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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在逛童装店的时候,才发现人人都说物价飞涨,不是没有道理的。一件小巧可爱的牛角大衣,宜男宜女,让敏辰和洛遥都爱不释手,最后一翻标签,要两千多块。洛遥坚持非要买下来送给还没出世的宝宝,说是一眼相中的东西,不买下来心里不好受。倒是敏辰比她理智:“小孩子哪用这么金贵的东西?再说了,你刚丢了工作,哪来那么多钱显摆?”

 这句话让洛遥很不受用,她飞起一眼,很快的说:“你弄清楚,我这不是丢了工作…这是我想要享受生活,主动辞职。”

 敏辰抚着‮腹小‬,眯着眼睛打量好友,眸子里滑过一丝幽暗:“我们去喝下午茶吧?我知道一家店,起司蛋糕做得最好吃。”

 这个时间,宁寿路很安静,梧桐的枝叶都被修剪过,在肃寒中反倒有一种精神气。路边暖调的洋房,屋顶是深红色的,有老人搬了藤椅出来悠闲的晒太阳,也有金发碧眼的老外带着耳机快步走过。

 洛遥推开车门,小心翼翼的拉着敏辰的手,问她:“是这一家吗?”

 雨棚是玫瑰红色,落地窗透明干净,红砖的墙面上甚至有一个简陋的白色木质花架,歪歪斜斜的着几朵不知名的花朵,清新自然。屋檐下是铜质的风铃,服务生替她们拉开门的时候,恰好飘来一阵略带沙哑的金属叮咚声,说不上绵长,却很特别。

 洛遥扫了一眼门牌号,才跟着敏辰进去,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咖啡因一类的东西对孕妇不好,敏辰要了杯热巧克力,又把手完全的捂在马克杯上,才足的叹口气:“好暖和。”

 一大杯的拿铁,洛遥看着厚厚一层沫,目光飘向了窗外,心情慵懒得不想说话,可到底还是微笑着问好友:“你怎么找到这家店?”

 “报纸上有推荐啊,开业没几天。”她对送蛋糕的服务生颔首道谢“来,试试蛋糕。”

 洛遥托着腮,看着敏辰吃了整整两份蛋糕,似乎还是意犹未尽,忍不住笑起来。

 敏辰有些不好意思的将目光从蛋糕上移开,足的说:“要是自己能开一家这样的店多好。”

 洛遥低下头,喝了一口咖啡,侧沾了些泡沫,她的目光无意识的掠过这家小店的摆设,田园温馨式的格调,不会曲高和寡,只会让人觉得温暖。这样一家小店…和自己曾经想象的一模一样…

 纸巾在桌边被叠成了莲花的形状,窗外的电线杆边有一个杂货小摊,洛遥指了指:“我以前在这里买过*****…”话头倏然止了,其实她并没有倾述的望,侧过脸,回想起彼时的亲吻和相拥,心情并不惆怅。

 这样的时刻的回忆,遥远得近乎透明,仿佛是孩子吹出的肥皂泡泡,在阳光下五彩斑斓,可是只要轻轻一触,碎得无影无踪…

 直到敏辰出声,脸上的表情亦是有些怪异的复杂。

 “洛遥,我想请你帮个忙。”

 白洛遥上上下下的打量王敏辰,也难以置信,这么乐观开朗的老友,充满热情的准妈妈,竟然会有产前抑郁症。她知道敏辰的性格,素来也是好强的。怀孕之初,高池飞让她辞职的时候,她就不满了很久。可既然她已经这么勉强而尴尬的开口了,自己就不由得开始为她担心,紧张的问:“高池飞知不知道?”

 敏辰“哦”了一声,说:“他知道,不过不知道这么严重。”

 “反正我现在没事,就每天来陪你好了,你有什么话,就都对我说,这样你会不会好受一些?”

 敏辰摇‮头摇‬:“我想让你陪我去看心理医生。”

 洛遥一愣,反问了一句:“心理医生?”

 “嗯,是个朋友介绍的。每周两次,我不想一个人去…”敏辰说得很慢,又看了她一眼“好不好?”

 虽然听到心理医生这个词,洛遥就会不由自主的反感——大概只是讳疾忌医吧——她点点头,柔和的说:“好,我陪你。”

 *****

 这个世界似乎在陷入一个可怕的恶循环。生活节奏越来越快,财富累积急剧增加,而金钱的增加,却并没有让生活过得更舒适一些。相反,现代人的心理疾病趋复杂,于是金钱又被投入心理咨询或治疗中,试图去弥补起因为快速的生活造成的可怕裂痕。

 这所全市闻名的心理理疗所坐落在市郊,绿荫掩映,水迢迢,幽静得仿佛是数个大户人家的花园别墅。

 她们被径直领向了最里边的一间别墅。

 洛遥以为那会是最隐蔽最僻静的一隅,可是进去之后,才知道自己错了。一进门,就是‮大巨‬的落地窗,扑面而来辽阔的气息。窗外是深碧的湖水,一直延伸到了很远的天边,与浅淡的蓝天相接,仿佛将这个大厅在空间上也无限的拉伸开了。

 或许心理治疗就是这样子的,打开某些障碍,不是缩在一个封闭的角落,直面广阔无垠的天地。

 领她们进来的是位年轻的‮姐小‬,她请她们在沙发上坐下,语气悦耳柔和:“王‮姐小‬,您的预约时间是两点,请稍等一会儿。”

 敏辰有些不自在的喊住她:“请问…一会儿,我能不能让我朋友陪我一起进去?”

 ‮姐小‬极有素养的轻轻微笑:“我可以替您问一下你的咨询师。如果她认为有朋友陪同不利于您的咨询效果,这位‮姐小‬最好还是留在大厅等您。”

 很快就有答复,说是可以。‮姐小‬的笑容让人放松:“两位,这边请。”洛遥无言的握了握敏辰的手,心里莫名的有些紧张。敏辰更是,低着头,笑了笑说:“走吧。”

 踏着柚木地板,走了半条走廊,‮姐小‬推开门:“这是林医师的咨询室,两位请进。”

 布置得很温暖的一间屋子,屋子正中是一个圆桌沙盘,窗下是一具卧榻,似乎里边还有隔间。一个眉目清的女孩子,剪了齐耳短发,笑的站起来,目光亮亮准的找到了王敏辰:“王‮姐小‬,您好。”

 她又侧目打量洛遥,花的时间似乎更长一些,然后微微一笑:“我叫林扬。”

 林扬没有问任何关于敏辰抑郁症的问题,很轻松自如的问敏辰:“一般来说,我会要求咨询者在正式开始我们的治疗前,先做一次放松的催眠暗示,王‮姐小‬?”

 敏辰“哦”了一声,然后看了看洛遥。

 林扬像是知道她的心思,主动对洛遥说:“这位‮姐小‬也可以试试,是很奇妙很舒服的经历。并且,因为您和王‮姐小‬可以同时进行,所以只按一次收费。”

 林扬的笑容太友善,让洛遥不能拒绝。而敏辰看起来似乎有些胆怯,于是洛遥便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在那间屋子里,厚实的天鹅绒的窗帘被放下,穹顶上的光线效果仿佛是夜星闪烁。

 在康德所深深热爱并为之震撼的星空下,所有的人,都仿佛是初生的孩子。洛遥闭上眼睛,轻轻的蜷起‮子身‬,仿佛是婴儿一样,无声的坠入了绵稠的梦泽。

 医生们已经进了病房。所有的人,她,师兄师姐们,学院的领导,等在走廊上。其实明明眼前一片模糊,是苍白的、属于医院的色彩,可她却像看见了那台仪器,上边有绿色的波长,再上边是心跳的数字,在无声的变化。

 还有幻听吧…那个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微弱,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是长长的一条直线…滴的一声,无限的悠远。

 医生们纷纷的出来了,自己眼中满满的溢出了什么东西,接着双膝一软,无力的跪在了瓷砖上…

 不知过了多久,是一双有力的手将自己抱起来,然后将大衣覆了自己正在颤抖的‮体身‬上。

 那双眼睛里似乎藏着无穷无尽的东西,怜惜,疲倦,担忧,恐惧…那么平静的表面,掩饰其了汹涌奔腾的暗,他的声音黯哑:“节哀。”

 几乎已经难以克制自己的声音了,颤抖得很细很轻,可是还是一字一句的问他:“你为什么要带她出去?”

 他没有说话,眼下有浅浅的阴影,睫轻轻的落下来,掩去了一切。

 真是冷血的魔鬼。

 于是踉跄着把衣服拉下来,掷在他的身上,声音漠然而冷倦:“不想解释?那么,你走…我不想再见到你。”

 他真的站了起来,背影依然拔,只是孤寂得可怕。然后一步步的离开,自己替他数着,一步,两步,三步,四步…心底明明那么想尖叫,想哭喊,想要让他留下来,然后温柔的抱住自己:“一切都是误会…只是误会而已…”

 可他没有回头,没有迟疑,一共五十三步,彻底的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

 漫无目的的在大街上闲逛,忽然发现那个话剧又重新开演了。她买了票进去,坐在第一排。看着那些虚拟的水珠一滴滴的落下,于是不由自主的开始数数,奇异般的发现,随着一个个数字,一遍遍简单重复的行为,那种难熬的焦灼、无处发的痛苦,正在开始转移出自己的脑海中,仿佛一下子洋溢起粉饰太平的轻松…

 …

 轻柔的音乐开始缓缓的播放,一点点的把自己拉离那些场景。洛遥睁开眼睛,一时间有强烈的虚无感,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身处何处。她看见林扬坐在很远的地方,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忽然心虚般的低下头,勉强压抑住心口的焦躁和不安,深呼吸了一口。

 重新回到了之前的房间。这一次,林扬不再像之前那样温和,语气直接坦率:“王‮姐小‬,你有这些症状多久了?”

 注意力不能集中…反复想些无意义的事…反复洗手,点数目…

 洛遥知道自己陷在了某个‮大巨‬的漩涡之中难以身,就好比知道自己是身患重疴的病人,又陪着人去看病,听医生一条条的说来,最后绝望的发现,那些病状,没有一条不和自己的情况相符合。

 旁人的话,好像传到了洛遥耳朵里,好像又没有。她对展泽诚说自己快要疯了,是因为真的撑不下去了,可她执着的认为自己没病,她和常人相比,不过是神经略有些紧张罢了…难道是自欺欺人么?

 她坐在那里,身上一阵冷,一阵热,脸色也诡异的发白。

 “当一个人长期被强迫处于某种状态下,内心必然养成某种转型的强迫行为,以忘记原先的强迫的痛苦,并保持新的强迫惯性。”林扬微微抬头,目光不经意的看着白洛遥,慢慢的说“简单的说,是一种逃避的方式。”

 敏辰说了什么,林扬又是怎么回应的,她都没听见…微白的嘴轻轻的张开,仿佛是会逸出惊叹一般,洛遥在心底重复这两个字:“逃避”

 而一个模糊的想法在心底形成…如果她想要全新的生活…如果她不愿意继续在黑暗的尘埃中苟活…那么,她就不能再逃避。

 转眼时间就到了。敏辰已经站起来,看见她还坐着,忍不住去拍她的肩膀。可是白洛遥坐在那里,看着对面的医生,虽然语气有些艰难,可她还是清晰的开口:“林医生,我…似乎也有一些心理问题,能和你预约个时间么?”

 林扬的目光和敏辰汇了一瞬,语气轻柔,仿佛是在‮慰抚‬洛遥:“当然可以。”

 是夜。新年的钟声即将敲响。

 舞会在八点开始。

 展泽诚坐在套房的沙发里,侧过了头,出神的在看台外的夜景,灯光如同钻石,镶嵌在光溢彩的城市暗长卷之中。有一瞬间,他轻轻的闭上了眼睛,黑暗中只有袖口那一对如同猫眼似的黑宝石在闪闪晫耀。

 何孟欣的声音很轻柔:“快八点了。”

 他“嗯”了一声,却坐着没动。

 茶几上的‮机手‬忽然已极快的频率发出了古怪的响声。他的目光倏然一亮,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接起电话。

 借着台外并不明亮的灯光,何孟欣看见他的侧脸,正在一点点的柔和下来,仿佛是松了一口气。他站起来,点头向她示意:“走吧。”

 “哪个汪医生?”她挽起他的手臂,低了声音,嘴角的微笑典雅如同名画上的淑女,似乎对闪光灯习以为常了“阿姨最近的‮体身‬不好么?”

 他只是微微动了动:“不是。”

 地毯可能没有铺平,鞋跟又太细太高,她有些心不在焉,有一步走得不太稳,可是展泽诚的手有力而妥帖的扶在她的侧,低声说:“小心。”

 何孟欣侧首看着他,而他已经将目光移开,即便这种场合,氛围祥和而喜庆,可他微微锁着眉,气质清冷。

 “谢谢你愿意…帮…”她只是觉得难受,不愿意说出那个词,于是低眸,语气婉转“谢谢你愿意和我订婚。”

 展泽诚忽然停下脚步,低了头,另一只手抚上她挽着自己的手上,轻轻的握住。他从未见过这个素来骄傲的女孩子这样局促和不安,仿佛是受惊的小动物,又和记忆深处某个人影重叠起来。

 他微笑,前所未有的温和,目光中或许还有些宠爱,很慢很慢的说:“不用和我客气。”

 他的掌心温暖而干燥,充满善意。那一瞬间,似乎有什么东西猛然攫住了何孟欣的心,她的目光缱绻留恋在年轻男人英俊的五官上,因为无数的灯光,他的表情深邃而立体。他的手…他的温言…他的一切,几乎是自己唯一的依靠。所以,她绝对不会轻易的放开。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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