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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她小心翼翼地将杯子放回到头架上,仔细确保它没放在边沿。现在,她的舌头感觉像是一块5号的砂纸,她的喉咙似乎真的感染了干渴。这种感觉使她回想起十岁那年的秋天。感及支气管炎并发症使得她一个半月没上学,那时的感觉就像这样。在那场病中的漫漫长夜里,她从困惑、烦躁的噩梦中醒来,却记不得那些梦。

 可是你能梦到那块烟熏黑的玻璃片;你梦到太阳如何熄灭,你梦到那令人伤心的淡淡气味,那气味就像井水里的矿物质,你梦到他的双手。

 她被汗透了,但是感到非常虚弱,不能伸手去拿头柜上的水壶。她记得自己躺在那儿,身上淋淋、粘乎乎的,外表发烧,内心燥热,头脑充满幻像。躺在那儿想着自己真正的病因不是支气管炎,而是干渴。现在,这么多年过后,她有了完全相同的感觉。

 她的脑子不断试图回到那可怕的一刻,这时她突然意识到,她不可能连结杯子与她的嘴之间这最后一小段距离。她老是看到正在融化的冰块里的细雾状的气泡,老是闻到深埋在湖底部砂石含水层里矿物质的淡淡气味。这些形象萦绕在她心头,就像肩胛骨之间挠不着的处。

 然而,她迫使自己等待。她身上伯林格姆太太的这一部分说,尽管那些形象萦绕心头,喉咙跳疼,她还是需要花一些时间让肌停止痉挛,让情绪平息一点。

 屋外,天空中最后一点光亮逐渐消失了,世界进入了一种肃穆忧郁的灰色暗夜。湖面上,那只潜鸟尖厉的叫声划破了阴沉的夜空。

 “闭嘴吧,潜鸟先生。”杰西咯咯暗笑着,她的笑声听起来就像生了锈的门铰链发出的声音。

 好的,亲爱的。伯林格姆太太说。我想在天黑之前该试一试了。最好先把你的手弄干。

 这一次,她将两只手都握住了柱,上下动着直至它们发出吱吱声。她举起右手,将它扭到眼前。我若坐在钢琴前他们会笑话我的。她想,然后,她把手伸过架子边沿放杯子的地方。她又开始用手指在木板上拍打了。有一次,手铐链碰到了杯子,发出了哐啷声,她僵住了,等着杯子翻倒。杯子没翻倒,她又小心翼翼地继续她的探索。

 她差不多已认定她在寻找的东西从头架滑落了——或者说完全滑下去了。突然,她终于触到了杂志页卡片的边角。她用右手的前两个手指钳住卡片,小心地将它从头架和杯子那儿拿开。她用拇指稳住卡片,好奇地打量着。

 卡片是鲜的紫,上部边沿有些龙飞凤舞的胡话。字里行间夹杂着五彩纸屑与飘带。卡片宣称,《新闻周刊》正在举行优惠酬宾活动,希望她也参加。《新闻周刊》的记者们会使她了解最新时事,了解世界各国领导人的幕后活动,为她提供有关艺术、政治、体育方面全面彻底的报道。尽管卡片没有明言,却十分清楚地暗示,《新闻周刊》

 能帮助杰西了解整个宇宙。最妙的是,《新闻周刊》订阅部里那些可爱的疯子们为订户们提供的待遇令人非常惊异,以致使人们的小便蒸发、大脑爆炸。待遇如下:如果她用此卡订三年的《新闻周刊》,她便能以报摊出售杂志的一半价格得到每一期周刊!钱是个问题吗?绝对不是!她可以以后再付账。

 不知道他们可否为戴手铐的女士们提供直接的上服务。杰西想。也许让乔治·威尔或布兰特·奎恩,要么别的哪一个自负的老傻瓜为我翻杂志页面——要知道,手铐使我十分难以那样做。

 然而,自嘲之外,她感到一种古怪的紧张与茫然。她似乎是情不自地研究起那张紫的卡片来。卡片的主题是“让我们共聚一堂”卡片上有让她填写姓名地址的空格处,有标记着证券易所等等的小方块。

 我一生都在诅咒这种卡片——尤其当我不得不弯拣起这些讨厌的东西、或者自认为是另一个扔废物的人时——根本没想过,有一天我的理智,甚至也许是我的生命,都得依靠这么一张卡片。

 她的生命?那真的有可能吗?她真的不得不考虑到这种可怕的可能。杰西很不情愿地相信了这一点,也可能她得在这里待好长时间后才会有人发现她。是的,她想,生死之间的差别仅仅归结于能否喝到一滴水,这几乎不大可能。这个想法荒诞不经,但显然似乎不再可笑了。

 和以前一样,亲爱的——从容轻松才能赢得比赛。

 是的…可是,谁会相信人生的终点竟然位于这样不可思议的乡间呢?

 然而,她还是小心翼翼地缓缓动弹起来。她宽慰地发现,用一只手控制那张页卡片并没有她所担心的那样困难。这部分原因是卡片尺寸是六乘四英寸——几乎有两张游戏牌并在一起那么大。但是,大部分是因为她并不打算用它做非常微细的工作。

 她用第一和第二个手指拿着卡片长边的一端,然后用拇指沿着长边卷起边上的半英寸,接着一直卷了下去。她卷得并不均匀,但她想这能派用场。而且,没有人过来评价她的作品。

 她将紫的卡片紧紧地夹在第一和第二两个手指之间,又卷了半英寸。这几乎花了她三分钟时间,卷了七道才卷到了卡片的尽头。最终完成时,她便有了个看上去像个注大麻的东西,这是她笨拙地用漂亮的紫纸卷成的。或者,如果想象力再张开一点——那是个管。

 杰西将它伸进嘴里,试图用牙齿将它们弯曲的折叠部分咬合在一起。当她如自己所想的那样把它牢牢地合拢住时,她又开始四处摸索寻找起杯子来。

 保持谨慎,杰西,现在别让烦躁毁了计划!

 感谢这个忠告,也要为这个念头道谢。这太了——我真的那样想,可是,现在我想让你闭上嘴,给我足够的时间进行尝试,好吗?

 当她的指尖碰上杯子光滑的表面时,她小心翼翼地轻轻将手指滑过去拢住杯子,就像一个年轻的恋人第一次将手滑进男友的子拉链里一样。

 在杯子的新位置抓住它相对来说很简单。她把它拿过来,尽手铐链允许的范围举起杯子。她看到最后的一些冰块已经融化了,似箭的光快地流逝了,尽管自那条狗第一次出现以来,她觉得时光已在轨道上静止了,但是她现在不愿去想那只狗。事实上,她要不停地动作,以使自己相信狗从未来过这里。

 你善于使自己相信事情未曾发生过,是不是,宝贝儿?嗨,丝——我在尽力控制这该死的杯子,也控制住自己,以防你注意不到。如果说在脑中做些游戏能帮我做到那一点,我看不出有什么大不了的。只闭一会儿嘴,好吗?别去管它,让我继续做我的事吧。

 然而,丝显然无意听之任之。

 闭嘴?天哪,那使我回到了以前——这比收音机里海滩男孩们的歌声更强烈。杰西,你总是能很好地保持沉默——你可记得那天晚上,我们在内沃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参加觉悟小组会回到宿舍时的情景?

 我不想记得,丝。

 我清楚,你不想记住。所以我们来一起回忆吧,这个易如何?你不断地说,令你烦躁不安的是那个房上有疤痕的姑娘。仅仅是她,没有别的事了。当我试图把你在厨房说过的话告诉你时——有关1963年太阳熄灭时,你和你父亲怎样单独留在你所在的达克斯考湖岸的别墅,他怎样对你做了些什么——你让我问嘴。我不愿闭嘴,你试图掴我嘴巴。我还是不愿闻嘴时,你抓起你的外衣,跑出去在别的地方过了夜——也许是在苏西·蒂默尔位于河畔的简陋小屋里度过的,我们过去常把那屋叫做苏西的同恋旅馆。

 到了那个周末,你发现城里有公寓的一些女孩来了,你需要另一个室友。呼的一下,是那样的快…杰西,你一旦打定主意,总会迅速搬离。我敢说是这样的。正如我说的那样,你总是能很好地闭口不语。

 闭嘴——听啊!我要告诉你什么呢?

 别管我了!

 对那件事我也相当熟悉,你知道什么事伤我最厉害,杰西?并不是信任这一点——甚至当时我就知道,那不是个人的问题,有了那天发生的事的经历,你不可能相信任何人,包括你自己,使我伤心的是知道你差一声、就要说出了一切。就在内沃斯牧师的厨房里,我们背靠门相拥着坐在那儿,你开始说话了。你说:“我根本不能说,那会要了我妈的命。即使不要她的命,她也会离开他,而且,我爱他。我们大家都爱他,我们都需要他。他们会责怪我,此外,他并没有做什么,没有真的做什么。”我问你谁没有做什么?你口而出,好像你度过的最近九年时间,就是要等待某个人向你提出这个问题。

 “我爸爸。”你说“太阳熄灭的那天,我们在达克斯考湖。”你本来会把别的都告诉我的——我知道你会的,可是那个讨厌的傻瓜进来问道:“她没事了吗?”仿佛你看上去有事,你知道我的意思吧?天哪,有时候,我不能相信人们会有多傻。他们应该制定个法律,你先得有个执照,至少有个学习者的执照,然后才能得到允许说话。在你没通过说话者的测试之前,应该保持沉默,这样会解决很多问题。然而,情况并不以那种方式发生。你像个老虎钳似地缄口不语了。我再也无法使你开口,尽管天知道我做过努力。

 你本来不该管我的事!杰西回答道。她手中的那杯水开始晃动,她嘴中的紫替代品管在抖动。你本来应该不再干涉此事了!这和你无关!

 有时候朋友们不由得不心,杰西。

 她头脑里的那个声音说。声音里充满友爱,杰西沉默了。

 你知道,我查询了此事,我猜出了你一直想说的事,我去查询了。有关60年代早期食的情况我一点儿也不记得了。但是,当时我就在佛罗里达,和天文现象比起来,我对潜泳和那个叫德尔瑞的救生员感兴趣得多——难以置信的是我狂热地爱上了他。我想,我得确证这整个事情不是某种疯狂的想象或别的什么——也许是由那个房上有着可怖的烫伤疤痕的姑娘引起的。那不是幻想,缅因州确实发生了全食,食恰恰途经你们在达克斯考湖畔的别墅。1963年7月,一个女孩和她的父亲观看全食,你不愿告诉我你的老爸对你做了些什么,但是我知道两件事,杰西。他是你爸,这很糟糕。你已十岁,快到十一岁了,处于发育期边缘…那更糟糕。

 丝,请你闭嘴,你就不能找个恰当点的时间来翻出那件旧事嘛!

 可是,丝不愿闭嘴。一度做过杰西室友的那个丝总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每一句想说的话。而现在作为杰西脑子里的朋友,显然一点没变。

 我知道的另一件事就是,你和女生联谊会的三个小姑娘住在校园外——那些身着A字形连衣裙的公主们。毫无疑问,她们每个人都拥有一套上面着一星期里每一天字母的短。我想,就在那一段时间,你有意决定参加奥林匹克扫尘与地板上蜡小组。你排斥在内沃斯牧师厨房里的那个夜晚,排斥眼泪、伤害。愤怒。排斥我。噢,偶尔我们还是见面——分享比萨饼,共饮罐装饮料——可是,我们的友谊真的结束了,是不是?当涉及到在我和1963年7月发生在你身上的事之间做出选择时,你选择了食。

 那杯水在剧烈晃动。

 “为什么现在问呢,丝?”她问。她没有意识到她实际上是在这逐渐变暗的卧室里用口形默示这些话。

 为什么现在问,这正是我想知道的——考虑到在这个特殊阶段,你实际上是我的一部分。为什么现在问呢?为什么恰恰当我最经不起烦扰,不能分神时问呢?

 这个问题最明显的答案也是最索然无味的。因为她的内心有个敌人,一个可怜的坏家伙,希望她保持现状——戴着手铐,浑身疼痛,干渴、恐惧、悲惨。这个敌人不愿她的境况改善一丁点,只要不改善她的处境,这个敌人什么卑鄙的勾当都愿干。

 那天,全食只发生了一分多钟,杰西…在你的头脑中却不是这样。它仍在你脑中继续着,是不是?

 她闭上双眼,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杯子上,保持它的平稳。现在,她无意识地在脑中与丝对话,仿佛她真的在同另一个人对话,而不是她大脑中的一部分。这一部分突然决定,现在该对她自己干点什么了,正如诺拉·卡利会这样说的那样。

 别管我了,丝。要是等我喝到一口水后你还想和我讨论这些事,那没问题。可是现在,能不能请你——“闭上你该死的嘴巴。”她低低地说完这句话。

 我知道你内心有样东西或有个人,试图进行中伤。我知道,它有时使用我的声音——它是个伟大的腹语术表演者,那一点毫无疑问,但那不是我。我当时爱你,现在还爱你,这就是我为什么尽可能长时间地和你保持联系——因为我爱你。而且,我想还因为我们这些人要处于有利地位,就得互相支持。

 杰西嘴里含着那个管替代物微微笑了笑,或者说试图笑出来。

 好了,杰西,开始干吧,好好干。

 杰西等了一会儿,可是没别的东西了,丝离去了,至少暂时走了。她又睁开了双睛,然后慢慢地将头朝前伸去,那卷起来的卡片从她嘴里伸出来,像罗斯福总统的烟嘴。

 求求你了,上帝,求你…让我成功吧。

 她的管替代物滑进了水中。杰西闭上眼睛起来。有一会儿啥也没有,她脑子里升起一片失望。接着,水便注满了她的口腔,凉爽、甜润,就在口中。她惊愕得进入一种狂妄状态,要不是她‮劲使‬噘着嘴咬住那卷起来的杂志订阅卡,她会感激涕零的。实际上,她只能从鼻子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

 她咽着水,感到水就像体的绸缎覆盖住了她的喉咙,接着她又起来。她就像饥饿的小羊羔母羊的头一般,旁若无人地猛着。她的管远非完美,上来的不是均匀的水,而是时断时续,时大时小。而且,她进管里的大部分水又从不完善的封口及折叠部分溢了出去。在某种程度上,她知道这一点,能听到水像雨点一样拍打着罩。然而她依旧心存感激,热诚地相信,她的管是妇女思想中产生的最伟大的发明之一。此刻,从她已故丈夫的水杯中喝水是她一生的极点。

 别把水都喝完了,杰西——留点以后喝。

 她不知道这一次说话的是她幽灵伴侣中的哪一位,这也无关紧要,这是条很好的建议。一个十八岁的男孩,和女友狂热地‮抚爱‬了半年之久,你却告诉他这女孩是否最终愿意和他无关紧要,这同样是个好建议,如果他没有‮孕避‬套,他就应该等着。她发现,有的时候,不管建议多么好,却又不可能采纳这个建议。有时,‮体身‬会身反抗,抛却所有的好建议。而且,她还发现了——屈服于那些简单的‮体身‬需求会是一种难以言传的舒心事。

 杰西继续通过那卷起来的卡片水,她将杯子倾斜着,保持水面漫过那个浸了的、走了形的紫东西的末端。她脑子很清楚,卡片比先前漏得更厉害了,可她已疯狂得不能停下来等着它晾干,只能继续水。

 等她意识到她上来的只是空气时,已这样空了几秒钟。杰罗德的杯子还剩有水,可是,她的管替代物的末端却再也够不着水了。在这卷起来的页卡片下方,罩已濡变成深了。

 可是我能得到剩下的水。我能。如果说,开始我需要抓住那恼人的杯子时,我能把手向后不自然地多弯曲一点的话,我想,我就能将颈子向前多伸一点,来得到最后的几口水。你认为我能做到吗?我知道我能。

 她确实知道,以后她可以测试这个想法。可是现在顶楼的白领们——那些有着所有明智见解的人们——又一次从那些操纵机器的劳工们和商店管理员们手中夺走了控制权。

 叛结束了。她的干渴远远没有消解,但是她的喉咙已不再跳疼,她感到好受多了——精神上和体上都是如此。她的思维敏锐些了,见解也稍稍明智了一些。

 她发现,她为留下了杯中最后的一点水感到高兴,通过漏水的管再两口水也许没什么差别,是继续被铐在上呢?还是自己‮立独‬找到办法摆这种困境呢?毕竟,夜晚就要降临,她的丈夫躺在附近死了。看上去她就像是在外面野营。

 这幅画可不太美,特别是再加上一只野狗和她一起野营。可是,杰西发现自己仍然越来越困了。她试图想些理由来抵抗渐浓的睡意,却找不到很好的理由。甚至想到醒来后胳膊会一直麻到胳膊肘,似乎也没有特别的说服力。她可以简单地活动活动,直到血再次,那样不可能舒服,但她对自己这样做的能力毫无疑问。

 而且,你睡着了的时候也许会得到个想法,亲爱的。伯林格姆太太说。书本中总会发生那样的事儿。

 “也许你会的,”杰西说“毕竟,到目前为止,你已经有了最好的想法。”

 她让自己躺下来,用肩肿骨卷缩起枕头,让它尽可能向上地靠在头。她的肩膀疼痛,胳膊(尤其是左胳膊)跳疼着,刚才她的肚子用力支撑着上半部‮体身‬
‮劲使‬前倾,通过管喝水,现在肚子上的肌还在颤抖…可是,真奇怪她还是感到足,心安理得。

 足?你怎么能感到足呢?毕竟你的丈夫死了,而且你起了部分作用,杰西。假如你被别人发现了,假如你获救了会怎样呢?你可考虑过,不管是谁发现了你,情况在他看来会是怎样的呢?你想,就这件事而言,在梯嘎顿警官看来会是怎样的呢?你认为他会花多长时间才决定去给州警官打电话呢?三十秒?也许四十秒?在这乡间,他们想问题要缓慢得多。难道不是吗——也许要花他整整两分钟时间。

 对那些情况她无可争辩。这是真的。

 那么,你怎么能感到足呢,杰西?有这样一些事情笼罩着你,你怎么可能就感到足呢?

 她不知道,可是她确实感到了足。夜晚,狂风夹杂着冻雨从西北吹来,而她此刻的安宁感就如同在寒冷的夜晚里拥有羽绒被一样暖和。她怀疑这种感觉主要来自于纯生理上的原因:如果你口渴极了,显然半杯水就有可能使你晕头晕脑了。

 然而,还有精神方面的因素。十年前,她很不情愿地放弃了一个代课教师的工作,她最终是屈服于杰罗德坚持不懈的(也许“无情的”是她真正想要的字眼)逻辑推理。

 到那时他已差不多每年挣到十万美元,和这相比,她的五至七千美元年薪看上去实在是微不足道了。事实上,付税时这也真是烦人的事。那时,国内税收人员四下探寻着他们的经济收人,想弄清别的收入在哪里。

 当她抱怨他们可疑的行为时,杰罗德看着她,表情里混杂着爱与恼火。那种表情不完全是说你们女人怎么总是这么傻——再过五六年这种表情才会开始定期出现——但是已接近这种表情了。他们知道我挣多少钱,他告诉她。他们在车库看到两辆大德国车,他们看到了湖边别墅的照片。然后,他们看着你的纳税表格,看到你在为他们认为是零花钱的工资而工作着。他们不能相信——在他们看来这是假的,是为别的事打掩护——所以他们四处打探,寻找什么事情。他们不像我这样了解你,就这么回事。

 她无法向杰罗德解释,代课合同对她意味着什么…也许是他不愿听。不管是哪种情况,事实相同:教书,即便是部分时间去教,也以某种重要的方式使她感到充实。杰罗德不理解那一点。他也无法理解那个事实,即:代课形成了一座桥梁,连接了她在共和混合聚会上遇见杰罗德之前的生活。那时,她一直是瓦特维尔中学的专职英语教师,一个‮立独‬谋生的妇女。她深受同事的喜爱与尊敬,而且不依赖任何人。她一直无法解释(或者说他一直不愿倾听),放弃教学——即便是那最后一次的代课,如何使她感到悲哀、茫然,从某种角度来看她成了无用的人。

 那种无方向舵的感觉——也许因为她没有能力受孕引起这种感觉,她决定不签字回代课合同也使她产生了这种感觉。一年多以后,这种感觉便从她的大脑表层消失了。

 然而从来没有完全从她内心深处消失,有时,她感到这对她来说像个陈词滥调——年轻的女教师嫁给了成功的律师。他已声名远扬,处于三十岁这样一个微妙的年龄(用行话来说是这样的)。这个年轻的(嗯,相对说来年轻)的妇女,最终步入了中年那个众所周知的惑之宫,她四下打量,突然发现自己孤身一人——没工作,没孩子,只有个丈夫。而丈夫的注意力几乎完全集中于(人们会说固定于,那样说确切,同时却不友好)在那个虚构的成功阶梯上攀登。

 这个妇女,突然面对着四十岁这一人生道路的另一转折点。恰恰是那种妇女,最有可能陷入毒、酗酒和另一个男人——通常是较年轻一些的男人有瓜葛。而对杰西而言,上述情况一件都没有发生。可是,杰西仍然发现自己手中有着大量的时间——有时间从事园艺,有时间逛商店,有时间去听课(绘画、制陶、诗歌…如果她想的话,她本来可以和那个教诗歌的男人发生关系的,她也差不多想了),而且还有时间在她自己身上找点事做。这就是她怎样碰巧遇上了诺拉。然而,这些事情中没有哪一样给她留下了和现在相同的感觉。仿佛她的疲倦与疼痛是她勇敢行为的勋章,她的困倦是她赢得的正当奖赏…你也许会说,这是作家米勒时代戴手铐妇女的版本。

 嗨,杰西——你喝到水的方式真是

 这是另一个声音,但这一次杰西不在乎了。只要丝有一会儿不出现就行。丝很有趣,但也令人伤脑筋。

 许多人甚至拿不到杯子。她的无名的崇拜者继续说道。用那个杂志页卡当管…那可是件杰作。所以继续干下去,保持良好的感觉吧。你得到了允许,也得到许可小憩片刻。

 可是那条狗…伯林格姆太太疑惑地说。

 那条狗一点儿也不会烦扰你的…你知道那是为什么。

 是的,狗就躺在卧室附近的地板上。现在,杰罗德只是暮色中的一个暗影了。杰西为此心存感激。屋外,风又吹起来了,风声飒飒吹过松林使人感到宽慰,又人睡意。

 杰西闭上了眼睛。

 可要小心你的梦境!伯林格姆太太突然惊恐地追着她叫道。然而她的声音遥远,并不十分令人信服。可是她还在叫着:小心你的梦境,杰西!我是说真的。

 是的,她当然是说真的。伯林格姆太太总是认真的,这也意味着她往往令人生厌。

 不管我做什么梦,那不会是口渴。最近十年来,我没有很多显见的成功——大多数情况下,是一个又一个不明确的非正式约会——然而,喝到那杯水显然是个胜利,是不是?

 是的,另一个人的声音表示赞同。这是个模模糊糊的男声音。她发现自己在睡意朦胧中想到,这也许是她弟弟的声音,威尔——回到60年代威尔还是孩子时的声音。

 五分钟以后,杰西沉沉地入睡了。她的胳膊举着,软软地伸在那儿,成了个V形。

 手铐将她的手腕松松地缚在柱上,她的头懒懒地靠在肩膀上(那会疼得轻一些的),她的嘴里缓缓发出了长长的呼噜声。在某个时刻——天黑以后很久,东方升起了一弯银色月牙时,那条狗又出现在门厅。

 和杰西一样,它现在镇静些了。最迫切的需要已经得到足,胃里的喧嚣在某种程度上止息了。它盯着她看了好久,它支着灵敏的耳朵,朝上抬了抬鼻子,试图弄确切她是真的睡着了,还是仅仅假装睡着了。它认定(主要根据气味——现在已经干了的汗味,完全没有了噼啪声响的肾上腺分泌的臭味)她睡着了。这一次,不会有踢腿和大叫了——如果它小心点,不把她弄醒就不会有了。

 狗轻轻地朝中间的地板上那堆向走去。尽管它的饥饿感已经减轻,但那味实际上更好闻了。这是因为吃第一口使它打破了那个与生俱来的古老忌,即不吃这种

 尽管狗不知道这一点,即使知道也不在乎。

 它低下头,带着美食家所有的矜持,先嗅着这位亡故律师此刻人的香味,然后轻轻地将牙齿放在了杰罗德的下上。它拉着他的下,缓缓地施加压力,将向越拉越长。

 看上去杰罗德仿佛在大生闷气,嘴噘得很厉害。最后他的下被撕下来了,出了他的下牙,咧着大嘴。狗一口便下了这块精美的小,然后嘴。它又开始摇起尾巴,这一次是心满意足地缓缓摆动了。高高的天花板上有两个小光点在摇曳,那是月光将杰罗德下面臼齿的两个补牙填充物反上去的。这两个牙上个星期刚刚补上,它们就像新铸出的硬币一样新、光亮。

 狗再次嘴,同时爱怜地瞧着杰罗德。然后它把脖子向前伸去,几乎完全和杰西伸脖子以便最终把她的管放人杯中一样。狗嗅了嗅杰罗德的脸,可是它并不仅仅是嗅嗅。它让自己的鼻子在那儿停留着。它先在死去的主人左耳边品味着棕色地板蜡的淡淡气味,然后闻着他发际线那儿混杂的汗味,再在他的头顶部唤着那人的血块香味。

 它特别地在杰罗德的鼻子那儿逗留了很长时间,用它伸出去的、肮脏却如此感的吻部仔细地作了研究——现在这两个通道已没有气流出入了。它仍然具有那种美食家品尝美味的感觉,那就是狗正在许多宝物中进行挑选的感觉。最终,它将尖利的牙齿深深入杰罗德的左颊,紧紧咬住后便拉了起来。

 上,杰西的眼皮后的眼球开始迅速地来回移动,现在她发出了呻——一种高高的、颤抖的声音,充满了恐惧。

 狗立刻抬头看去,出于自责与害怕,它的‮体身‬本能地蜷缩起来。但这种情形没持续多久,它已经开始将这唯视为私人的食物,它将为之战斗——也许是死亡——如果遇到挑战的话。而且,这个声音只是那凶悍主人发出的,狗现在完全确信这个主人无能为力了。

 它埋下头去,又一次咬住了杰罗德·伯林格姆的面颊,向后拖去,一边将头快地两边摆动。死人脸上的一长条落下来,发出的声音就像从自动售货机的胶带卷上拉出胶带一样。现在,杰罗德面带食动物似的狞笑,就像在高额赌注的扑克游戏中得了个同花顺。

 杰西又呻了,接着又发出一系列气的、让人无法理解的呓语。狗再次抬头瞥了她一眼。它确信她起不了,管不了这事,可是这些声音同样使它不安。古老的忌已淡化,但并没有完全消失。而且,它的饥饿已消解,它正在做的不是吃东西,而是尝点心。它转身又跑出了屋子。杰罗德左颊上的大部分挂在它的嘴上,就像一个婴儿的头皮。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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