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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第二天一早就有人来敲门,忆玮耷拉着眼皮把门打开,才知道如今连早餐都有外卖了。真是什么世道啊…有了钱还真能足不出户。她接过食物,往桌上一搁就继续睡觉。直到被人从上拎起来,一张男人的脸放大在自己面前,不过迷糊糊的觉得还好看。

 “快起来,去医院。”

 忆玮伸手挥了挥,不乐意:“我不去…下午再去…”

 陆少俭让她坐起来,好声好气的说话:“下午我还要开会,就上午这段时间有空。乖,起了。”

 黎忆玮愤愤的想,昨晚这人当着费邺章的面,多么温柔款款,如今还要一个病人迁就他的时间表。一想起这个就没好气:“还不如我自己去。”

 陆少俭坐着等她把热过的粥喝完,笑眯眯的也不发脾气,像是在逗宠物:“你是病人,我不和你计较。”

 此刻阳光从窗外进来,打在他的身侧,如浅浅的灯光,微微柔和了他五官的线条,更显得英俊温柔了些。只是左脸颊上一条淡淡的褐色痂线,像是没擦干净的泥土,忆玮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你怎么都不把脸洗干净?还是摔了一跤?”

 他不自觉的去摸了摸,淡笑不语。

 她终于记起来是怎么回事——可如今他又这么光明正大的坐在自己屋子里——只能皱了皱眉,又看了看他,叹气说:“算了,反正和你吵架那么多次,我也不姓黎很多次了。”

 陆少俭慢悠悠的说:“你也别太担心。就你那个干瘪的身材,我本来就没什么兴趣。”

 忆玮喝完最后一口,自得其乐的说:“那最好。你快把钥匙还给我,不要擅闯私宅。”接过钥匙,还不放心,狐疑的问他:“你没瞒着我去配了一把吧?”

 他眼神微微一冽,下巴的线条一紧,似笑非笑:“我真是闲到家了。”

 坐在医院里输,黎忆玮也是不安分。大概是真的快好了,也能折腾了,一会儿竟然想喝可乐,千方百计支使着陆少俭去买。陆少俭在看文件,没空理她,伸手把她那只拉着自己衣角的手弹开。

 过了一会,他静静的转过去,看着她的眼睛,微笑:“黎忆玮,我真怀念那时候你得了咽喉炎,说不出话来,这个世界不知道多清净。”她是得过,在校医院做治疗,需要把一个管子含在嘴巴里,不断进去药水消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身边陪自己的人,张口结舌却说不出一句半句的话来。

 忆玮讪讪笑了笑:“那你去不去啊?”

 陆少俭收了笑:“想喝可乐?好啊。先答应我一件事。”

 他却没有站起来的意思,反而一本正经的问她:“我认识《书简》和《求学》杂志的主编,哪天一起吃个饭吧?”

 她当然知道这两本杂志,大名鼎鼎,于是一愣:“什么?”

 “你喜欢哪一家?”

 忆玮沉默下来,本来还半开玩笑的拉着他的衣袖,此刻悄无声息的缩回手去,却反而被他一把扣住,挣也挣不开。

 她任由他握着,因为垂着头,叫人看不清表情。大约是想开个玩笑缓缓气氛,于是微笑:“你不是很能耐么?干脆帮我办家杂志吧?我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他握着她的手一松,复又攥紧,扣得忆玮手指生疼。然后陆少俭抬起眼,语气平静:“这是你说的。”

 忆玮一怔,有一丝长发落下来,清清亮亮的目光就从发丝的后面转出来,语音清脆,分外的清:“我开玩笑的。我们的杂志虽然刚起步,可是也不错啊。”

 陆少俭修长的手指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连在那一块乌青的肌肤上,声音沉沉:“我不是开玩笑。”他顿了顿“我不喜欢你和费邺章在一起。”

 辗转流年,光如斯。其实两个人兜兜转转,那么多的争执,最后是绕道而行也好,不了了之也罢,说到底,却总还是有个死结在,避都避不开。

 忆玮倦得想捂上脸,才发现连手都不出来。于是一用力,想把手挣脱开,却带到了另一半‮体身‬,戳在手背上的针一下子偏离了静脉,鼓起了老大一个包。护士很快走来,重新针,又训斥说:“输的时候就安稳点,不要动来动去。”

 她默不作声,等到护士离开,才慢慢抬起眼睛:“其实我们真的不合适。你不要这样执着了好不好,师兄?”

 陆少俭像是没有听到,目光看着她的手背,良久才说:“什么不合适?你说不合适就是不合适?”他嘴角的微笑讥诮“黎忆玮,我在你身上花了那么久的时间,你以为了断有这么简单?”

 她无力的靠在椅背上,一直沉默。这种沉默有一种近乎孩子气的倔强,牙齿咬着,泛出苍白的酸楚。她又抬抬眼,看了看还剩半瓶的体,忽然站了起来:“护士!”

 护士以为出了什么事,急匆匆的跑来,问:“怎么了?”

 她很快的指了指手上的针:“帮我拔了,家里有急事。”

 护士有些不知所措,看了看一旁坐着的陆少俭,低声说:“这…”而那个男人脸部的线条峻然,如同山岩,冷冷的了句话:“拔了吧。”

 他们就一前一后,头也不回,离开了医院。

 就在医院门口,黎忆玮忽然止住了脚步,出声喊住了他。

 面对面站着,互相没有留下任何余地。

 “你知道么,陆少俭,你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让我觉得恶心。托你的福,抗生素也不用打了,我病也好了。”

 因为心里倦意层层汹涌,她的语气并不烈。而恍惚着像是走进一间久不打扫的房子里,倏然扬起了漫天灰尘,最后透不过气,像是要窒息一般。

 “难道你没发现么?为什么你对我一直兴趣不减?不就是因为这个么,我驯不服,像野马野鹰。那天我真的乖乖听你的话了,是不是转头你就走了?”

 陆少俭觉得有血冲上了头顶,像能感受到额前的血管突突的开始跳动。她说得可真好…驯服,兴趣,恶心…原来这些年的情感,沉淀到最后,真的酿出了恶果。就像现在这样,他察觉到前所未有的愤怒,可心头却冷静,仿佛冷眼看得是别人的情事纠

 他低头看她,而忆玮亦毫不示弱的回瞪过去。他忽然眨了眨眼睛,语气如常,像是和解,却又分明不像,仿佛在淡淡的割弃什么:“你当然也不愿意坐我的车回去了。”

 他坐在自己的车里,看着她站在路口拦车,而自己就在她不远的身后——她想必是知道的。一辆出租车停在了马路对面,黎忆玮身姿轻盈纤弱,一件黑色风衣只衬得她骨骼那样纤细,却偏偏那样倔强,马尾轻晃着,头也不回的去穿马路。

 是的,他希望她回来,哪怕回头看一眼也好。只要有哪怕一秒钟的犹豫,他就像以前一样冲过去,嬉笑怒骂,就这样毫不厌倦的过下去。

 可她当然没有。那辆绿色的出租车转眼间消失在街道的漂流之中,像是彻底的融化了进去。

 陆少俭的手握紧了方向盘,眼前那么多的人来来往往,却不知道自己在看着什么。他心底的声音淡然,或者,他真的该放开了。

 忆玮继续正常上班,只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个小姑娘积极得有些不像话。自己的工作处理完了,因为有几个老编辑打字慢,于是通通接揽过来,午休的时间自己在键盘上十指如飞,不知疲倦。林编辑很老道的走过来敲敲她的桌子:“年轻就是好,精神头足啊!”她的眼睛不离文档,一边招呼:“您睡醒了?”

 林编辑笑得慈眉善目,又和气,活媒婆样:“小黎啊,有对象没有?”

 于是忆玮知道了,即便是知识分子,只要到了年龄,总还是有这种癖好在的。

 下午的时光,小院里有淡淡的槐花绽放的香气顺着窗棂钻进了屋里。电脑边搁着一杯清茶,阳光透过杯壁,又密密的钻出来,在浅黄的桌面上凝聚成小光斑,活泼轻灵,如水如清。

 美好温暖的春日,忆玮被问到这个问题,没来由的心里一颤:“没有啊。”

 她一转眼,见到费邺章站在门口,似乎若有所思,正好借口终止这段对话:“主编,这篇稿子已经校对好了。我发给你。”

 费邺章如今对忆玮,表面上更是淡淡,仿佛只是普通的同事。可下班的时候,每次见到她还坐着没动,却总是记得过去提醒:“我不需要人拼命成这样。”她酸痛的脖子,笑得无畏“我从来不拼命。这就下班。”她也不愿意搭便车,反正出门拐个弯就是公车站,这是起始站,从来不用挤,舒舒服服的捡一个位子坐下,随着车子颠簸,心情舒畅。

 她回到家,第一眼看到沙发边小柜子上堆着的那些吃的。那么多水果,像是把楼下水果铺的一大半都搬了来。前一阵忙,也没胃口,就随便堆着。难得有空闲,就一点点的开始整理,因为风干的缘故,苹果的皮皱了起来,很难看。忆玮就挑拣着扔进垃圾桶。一样一样的扔着,忽然就难受起来。

 靠着沙发坐下,忆玮忽然觉得,其实他们两个人都在努力,可是拧劲的力道,却从来使不到一处去。就像他自以为是的感情,就像自己从不耐烦的心境。这次,他终于安静的身离开,甚至不像以往那样恶言相向。愈是这样,她却清楚的知道,他愈是已经下定了决心。

 忆玮忽然自嘲般的笑了起来,带出的线柔美如肆意飘散的云:是啊,一刀两断,不正是长久以来想要的么?

 她在沙发上坐了很久,看着夜一点点的浸润开去,就像凉意一点点的上升。她有些艰难的想,其实这也没什么,人总是这样,从适应到不适应,最后总归还是能熬过去。

 睡觉前费邺章打来电话,通知她明天出差:“王老已经回来了。先去了老家通源,我们明天就赶去,争取能见一面。”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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