燕王认识的消息,并代燕王向他献上重礼示好,可最近却和霍光走得很近。

 女儿上官兰对孟珏很有好感,他也十分乐意玉成此事,将孟珏收为己用。

 但孟珏对女儿上官兰虽然不错,却也和霍成君来往密切。

 的确如上官安所说,燕王既然可以向他们示好,也很有可能在争取霍光。别人被霍光的谦谦君子形象惑,他和霍光同朝三十多年,却知道霍光手段的狠辣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

 先发者制人,后发者制于人。

 上官桀心意渐定,怒气反倒去了,很平和地对上官安说:“我们是不能只闲坐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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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泉宫。

 刚送走三王的霍光面对皇上给予的荣耀,却无丝毫喜。摒退了其他人,只留下孟珏喝茶。

 两人一盅茶喝完,霍光看着孟珏满意地点点头。

 深夜留客,一盅茶喝了有半个时辰,他一句话没有说,孟珏也一句话没有问。

 他不急,孟珏也未躁。

 别的不说,只这份沉着就非一般人能有,女儿的眼光的确不错。

 是否布衣根本不重要,他的出身还不如孟珏。更何况,对他而言,想要谁当官,现在只是一句话的问题。重要的是这个人有多大的能力,可以走多远,能否帮到他。

 “孟珏,你怎么看今夜的事情?”

 孟珏笑着欠了欠‮子身‬“晚辈只是随口说,说错了,还望霍大人不要见怪。今夜的事情如果传回长安,大人的处境只怕会很尴尬,霍大人应该早谋对策。”

 霍光盯着孟珏,神色严厉“你知道你说的人是谁吗?”

 孟珏恭敬地说:“晚辈只是就事论事。”

 霍光怔了会,神色一下变得十分黯然“只是…唉!道理虽然明白,可想到女儿,总是不能狠心。”

 不能狠心?行小人之事,却非要立君子名声。燕王的虚伪在霍光面前不过万一。孟珏心中冷嘲,面上当恶人却当得一本正经“霍大人乃正人君子,但对小人不可不防,毕竟霍大人的安危干系霍氏一族安危,如今社稷不稳,也还要依赖霍大人。”

 霍光重重叹了口气,十分无奈“人无害虎心,虎却有伤人意,只能尽量小心。”话锋一转,突然问:“你怎么看皇上?”

 孟珏面上笑得坦然,心内却是微微犹豫了下“很有可能成为名传青史的明君。”

 霍光抚髯颔首,孟珏‮坐静‬了一瞬,看霍光再无说话的意思,起身告退。

 霍光脸上的严肃褪去,多了几分慈祥,笑着叮咛:“我看成君心情不太好,问她又什么都不肯说,女大心外向,心事都不肯和我说了,你有时间去看看她。”

 孟珏没有答腔,只笑着行完礼后退出了屋子。

 ―――――――――――

 道路两侧的宫墙很高,显得天很小。

 走在全天下没有多少人能走的路上,看着自己的目标渐渐接近,可一切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快乐。

 虽然知道已经很晚,也知道她已经睡下,可还是没有管住自己的脚步。

 本来只想在她的窗口静静立会,却不料看到人去屋空,榻铺零

 他的呼吸立即停滞。

 是广陵王?是霍成君?还是…

 正着急间,却看到桌上摆放的三小片草药:生地、当归、没药,他一下摇着头笑了出来。

 不可留是生地,思家则当归,‮体身‬安康自然是无药。

 什么时候,这丫头袋子里的调料变成了草药?

 孟珏笑拿起桌上的草药,握在了手心里。似有暖意传来,从手心慢慢透到了心里。

 突然想到生地和当归已经告诉了他她们的去向,既然能回家,当然是‮全安‬,何必再多放一味没药?

 没药?无药!

 无药可医是相思!

 这才是云歌留给他的话吗?她究竟想说的是哪句?云歌会对他说后面一句话吗?

 孟珏第一次有些痛恨汉字的复杂多义。

 左思右想都无定论,不自嘲地笑起来,原以为会很讨厌患得患失的感觉,却不料其中自有一份甘甜。

 握着手中的草药,孟珏走出了屋子,只觉屋外的天格外高,月亮也格外亮。

 ―――――――――――――

 孟珏回到长安,安排妥当其它事情后立即就去找云歌,想问清楚心中的疑惑。

 到门口时,发现院门半掩着,里面叮叮咚咚地响。

 推开门,看到厨房里面一团团的黑烟逸出,孟珏忙随手从水缸旁提了一桶水冲进厨房,对着炉灶泼了下去。

 云歌一声尖叫,从灶堂后面跳出“谁?是谁?”一副气得想找人拼命的样子,隐约看清楚是孟珏,方不吼了。

 孟珏一把将云歌拖出厨房“你在干什么,放火烧屋吗?”

 云歌一脸的灶灰,只一口牙齿还雪白,悻悻地说:“你怎么早不回来,晚不回来,一回来就坏了我的好事。我本来打算从灶心掏一些伏龙肝,可意外地发现居然有一窝白蚁在底下筑巢,这可是百年难见的良药,所以配置了草药正在熏白蚁,想把它们都熏出来,可你,你…”孟珏苦笑“你打算弃厨从医吗?连灶台下烘烧十年以上的泥土,药名叫伏龙肝都知道了?白蚁味甘温,入脾、肾经,可补肾益血,又是治疗风的良药,高温旁生成的白蚁,‮效药‬更好。你发现的白蚁巢在伏龙肝中,的确可以卖个天价。云歌,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么多医药知识了?”

 云歌还是一脸不甘,没好气地说:“没听过天下有个东西叫书籍吗?找我什么事情?”

 孟珏却半晌没有回答,突然笑了笑说:“没什么。花猫,先把脸收拾干净了再张牙舞爪。”

 孟珏把云歌拖到水盆旁,拧了帕子。云歌去拿,却拿了个空,孟珏已经一手扶着她的头,一手拿巾替她擦脸。

 云歌的脸一下就涨红了,一面去抢帕子,一面结结巴巴地说:“我自己来。”

 孟珏任由她把帕子抢了去,手却握住了她的另一只手,含笑看着她。

 云歌说不出是羞是喜,想要将手拽出来,却又几分不甘愿,只能任由孟珏握着。

 拿着帕子在脸上胡乱抹着,也不知道到底是擦脸,还是在躲避孟珏的视线。

 “好了,再擦下去,脸要擦破了。我们去看看你的白蚁还能不能用。”

 孟珏牵着云歌的手一直未放开,云歌脑子昏昏沉沉地随着他一块进了厨房。

 孟珏俯‮身下‬子向灶堂内看了一眼“没事。死了不少,但地下应该还有。索叫人来把灶台敲了,直接挖下去,挖出多少是多少。”

 云歌听到,立即笑拍了自己额头一下“我怎么那么蠢?这么简单、直接、暴的法子,起先怎么没有想到?看来还是做事不够狠呢!”

 云歌说话时,凑身向前,想探看灶堂内的状况,孟珏却是想起身,云歌的脸撞到了孟珏头上,呼呼嚷痛,孟珏忙替她

 厨房本就不大,此时余烟虽已散去,温度依然不低,云歌觉得越发热起来。

 孟珏着忽然慢慢低下了头,云歌隐约明白将要发生什么,只大瞪着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孟珏。

 孟珏的手拂过她的眼睛,似乎含着她的耳朵在低喃“傻丫头,不是第一次了,还不懂得要闭眼睛?”

 云歌随着孟珏的手势,缓缓闭上了眼睛,半仰着头,紧张地等着她的第二次,实际第一次的吻。

 等了半晌,孟珏却都没有动静,云歌在睁眼和闭眼之间挣扎了一瞬,决定还是偷偷看一眼孟珏在干什么。

 偷眼一瞄,却看到刘病已和许平君站在门口。

 孟珏似乎没有任何不良反应,正微笑着,不紧不慢地站直‮子身‬,手却依然紧搂着云歌,反而刘病已的笑容很是僵硬。

 云歌眯着眼睛偷看的样子全落入了刘病已和许平君眼中,只觉得血直冲脑门,臊得想立即晕倒,一把推开孟珏,跳到一旁“我,我…”却什么都“我”不出来,索一言不发,低着头,大踏步地从刘病已和许平君身旁冲过“我去买菜。”

 临出院门前,又匆匆扭头,不敢看孟珏的眼睛,只大嚷着说:“孟珏,你也要留下吃饭。嗯,你以后只要在长安,都要到我这里来吃饭。记住了!”说完,立即跳出了院子。

 许平君笑着打趣:“孟大哥,听到没有?现在可就要听管了。”

 孟珏微微而笑“你的胳膊好了吗?”

 许平君立即使了个眼色“你给的药很神奇,连云歌都活蹦跳了,我的伤更是早好了。你们进去坐吧!我去给你们煮些茶。”

 孟珏会意,再不提受伤的事情,刘病已也只和孟珏闲聊。

 许平君放下心来,转身出去汲水煮茶。

 刘病已等许平君出了屋子,敛去了笑容“她们究竟怎么受伤的?和我说因为不小心被山中的野兽咬伤了。”

 孟珏说:“广陵王放桀犬吃她们,被昌邑王刘贺所救。大公子就是刘贺的事情,平君应该已经和你提过。”

 刘病已的目光一沉,孟珏淡淡说:“平君骗你的苦心,你应该能体谅。当然,她不该低估你的智慧和性格。”

 刘病已只沉默地坐着。

 许平君捧了茶进来,刘病已和孟珏都笑容正常地看向她,她笑着放下茶,对孟珏说:“晚上用我家的厨房做饭,我是不敢吃云歌厨房里做出来的饭菜了。这段时间,她在里面东煮西煮。若不是看你俩好,我都以为云歌在熬炼毒药去毒杀霍家‮姐小‬了。”

 孟珏淡淡一笑,对许平君的半玩笑半试探没有任何反应,只问道:“谁生病了吗?我看云歌的样子不像做菜,更像在尝试用药入膳。”

 许平君看看刘病已,茫然地摇‮头摇‬“没有人生病呀!你们慢慢聊,我先去把灶火生起来,你们等云歌回来了,一块过来。”

 刘病已看云歌书架角落里,放着一副围棋,起身拿过来“有兴趣吗?”

 孟珏笑接过棋盘“反正没有事做。”

 猜子后,刘病已执白先行,他边落子,边说:“你好像对我很了解?”

 孟珏立即跟了子“比你想象的要了解。”

 “朋友的了解?敌人的了解?”

 “本来是敌人,不过看到你这落魄样后,变成了两三分朋友,七八分敌人,以后不知道。”

 两个人的落子速度都是极快,说话的功夫,刘病已所持白棋已经占了三角,布局严谨,一目一目地争取着地盘,棋力相互呼应成合围之势。

 孟珏的黑棋虽然只占了一角,整个棋势却如飞龙,龙头直捣敌人内腹,成一往直前、绝无回旋余地的孤绝之势。

 刘病已的落子速度渐慢,孟珏却仍是刘病已落一子,他立即下一子。

 “孟珏,你的棋和你的人风格甚不相同,或者该说你平行事的样子只是一层你想让他人看到的假相。”

 “彼此,彼此。你的满不在乎、任情豪侠下不也是另一个人?”孟珏淡淡一笑,轻松地又落了一子。

 刘病已轻敲着棋子,思量着下一步“我一直觉得不是我聪明到一眼看透你,而是你根本不屑对我花费劲力隐瞒。你一直对我有敌意,并非因为云歌,究竟是为什么?”

 孟珏看刘病已还在思量如何落子,索端起茶杯慢品“刘病已,你只需记住,你的经历没什么可怜的,比你可怜的大有人在。你再苦时,暗中都有人拼死维护你,有些人却什么都没有。”

 刘病已手中的棋子掉到了地上,他抬头盯着孟珏“你这话什么意思?”

 孟珏淡淡一笑“也许有一会告诉你,当我们成为敌人,或者朋友时。”

 刘病已思索地看着孟珏,捡起棋子,下到棋盘上。

 孟珏一手仍端着茶杯,一手轻松自在地落了黑子。

 云歌进门后,站到他们身旁看了一会。

 明知道只是一场游戏,却越看越心惊,忽地伸手搅了棋盘“别下了,现在势均力敌刚刚好,再下下去,就要生死相斗,赢了的也不见得开心,别影响胃口。”说完,出屋向厨房行去“许姐姐肯定不肯用我的厨房,我们去大哥家,你们两个先去,我还要拿些东西。”

 刘病已懒洋洋地站起,伸了个懒“下次有机会再一较胜负。”

 孟珏笑着:“机会很多。”

 刘病已看云歌钻在厨房里东摸西找,轻声对孟珏说:“不管你曾经历过什么,你一直有资格争取你想要的一切,即使不满,至少可以豁出去和老天对着干一场。我却什么都不可以做,想争不能争,想退无处可退,甚至连放弃的权利都没有,因为我的生命并不完全属于我自己,我只能静等着老天的安排。”他看向孟珏“孟珏,云歌是你真心实意想要的吗?云歌也许有些天真任,还有些不解世事多艰、人心复杂,但懂得生活艰辛、步步算计的人太多了,我宁愿看她整天不愁世事地笑着。”

 孟珏的目光凝落在云歌身上,沉默地站着。

 云歌抬头间看到他们,嫣然而笑。笑容干净明丽,再配上眉眼间的悠然自在,宛如空谷芝兰、远山闲云。

 刘病已郑重地说:“万望你勿使宝珠蒙尘。”

 云歌提着篮子出了厨房“你们两个怎么还站在这里呢?”

 孟珏温暖一笑,快走了几步,从云歌手中接过篮子“等你一块走。”

 云歌的脸微微一红,安静地走在孟珏身侧。

 刘病已加快了步伐,渐渐超过他们“我先回去看看平君要不要帮忙。”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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