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薛正礼一伙蹚将还没有把瓤子填毕,外边的
声和喊声又紧了。大家立刻放下碗筷,从火边跳了起来,端着
往外就跑。他们走到末子堆边时,看见刚才追出去的几十个蹚将果然被打卷过来,一面抵抗一面向村边撤退。红
会大约在两千人以上,像排山倒海似的,用半包围形式攻到离村边只剩有一箭之遥。蹚将们有的伏在村边的干沟沿上,有的伏在粪堆或末子堆上,有的倚着墙头,顽强地抵抗着,打阵儿发着喔吼。红
会被打倒一批人,立刻又有一批人冲上来,死不后退。他们有的哈着怪声,有的喔吼,有的喊着要土匪缴
。因为双方面都在拼命地放
和喊叫,战场显得特别的恐怖和悲壮;每一次喔吼声起来时,大地仿佛在轻轻震动,一直震动到天边为止。
看见情势很危急,薛正礼作个手势,命令他的弟兄们都在末子堆背后跪下去,赶快
击。陶菊生蹲在地上,觉得呼吸有点艰难,两条小腿止不住轻轻打颤。
弹在他的头顶上,前后左右,不住地尖声呼啸。好像是为了自卫起见,他从地上摸到了一块砖头,紧紧地攥在手里。过了一会儿,他觉得正面的喊声稍稍地远了,最
烈的战斗是在另一个方向进行。他想向义父问一问情形,但话到嘴边还没有吐出,刘老义从右边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菊生正要站起身来
接他,一颗
弹在耳边唧咛一声,他马上本能地又蹲了下去。随即他听见义父向刘老义急急地问:
“找到了老五没有?”
“老五挂彩了。”老义回答说,不住
气。
“要紧不要紧?”弟兄们一齐惊问。
“不晓得。狮子找他去了。”
“你怎么知道他挂彩了?”薛正礼问。
“听说有人把他从地里背回来,可是还没有背进村子,红
会又攻上来,眼下说不清…”
“那边打的怎么样?”薛正礼望着战斗最
烈的方向问。
“那边打的不大妙。不过二驾已经带着一起人顶上去了。”
“老义快进屋里填点瓤子去。你们就守在这里不要动,”薛正礼转过头望着大家说“让我去看看情形。”
薛正礼还没有走几步,管家的连派两个人跑来找他。薛正礼似乎已经猜中管家的找他有什么事情,回头来向菊生招一下手,说:
“娃儿,你跟我一道来!”
陶菊生跟着薛正礼匆匆地向管家的盘驻的宅子跑去。
弹在他们的周围
飞,但他却已经忘掉了害怕。管家的所盘驻的那座宅子的门口和院里,站满了护驾的蹚将,盒子
和步
都提在手里,两匹马都在牵着。随着薛正礼走进上房,菊生看见李水沫正闭着眼睛,困倦地躺在烟榻上,对面有一个护兵在替他烧烟。烧烟的护兵向薛正礼欠欠子身,用一个眼色告诉他管家的还没有过足烟瘾,请他等会儿再同管家的说话。薛正礼在一条板凳上坐下去,让菊生坐在身旁,静静儿看着烟榻。屋里虽然也站着几个蹚将,但大家连呼吸也不敢大声,外边的混乱和沸腾更使这屋里显得出奇的哑默静悄。菊生的一双大眼珠不安地向各处转动,希望能够多了解一点周围的情形。刚才他把小朋友张明才完全忘了,这时不期然地发现他坐在斜背后,吃力地咬着嘴
,紧绷着苍白的脸皮。他们的眼光碰在一起时,菊生把头摇一摇,意思是说不要紧,让他的小朋友不要害怕。不过他自己自从进到院里后就又害怕了,心头紧缩得像用手捏着的一样。
正当满屋里鸦雀无声的时候,忽然跑进来一个提着步
的蹚将,直走到李水沫的烟塌前边,神情张惶地报告说:
“报告管家的:二驾说恐怕顶不住,请管家的先出水。”
李水沫打个哈欠,依然在闭着眼睛,用带着倦意的口气回答:“去对二驾说,顶不住也得顶,不得让
翼挡住条子!”
来的人重复说:“二驾说请管家的先出水…”
李水沫把眼睛一睁,骂道:“妈的×!他愿出水他自己出水,老子不出水!”
来的人不敢再做声,匆匆地走了出去。李水沫把眼光转向薛正礼,正要说话,又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一个蹚将,吃吃地报告说红
会越打越多,已经把村子包围三面。李水沫带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接过来烟
说:
“包围啦好么。让他们把四面都包围住才好哩。”
李水沫又半闭起一双眼睛,开始拍起大烟来。刚
一口气,突然一颗
弹穿透了屋脊,几片碎瓦和一些干土块子哗啦一声正落在烟榻前边。屋里的蹚将都骇了一跳,抬头向屋脊望去。李水沫向地上瞥了一眼,没有动弹,继续把像指头肚那么大的烟泡
完。烟
向
上一扔,他就烟灯上燃着了一
烟卷,从
上坐了起来,向薛正礼下命令,像平常讲着极不严重的小小的讨厌的事情一样:
“二哥,你带着你的人出村子外边瞧瞧。你去看那是谁带些
巴红
会在村边胡闹,叫他们滚蛋。弹子袋都满不满?”
薛正礼回答说:“打了夜一,弹子袋都不满了。”
“弹子少就少放几
,
打
也没有用。”于是管家的转过脸向一个蹚将问:“是谁在院子里说话?”
被问的蹚将回答:“都是护驾的。”
管家的生气地骂:“护你妈的×驾,老子不要一个人护!快都跟薛二哥去,叫老子清静一会儿!”
来的时候就料到了管家的会把这样艰难沉重的担子放在他身上,薛正礼扭转脸嘱咐菊生说:“娃儿,你同张明才留在这儿,别
走动。”话一说毕,他毫不耽搁地站起身来,提着
往外就走。除掉五六个必须护驾的蹚将之外,其余的都跟着他一道去了。
李水沫重新躺下,闭起眼睛,似睡不睡地噙着烟卷。过了一会儿,外边的喊杀声突然间落下来,沉闷的
声稠密得像雨点一样。他微微地皱皱眉头,睁开眼睛,将烟卷一扔,从躺在对面的蹚将手里要过来烟钎子自己烧起来。很快地烧好一个烟泡子,
进肚里,他一翻身坐了起来,穿上鞋子。“烟家具不要收,”他吩咐说“我去看一看回来再
。”他跳下
,戴上红风帽,从烟盘子边拿起盒子
,他连跑带跳地出了屋子。就在这片刻之间,陶菊生决定不同张明才留在屋里,跳起来追了出去。跑出大门后管家的发现陶菊生跟在背后,回头来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一位护驾的蹚将也看了他一眼,责备说:
“你跟出来做啥子?快回屋去!”
“我跟着看看。”菊生勉强地陪个笑脸说,心中很怕。
“快回去!妈的
子儿这么稠…”
“让他跟着吧,”另一位蹚将说“这小家伙很有种的。”
“他是想找他的干老子哩。”不知是哪一位蹚将又这样解释一句。
菊生的义父这时候正带着一起人冲进红
会集结最多的地方,像一股凶暴的旋风一样。红
会的快
毕竟太少,主要的武器是土
和刀矛之类,所以在薛正礼冲出之前已经有惨重伤亡,依赖着一股拼命的决心支持攻势。薛正礼带的都是杆子里最能打仗的人,而
支又最好,吃不住他们三冲两冲,红
会纷纷地垮了下去。一看见红
会的阵势被薛正礼的一支人冲
了,二驾也带着一支人反攻出去,于是两支人像剪刀一样地从两边把红
会向一个狭窄的洼地驱赶。那些分散在附近各村庄的零星股匪和二道
子,这时候也都从四面八方跑过来加入战斗,越发使红
会没法应付。在这种可怕的混战中,红
会没工夫哈出怪声,任何人都没有工夫再发出喔吼和喊叫,战场上几乎只剩下奔跑声和短促而沉闷的
声。
来到村边,李水沫站到一座粪堆上,指挥着他的部下。忽然,他旁边有一位蹚将大声惊叫:“唉呀,糟了!”大家向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在约摸一箭远处;赵狮子的
筒正被一个高大的农人抓住,两个人拼命争夺,而另一个农人拿一把大刀从赵狮子的背后赶来,再有三四步就可以把赵狮子一刀劈死。就在这叫人不能够呼吸的当儿,菊生只听见一声
响,拿大刀的农人应声倒下;又一声
响,那个夺
的农人也倒了下去。赵狮子在最后倒下去的农人的身上补了一
,然后叫骂着追上了薛正礼带的一支人。菊生松了一口气,向管家的望了一眼,才恍然明白原来是管家的发了两
。可是管家的已经把眼光转向另一个方向,指挥着一个拿步
的蹚将:“打那个。…好。打倒了。再打跑着的那一个,快打!”受指挥的蹚将发一
没有打中。他怕那人跑入坟园,就从身边蹚将的手里要来步
,不用瞄准,随意发一
果然打中。“你们只可以吃屎,”他嘲笑说“我闭住眼睛也比你们打得准。”有时连着几
打死几个人,他就对左右高兴地说:
“瞧瞧,丢麦个子①也没有这么容易!”
①麦子在地里割倒之后,为装车方便起见,捆成
的捆子,叫做“麦个子”“丢”是从上往下扔的意思。
红
会本来也没有什么严密组织,一看被赶进洼地,四面八方都有土匪,自家人一个跟一个地倒下去,立刻失去了作战勇气。他们的首领骑着一匹白马在后边督战,用嘶哑的声音叫着:“快点把符
下去①!快点
符!顶上去呵!”他正在奔跑着,嘶叫着,用大刀威吓着后退的人,突然子身一歪,栽下马去。一看见首领被打死,大家像被野兽冲散的羊群一样,
纷纷地争着逃命。土匪在后边紧紧地追赶着,喊杀声和喔吼声重新起了。
①红
会认为
过符以后,只要心诚,可以不过
刀。但符的力量只能维持几个钟头,所以过几个钟头再
一次符方能够避免伤亡。
“快去把(马风)子牵来!”李水沫命令说,文弱的苍白的脸孔上
出奋兴的笑意。
太阳闪边了。喊杀声渐渐远了。陶菊生仍然立在村边的粪堆上,朝着红
会逃去的方向张望。田野间到处横着死者和负伤者,有少数负伤者在麦田里
动和挣扎。大路上和没有长出庄稼的赭黄
耕地里,到处有红
会抛弃的武器:刀啦,矛子啦,矛子上的红缨啦,都在寒冷的阳光下闪着凄凉的光彩。两里外的一座烧毁的村庄旁边,在红色的墙壁和绿色的田野之间,有三四匹马向前奔驰。其中一匹白马正是刚才从红
会中夺得的,如今骑着李水沫的一个护驾的。那匹高大的枣红马上骑着管家的,另一匹栗
马骑着二驾。菊生怀着天真的羡慕和崇拜心情,凝望着枣红马上的耀眼的红风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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