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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车祸背后-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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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强伟听到消息,并不感到惊愕。

 还在北京时,他就已经想到,齐默然一定会抢在省委班子变动前,采取一系列行动。时间在跟他挑战,他已没有犹豫和思考的机会,必须抢在齐默然撤换他之前,将河这几起案子搞清楚。

 只有把案子搞清楚,他才能赢得继续留在河的机会,也才能以最有效的手段遏制住齐默然。

 是的,他必须遏制住齐默然!这是他在北京痛苦思考后作出的一个抉择。

 回到河,强伟紧急召见国资委曾副主任,了解谈判的事。眼下必须几步棋同时走,而且都要走得快。关于谈判事宜,曾副主任在电话里向他作过汇报,但他还觉得不够,他要详细了解全部过程。

 曾副主任说,第一轮谈判很顺利,麦瑞‮姐小‬和她的工作小组几乎没提什么条件,谈判完全是按河方面的意愿进行的。

 “有这么顺利?不像是谈判吧?”强伟在电话里就这样问过曾副主任,今天他又问了。

 “起初我也纳闷,但谈到第二天,麦瑞‮姐小‬接到了欧先生的电话,说尽量放宽合作条件,尊重我们的意愿。”

 “天下有这么便宜的事?”强伟再次问。

 “也不是啥条件都没提,麦瑞的重点放在了人员安置上。她提了两条:一是年满五十岁的职工,由‮府政‬一次安置,瑞特公司可以提供一部分资金,用作他们的养老金,不足部分,由我们解决;二是培训后不能通过考核的职工,瑞特公司原则上不予安排,这些人员由市上想办法。”

 “第一条行。第二条呢,考核以什么为标准?淘汰的比例有多大?不会全给我退回来吧?”

 “原则上不超过百分之三十。”曾副主任说。

 强伟算了算,百分之三十就是接近五千人,这个数字不小了。

 “她还提出什么?”强伟总觉得对方是在玩虚的,并没谈到核心问题上来。

 “河化的资产他们要重新评估——我们评估的他们不相信,认为掺杂了水分。”

 “笑话!我强伟会在这里面掺水分?”说完,又觉对方提出要重新评估也在情理之中,便道:“这不是关键,评来评去,就那几个钱,多评不出什么。我想知道,她到底有没透过下一步的打算?”

 “没。我们也有意识地问过这个,麦瑞很谨慎,说在合作协议达成以前,有关公司下一步的启动计划,属于商业秘密,暂时不能透。”

 强伟“哦”了一声。这在他的意料之中。麦瑞尽管年轻,但代表瑞特谈判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况且她后面还站着欧,不会轻易就把秘密说出来。他想了想,又问:“关于几家分厂,她没提出什么?”

 “这倒没提。她是按照我们提供的方案,一揽子谈的,没有把话题分散到各分厂上面。”

 “那家…”强伟想问什么,话快要出口时,突然收住了。他心里头一直挂着一件事,跟谁也没说,包括对曾副主任。既然麦瑞没提,他也打算把这个疑惑再,免得一说出来,影响曾副主任的思路。

 但这件事,他真是很疑惑。他所以会对这次谈判与合作如此放心不下,所担心的,就是这家分厂。这家分厂看似不大,但很感,一旦操作不好,将会后患无穷。他四处托人打探瑞特的商业情报,目的也是想搞清这点。现在的商业合作,真是鱼龙混杂啊,招商招来骗子的就太多了。要是瑞特把心机动在这上面,那河化就全完了,合作就会变成一句空话,齐默然这边,也免不了要给他多加一条罪名。

 遗憾的是,肖克凡到现在还没回来,让他了解的事,至今也没有消息。强伟真是急啊。

 偏在这时候,办公室主任进来说:“强书记,那辆车卖了,上午十点开走的。”

 “他出价多少?”强伟紧问道。

 “八十万,他凑了个整数。”

 强伟顿住了。看得出,这个消息还是震动了他,脸上猛然掠过一道阴影。碍于曾副主任在场,强伟没多说什么,只是说:“好啊,还是他周大老板有钱!”

 他的话听上去很轻松,甚至还带了点调侃的味儿,可办公室主任听了,心里却一阵酸楚。

 办公室主任说的车,就是强伟留在火烧沟村的那辆。本来,齐默然走后,办公室是想把车开回来的——他朱三炮再凶,还不至于真敢把市委书记的车扣下不给。哪知强伟坚决不同意:“开回来?难道你们不怕老百姓戳脊梁骨?”

 “总不能真把车抵给他们吧?”办公室主任疑惑地问。

 “该抵就得抵。你们拿个方案,公开拍卖那辆车,拍卖的钱,用作火烧沟村的补偿。”强伟说。

 办公室主任暗自一惊,看来强伟是要动真的了。

 其实拍卖那辆车,也是强伟采取的一个策略,或者说是一种工作方法。河这些年,经济发展缓慢,民生问题益突出,但各单位用车却越来越豪华,如今桑塔纳都没人坐了,都在朝三菱、奥迪看齐。几次整顿都没效果,反而是越整顿车的档次越高,越清理公车队伍越庞大。十几个人的单位,豪华车就有三四辆。老百姓骂的绝对没错,一个县级干部股下,就坐着一所乡村小学。强伟想借火烧沟这件事,来个现身说法,卖车还债,还农民的债,看看能不能卖出点效果。主意已定,强伟要求办公室尽快落实此事。

 风声传出,一时哗然,谁都不相信强伟真会把车卖了。特别是火烧沟的村民,他们让这强伟这一招给惊住了,车放在那儿,还也不是,不还也不是。

 就在这节骨眼上,九墩乡还有火烧沟村又出事了。

 齐默然走后,强伟立刻派出工作组,一方面查实乡委书记杨常五超生的事,一方面落实关井数量,核实补偿资金。杨常五的事情很快查清了,是他自己找工作组坦白的,他愿意接受处分。查关井数量时,却发现了一个惊人秘密:万里和朱三炮一开始都说关了八眼井,每眼井的成本八万多,还拿出了当初打井时村民们集资的协议,结果查到中间发现,八眼井中有五眼是废井,是移民还没搬来时沙乡人自己打的。这问题马上牵扯出一个更大的问题:整个沙县在第一轮关井田中,究竟真关了多少,了多少?继续查下去,就发现沙县县乡村‮级三‬联手,拿废井荒田充数,虚报冒领补偿金。王二水所在的红沙窝村,也是随便填了几眼枯井,却冒充新井,企图骗取几十万元的补偿金。田就更是荒唐,各村的田全是村民们早就弃掉不种的,而这些年新开的荒,那些应该的田,却一亩也没掉。

 啥叫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一次,强伟算是领教了!

 强伟被怒了,他不能不怒。从他来到河,一直就强调一个问题,无论工作多难做,都要认真去做,本着实事求是的态度去做,而不能应付差事,更不能欺上瞒下!谁知六年后,在事关沙乡三十万人口生存与发展的重大问题上,沙县方面居然还敢玩这种欺天术!

 “一个乡一个乡查!”震怒之下,强伟拍案而起“我就不相信,在纯正风,严肃政令的今天,还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这股歪风要是刹不住,我们还谈什么实事求是,还谈什么和谐发展?”

 市委专项工作会议开完不到一周,沙县弄虚作假、欺瞒上级的事实被曝光。强伟责成组织纪检等部门严肃查处,沙县六个乡的班子被集体撤职,沙县县长也被摘了官帽。

 事情平息后,强伟将新上任的九墩滩乡委书记还有乡长一并召来,让他们从卖车做起,先干一两件取信于民的事。“不要把它简单地看成一辆车,那是诚,那是信,是我们能不能真心为民的决心。有人说我强伟是在作秀,我不怕,这个秀,我作定了!”

 河公开拍卖市委书记的专车,用来偿付沙乡农民的欠款,一时成了新闻。齐默然听了,淡淡一笑:“花拳绣腿,就让他折腾吧,不要把市委大楼卖了就行。”

 第一个跑来买车的,竟是周铁山。

 办公室报出的价格是四十万,周铁山开出的价格却是五十万,多给了十万。办公室主任吃不准,跑来请示强伟,能不能卖给周铁山?

 “能,为什么不能?谁愿意掏钱,就卖给谁。不过别人掏五十万,我卖。周铁山这个价,低了!他要真想买,再加十万。”

 周铁山听后,嘿嘿一笑:“不就十万吗?低了!我多加二十四万!”

 一听这个数,办公室主任的脸立马黑了:七十四万,周铁山这样做,太过分了!

 他跟县乡的人一商量,决定先把这事缓缓,分头找买主,最好找一个外地人,把那辆车买走得了,要不然,以后看见那车,心里也是个疙瘩。周铁山这边却不乐意了,几乎天天打电话催。强伟去北京的这些日子,周铁山派司机守在火烧沟村,声称这辆车他买定了,他也要尝尝,坐在市委书记的专车上,是个什么滋味。

 后来经多方做工作,周铁山才答应不提那个不吉利的数字了,最终出价八十万,就算他为开发区做点贡献吧。

 强伟自然知道周铁山的用意:周铁山是要拿这八十万块钱打他的脸啊。如果他提出卖市委办公大楼,怕是周铁山倾家产,也要跟他一搏。

 好吧,我就成全你一次。

 打发走办公室主任,强伟的心思一时间竟再也无法集中到谈判的事上。曾副主任又跟他汇报了几件事,都是谈判过程中发生的,强伟的反应居然没有先前那么灵敏了,好像周铁山把车开走的同时,顺带着将他的情也带走了一半。曾副主任见状,知道强伟心里还是没拗过劲来,就想起身告辞。毕竟,市委书记卖掉自己的专车,不是件体面的事。临出门时,忽然又记起一件事,重又转身坐下,讪笑着说:“不好意思,强书记,还有件事,我想顺便也跟你汇报一下。”

 “你就说吧,不管好事坏事,应该讲的就都讲出来,不要有啥顾虑。”强伟听起来像是在对曾副主任做工作,其实他是在做自己的工作。不就一辆车嘛,犯得着伤脑筋?

 曾副主任略一沉,道:“谈判中间,周市长约见过麦瑞‮姐小‬,单独约见的,具体谈了些什么,我们谁也不知道。”

 “哦?”强伟眉头一紧,转而又道:“这很正常嘛,她是市长,约见一下对方代表,也表明我们的诚意。以后这种事,就不要跟我汇报了,啥事都汇报,耽误时间。”

 曾副主任“哦”了一声,再也不敢坐下去了,赶忙起身往外走。出了强伟办公室,他在楼道里长长吁了一口气。干任何工作,都难啊。这些日子,周一粲反复打电话催他,要他把谈判结果整理一份给她。他能给吗?不给,周一粲那边又怎么想?本来还想顺势征求一下强伟的意见,一听强伟这语气,就知道,关于谈判的事,一个字也不能跟周一粲提了。

 当天晚上,强伟刚回到住处,许容就找上门来。强伟见她不请自来,笑着问道:“怎么,现在连电话都懒得打了?”

 许容不好意思地说:“刚跟朋友吃完饭,正好路过这儿,上来看看你在不。”

 “你倒是来得巧,我也刚回来。”强伟说着,请许容坐下,然后拿出一盒上好的铁观音,要给她沏茶。许容不安地说:“茶就别倒了,我坐会儿就走。”

 “既然来了,就多坐会儿,还有事跟你谈呢。”

 一听强伟这样说,许容怦怦跳的心才平静下来。其实今晚她一直等在楼下,等了差不多两个小时,看见强伟上楼,才忐忑不安跟了上来。她也说不清,为啥不打电话跟他预约。以前跟他见面,都是在电话里请示好的。也许她怕强伟借故忙,拒绝她的造访,也许是有意要给他一个突然袭击。说不清,女人的心思,有时是很的,得自己都摸不准。不过还好,苦等两个小时,总算见到了他。

 “我先说还是你先说?”将沏好的茶放许容面前,强伟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许容一怔:“说什么?”

 “你现在找上门来,不会真是来看我吧?”强伟说得很随意,许容听了,却觉得自己被他看穿了,一时窘的,脸上飞出两团红晕,手也局促得不知往哪儿放了。奇怪,到了现在,她在强伟面前,还是那么的放不开。

 “我…”下意识地,她吐出了一个字。

 强伟被她的样子逗乐了。有时候,他觉得许容很从容,很镇定,身上有股大家风范。有时又觉她很女人,傻乎乎的样子很招人爱。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脑子里也会常常浮现出她的面孔,浮现出她那傻乎乎的样子,每次回味和咀嚼,会带给他‮奋兴‬,带给他安慰,但更多的,却是困惑和彷徨。他说不清自己现在跟许容是怎样的关系,说是上下级吧,不像,要更亲密点;说是情人吧,又觉得差得太远。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拥有一个情人,情人两个字,好像离他的生活太远,但要让他彻底放弃掉跟许容这种朦朦胧胧的关系,他又很不甘心。

 怎么说呢?一方面,他想得到她,真正拥有她,不是像现在这样,是彻底地拥有,像夫那样,不,甚至比夫还要亲密点;另一方面,他又有些怕,他怕将来有一天真的陷在这雾一般的感情里拔不出来,那可就坏事了。

 但跟她在一起时,确实快乐,这快乐是发自内心的,比如现在,他就想逗她,看着她窘,看着她急,看着她脸红。

 她脸红起来真是好看。

 这份好看能让他忘掉很多烦恼,抛开所有的事不想,只想盯着她,望个够。

 许容被他望得‮子身‬一阵阵发紧,呼吸渐渐急促起来,脯一起一伏,脸越发红了,但心里,却升腾起一股热,异样的热,含着某种望的热,热得她难受,热得她在沙发上坐不住,想起来,想走近他,想…

 强伟感觉望够了,再望,只怕真要把自己给望进去,甚至于望出点什么事来,便收回目光,用朋友般的口吻说:“说说你的工作,最近怎么样?”

 许容的‮子身‬倏然一松,如释重负般,吐出一口气。她抿了抿头发,道:“我今天来,就是想跟你谈谈工作的。”

 “说吧,是不是又遇见啥难题了?”强伟语气里有股子暖暖的关怀。他在许容对面坐下来,目光很温暖地在许容脸上。许容感觉刚刚冷下去的‮子身‬又在变热。她喝了口水,道:“区上想调整我,已经谈过话了。”许容刻意用了“调整”这个词,而没用“提拔”

 强伟知道这件事。去北京之前,东城区委书记找过他,言谈中透出这层意思。强伟当时啥也没说。这种事让他怎么说?点头同意吧,会不会让人家误解,以为他强伟早就有这个意思?‮头摇‬反对吧,又怕耽搁了许容的前程。他真是有点两难了,只好笑笑,立马转到了别的话题上。许容现在这么一说,他就清楚了,东城区看来是要真的重用她了。

 “怎么跟你谈的?”强伟问。

 “还是法院,当副院长。”许容低下头,声音有点轻。这些年,她跟强伟在一起,很少谈过她自己的事,更没提过职务升迁这类感话题。她知道这是大忌。女人是不能给自己心爱的男人施加压力的,更不能因为自己,连累到对方,这是许容坚守的一个原则。想想这些年,她还真没求强伟替她办过一件事。

 “你自己怎么想?”强伟又问。

 “我…”许容语了,想好的话,突然说不出来。

 “没关系的,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出来,我帮你参谋参谋。”

 强伟的话让许容再次放松下来。她仰起头,望了他一眼,目光中带有几分暧昧。这个晚上,许容多次出现这种状态,好像她不是跑来跟强伟说事的,而是受到寂寞和思念的驱赶,急于扑到他怀抱里靠一靠似的。

 “我想回‮安公‬局,干自己的老本行。”许容终于道出了自己的心思,说完,她感觉轻松了不少。

 强伟轻轻“哦”了一声,习惯性地陷入了思考。去‮安公‬局?许容怎么会冒出这么一个念头来的?以前可从来没听她说过啊…强伟略带狐疑地,再次将目光投在许容脸上,一边揣摩着她的心思。

 “这事我想了很久。今天来,就是想请你跟区上说说,让我回去吧。”许容目光殷切地望着强伟。

 强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能微微点头。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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