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这回“乌贼号”遭到了接二连三的猛烈打击。轰隆轰隆的金属撞击声,地动山摇的震晃,耳际的剧痛,灯火的全部熄灭,一片漆黑的潜艇在海底拚命蹦跳折腾,艇体破裂的声响,惊恐万状的呼喊,看不见的东西在拜伦脸上打了个正着——有一件东西怪尖锐的,把他腮帮子也割开了——所有这一切似乎都很自然,令人不可思议,似乎都是一段普通经历的一部分,一次飞来横祸,意味着他要死在“乌贼号”上了。这回黑灯瞎火的只听得轰隆隆地闹得不可开
,眼看性命就要炸掉了,一片混乱,相比之下,甚至刚才挨深水炸弹轰炸都算不了一回事啦。
“我要把潜艇升上去。水槽排水!浮出水面!浮出水面!”他好容易才听见艇长在传话管里声嘶力竭地喊叫,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向水平舵手下达命令,又传来了
声
气的吼叫。“停,拜伦。我把潜艇升到五十英尺!负槽排水!最大艉倾角度!全速前进!”
灯光亮了,照出水平上舵手正拚命在掌舵。这个空间东也矗出一块铁,西也矗出一块铁,不知有多少块铁呢!现在正不断在颠簸,不断在震动,其他水兵都紧紧抓着柱子、阀头,凡是可以防止折臂断腿、砸破脑壳的东西都紧紧抓在手里。深水炸弹隆隆爆炸,炸得天翻地覆,闹个没完没了。书本啊、杯子啊、测量仪器啊都乒乒乓乓,满处
飞;软木碎片撒得象下雨似的。尽管如此,水平舵手们还是遵守命令,拚命扭转着舵轮,潜艇嘎啦啦一响,蹦了一下就往前开了,在翻腾的海水里颠啊颠、晃啊晃的,一蹶蹶厥地朝前开。这艘潜艇果然结实。不管到目前为止这场浩劫多大,艇壳还是经受住了;蓄电池里还剩下些电,引擎还在转动;可是操纵室里却一副劫后残景,有两名水兵在
血——拜伦也一手捂住腮帮子上一块
漉漉的伤口,手一拿开就见红——军士长德林格伏在自动航迹推算描绘仪后面又吐又呕。死神仍然近在眼前。
然而,从这次袭击中,潜水艇终于获得了一丁点儿有利的隐蔽条件。即使在深海中,猛烈的爆炸还是会形成声纳透不过的湍
屏障,因此又有了一个溜走的机会。由于“乌贼号”躲在海底,深水炸弹的弹雨扬起了一阵泥浆,潜艇穿过这大片泥浆驶走,一时躲开了敌人的声纳搜索。深水炸弹在艇尾后面猛烈轰击,隆隆作响。分明这艘驱逐舰的舰长是靠回音测深仪的测定来轰炸的,他正在滥炸这一地区,想把残骸碎片炸到水面上来作为胜利的证据。
可是拜伦对这一战局毫无所知。他只知道一点:这艘潜艇不知怎的又在行进了。他刚用一块手绢捂住脸上伤口的血,扩音器里传来卡塔尔。埃斯特的声音,把他吓了一跳。“请医助火速上司令塔。”航信士官从司令塔哒哒哒地冲下来,低声告诉拜伦说,艇长给刚才一次爆炸震得站不住,在暗头里摔倒了,撞伤了头部。等到灯光亮起,埃斯特才看到他躺在甲板上,眼睛闭着,前额上淌着血。到目前他还没苏醒过来。副艇长不想惊动艇上人员;他派航信士官来通知拜伦,为什么暂时要由他来通过传话管发布命令。
埃斯特并没改变胡班的战术。医助在为艇长治疗这段工夫“乌贼号”紧贴着海底,耗费最后一点储备电
,以十海里的时速前进。艇尾后面的深水炸弹停止轰击了。声纳的脉冲信号继续以窄频带发出高多普勒回声。这就是说驱逐舰再一次采取行动,现在越来越近了。到底是在搜索呢,还是在直接追踪?这就说不上来了。
这时据声纳组报告,接收到另外两艘敌舰的推进器声音,它们正从海湾口的方向高速开来。德林格开始在描绘仪上标出敌舰的位置,距离五英里。“亨利先生,又来了两条混帐驱逐舰,”军士长两眼骨碌碌地打量着拜伦说“时速三十海里。”他在打给司令塔的电话里把这消息重复了一遍。
埃斯特在传话管里的声音哽噎,很紧张。“潜望镜深度
拉尼!”
“是,长官。潜望镜深度。”
水平舵手转着舵轮。攻击潜望镜油光晶亮的镜杆悄没声儿地在拜伦身后升上去了。潜艇上升了。
“长官水平调整到六十———”
拜伦的话还没说完,就给一声欢呼打断了:“好哇,下雨了!倾盆大雨!好猛的狂风暴雨,黑得象锅底!”埃斯特转向扩音器说:“浮出水面;浮出水面!浮出水面!一等状斗准备,时速二十一海里!”
拜伦。亨利听到了正在充气的水槽里发出哗啦啦的排水声,他可难得听到比这更叫人心花怒放的言语或声音了。“乌贼号”轻捷地上升了。他感觉得到大海的波动,艇身大起大落地前后颠簸,恢复水平航行,心里明白潜水艇正碰上了雨夜。他两耳觉得出压力的变化。惬意的、
润的空气从通风孔里灌进来。内燃机咳呛着,咆哮着,苏醒过来了。“乌贼号”乘风破
,勇往直前,又成为一艘呼吸和消耗
天新鲜空气的水面舰只了!
这艘长长的潜艇里每一间舱房都响彻了
野的欢呼声、快活的咒骂声和喧闹的下
话。不管怎样,求上帝保佑的时间暂时是过去了。
他们仍在战斗岗位上。拜伦用块染红血迹的手绢捂着脸,登上梯级,走向他在舰桥上的岗位。埃斯特在海图桌前,说道:“一等战斗准备,
拉尼。”医助正弯着
在照顾艇长,艇长背对鱼雷发
数据计算机坐着,睁着两眼,脸色发青,头部扎着绷带,卡其衬衫上溅着鲜血。胡班对拜伦一笑。“嘿,我看你也挂了彩。”他的嗓音嘶哑无力。
“只不过割了道口子,长官。”
“你可比我走运。”
埃斯特说:“艇长,你要试试走路吗?”
“过”会儿。你说,你是在朝南行驶?干嘛朝南?“这句质问的话说得有气无力,但带着点儿火气。”海湾口在另一头呢。“
“对啦,长官。敌人钉上咱们啦,他们知道咱们的航向。他们看到两个切点之间的一条直线就明白了。还有两艘驱逐舰正冲着咱们来呢,我想咱们最好还是来个大迂回吧。朝南开十英里,朝东开十英里,然后顺着东海岸朝海湾口开去。”
“好极了。帮我站起来。”埃斯特和医助搀住他胳膊肘,把他扶起来。胡班摇摇晃晃地站着,赶紧挨住一
柱子。“哦!头昏眼花。‘夫人’,这计划倒不坏。可是要让大家坚守战斗岗位。我最好还是在铺位里睡上半个钟点再说。”
“是,长官。”
艇长在医助的搀扶下,跌跌冲冲摸到梯级那儿症下舱口,血糊糊扎着绷带的头部在舱口不见了。埃斯特拿起直尺和两脚规。“
拉尼,最好让赫维斯滕大夫给你治治。”
“我没什么,‘夫人’。我这就到岗位上去。”拜伦想要爬出舱外,看看海
,
新鲜空气。
埃斯特目光锐利地看了他一眼。“照吩咐去做吧。穿上雨衣套鞋。”
“是,长官。”
等他登上舰桥,只见黑茫茫一片,
花飞溅,狂风怒吼,波涛滚滚。这些在他看来都很美。
击指挥军官全面负责甲板上一切事务;他是个金发碧眼的弗吉尼亚人,上尉军衔,名叫威尔逊。塔凯尔第二,浑号“呼呼”那是在安纳波利斯发生的一件早已被遗忘的事里叫开头的。如今只有艇长和埃斯特还叫他“呼呼”他是个多才多艺的军官,有两个突出的癖
:除了艇上事务之外,一声不吭;另外一点是一上岸就喜欢独个儿喝个烂醉。拜伦走到甲板上的时候,塔凯尔一言不发,此后也没吭声。
舰桥是艇长的战斗岗位。过了半个钟点他还没来O埃斯特打敞开的舱口大声发布一道命令,吩咐转向东。这时塔凯尔那黑糊糊的人影说了五个字:“这事真糟糕。”拜伦听了暗吃一惊,几乎就象听到一棵树开了口一样。
“你说什么?为什么,威尔逊?”
不料树说出木头一样几句话后,再也不吭声了。除了发命令之外,塔凯尔什么话也没说。
半个钟点就在大雨滂沱、前后颠簸、左右摇晃的岑寂中和一片漆黑里度过。声纳找不到那三艘驱逐舰了。“乌贼号”又回过头来沿着海岸开了。扩音器里发出刺耳的喊声:“解除战斗岗位的值勤任务。在军官室里举行军官会议。”
艇长没有出席会议。埃斯特坐在他位子上,脸色铁青,
着一支灰色的雪茄。等到全体军官就座,他就拉上绿色的帘子。“得,我简短说吧。”他用不安的声调轻轻说。“刚才一个钟点我一直陪着艇长。他的脑震
看来很严重。大夫说他的脉搏加快了,血
也升高了,视力也减退了。可能颅骨折裂。‘乌贼号’只好返回基地。”
埃斯特顿了一下,挨个儿看着在座军官惊愕的脸色。没有人吭一声,也没有人做手势。他深深
了一口臭味难当的雪茄烟。“眼下我揣摩诸位的心情全都象我一样不是滋味。咱们到这儿是来执行任务的。可是没有第二条路好走。咱们的无线电不能通话。如果能通话,潜艇二十六中队司令也准会指令咱们回去的。胡班艇长无法指挥进攻,他也不能委派代表来指挥。要知道保住潜艇和全艇人员的全安是当务之急。唯一的办法就是赶紧离开这儿。但愿‘鲜鱼号’、‘海豚号’和其他潜艇的弟兄在登陆滩头那里多少有点收获。”
“咱们怎样
身,‘夫人’?”塔凯尔随口问。“几时
身?”
“打水面上走,‘呼呼’,以二十一海里的时速笔直穿过海湾口”——埃斯特看了一下表——“约莫再过四十分钟。”
塔凯尔只是明显地撇了一撇嘴,点了一下头,表示回答。“有什么意见?”沉默一会儿后,埃斯特问。“咱们是有难同当。”
轮机军官举起手来,这在“乌贼号”的军官中倒是一项尴尬的虚礼。他是费城人,名叫萨姆托,说话尖刻,个子矮小,是个海军中尉,说起机械维修就一本正经入了
,不过平时说话很逗。“艇长神智清楚吗?他知道情况怎么样吗?”
“当然知道。他病了,头昏眼花。感到人不行,不能指挥进攻,再说浪费鱼雷也没意思。”
“他可知道咱们要在水面上通过海湾口?”
“知道。”
塔凯尔的嘴
勉强动了动。“那是他的意思?”
“哦,‘呼呼’,我们俩颠来倒去琢磨过啦。”埃斯特一副没
打采的样子,
着雪茄烟,放下几分勉强摆出来的架子。“这事可难办。那边的驱逐舰和猎潜舰艇多得密密麻麻,就象菜市街的子婊一样。这点情况我们是了解的。这些
猴子甚至可能在海湾口布下雷。虽然咱们的情报机关说他们没有雷达,但据我们所知,他们也有雷达。”埃斯特。把两臂朝外一摊,耸耸肩膀。“另一方面,咱们在海面上舷侧的能见度是零吧?咱们用内燃机,不消一刻钟就能开过去,逃之夭夭。这个湾子有十二英里宽,在雨夜里,这一大片水域要用巡逻舰只来牢牢把守,那可不得了。不过如果咱们放掉空气下潜的话,因为有那么多驱逐舰用脉冲声纳在搜索咱们,咱们就得花上四倍时间才能通过这个危险地带。不错,我承认,头顶上有着两百英尺的海水确是很好的全安系数。艇长最后说,由我来指挥,一切照我的办。所以我再说一遍,有什么意见?”
军官们个个面面相觑。
“只有这么个走法,”塔凯尔说。
埃斯特挨过了一会儿,大家都一言不发。他点点头。“那好吧。还有一件事。胡班艇长托我代他对中断巡逻表示歉意。他说整个潜艇、艇上人员和军官全都表现良好。要不是鱼雷失灵,咱们这回返航就可记上两大笔击沉敌舰的功劳。我们弄明白了‘乌贼号’尽管吃足苦头,仍能继续战斗。巡逻任务并没一败涂地,他说干得很出色。”这番话埃斯特完全是用一种单调的干巴巴口吻说的。说罢他又用平时的声调说:“就是这么回事。回到战斗岗位上去。我暂时解除战斗任务只是给艇上人员有个机会啃口三明治和撒泡
。”
萨姆托说:“你是说这艇上还有人没
子?”
这次会议就在
俗而轻松的笑声中一哄而散。从海湾口逃走给人有虎头蛇尾之感。埃斯特、拜伦和塔凯尔穿着橡胶雨衣站在舰桥上,凝视着黑乎乎的瓢泼大雨。声纳兵激动得结结巴巴,报告螺旋桨的声音和脉冲信号越来越多;开头还只是远在前边,接着越来越近,再接着就在“乌贼号”周围。显然声纳接收器上三百六十度个个角度都送来回声,闹成一团,十分可怕,可是舰桥上却一片
,乌漆麻黑,太平无事。他们就这样笔直开过重兵驻守的
军巡逻线,当他们趁着夜
一颠一颠地安然冲出海湾,开到公海时,竟看不到丝毫动静。
尽管声纳兵喋喋不休地接连报警,埃斯特却径自讲道:“
拉尼,就是要让你瞧瞧,无知才是福。咱们这下给这帮黄鬼团团包围,可这倒象一次游览。但愿千万别叫咱们撞上一个鬼子才好。”
他让潜艇作好战斗准备,直到声纳上的脉冲信号逐渐消失,远远落在艇尾后面为止;于是他安排了一下值班。“
拉尼,你换了班到我舱里来一趟。”
“是,长官。”
拜伦进舱的时候,他正穿着宽松的短
躺在铺位上,
着雪茄。“嗨,拉上帘子,坐下吧。”埃斯特用一只胳膊肘撑起子身。“你喜欢潜艇的任务吗?”
拜伦隔了半晌才回答得上来,就实话实说。“对我倒合适。”
埃斯特那双绿眼珠炯炯发光,嘴角一抿,
出极为独特的、几乎是闷闷不乐的淡笑。“好,仔细听着,”埃斯特向他凑过身来,两人的脑袋相距只有一英尺光景,简直在打耳喳似的说道“胡班艇长什么事也没有,只是他吓得
滚
罢了。”
“什么?不是脑震
?”
“才没呐!他亲口对赫维斯股大夫说的。大夫告诉了我。于是我们三个人把这事谈开了。他的确摔倒了,不过没摔昏过去,他佯装这样罢了。这倒不是装病临阵
逃,也不是胆小怕事,他实在是受不了啦,
拉尼。第一次深水炸弹爆炸时,他就有这个预兆了。你知道,我是看着他的样子心里这么猜的。真是可怜见。他子身缩成一团,就象个光子身的姑娘给人当场撞见似的。我揣摩他做得对,因为他肯定是指挥不了一场攻击啦。他垮了。他感到心惊胆战。大夫只得给他一帖强力镇静剂,让他吃了睡觉。等咱们一到了马尼拉,他就要调出潜艇。”
听了这消息,拜伦不由暗吃一惊。“哦,这件事他回头会重新考虑一下的吧。他整个前程——”
“不,他不会考虑的。他完蛋了。他对我这么说的,
拉尼。”
“十年的潜水艇生活,‘夫人’——”
“瞧,他干错了行当。当初他也实在没法弄明白这一点的。凡是什么人拿定主意认为自己受不了,我决不怪他,我替他难受。根据他这种情况,他确实干得不错了。他控制住了自己,在敌人进攻下他的调度也恰当。”
“还有什么人知道他的情况?”
“说起来,‘呼呼’正在场:你骗不过‘呼呼’。可他倒不是快嘴。赫维斯螣大夫也不会声张,他为人非常讲道德。我心里想,水兵们害怕都来不及,不会发觉的。我支持胡班本人这一套说法。等他调走后,真相自然会大白。现在呢,咱们只得自己来驾驶这艘潜艇啦。咱们现在正夹着尾巴返回基地,这对艇上人员的士气有害。所以如果在返航途中碰到一条大鱼,我可要去请求胡班批准开火。咱们不是还剩下二十枚鱼雷吗?如果咱们出击,‘呼呼’就做我的参谋,让他按一下方位表,你来操作鱼雷发
数据计算机,明白吗?也许除了我自己之外,你要算我生平看到的最好的下潜军官,不过这项工作得让奎恩去干了。”
“天呐。”
“有什么困难?”
“我摆布不了鱼雷发
数据计算机。”
“你在攻击教练艇里干得
好的嘛。比萨姆托强。挑不出第二个人来了。”
“下潜!下潜,下潜。”拜伦睡得
迷糊糊的,隐隐约约听到扩音器里的话音,还有
舱水槽进水的哗哗声。他顿时光着子身跳下铺位。他的同舱萨姆托正坐在一张小小的书桌边写报告,打着哈欠说:“别着急。天快亮了,所以‘夫人’正在放掉空气。”
“天亮了?真的?我怎会一睡就是五个小时?”
“能耐大嘛。”
“出了什么事?”
“咱们离马尼拉才五十英里。”
“艇长怎么啦?”
萨姆托耸耸肩膀。“连他的影子也没看到。”
拜伦穿上衣服,喝了咖啡,就到艇首艇尾的鱼雷舱去检查工作。潜艇里一股臭味。到处都有人没
打采地在清扫和修理,可是失败的情绪就象机件失灵损坏的臭味一样弥漫全艇。大多数水兵都沉默寡言,但是他们的感情都一清二楚——就是情绪高涨的“乌贼号”官兵们初次出巡竟然就挨日本人痛打,好容易才保住性命,落得两手空空,偷偷溜回去,真是丢尽脸面,叫人大吃一惊。
后来声纳兵报告收到推进器微弱的噗噗声。标图组都来值班了。从推进器每分钟的转速推算起来,得出这艘船的大致速度、同潜艇相比,这艘船的行动非常缓慢,约莫离此四十英里左右。这个距离是惊人的,不过根据海上情况的变化,声纳有时也能接收到远程的螺旋桨声音。有好几回接触中断了又恢复,仍旧以同样的速度,在同样的航线上朝此进迫。
各个舱房一下子传遍了一个谣言,说是埃斯特上尉正在追踪这艘船;于是,就象刮来一股压缩空气似的,艇上那股病乎乎的气氛竟一扫而光。鱼雷兵恢复了活力,奋兴地检查着武器。轮机组都起劲地埋头修理堵
的阀门、失灵的
水机、破裂的输油管和水管。水兵们开始紧张地大扫除。一股
人的炸
香味一下子驱走了渗漏的排水管和肮脏的人体那股臭味。将近晌午,拜伦好奇心不
油然而生。他走进埃斯特的舱房,
开门帘一看,只见副艇长赤身
体坐着,正在校对打好的航海
志。“‘夫人’,有什么内幕消息?”
“什么消息?”
“咱们要攻击这个目标吗?”
“哦,你需要一份特别情况简报吗?”
“请原谅我的冒昧。”
“得了,既然你问起,我就告诉你,艇长批准我靠拢那艘船,观察一下。”埃斯特态度冷淡无礼。
推进器的声音渐渐响起来,一个钟点比一个钟点响。德林格的标图表明,象这样在水下进迫“乌贼号”要将近傍晚才能看见这艘船,不过大白天在这一带海面上航行又委实太冒险了。
拜伦下午值班。五点钟的时候,埃斯特来到司令塔,他穿着干净的卡其军服,刚刮过脸,一边
着一支长长的哈瓦那雪茄,一边哼着《华盛顿哨所进行曲》,碰上他兴高采烈时他就喜欢这样。“呢,好啊,诸位,咱们就来瞧瞧现在看得见这混蛋了吗?按标图看应当看得见了。升上潜望镜!——好,好,好!我的天呐,咱们的朋友来啦。注意,方位!二一零。注意,距离!一万四千码。降下潜望镜!”
他对着传话管大声喊道:“军士长,押宝得彩了!这艘船就在那边地平线上,只见桅杆不见船身。”操纵室里响起愉快的笑声。埃斯特回过头来对着拜伦,满面春风的。“
拉尼,咱们进入战备状态吧。”
一声警报令下,顿时照例一片忙
:喧闹的匆匆奔跑声,吆喝声,不透水的舱门的开关声,电话传令兵哇啦哇啦的汇报声。塔凯尔到了,脖子上吊着方位表,这是一个复杂的塑料仪器,一旦鱼雷发
数据计算机失灵,就可以给鱼雷发
提供方位。拜伦紧张不安地坐在计算机旁。他在潜艇学校念书时,还有在岸上实习模拟设备时,曾经摆弄过这个黑盘面的仪器和指针不停跳动的度盘,可是从来没在海上操作过这玩意儿。这玩意儿就是把攻击问题中的三个活动的因素——鱼雷、潜艇、活靶子凑合在一起,将所有这些在演变中的数据归纳为一个关键
的数字:给发
鱼雷作依据的最终方位。得出的数据资料可靠
因事而异。“乌贼号”的航向和速度是精确的;可是靶舰的数据,包括声纳读数和潜望镜的观察往往不精确,而且瞬息万变。鱼雷发
数据计算机的操作军官在将新数字不断输入机器时,必需考虑哪些读数是变化无常的,哪些读数多少有点正确。威尔逊。塔凯尔对这一点倒有独到之功。
在拜伦肩上这副担子使他心情沉重,可也使他心情激动。
在标图上也好,在计算机上也好,潜艇和靶舰都继续在靠拢。埃斯特踱来踱去,
着雪茄,等待
落,以便再升上潜望镜。他对塔凯尔说:“我可不想把上面咱们这个胖墩墩的小朋友吓跑。”他那张经常苍白的脸涨得鲜红,他这样轻捷灵活、紧张不安地踱步,手指头还不断打着响子,更引起攻击组人员的心理紧张,这点拜伦从水兵们的脸色上就看得出来。
埃斯特蹲在潜望镜套筒边,终于说了句:“行了,升上潜望镜!”他抓住柄儿,啪的拉下。就象胡班过去那样手脚干净利落,他子身随着潜望镜一起上升,趁着镜杆上升,凑在接目镜前看着。“距离。注意!六千码。方位。注意!二二四。”潜望镜刚刚升上,他就下令重新降下。“好。艇首角度,左舷二十度。这是艘中型油船,‘呼呼’。大约有五千吨。”
“日本船的轮廓?”
“见鬼,油船的轮廓!还有哪国船只在南中国海突突突地开来开去的?”
“那点咱们可就不知道了,‘夫人’。”一个忧郁的嗓音说道。
布朗奇。胡班那张胡子拉茬的脸象鬼脸似的,浮现在舱口。他爬上司令塔,两眼象见鬼似的亮得近乎病态,头部血糊糊的扎着绷带,瘦削的骨架弯
屈背的,披着一件虎斑旧浴衣,浴衣拖在甲板上。“也许是哪条混帐鬼船不知道在打仗。也许是咱们自己的一艘船开出来同一支舰队会合。咱们不知道罢了。”
“长官,绝对可以肯定这不象国美船。”
“‘夫人’,咱们得弄弄清楚才对。”
“好吧。快拿日本商船、油船的识别手册来,”埃斯特对航信士官厉声说。他重新升上潜望镜,大声报着距离、方位和艇首角度。“快点,快点,鲍丁。手册呢?”
“这就是,长官!”那水兵匆匆把打开的手册摊在领航员的桌子上。“油船的轮廓。”
“我看到了。”埃斯特两眼盯住手册,抓起一支红铅笔,在一条船的轮廓上
画了个圈,拿给胡班看。“就是这个类型。四千五百吨。凭那桥室曲折的轮廓,准错不了。看上去甚至象座他妈的宝塔。长官,请看一下吧。在夕阳里真象硬纸板的剪影。”
“升上潜望镜,”胡班说。他的动作慢慢腾腾,懒懒散散。他凑在接目镜上张望,嘴里并不报出数据。“好了,降下潜望镜。…得,这个对手容易对付,‘夫人’。我的眼力很模糊。你既然认出了,那就放手干吧。”
“进攻吗,艇长?”
“对,你要攻就攻吧,开火打吧。”
“拜伦!正常战斗前进航向?”
“正常战斗前进航向一六零,长官,”拜伦大声报道。
“舵手,舵转一六零。”
“舵转一六零,长官!”
“时速十海里!”
埃斯特拿起扩音器话筒。“全体人员注意。‘乌贼号’对油船发动攻击。”
胡班急忙嘶哑地说:“奉劝一句。那些新的磁
雷管糟透了。几年前我为此在军械局干过一仗。我心里有数。害得我昨天两发没打中。鱼雷对准船体打,否则就会象我昨天那样打不中。”
“长官,我们奉命打龙骨下面十英尺的部位。”
“主意不错,可是我听说日本人正在造平底油船,‘夫人’。”胡班眨眨眼。那张煞白的脸上满面愁容,这一来特别显得滑稽可笑。“难道这个你还不知道?吃水连六英寸也不到。”
埃斯特上尉对艇长目光敏锐地看了一眼,就下令把鱼雷对准近水面的目标。
这场第二次进攻一开头就很象当初在甲美地攻击教练艇上的
练,那么相象,弄得拜伦的现实感都模模糊糊了。埃斯特指挥过几十次模拟鱼雷发
,都是由塔凯尔当参谋,拜伦操作计算机。这一回,情况看来活象当初学校里的
练,同样的那一套连珠炮似的报告、命令、提问和不断地变换航向,忙得那鱼雷发
数据计算机的操作军官不停地工作。当初海滨教练艇里的司令塔看上去也是这副模样,连气味都一模一样——主要不外乎水兵们身上的汗臭、埃斯特的雪茄和电气设备那股焦
臭。拜伦一下子全神贯注了。他要在这次比赛中表现出色,受到表扬。他知道他们现在是在水下,而且有艘真正的靶船在提供数据,不过那只是一种模模糊糊的意识罢了,哪里比得上现在思想正高度集中于数字、三角计算和标度盘上跳动的指针,集中于即将由他来作出答案的时刻,这个答案就是关系重大的最终方位,根据这个方位才能确定鱼雷的陀螺仪角度。
整个事情看来象飞速发展,埃斯特甚至比当初
练时更加接近敌舰。等到计算机显示出目标距离九百码,他才以精神
满的紧张声调下令说:“确定最终方位才放。升上潜望镜。注意!方位么九八。降下潜望镜!”
“方位对准,”拜伦喊道“陀螺仪角度左舷十七度!”
“放!”
“一号开火!”鱼雷兵按下火力发
按钮。“二号开火!”
鱼雷发
出去引起艇身猛的震晃起来,震得拜伦顿时醒悟了,原来那两枚装载梯思梯的鱼雷现在正从水里发
出去消灭一艘船和船上那些没有防备的人员,这两枚鱼雷就是由他运算出来的致命算术导向的。那艘油船根本没有改变过航向或速度。没关系,这场战争是不受约束的,他寻思道:打鸽子鸟
要对准头部。但愿这一回鱼雷顶用就好了!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
轰隆——又出了一下冷门!在九百码以外爆炸的鱼雷对“乌贼号”的冲击几乎就象深水炸弹一样。甲板颠簸,艇身轧隆隆直响,攻击组人员个个摇摇晃晃。潜艇内顿时
声雷动“夫人”埃斯特也大声嚷着说:“阿哦,乖乖!天呐!我的上帝呀,多好看啊!艇长,艇长!”
胡班赶忙跑到潜望镜跟前,浴衣在光腿上啪啪啪地拍动,他弯下
凑近接目镜、“啊,真美!天呐,‘夫人’这次巡逻告捷啦!这回得手了!正好打中一艘!啊呀,真正好看!好极了!”
拜伦从抽屉里抓起船上的照相机,等艇长一走开,就把照相机对准接目镜。埃斯特大笑,拍着他的背说:“妈的渤拉尼,干得好!刚好中了两发,再看一眼,乖乖,看一眼。这艘船要烧上好一阵子呢。千载难逢的眼福啊!‘呼呼’!下一个该你看。让大伙儿都看一眼。攻击组全体人员个个都来看!”
拜伦刚弯下
凑近接目镜,潜望镜的黑圆框里就显出一幕壮观的夜景。衬着布满星星的夜空,一片烈火如同高烧的巨烛,足有几百英尺高,正从半掩没在
泽更深的一团火球中的黑色油船上熊熊燃起。滚滚黑烟就从烛焰上方那片烈火中不断
发出来,把星群都遮暗了,海面上浴着一片金光。“夫人”埃斯特拍拍他弯着的背脊。“怎么样?你这小瞌睡虫,居然算得一丝不差!好极了!两发两中!干得好!你一生中可曾见过比这更美的景
吗?”
拜伦正尽力想理解这一切:这一切都是真的,这是场杀屠,挨深水炸弹轰炸的大仇总算报了、日本人正惨死在这场叹为观止的大杀屠中,但是他还是困惑不解,好象这都不是实真的。他真心的感觉主要是打中敌船后的那种
人心的胜利感,对这幕扣人心弦的野火壮观的赞赏,以及看到一出戏或一场斗牛结尾时所不由产生的一丝戏剧
的淡淡哀愁。就在潜望镜里观看的短短几秒钟里。他想在心里寻找对那些烤死的日本水兵的同情,可是一点也找不到。他们是抽象概念,是敌人,是踩在脚下的蚂蚁。
“我从没见过有这一半美的景
,”拜伦把潜望镜让位给塔凯尔。“长官,我可以发誓,真的没见过。”
“你当然没见过!”埃斯特伸出两条长臂,搂住这个海军少尉,象大猩猩似的紧紧揪住他。“祝你圣诞节快乐!现在你有个故事好讲给娜塔丽听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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