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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深夜了,与会的人还是在争论,陆少俭有些头疼的扶住额角,看了一眼无声闪动着亮光的‮机手‬。他认得这个号码,还在学校的时候,他曾经往她家打过很多电话。

 他猜到是谁,于是示意了一下,还是走了出去。

 沁凉的气息从开着的窗口拂进来,钻进发间、颈间,陆少俭浑身都放松下来:“叔叔您好。”

 她的爸爸,总是沉着冷静的样子,隔了千里,依然逻辑清明:“小陆,真是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打搅你。”

 他微笑:“没关系。”

 “那我就直说了,你们之间是不是出了问题?忆玮打电话给我,说是你们分手了。”

 陆少俭忙到深夜,几乎以为疲劳的工作可以把这件事忘却。可原来她比自己记得清楚,甚至还不忘向家里通报,念及这里,他的嘴角一沉,连那抹笑也冷淡得不可思议。

 “我答应过您好好照顾她。可是叔叔,真抱歉。目前这种情况看,我暂时做不到了。”

 那边叹了口气,黎爸爸像是了解他的心态,只是说:“小玮她…又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吧?”

 陆少俭却一口否决,敛去笑意,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说的直接,却又苦涩:“不是。她觉得我不值得信任,并且,人品有问题。”

 黎爸爸也像吃了一惊,口而出:“什么?”

 陆少俭没有细说,因为秘书又跑出来喊他了,他有些抱歉的低声音:“叔叔,对不起,我还有公事要忙。我和她的事…就这样吧。”挂了之前,又像是刻意重复了一遍“真是对不起。”

 第二天有一场正式的晚宴,需要带女伴,他想了想,就吩咐公关部找个人来。来的是个新进的女员工,是下属的设计院的。身材高挑,大概是考虑和他身高相配,就被选了上来。他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看得出来那个小女生很紧张,手指轻轻绞着,有些不知所措的对他说:“陆经理您好。”

 他们携手进去,陆少俭淡淡安慰她:“辛苦你了。跟着我走,只要笑就可以了,很简单。”

 她穿着淡紫的礼服,鞋子跟很高,走得有些慢。因为陆少俭心不在焉,于是随着她的脚步,走得更加从容。

 才寒暄了几个人,身后有个男人的声音响起,陆少俭很熟悉,是大半年不见的夏之岱。

 他转过身,发现那个人的肤愈加黝黑,古铜色泽,硬朗而俊。只是他的目光倒没看着自己,几乎匪夷所思的看着自己身边的女伴:“小晚,你在这里干什么?”

 陆少俭这才正眼打量自己的女伴,小女生脸上有些红晕,微微张开嘴,像是因为称呼而为难,最后小心翼翼的说:“夏先生,你好。”

 他又挑衅的看着陆少俭,很是不满:“我倒不知道,你们嘉业公司会叫年轻的女建筑师来陪酒。”

 陆少俭愕然,淡淡笑着:“可惜,你不是她的老板。”这是玩笑话,他轻轻放开女孩子的手,然后说:“请自便吧。”

 夏之岱哼了一声,拉了余小晚的手就走。

 又剩下他一个人,他百无聊赖的绕开人群,走到了台上。

 有人轻轻跟上来,最后站在他身侧,香水的味道柔和甘甜,恰到好处的甜美。

 “陆总,一个人么?”

 他只是耸耸肩,然后说:“你男朋友看起来很不错。”

 李泽雯有些意外,原来他一早看到她了,抿了抿笑:“对我也很好。”

 他半侧了身看着她,语气真诚:“恭喜你。”

 “不过,你看起来不大好。”

 他无意这个话题,只是觉得心烦,仿佛天地这么大,找不到一处安静的所在,于是起身走。

 李泽雯的手慢慢滑进他的手心,轻轻一扣,拉住他:“我早说过,你们不合适。她的心里,你永远不是第一位。”她说话的时候,带了自信从容,高贵如同希腊的女祭司,优雅的吐出预言,然后足的看着它变成现实。

 陆少俭轻轻一甩,挣开她的手,一言不发,重新走进金碧辉煌的世界,对于那些话,恍若未闻。可是只走出半步,他回过头来,语意悠然,放松如同闲聊:“她做的事,的确不是你可以理解的。”

 那么俊美的侧脸,那么满满的自信,又因为夹了一丝半丝的怅然,让李泽雯愣在了那里。

 即使是分手的‮女男‬双方,生活也总是在过去。这一次,他们比以往哪次都更平静的接受了这个事实,没有人孩子气的咒骂,也没有人试图挽留。就是这样,放任时间过去,谁也没有过多的去停留。

 酷暑时节是孩子生病的高峰期。杂志社几个有孩子的同事尝了小孩生病之苦,午休的时候在一起互相抱怨。

 黎忆玮也在严重感冒。这么热的天气,她躲在办公室的角落瑟瑟发抖,然后把针织衫披上,扣上纽扣,最后几乎把‮子身‬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我见犹怜。

 从哪天开始生病的?好像就是有天大中午的跑去看那对老夫妇,给他们送了些消暑的饮料,高温一蒸,回来冷气一吹,就彻底病倒了。

 林编辑看看她:“我老婆生孩子那会儿,特别怕冷。大热天不让开空调,我陪着受罪。哎呦,那个夏天啊,我起了一身的痱子。”又有已经生过孩子的同事说:“对啊,刚开始几个月,胃口越来越大,可是人倒瘦下去。要真能这样,就不用减肥了。可惜啊,过了几个月,眼看着就胖起来了。”

 忆玮起先还和别人一起笑了几声,忽然就觉得笑不出来了,这两个月七八糟的事一件接一件的发生,她早把例假忘得一干二净。仔细想想,竟然心慌起来,又想起没感冒的时候,自己也是怕冷,大晚上又闷又热,偏偏还要裹着厚实的毯子睡觉。可是——没这么巧吧?

 下午她要校对一篇文章,可是心里有事,常常读完一句话要花上半个小时。索就请了假,咬牙去了趟药店。天气很热很热,连马路都像是因为高温而要融化的样子,烤得脚底几乎站不住了。忆玮觉得有些晕眩,就在一棵大树下靠着等出租车。

 往来的车辆并不多,她一眼看到一辆熟悉的车子往自己方向开来,甚至来不及转身避让,就停在了自己面前。

 是他。

 这些日子不见,他似乎消瘦了一些,线条越来越清峻,而眼睛则深邃如海。

 陆少俭放下车窗,淡淡扫她一眼:“上车吧,我送你。”

 忆玮也没有推辞,这么热的天,她也撑不下去了,于是带着一长串的咳嗽坐了上去。然而第一眼却看到她挂上去的那个唐老鸭玩偶不见了,心底的失落慢慢的涌上来,忆玮坐在那里,连动的力气都没有了。

 陆少俭并没发现她的异样,问她去哪里。忆玮报了家附近的一家药店名字。陆少俭随口问了句:“怎么了?”

 这个提醒让忆玮更加的焦虑,又因为此时此刻的尴尬,她连说话都勉强:“感冒,去买点板蓝。”

 他“噢”了一声,又说:“你爸爸给我打过电话。”

 忆玮不自在的望了望窗外:“对不起。老人家总是这样的。”

 他斜睨她一眼,不置可否的“哼”了一声,也不再说话了。

 最后下车的时候,陆少俭甚至对她点了点头,礼貌的说:“再见。”

 忆玮愣在那里,觉得自己再也不认识眼前这个男人。那样礼貌疏淡的对待自己——他真的变了。她木然的挪着步子去药店,担心、难受和害羞一阵接一阵的攫住自己的心思,每一步,都重逾万斤。

 买试纸的时候,脸红得像是烧起来,声音又低,得售货员连问了两遍。最后到家的时候,瘫倒在沙发上。和陆少俭的相遇,或者是即将会知道的结果,哪一个都耗费了她无数的精力,让她在此刻只想就这么躺着,一动不动。

 忆玮看着薄薄一片试纸怔怔的出神。所有的勇气在一瞬间被冲走,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和绝望。她从来不知道,一个‮生新‬命的到来,带给自己的,会是这样的情感。像是往自己本就不堪重负的肩膀上又加了重重的担子。她本就已经很疲倦了,现在,或许只差一步,就该倒下了。

 她不由自主的‮摸抚‬自己的‮腹小‬,这个孩子,为什么偏偏在他们那么正式的决裂后,才悄悄降生?忆玮想,如果是在那个时候,他们还在一起,他是会欣喜若狂的吧?然后理所当然的提出,他们应该结婚了。她甚至可以想象出他的表情,眉心间带着孩子气的小小川字,嘴角的弧度温柔,那样的表情,柔和而熠熠生辉。

 可是此刻,他们之间的距离,隔了那么远,再也触摸不到了。她要振作起精神,‮立独‬面对。

 整整一晚的辗转反侧,忆玮想起在读书的时候,她还和室友讨论过这个问题。围绕着堕胎合法与否,争得不可开

 是因为看到了网上的新闻,说是有年纪那么小的孩子毫不在乎的去医院人。当时自己不感慨:这个世界,就是因为人的合法和便捷,才有那么多人的愈来愈不在乎,进而放纵。如果把腹中的那个小小胚胎认真的对待为鲜活的生命,那么谁又会这么随便的进出医院?

 这也就可以明白为什么某些宗教一再的疾呼停止堕胎;而美剧中未成年的女儿怀孕,家长会坚决的把她送到遥远的国家生下孩子,然后偷偷的抱回来抚养。归到底,他们将‮女男‬结合后所孕育的结晶视为了和生命等同的东西,并不会因为只是个胚胎而随意扼杀。

 那个可以毁掉小生命的手术,并不像割双眼皮的手术那样轻松。然而就是因为它的存在,年轻人更加的有恃无恐。那种不负责任的生活态度,几乎可以毁掉人的一生,甚至社会的基调。

 那时候自己还说:“产根本上就是一种残害生命的手术。它只是纵容了一堆烂摊子更加腐朽,会让情况更加糟糕。就像是…本就做错了事,再用更错的方式了结。”

 室友微微反驳:“控制人口,那也是不得已的方式。”

 “这完全是两回事。你看看那些孩子,这样放纵下去,难道社会不应该在发生这种事之前教会他们什么是责任么?!”

 可是事实降临在自己的身上,她却不能像当时那样意气奋发。她太清楚的知道“责任”这两个字的含义了。她心里认定的社会责任,牺牲了自己的感情,难道现在又要牺牲无辜的孩子?

 如果说之前忆玮还一直是强忍着哭意,此刻却连哭的心思都没了。她咬牙才能强忍住内心深处的害怕和绝望,迷糊糊的想:那个人十恶不赦又怎么样,伤天害理也无所谓,只要此刻还在自己身边,一如既往的爱她,她真的可以什么都不去管了。

 按亮台灯的一刹那,光线刺痛了眼睛,也像惊醒了沉睡中的神经。忆玮拿起电话,在掌心摩挲了一会儿,拨了过去。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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