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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东冷冻集团总经理周杰在东县是个知名度不大不小的人物。他很早参加工作,17岁的时候进了县农机厂当工人。在70年代,县办企业凤麟角,能到工厂里当工人是很多年轻人最大的愿望。但周杰进去的时候却显得简单,据说那时候的政权机构县革命委员会副主任亲自给厂长批了张条子,要他解决周杰的招工问题。那时候进工厂虽然使人向往,但农机厂的活却又苦又脏——主要是脏。一天到晚和机械、机油打交道,两只手粘乎乎、滑腻腻、黑黢黢的,回家用肥皂洗都洗不干净。周杰在那儿干了半年就腻了。他喜欢干净,喜欢整洁,因为他个子细长高挑,脸型又好,五官也端正,要在今天,理所当然会被人称为帅哥。那个时候没有帅哥这个叫法,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年轻的女孩子对长得漂亮的男孩,特别又是像周杰这样在县属企业上班的小伙子,自然很垂青。可是周杰对县城里那些围在他身边的女孩一个也看不上。他知道自己的优势,他对于自己的人生取向有一种朦胧说不清楚然而却十分强烈的期待。他不喜欢穿厂里发的工作服,却喜欢穿浆洗得洁白的衬衫,衬衫外面套一件咖啡线背心。而且他总喜欢照镜子,尤其是看过县电影院隔三叉五就要上演一次的苏联电影《列宁在十月》之后,电影里那个不时掏出梳子梳头的布尔什维克成为他的偶像,他也将一把小梳子藏在身上,有事没事就掏出来整理自己的小分头。有人背地里嘲笑他,说他像一个‮海上‬瘪三,而厂里那些政工干部就说,像他这样的年轻人,思想一定得好好改造。可他毕竟是县革委副主任介绍进来的,又没有犯具体错误,也真不好拿他怎么样。

 周杰衣着穿成这样,上班干活当然就成问题。蹲在车间里干活,稍不留神,不是挨到正在拆卸的沾满泥巴的拖拉机,就是碰到满是油污和锈迹的车。有时即使自己万分小心,可保不住别人没留神,把那脏兮兮的工作服或手套蹭到你身上,那也是毫无办法的事。所以他到了车间,一般也不去认真干活,而是东游游,西逛逛,这个车间窜窜,那个车间转转,和几个有相同趣味的哥们聊聊天,一个上午就过去了。见他不肯干活,带他的师傅很是不满意,老是跟他讲旧社会学徒怎么怎么艰难,年轻人要学好一门手艺,将来就不怕社会发生变化,老话说“一招鲜,吃遍天”你进厂里不容易,不趁这个机会好好学习,将来出不了师怎么办?师傅对他说话,他虽然不敢不听,但心里是不大耐烦的,这从他站在那儿两条长腿不停地倒换的动作就可以看出来。等师傅说完了,周杰就说,师傅你说得对!可是现在厂里并没有多少活干,让他们几个想积极表现的去干不是正好吗?

 周杰说得倒是不错。那段时间县里、厂里到处都哄哄的,没多少秩序,农机厂的活是越来越少,工人却越来越多,要是满负荷工作,大概一个月的活最多一个星期就可以干完。所以厂里人浮于事的情况十分严重。但师傅不爱听他这样说话,他说,活虽然没多少,但你自己主动去做是对你自己负责。咱们就不说那些要求进步的话,你自个干了活你自个学了东西不是?干嘛要偷那个懒呢?

 师傅的话和周杰心里想的对不到一个点上,周杰不再说什么,而是把口袋里的小梳子拿出来,轻轻地将已经很整齐,在那个年代可以说整齐得显眼的头发一下一下梳起来。也许他这个动作不是有意的,但师傅看了,心里那个气呀。罢了罢了,这小子纯粹不可救药,跟他费口舌就像跟牛弹琴,师傅想。以后师傅再也不跟他说那些废话,周杰倒觉得耳清净多了。

 过了没多久,社会上的变化开始多起来,什么官倒呀,走呀之类的名词逐步出现,一些地方的人就像受了感染,变得越来越不安分了。就连东县这样的地方,也有人蠢蠢动,渴望到外面去闯一闯。周杰正是这一批人中的一个。某一天,他不知是一个人还是约了同伴,忽然就从农机厂消失,厂里任何人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到大家快把这个长得很帅的小伙子忘记的时候,周杰又突然回到东,回到他原先生活过的地方。他这次回来,和以前有了不小的变化。他不再穿白衬衫,而是穿起了花衬衫,县城的人没见过的喇叭、牛仔都是他带头穿出来的。他的头发微微烫了点卷,脖子上挂起了指头的金项链。他给人递烟都是红塔山和云烟,本省生产的香烟他看都不看。而且他还是县城里最早买摩托车的人当中的一个。他到厂里去,看见厂里面上班的人已经不多了,因为厂里根本就没有活可干了。而且,不用说普通工人,就连厂里的头头都难得看见影子,可是他的师傅黄老头还穿着一件破旧不堪的工作服,认认真真在那儿擦拭着已经锈蚀得快要开不动的机器。见到周杰,他瞪着两只老眼看了半天才看出来。周杰叫他一声:师傅!师傅很激动地说,哎呀,你是周杰吧?多少日子你也没来上班,你上哪儿去了呀?看你穿成这个样子,不成了女娃子的打扮了吗!他把两只沾满油污的手伸出来要握周杰的手,周杰这次倒是没有回避和躲闪,他也握住师傅的手,问师傅过得怎么样,师母还好吗?师傅便说,什么好不好,胆子大的、有点本事的都出去了,就剩下我们这些走不动的、没本事的在这儿守这个烂摊子啦。车间里还有几个人看见周杰和师傅那么亲切的样子,就说,想不到周杰回来还真变得有些人样了呢!

 晚上,周杰带着很厚重的一份礼物去师傅家,师傅更是感动得泪水涟涟,说,周杰啊,师傅真是老了,适应不了这个世道的变化了。正像主席他老人家说的,现在这个世界是你们的呀。

 周杰一边安慰师傅,一边向他了解厂里的情况:厂里还剩下些什么人,机器设备怎么样了,有多少能凑合用的,厂里领导都是些什么样的性格,能耐和官场背景怎么样等等。他问的问题有些师傅能答上来,有些则回答不了。不管怎么样,周杰走的时候显得很高兴,对师傅师母说,我周杰不管成为什么样的人,不管今后发什么样的财,都不会忘记你们的。

 他这个话把老两口高兴得不得了,说,周杰呀,你出去这么些日子,厂里的人都说你参加搞什么官倒去了,也有说你不是参加官倒,而是与人合伙做投机倒把生意,甚至还有个别的说你在外面搞诈骗,说得我们将信将疑。师傅又说,毕竟你是我的徒弟,他们这样说你我也觉得脸上没有光彩。可想不到你竟这么讲仁义,这样的人现在真的是找不到了哟。

 那个时候的社会变化真的很快。就在周杰回来没多久的时间,一种在全国各地搞得热热闹闹的改革国有企业经营管理方式的做法——个人承包制,竟然在一向封闭保守的东县也开始推行了,县农机厂是首先实行这一做法的企业之一。

 个人承包企业,对以前企业厂长由上级任命的习惯做法是一种冲击。县里规定,原先的企业厂长固然可以竞争承包,而其他人也可以参加竞争,只要能达到县里规定完成的上缴利润的指标就行。农机厂的厂长原先是政工干部出身,人老实、胆子小,关键是搞企业根本没有数,所以主动向县委要求调离农机厂,腾出这个位子让别人来承包。参加承包竞争的一共有六、七个人,一个是厂里一直分管业务的副厂长,在企业里习惯叫做“生产厂长”两个车间主任,一个县‮府政‬工业管理办公室的干部,另有两个外单位的报名参加竞争,在县委讨论承包人资格时被否决了。最后一个就是周杰。周杰的资格问题在讨论时也有人提出质疑,说他离开厂子那么久,按照过去的规章可以自动除名。但有一位领导出来替他维护,说那个规章是过去的规章,现在改革时代,早应该把那些过时了的规章制度抛弃。不管怎么说,周杰原先是厂里的职工,自己没有辞职,本人又没犯什么错误,厂里也没有开除他,他的资格应该给予承认。这样一来,周杰也就成为竞争参与者之一。

 竞争的结果令厂里厂外的人大跌眼镜,那些原先大小是个干部的竞争者纷纷落败,周杰力克群雄,成为农机厂首任承包人、法人代表。周杰胜利的主要原因就是他提出的承包方案与县委内定的指标最为接近,而且他口才也好,答辩时口若悬河,说得头头是道,虽然理论色彩比县工管办那位干部差些,但表达却更生动,一些新鲜名词用得也还准确。当然,在周杰取得成功后,那些“失败的英雄”中有人在背后散布说,周杰竞争的手段不正当,他采取小恩小惠的方法在职工中拉票;他暗中“窃取”厂里的有关情报;他“买通”了县承包工作实施领导小组的成员;甚至有人事先向他透了县委拟定的承包规则…这些传言,人人都知道含有嫉妒的成分,但也有人相信其中多少有一些‮实真‬

 周杰承包农机厂的第一年,采取了一些措施,改变了以前的管理方式。通过提前退休、回家待岗、简科室等方法裁减了一部分人员——当然,黄师傅年纪虽然大了,却不在退休人员之列。最主要的是,他拓展了厂里的业务,农机厂不再以维修农机为主,甚至彻底将这项业务抛弃,而是改为替外面加工制作一些设备零件和用品。他选用了一大批人专门到外面接类似这样的业务。虽说以农机厂的设备和技术,制作出来的东西大都很糙,严格来说算不上合格品,但周杰却总有办法能卖得出去。因此,厂子的气象红红火火,一时成为县里改革的典型。就连《河报》也在头版刊登了一条通讯,标题是:《年轻人敢挑重担,承包制一搞就灵》。

 不过到了第二年,形势竟然发生了逆转。农机厂的生产不再红火,堆积了一些产品在仓库卖不出去,那些常年在外面跑销售的人大多都不见了,周杰也突然向县里提出辞职。没到承包期限就提前辞职,本来不符合承包合同,但县里面却接受了他的辞呈。周杰离开后,县里派人去核查农机厂的帐目,发现农机厂所剩下的资产总额除了一个空厂房几乎为零,就连这所厂房和里面的设备也用来向‮行银‬进行‮款贷‬抵押,从理论上讲已经不属于厂里的财产了。农机厂的动资金‮款贷‬一共有200多万,这笔钱农机厂根本还不起,因为厂子本身已陷入破产的境况;而‮行银‬要将农机厂的抵押财产进行处理,县里又不同意,说除非‮行银‬把厂子里原有的工人给安置好才可以对厂里的财产进行处置,‮行银‬没办法,只好暂时把‮款贷‬搁置起来。

 周杰离开农机厂,同时也再一次离开了东县。中间,他因受有关农机厂‮款贷‬问题的调查咨询,曾经回来过一次。他给县里的答复是,农机厂之所以承包不下去,主要是受“三角债”的影响。他向县里提供了一本帐目,上面记载了农机厂与外面的债务关系,其中有厂子欠外面的,但主要是外面欠厂里的,帐目上记载共有好几百万。“三角债”在当时是一个比较严重的全国问题,连国务院总理都为这个问题感到头痛。县里除了责怪周杰几句,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解决办法,农机厂承包的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周杰这次又去了哪儿,还是没有人知道。有的说他在外面开了一家厂,生产的产品和他原先承包农机厂是一样的。也有的说他现在不倒产品倒批文了,他和省里甚至北京一些高干子弟都混得很有些熟悉。也有人说他又起了老本行,在外面搞诈骗,不过现在不比当年,诈骗犯是越来越不好当了。有一个人甚至绘声绘说看见他在街头行骗被‮安公‬人员逮了个正着…这样一些传言简直给周杰这个人披上了一层神秘色彩。

 又过了几年,股份制开始成为中、小型国有企业改革的主要方式,东县剩余的几家县办企业也在酝酿着走这条路。就在这个时候,周杰又出人意外地回到了县城,这次,他是开着私家轿车回来的。和上次行为不同的是,回到县里后,他直接找到县领导,谈了自己想参与县属企业股份制改造的打算。当时东县的县长是翟燕青,县委分工股份制改造的工作由他负责,他正愁东县缺少参股的对象,周杰一来,可正是时候。这次股份制改造把县食品厂、罐头厂、粮油加工厂等几个小企业的资产捆绑一处,组成东食品有限责任公司,周杰任公司董事长,周杰的个人股份占了51%。但是有人说周杰实际投入的资金并没有那么多,他的股份有相当一部分是由所谓“技术股”组成的,而这个“技术股”也不是什么真正的技术,而是他担保市场销售渠道,而销售渠道不好明确写入协议条款中,就把它改换一个名称,叫做“技术股”

 东食品有限责任公司虽然不再像农机厂承包初期那样闹腾得声名雀起,但总算一直维持了下来。周杰自己对人说,在外面闯了这么久,也想“落叶归”不想再在外面漂了。

 这次东县成立冷冻集团,找谁来担任总经理的问题让县领导很费了一番脑筋。东县不能说没有人才,但搞企业,从事市场经营的人才却寥若晨星。县委常委们、还有县‮府政‬那边的领导曾经提出过几个人选,但由于不能统一意见,都没有通过。最后,县委书记翟燕青有成竹地拿出自己的意见,提名让周杰来担任这个总经理。有的领导觉得周杰这个人神鬼莫测,弄不好会捅出漏子,但又不敢直说,就说他已经是食品有限公司的董事长,又叫过来当这个集团的总经理,于体制上恐怕不太合适。但翟燕青说,你们既然找不到合适的人,这个家又不能没有人来当。我的观念是,不管什么条条框框,要敢于打破常规,敢于探索,敢于实践。任人唯贤嘛!要不冷冻集团就在东食品有限责任公司的基础上组建。县里作价把食品公司的财产买过来,一起并入集团,要不就还是实行股份制。但冷冻集团不比原先几个小厂,这回县里投入的比重远远高于以前了,那就县里做大股东。食品公司的财产大概不会到冷冻集团的10%,周杰就算小股东吧。但总经理还只能让周杰这个人来干——我这可是充分发扬‮主民‬。你们大家意见怎么样?有话可以说,一切从工作、从事业出发嘛!

 大家已经听出了翟燕青的口气,而且确实也没有什么人选可供选择了。县长陈林同意采用后一种方案,其他有几个领导也这样表态,会议决定就算形成,周杰也就再度成为由县委正式任命的企业干部,但他同时又保留了私营企业主的‮份身‬。

 东冷冻集团的筹建由周杰正式负责,从划拨土地到基建再到购进设备和安装调试,周杰兴致地忙个不停。划拨土地的事好办,这是县委的头等大事,任何部门都不敢怠慢。基建也不是什么难事,画好图纸,任何一个够资质的基建企业都能承担。不过,在请哪一家企业来建的问题上,外界一度有过议论,说周杰放着本地的基建队伍不请专请外面的来搞,河市的基建公司建筑水平和质量都不错的,像新马泰大酒店那样的高档宾馆都能建,一个厂房还能建不好?问题反映到翟燕青那里,翟燕青表态说,这样的事情‮府政‬就不要手太多,人家不也是搞招标吗?招标就是优胜劣汰嘛。当有人说,外面传闻他周杰搞的是假招标,河市建筑公司对此深有怀疑时,翟燕青沉下脸问道:

 有证据吗?你们掌握了真凭实据吗?没有证据就不要先下结论!要不然让人家怎么干事?东的工作一直难搞,原因就是有那么一些人不琢磨事专琢磨人,喜欢搞得草木皆兵!河市建筑公司对招标有疑问,这是因为他们没拿到项目嘛。同行相妒——这点人情事故你们都不懂?!

 周杰果然显示了他在外面人头的特点。冷冻集团购置设备,不知该选择什么地方的产品,周杰直接找到省里的相关部门,由那儿的领导推荐,才确定购买澳大利亚的。至于后来试投产时出现的情况,翟燕青开始就听说了。为了稳妥,他找周杰来询问,周杰汇报说,不是设备本身有问题,不过是工人操作不导致的故障。翟燕青见他说得肯定,也就相信了,所以他在县委召开的那次干部会上斩钉截铁地表明态度,澄清情况,原本是出于对周杰的信任。

 在河市开一家“东顺羊菜馆”正是来自周杰的主意。翟燕青一听这个建议就觉得很不错。就连自己都没有想到这样的主意,周杰却想到了,可见他脑瓜子灵活,有经营头脑。开一家这样的餐馆,既可做生意,又可起到十足的广告作用,办得好还将成为东县一个鲜亮的脸面,一举数得,何乐而不为?于是他跟县长陈林简单通了个气,拍板决策,由县里再筹资三百万,作为“东顺”的投资。他的考虑是“东顺”的产权目前暂时单列,将来“百千万工程”进行得顺利,可以将“东顺”和东冷冻集团合并,整个就叫“东顺”实业集团。

 那次请市委书记方喻到“东顺”吃饭,吃出了一个很好的效果,这点翟燕青自己事先也没想到。方喻书记对县委那份文件的批示,等于是公开肯定和表扬东县委的工作。读了那份批示,翟燕青着实‮奋兴‬了好几天。他虽然已到知天命之年,却也陷入一种抑制不住的憧憬之中。他想象东的“养羊工程”欣欣向荣,蓬发展,东的农民载歌载舞,脸上挂满幸福,东县财政收入和JDP指标迅速超过周边县向上腾飞…当然,这一切成绩后面的功臣不是别人,而是他翟燕青!自此,他翟燕青理所当然要被上级认可为大有作为的干部、敢闯敢冒的干部、勇于创新的干部,而所有这些光荣意味着什么呢?不用说,后面的事谁都应该知道!

 然而,世界上的事并不一定天从人愿。周杰开“东顺”虽然搞了个“开门红”但东的山羊销售却并不那么顺利。销售山羊不比过去销售产品,产品销售虽然要符合市场需求,但在市场发育不完善的地方,有时没有市场需求,只要采取一定的手段也可以将产品卖出去,那就是通过给回扣或者干脆就叫行贿的办法。周杰承包农机厂生产伪劣产品照样畅销的经验在销售山羊的问题上不再灵验,关键是山羊的销售不比某些产品,可以由公家单位买下后扔在仓库里不再管了,积个七、八上十年都没关系,也未必会有人过问。山羊是活物,它不可能堆在仓库里积;即使买冷冻的羊,放的时间长了也会发臭。再者,任何公家也没有购买大批山羊或者羊的理由,因此靠成送回扣的办法销售山羊肯定走不通,山羊的销售必须面对每个个体消费者。可是,不用说在河地区,就是整个全省喜欢吃羊的人,只占微不足道的少数——这里面除了高升所讲的饮食习惯外,还有就是,在南方没有多少人会做羊菜肴。事实上,有些人觉得吃羊比吃猪更富于营养,却苦于学不到加工技术,偶尔买一、两斤回去,做出来却带着腥膻味,下次就不敢再买了。说实在的,周杰在山羊销售方面还是动了不少脑筋,他有时将一些活羊运来放进市场去卖,有时又用冷冻车运来宰杀、切割好的羊,分别投放到店和超市里面,而且还采用了有奖销售、降价销售、买一赠一等等办法,但取得的效果一直不太好。周杰这个人的确是个聪明人,但是要让某些东县城的人来评价就是聪明过头。对于羊销售的‮实真‬情况,他向县委、县‮府政‬和养羊办汇报的时候总是遮遮掩掩,后来有人说他之所以不肯说实话是因为他怕自己的总经理职务一旦被撤掉,后果将不堪设想——当然,那都属于事后诸葛亮的话。眼下,周杰则是一方面绞尽脑汁要打开羊市场,一方面也要让县里对自己的工作满意。他想,既然河市羊销售不理想,说明河这个地方的人经济收入和生活理念变化还不大,要不干脆到省城去发展试试,说不定就能“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呢。但这下他再不敢先向翟燕青说,而是自己出一部分资金,在省城开了几家小型的羊店。省城的销售虽然还马马虎虎过得去,但一来路途太远,运输不方便,二来批量毕竟还是太小,比起东县的养羊规模实在有杯水车薪之憾。再加上冷库出现的问题并非他向翟燕青汇报的是安装和操作不当引起的,而真正是进口设备本身存在情况,两座冷库只有一座能够正常运作,库藏量比原先计划的减少一半。这诸种原由加在一起,集团对农民送来的活羊的收购量就远远低于预想,不能来多少收多少。有前岭乡农民因夏粮征购问题引发闹事的前车之鉴,集团又不敢随便打发农民,有时就编造种种理由,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有的农民失去耐心,干脆就把羊一头一头慢慢杀了吃——自然,这样的农户以后再也不会养羊了。也有推不下去不得不收购进来的,冷库里放不下,销又销不掉,周杰就让工人把羊皮剥了,再派人悄悄用车运到外面,找个地方挖个坑埋掉——像这种事,他都是让最信赖的亲信去做,所以很长一段时间居然没有任何人发现。

 对外,东县委报道组一直在这样报道:东县养羊工程形成新型农业产业链;外地山羊落户东,东农民致富有望;养羊兴县:JDP增长农民增收双效合一…

 当然,县委报道组的秀才们也不是完全闭门造车,睁眼说瞎话。他们报道的事实和数据都是从基层——也就是从乡‮府政‬“采访”来的,要不就是从县委、县‮府政‬的文件中来的,并非自己随意编造。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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