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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这天下班很迟,等方晨从新闻现场赶回报社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她最近经常都是这样,有时与老李一起跑新闻,有时则是自己单独出动。虽然单位有车,但毕竟城市太大了,来来回回光在路上就要耗掉不少时间。

 整栋楼的人差不多都走光了,只剩下两个保安在各层之间依次巡逻。方晨把下午的资料在电脑上整理了一遍,又做了完扫尾工作这才离开。

 经过大门的时候恰好碰上其中一位保安,对方披着值夜羽绒服,笑嘻嘻地打招呼:“方‮姐小‬,这么晚才下班啊?”

 她笑着点点头。

 “那赶紧吃饭去吧。天黑了,路上注意‮全安‬。”年轻小伙子倒是很热心。

 “谢谢。”

 她确实饿,尤其是走到外面被风一吹,简直饥寒迫。

 这个时候便不由得想念起周家荣来。倘若他在家,她就可以打个电话回去,请他帮忙做顿晚饭,哪怕只是一碗面条也好。因为周家荣的手艺实在已经高超到出神入化的地步了,即使只是最普通的龙须面,到了他的手里也能让人垂涎三尺。

 只可惜这个男人过完年之后就一直待在气候宜人的三亚,说是给一项全国的厨神争霸赛当评委,空闲的时候倒还不忘打电话回来,告诉她这次比赛过程中又遇见了什么新菜式。

 想到这个,胃里更是一阵痉挛般的痛。

 方晨突然恶意地考虑,下个月要不要再把房租提高一些?

 其实离报社不远的地方就有一家小面馆,是一对下岗的中年夫妇开的,就在巷子口上,平时生意好的不得了。

 她想吃牛面,热乎乎香的牛面,最好再浇上一层辣椒油。

 穿过马路,对面的小巷子遥遥在望,隔了几十米的距离就能看见店门口的灯光,那样小小一盏,甚至有些昏黄,可是飘摇在这个时候,却比什么都令人振奋。

 方晨不免加快了脚步,结果刚刚踏上对街的人行道,只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尖锐的刹车声。

 那抹眩目高调的银光映在瞳孔里,她不由得微微一怔。

 这车子既名贵又眼,她当然不会那么轻易就忘记。

 可是此时这辆CarreraGT斜斜地停在路边,甚至还是逆行,大约是从对面直接过双黄线驶过来的,真嚣张。

 灯光刺目。

 方晨眯了眯眼睛,一时站着不动,只是在心里暗自揣测:他要干什么?

 接过被主人遗落在房里的‮机手‬,钱军顺手又是一掌,重重地拍在旁边离自己最近的那人头上,开口骂了句脏话,又喝斥:“他妈的平时白养你了!还有你!你!还愣着干什么?都他妈的快给老子找人去!”暴戾的眼神逐一扫过去,又仿佛还不解气,冲上前去抬脚就踹“…如今都被人冲到家里来了!大哥下落不明!你们居然还不知道这是谁干的!!”

 满地的碎玻璃,整面的落地窗破了大半块,茶几翻倒在地毯上,偌大的客厅里一片狼藉。

 谢少伟挂掉电话走过来,伸手拽住又要动手揍人的钱军,一脸严肃:“能想到的地方都查了,暂时还没有哥的消息。”

 “你说会不会是姓商的干的?”

 “有可能。”

 阵仗如此之大,又恰好是挑在他们弟兄几个都不在旁边的时间突然袭击,分明事前做足了功课和准备,打定主意想要一次得手。

 谢少伟沉着眉想了想,低声说:“这动手的时机未免选得也太好了一点。”

 “你什么意思?”虽然钱军的心思远不如谢少伟缜密,但好歹直觉够敏锐,于是只略怔了怔便扬起一双浓眉:“你是说事先有人通风报信?”

 “有可能。”

 “靠。你能不能给个准话?每回都是有可能有可能,简直就是废话!”

 谢少伟不理他,目光再次扫过凌乱不堪的现场,最后落在那道暗褐色的痕迹上,时间久了,早已经干涸,却还是足够显眼,几乎从窗边一直延伸到外面车库里。

 他的眸微沉,只听钱军问:“我们现在怎么办?难道就这样干坐着等消息?”

 “情况特殊,你沉着点儿气。如果让外头人知道哥遇袭,或许还受了伤,那后果你承受得了么?”

 “好歹把车开走了,也许哥他伤得不重?也有可能那血不是他的?”见谢少伟不吭声,钱军也很快地放弃了自我安慰,烦躁地扒拉着头发,一腿踹在翻倒的茶几上“姓商的也真够的!一早就躲到马来西亚渡假去了,摆明了是要和这事离干系。”

 “或许真不是他干的。”谢少伟慢悠悠地说。

 钱军眼睛都要瞪出来“不是他还能有谁?”

 “虽然他一直和我们对着干,但在背地里蠢蠢动的,可不止他一家。”谢少伟做了个下注庄的手势“我们的新场子断了多少人的财路,你又不是不知道。某些人真给到头上了,孤注一掷地搏一把,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末了谢少伟又说:“该放的话我都已经放出去了,那帮小子们知道该怎么做。我们开车出去溜一圈,顺便接上阿青,一有哥的消息也好直接赶过去。”

 “那还等什么,赶紧走啊。”

 钱军二话不说,沉着脸迈开大步走出湖心别墅。

 夜冷风中,人车僵持了十余秒,方晨终于支撑不住了。

 一边是近在咫尺的面馆,牛的香气都似乎隐约可闻。而另一边则是神鬼莫测的某人,天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个地方。

 不过,方晨唯一能够肯定的是,他的目标应该是她,否则也不至于停得如此凑巧,堪堪在她身后十余米处刹了车,还大摇大摆地斜横在行车道上,一副不肯走的模样。

 她权衡了一下,往面馆的方向走了两步。

 身后一丝动静都没有。

 车前两盏大灯仍旧静悄悄地直过来,将她的影子在身前拉得细长。

 几步之后,方晨终于再一次停了下来,开始面无表情地往回走,不怒从中来。

 搞什么鬼?!

 她的脚步很快,须臾便到了车前,抬手就要去敲驾驶座的玻璃窗,这才发现窗户根本就没升上去。

 刚才着强烈的灯光,此时只觉眼前陡然一暗,车内几乎是一片漆黑。

 她什么都看不见,只得一只手虚搭在车门上,下意识地微微弯下去。

 结果下一刻,车里便突然伸出一只手来,将她的手腕牢牢扣住。

 方晨呆了一下。

 靠在椅背上的人正兀自沉沉地息,仿佛只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就已经耗尽了大半的力气,然而一双眼睛却如同沁了碎冰,凌厉冷然地斜过来。

 “…上车。”他的声音低沉沙哑,中气不足,可又分明还是那样居高临下的命令口吻,似乎容不得半点置疑。

 方晨却停在门边一动不动。

 他的掌心冰凉,冷汗仿佛正一层一层地渗出来,紧贴着她的皮肤,有种奇异的滑感。尽管他在努力地克制,但她还是清楚地感觉到了那样悄无声息的轻颤。

 只迟疑了片刻,她便试着将自己的手挣脱了出来。果然,虽然中途遇到了意料之中的力,但也绝不会再像上次那样,自己被他紧紧地锢住,如同一只掉进猎人陷阱中的弱小猎物,半分都动弹不得。

 她皱了皱眉,然后一言不发地将车门打开。

 其实有那么一瞬间,方晨十分怀疑自己此举是否明智。

 因为这个男人,在她看来不但冷血而且喜怒无常,换作一般人恐怕早就避得远远的了,就只有她偏偏不知死活一般,一而再再而三的和他打交道。

 可是,等到真正看清楚了车里的情况,她才着实呆住了。

 她根本不明白他是如何将车一路开过来的,在这样的情形下居然没出交通事故,简直堪称奇迹。

 韩睿靠在座椅里,外套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又或许是根本就没穿出来。这样冷的天,上身只穿了件深灰色的衬衫,似乎左肋下有一处伤口,将半边衣服都染成了怵目惊心的颜色。

 他看着她,脸色刹白,连那张薄都是苍白的。

 一定很痛。血成这样,哪有不痛的道理?

 可是他的神色漠然,好像受伤的并不是自己,即使额前满是冷汗,他仍旧一声不吭。他只是盯住她,似乎在等着这个女人下一步的反应。

 仿佛过了很久,又或许只有几秒钟的时间,他终于等到她镇定下来,却听见她开口问:“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不去…医院。”他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分外吃力,眼神微凛,多少带了点警告的意味。

 那女人在夜里扬了扬眉毛,然后便伸手过来扶他。

 他警惕地甩开她的手,却恰好牵动了伤口,痛得眼前发黑。然后才听见她凉凉地说:“不用我扶?那就请你自己移驾到旁边座位去。”

 他气抬起眼睛看她。

 她说:“给你十秒钟的时间,否则你要么自己开车去找人处理伤口,要么在这里血而亡。”

 她抱着手臂,用一种似乎是看戏的样子居高临下地看他。

 韩睿这才知道这个女人是故意的,刚才故意问他要不要去医院。或许早就猜到他会拒绝,她只是明知故问罢了。

 还有那所谓十秒钟的期限…

 他皱了皱眉,可是很快却又挑起角,身上明明还带着伤,却仿佛忍不住低笑了一下。

 方晨不理他,等他拗着子,硬是一个人强撑着、脚步蹒跚地绕到另一边坐进去,她才跟着钻进驾驶室。

 她拿出自己的‮机手‬问:“联系谁?”

 一连串的动作令韩睿的口剧烈起伏,一只手按住伤处,他缓了口气才低声报出一串电话号码。

 车子便在一下刻启动加速。

 他微微闭着眼睛息,听见她正和电话那头的谢少伟联系,约定的碰面地点是在一个住宅小区里头,应该正她居住的地方。

 其实从讲话的语气中还是听得出来,她并非真如脸上表现得那样镇静,见到他此刻这副样子,一个女孩子到底还是会害怕慌张。不过她已经做得足够好,至少没有当街尖叫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也没真的把他送到医院去。

 甚至,在惊恐之余竟还恶意地报复了他。

 等旁边的人挂掉电话,韩睿低声道了句:“多谢。”

 方晨看也不看他,一双眼睛认真地盯住前方的路面,嘴里讲:“你不会是特意来找我的吧?”哪有这样凑巧的事?她刚走出单位没两分钟,他便浑身是血地开着车子在身后出现,如同落难的幽灵。

 可是事实上确实只是凑巧。

 韩睿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只知道好不容易摆掉对方派来的车子之后,自己的体力就快要支撑不住了,结果恰好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急急地穿过马路。

 他当时也没有多想,逆行着就将车开过去。

 在遗失了通讯工具,没办法联络到一众手下的时候,他选择了相信她。

 多么奇怪。

 他竟然会选择相信这个女人。

 没听见回答,方晨的目光不由得斜瞥过去,却见韩睿闭着眼睛,面色已经苍白得不见一丝血,眉头却微微皱拢,仿佛正忍受着极大的痛楚。

 她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惹祸上身了,害怕他就这样昏死过去,又或者干脆失血过多死在车上,于是不提高了声音叫:“喂!”

 他仍旧不作声,衬衣上的血迹似乎已有愈渐扩大的趋势。

 这回她心下是真的慌了,只是略一迟疑间,脚下油门便下意识地松了松。

 而他仿佛察觉到她的意图,眉头皱得更紧,终于声音低哑地开口,微着说:“想后悔已经晚了…车上都是你的…指纹,…如果我死了…你也不了干系…”

 这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方晨在心里狠狠地骂了句,脚下一重,速度立刻重新窜上去,在十字路口处被毫不留情地拍了照。

 前方白光眩目地一闪,瞬间就被抛在身后。

 她冷冷地说:“忘了告诉你,我没有驾照,开车是自学的。”

 可是韩睿却仿佛不为所动,只是可有可无地“嗯”了声,过了半晌缓过气力来,才慢悠悠地开腔道:“我相信,你就算不在乎我的命,好歹也会珍惜自己的性命。”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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