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永别离
长恭赶到昭
殿的时候,正好看到宴会已经散了席,当晚被宴请的官员三三两两从宫里走了出来。她四下打量了一番,却没有看到孝瑜的身影,不由更是焦急,忙拉住了其中一位官员问道“李大人,你可见到我大哥?”
李大人一见是她,神情十分古怪,支吾了几句却并不回答。
“你不说就算,本王自己去找!”她心里感觉不妙,恼怒地放开了那位李大人,打算直闯前往昭
殿当面质问九叔叔。
“王爷!”另一个年长的官员忽然拦住了她,面色凝重地开口道“王爷还是不要进去为好,河南王今
喝得多了点,酒醉不醒,和大人已经送他回去了。”
长恭一惊,体身不由自主的想要踏前一步去询问个究竟“什么?可我大哥自知酒力不佳,向来颇有自制,又怎么会喝醉?”
“王爷,你有所不知,”那官员
低了声音“刚才在宴席上河南王也不知怎么惹皇上不高兴了,皇上罚了他不少酒,而且用的还是海量金杯…王爷,你去哪里!”
长恭沿着高府的方向一路策马狂奔,此时此刻,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有一句话在耳边回旋,海量金杯,海量金杯…阴冷的恐怖感觉,从皮肤每一个
孔,每一个细胞,渗入体身,无隙不入…
大哥,千万千万不能有事啊…在快到高府附近的漳河时,她终于见到了河边正停着一辆眼
的犊车,细瞧之下,不由大喜,这不正是大哥的乘车?
她立刻快马加鞭,冲到了犊车前,却发现了一个并不想见到的人——和士开。
“王爷,你怎么来了,这下可大事不妙了!”和士开一见是她,先是微微一惊,随后却更加惊慌地喊了起来。
“什么大事不妙?我大哥呢?”长恭扫了一圈,没见到大哥的身影已经忐忑不安,再听和士开这么一说更是心惊
跳。
“河南王,他,他刚才落水了!”和士开
出了惊慌失措的表情,又怒瞪了一眼周围的几个侍从“都吓傻了不成,还不快去救人!”
长恭愣愣站在那里,那一瞬间,
口被什么东西
得
不过气来,疼痛一瞬间窜起,比火还要灼炽,迅速蔓延,以排山倒海之势占据了整个
腔,汹涌澎湃而一发不可收。那样抵彻肺腑的剧痛,凝成大巨的力量,无可抑制地冲向喉舌,迫使她张口,吐出这一生最悲伤的声音——“大哥!”
几乎没有考虑,她以最快的速度扑通一声跳下了河。
秋夜的河水寒彻入骨,可此时,比这更寒冷的是她的心。她一次一次扎入水底,几乎是疯狂地在河底中寻找着他的踪迹,心口有个地方仿佛被用力的撕裂了。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发出声,但却依旧用近乎发狂的呐喊,一声又一声的叫着孝瑜的名字。
佛祖啊,不管是怎么深恶痛绝的人,她都可以原谅…不管是如何不共戴天的仇恨,她都可以放下…不管是怎样痛彻心扉的苦难,她都可以承受…
只要大哥没事,只要他没事,她什么仇都可以不要报!她愿意忘记这一切!
也不知找了多久,忽然有人大喊了一声“找到河南王了!”
她好像感觉到有什么东西
过体身,刺骨的疼痛和不安迫使她几乎停止了呼吸。跌跌撞撞地爬上了岸,出现在她面前的果然是那熟悉的容颜。
孝瑜静静地躺在那里,从他的面庞到
透的绸衣都泛着一层淡淡的金光。月光洒在他的头发上,把他的头发染成了银色;他的发丝像是
收了月的光华,如缓缓
动的溪水,柔和润泽。
她无力地跪倒在了他的身前,四肢像是被
了筋一般冰凉瘫软,怔忡不定的眼神转为刻骨的凄然。是比悲伤还哀愁的痛楚,是比寂寞还死寂的空虚,是冰冷殊途中,求天不应,求地不灵的无助。好冷,手好冷,脚好冷,浑身都好冷。冷到麻木,麻木到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只有刺痛的心提醒着自己还在呼吸。
“王爷,河南王他已经…”身旁的侍从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给我住口!”她大喝了一声,一把抱起那冰冷的体身,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起来。
他就像水中的月亮,即使投一颗小石子就能让他碎成一万片,所以,她一定要紧紧抓住他,用尽全力地抓住他,如果此刻不紧紧地抓住他,他就会消失掉,永远地离她而去…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她绝对不让他离她而去!
天空在旋转,树木在旋转,河面在旋转,世界在顷刻间颠覆.
在破晓前最深最浓的黑暗里,仿佛所有的一切都被沉入了凄冷孤寂的永夜——
噩耗传到高府的时候,天色已经泛白了。
整个高府顿时哭声四起,转眼之间就被一片悲伤浓重的气氛所笼罩,尤其是孝琬,哭得几次都晕厥过去,但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孝瑜的母亲宋静仪在这个节骨眼上却是不知去向。
“长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长公主浑身颤抖地问道。
长恭只是木然地摇了头摇,仿佛魂儿完全不在这里。
孝琬抹了一把眼泪,哽咽道“是和士开,一定是他害死大哥的。不然好端端地大哥怎么会跌落河里,这怎么可能!况且他又怎么会那么好心送大哥回来,一定是想借这个机会趁机加害大哥!”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孝瑜怎么会…”长公主失魂落魄地喃喃说着,翻来覆去的只是说着怎么会这样这几个字。
长恭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长恭,你去哪里?”孝琬见她步履踉跄,面色灰白,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忍不住喊了她一声。
“我出去一下。”她动作僵硬地牵出了马,缓缓地步出了府门,接着翻身上马,朝着城北的方向而去。
当和士开那奢华的府邸映入她的眼帘时,她的脸上
出了一丝凌厉的杀气。下了马之后,她拔出了长剑,二话不说,一脚踹开了和府的大门。
和府的侍卫们一看有人气势汹汹的闯了进来,本还想准备动手,再仔细一看,发现这玉面修罗一般的少年居然是杀敌无数的兰陵王,顿时吓得心惊胆战,谁也不敢造次。
“和士开呢?让他滚出来!”长恭目
凶光,长剑一抖“他的这条狗命,本王今天要定了!”
“王爷,和…和大人…”一位老者大着胆子结结巴巴地开了口,在对上长恭像要杀人般的眼神时,不由又被吓得倒退了两步“和大人昨晚没有…没有回来过,他只托人带了口信说是…说是陪着皇上…”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对方一个转身冲了出去。
此时的和士开,正一脸担忧地躲在昭
宫里不敢出来。
“皇上,臣也不知为什么兰陵王会忽然赶来,这下可是糟糕了,臣昨晚是趁着他心神大
时趁
逃离的,今天他仔细一想必定会怀疑于臣,皇上,您一定要救救臣啊,您也知道王爷他若是起了杀心…”
“行了,你不用害怕,在朕面前,他还不会
来。”高湛微微蹙起了眉,似乎犹豫了一下,低声道“他——还好吧?”
“皇上,臣从未见过兰陵王哭得如此伤心,所以臣才担心他一时冲动要了臣的命…”
高湛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头远目眺望高处的天空,那是没有候鸟,云也很淡薄的秋日朗空。云淡薄的几乎要看不见,目力所集中的那处是越来越深的碧
,然而越往外开,就越淡,直到变成厚重的云白色——
恍若他此刻沉重的心情。他当然知道长恭必定是会伤心的,只是…
“皇,皇上!”王内侍忽然慌里慌张地冲了进来“兰陵王他,他…冲进来了,侍卫们们都拦不住他…他的话音刚落,就见一位少年杀气腾腾地提剑冲了进来,目光一转,立刻落在了和士开的身上。
气氛顿时凝滞了下来,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凝重空气令人窒息的想要发狂。
站在院落里的几人几乎同时感受到了少年身上毫不掩饰的凛冽杀意。
“兰陵王,你,你居然擅闯皇上寝宫,该…该当何罪…”王内侍虽然吓得半死,但无奈在皇上面前还是要勉强表现一下。
“无碍,王戈,你先退下。”高湛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长恭的眼中浮上了一层薄薄血
,又望向了高湛,一字一句道“九叔叔,今天我非杀了他不可。”
高湛一脸平静地看着她“长恭,你先冷静一下,孝瑜的意外朕也很难过,朕知道你在想什么,但和士开他根本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去某害河南王。”
“王爷,您误会了,其实昨夜…”和士开在一旁小声
了一句,长恭怒视了他一眼,沉声道“和士开,本王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和士开大骇,急忙躲到了高湛身后,支支吾吾道,”王爷,您误会我了,您听我解释…”
长恭一见他这副样子,心里更是恼怒,但无奈又不能对高湛挥剑相向,只能咬牙切齿吼道,”九叔叔,你让我杀了他,你让我杀了他!“
“长恭!”高湛低喝了一声“你要杀了他,可以。朕不会阻拦你,但是在你杀他之前,可否听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好,不过等他说完,你就让我杀了他!”长恭冷冷道。
和士开惊魂未定地开了口““王爷,河南王昨晚喝醉了酒,皇上让我送他回去,没想到行至这漳河边,他忽然醒了过来,说是难受非要出去透透气,这也怪在下,没有看紧他,一不留神他竟然掉下了河,那时王爷您不也是刚刚赶到…这实在是一件意外,意外啊…不信你也可以问问河南王的随从,绝无虚言,皇上和河南王素来亲厚,就算我平时和他不和,但也没有这个天大的胆子敢去谋害河南王啊…”长恭咬了咬下
,似乎在忍耐着什么,舌尖那一点微甜的腥血味从嘴角复而溢出。
“为什么?九叔叔,为什么要罚他?”
“不错,是朕在罚他,因为他竟然如此不懂规矩,在晚宴上公然和宫女调笑,朕一时气恼的确是多罚了他几杯,而且,我对他有些气恼也不光是因为这个,也因为他是那个女人的…”高湛倒也不否认,冷静的眼神完美得让人找不到一点破绽“但无论朕怎么气恼,朕和他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朕又怎么会放任别人加害于他?”
长恭默默看着他,觉得心血沸腾得似乎化成了浊气,在
口横冲直撞想要撕裂血
,却又好似空
的什么都没有。
“长恭,说了这么多,我只想问你一句,你信不信我?”他牢牢盯着她,那双眼角带伤的茶
双瞳,失去了往日那炫目的色彩而被忧伤所隐盖“你若是不信我,就去杀了和士开吧。”
长恭的脸色渐渐发白,她的眸子慢慢放大,心里好像有什么感情在崩溃,然后她的嘴角微微一动,面无表情道“臣怎么敢不信皇上。”
只听咣当一声,她将剑扔在了地上,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多亏了皇上,臣多谢皇上搭救之恩。”和士开在一旁惊魂未定地念道。
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烦躁袭上心头,他忽然厉声喝道“没事了还不快滚!”
和士开微微一愕,赶紧识趣地退了下去。
望着空旷的宫殿,高湛那俊美无暇的脸上好像笼上一层淡淡的烟缭,心里却是空落落一片,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也许她信了他的话,也许,她并不信他的话。
不过,她始终会选择相信他。
无论如何,他作为最重要的亲人在她心中的地位,却是永远不会动摇的。
那么,如果以另外的份身…——
回到高府之后,长恭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把自己关进了屋子里,再也没有出来过。
而在第二天上朝时,高湛对于河南王过世一事表示了遗憾,还追赠高孝瑜为太尉、录尚书事,算作慰抚。大臣和亲王们虽然对河南王高孝瑜的死深表怀疑,但是害怕高湛的心狠手辣,怕自己和河南王高孝瑜一样的下场,无人敢多说半句话,甚至不敢有哀悼的表示。唯独河间王高孝琬则无所畏惧,当着皇上和众人之面,居然在宫中大哭而出。
退朝之后,和士开趁着和高湛对弈时又不失时机的挑拨了几句“皇上,河间王平素骄矜自负,您看刚才在朝堂上,他分明是让您难堪。”
高湛一向不喜欢孝琬,再听和士开一提醒,想起刚才的情景,也不
蹙了眉“他倒总能说出一般朝臣不敢说的话,作出一般朝臣不敢做的事。”
“皇上,他能这样有恃无恐,不过是仗着高人一等的身世。”和士开对高家这几位王爷心有余悸,为了尽早杜绝后患,决定再下一剂猛药,于是又
低声音道“他可是神武皇帝的嫡孙子,魏孝静皇帝的外甥,论血统和身世,就算和太子殿下相比,也是毫不落下风。”
皇上的脸上飞快掠过了一抹阴郁之
,执起了黑子,干脆利落地封住了他的所有退路,似乎漫不经心接了一句“高孝琬这
子,迟早会吃亏。”
和士开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眼中又
出了那抹高深莫测的笑意——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一个月了。
天气渐渐转凉了,桂树、七叶树开始变得光秃秃的,秋日的绚
正在悄悄退去,高府里的池水泛着冷意,萧瑟的风吹得人心里竟然有种莫名落寞感。
半梦半醒之间,长恭面无表情地半坐在
塌上,靠着窗边出神。哭过的泪痕早已干了,郁积的感情好象也随着眼泪而离开了体身。
她觉得很疲倦.现在她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做,只是想这么呆着。
这样无意义的浪费生命,时间过得最快。
天好象转瞬就亮了,本来深红一线的天边,突然就换上了刺眼的金色阳光。
她抬手挡住眼睛,眼睛又干又痛,手指触到额头,才发现指尖冷得象冰。这些天,夜夜不能成眠,只要一闭上眼,就仿佛看见他优雅戏谑的笑容,时而无奈时而头疼的表情,听到他带着调侃的声音,那些零
的记忆碎片,模糊的清晰的纷
如蝴蝶的翅膀翩翩…
“啊,长恭,这些字写得也太丑了吧,简直就像是狗爬。”
“诶?大哥,你好厉害,这就是王管家那只小黄狗踩翻了墨汁爬出来的哦。”
“长恭,我的那副价值连城的画呢?”
“什么画?我不知道啊。””你手里这只风筝怎么眼
?啊啊啊!长恭,你居然把我的画裁了作风筝!“”诶?这——是你的画?哇!大哥饶命啊…“
点点滴滴,如
水般涌来…沉浸在那些往昔的回忆里,她微微抿起了嘴角,忽然又蓦的抱住了膝盖,将头深深埋了下去,像个孩子一般一样哭了起来…
他离去了。
他不会再回来了。
那些转瞬即逝的美好,再也不会回来了。
此时的长恭,完全没有留意到,有一个人已经在门外驻足停留了很久很久。
前来探望的斛律恒伽刚到了门口,就听到了她的哭声。一时之间也不愿去打扰她,于是就一直等在了门外。她那压抑的哭声一点一点传入他的耳中,令他的心也微微疼痛起来。
也不知等了多久,哭声还没有停止。恒伽垂下了眼睑,沉
了片刻,伸手推开了房门,慢慢走到了她的
榻边,开口问道“长恭,你打算什么时候去上朝?”
她置若罔闻地继续哭泣着。
“我明白你的心情,长恭,难过也是人之常情。但你这样继续下去,也会落人于口舌,”他坐在了
榻上“你不是小孩子了,你要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长恭还是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指了指门外,意思让他离开。
望着她低垂的睫
微颤,他的心里涌起了一种说不出的冲动,忽然做出了一个连他自己也不相信的动作,他蓦的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不得不抬起头来看着自己。
“高长恭,你看着我。“他的目光灼灼有神“他死了。你大哥已经死了,就算你再哭上十年八载,他也不会复活了!人死不能复生,现在你所要做的就是打起精神来,高家要靠你和孝琬了,明白吗?”
她双目空
地看着他,喃喃道“你不明白,你不明白…你不会明白我的心情的…”
“人不可无自信,却不可无自知,更不可无自制。高长恭,如果连这样的自制都没有,你还谈什么保护家人,保护国家,尽你的责任!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完全就是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女子!别忘了你自己说过的话,你是沥血沙场的兰陵王!”他轻轻放开了她,柔声道“哭有时,笑有时,快乐有时,悲伤有时,生活无非如此,快乐过后可能有悲伤,悲伤之后一定能
来快乐,就是如此的简单。”
她的体身微微一震,低声重复道“哭有时,笑有时,快乐有时,悲伤有时…”
恒伽的眼中掠过了一丝心疼,缓缓站起身来“长恭,我要说的都说完了。明天来不来,你自己考虑清楚。”
说完,也没等她说什么,他就径直走到了门口,在关上房门时又忍不住望了她一眼,那样的她,如此的脆弱,如此的伤感,让人忍不住想要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安慰,可是——
她必须学会自己独自面对伤痛,太多的安慰与温暖会让她有了依赖的心,会让她的坚强慢慢的瓦解。
她需要自己站起来…——
这个,大家这点点
就承受不了…后面的才是大
…米有心理准备的可以摁右方的小叉叉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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