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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噩梦连连
 我不做梦。不过,我肯定在睡着的时候,在某个时间点上,也会有形象和没意义的断片从我的潜意识中掠过。据说大家都这样。但就算做过梦,我也好像从来记不住。据说没人会这样。所以我假定自己不做梦。

 所以,那夜我被自己吓着了:我发现自己蜷缩在丽塔的怀里,喊着连我都听不清的话,只依稀听到被窒息的回声,在棉被般厚厚的黑夜里回。丽塔清凉的手搭在我的前额,她低低地说:“好了,宝贝,我不会离开你。”

 “太谢谢了。”我干涩地说了一句。清清喉咙,我坐了起来。

 “你做了个噩梦,”她告诉我。

 “真的?是怎么回事?”我依旧什么都不记得,除了自己的喊叫和一种模模糊糊的恐惧感慢慢袭向孤单无助的我。

 “我不知道,”丽塔说道“你‮劲使‬喊着,‘回来!别丢下我。’”她清清嗓子。“德克斯特,我知道婚礼让你觉得有压力…”

 “一点都不。”我说。

 “但我想告诉你,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她伸手握着我的手说“我永远和你在一起,大家伙。不放弃。”她滑下来,头抵着我的肩膀:“别担心。我绝对不会离开你,德克斯特。”

 尽管我对做梦没什么经验,我也相当肯定自己的潜意识不是在担心丽塔会离开我。我是说,我没想过她会离开我,倒不是说我对她有多信任。我只是从来没想过这事。的确,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让她愿意和我在一起,所以关于离开的假设就更显得扑朔离。

 不,这才是我潜意识里害怕的。如果因为害怕被抛弃而伤心地喊叫起来,我完全明白自己怕的是什么——黑夜行者。我亲爱的伙伴,永恒的伴侣,它陪着我穿过人生的波峰谷。梦里惧怕的就是这个:失去这个一直陪伴我的生命,让我成为现在的我,已经成了我人格的一部分的东西。

 在大学犯罪现场,当它一溜烟逃跑并躲藏起来的时候,我受到了很大震动,后来证明那刺比我当时意料到的还深。多克斯警官用只剩下三分之二的‮体身‬进行的出人意料并非常恐怖的亮相大概引发了我的恐惧感。我的潜意识发挥作用,把这些材料做成了梦。很清楚。精神科学常识,课本典型案例,没什么大不了。

 可我怎么还在担心?

 因为黑夜行者以前从来没这么退缩过,我仍然不清楚它这次怎么会变成这样。丽塔说是因为我紧张婚礼,真是这样?还是因为大学湖畔的两具无头女尸把黑夜行者给吓跑了?

 我不知道,丽塔已经认定我是因为婚礼而焦虑,并在努力开解我,这是个很积极的举措,看来我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出别的答案。

 “来,宝贝。”丽塔轻声说。

 毕竟,在这张双人上也没地方容我有别的举措。

 第二天早上,德博拉还在孜孜不倦地查找着大学无头尸体的头颅。不知怎么搞的,风声已经传到新闻媒体,说是警局正在找失踪的头骨。本来对迈阿密来说,这种消息在报纸上占的版面不会超过95号高速公路车的消息,可事实是有两个人头,而且是两个年轻女子的人头,这就有轰动效应了。马修斯局长是那种喜欢抛头面的人,但即便是他也并不喜欢这故事所带来的惊慌。

 于是迅速破案的压力便层层下达,从局长传到德博拉,她又片刻不误地将之传递给了我们。文斯·马索卡相信自己能为德博拉‮解破‬这个谜团,只要他能找出是哪个古怪教派对这件事负责,整件事便可刃而解。于是,今早他把头探进我的办公室,脸上堆着一个大大的假笑,铿锵有力地说:“抗冻不累,金不倒。”

 “不像话,”我说“现在可没时间开黄腔。”

 “哈,”他说,带着那可怕的假笑“千真万确。抗冻不累是和山特利教差不多,不过它是巴西的,康董布雷教。”

 “文斯,你说的没错。可问题是,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听罢一头冲进来,那样子好像他的‮体身‬是缰野马,而他的腿管不住上身。“他们的宗教仪式就是用动物的头,”他说“网上是这样说的。”

 “是吗?”我说“网上有没有说这个巴西的玩意儿烧烤人、切头,用陶瓷牛头取而代之呢?”

 文斯稍微委顿了一下。“没,”他承认,但又挑起眉毛满怀希望地说“可他们用动物呀。”

 “他们是怎么用的,文斯?”我问道。

 “噢,”他边说边环顾我的小房间,好像是想换话题了“有时他们,你知道,把动物的一部分献给神,然后他们吃剩下的。”

 “文斯,”我说“你是说有人把失踪的头给吃了?”

 “不是,”他说,有点不高兴了,跟科迪和阿斯特会有的反应一样“不过也有可能。”

 “那可够脆的,是不?”

 “好吧,”他说,真生气了。“我只是想帮忙。”他大步走出去,连一个微微的假笑都没留下。

 可是麻烦才刚开始。正像我那不请自来的梦境之旅所揭示的那样,我的神经已经不堪重负了,现在又加上了个暴跳如雷的妹妹。文斯走开几分钟后,我的小小世外桃源就被再次打扰了。这次是德博拉,她咆哮着冲进我的办公室,跟被一群马蜂追着似的。

 “走啊!”她冲我吼道。

 “走去哪儿?”我边问边觉得这问题问得合理。可德博拉的反应好像是我刚刚在建议她剃个光头,然后再把头皮染成蓝色。

 “赶紧跟我走!”她说。我只得跟着她冲到停车场,上了她的车。

 “我向上帝起誓,”她迅猛地开着车,一边恶狠狠地说“我还从来没见过马修斯这么生气过。现在全成了我的错儿了!”她砸了一下喇叭以加重语气,又急速绕过一辆货车:“全都是因为哪个混蛋把人头的消息透给了媒体。”

 “好了,德博拉,”我尽可能用平缓的语气说道“我相信人头会出现的。”

 “你他妈的说对了,”她说,差点撞上一个骑着自行车带了一大堆废旧钢铁的胖家伙“因为我能找出来那杂种属于哪个教派,然后我非捻死他不可。”

 我顿住了。显然我那亲爱的气得发狂的妹子跟文斯一样,也相信顺着宗教团体的藤就能摸到那个凶手。“啊,好吧,”我说“我们去哪儿找呢?”

 她一言不发地把车开上比斯凯恩大道,在马路边的一个车位里停好,下了车。我好脾气地跟着她进了灵魂净化中心,这儿有许多神通广大的东西,从名字上看,有“整体疗法”、“天然草药”或“怡神香氛”等等。

 中心坐落在比斯凯恩大道的一个不大而简陋的建筑里,这附近明显是莺和‮品毒‬贩子盘桓的地区。中心朝着街面的几扇窗户上都装着大的铁栅栏,门则更是壁垒森严地紧锁着。德博拉在门上拍打了几下,门轰轰地响起来。她推了推,门被推开了一条

 我们走进去,一阵甜得腻死人的熏香的气味袭来,我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净化工序先从我的肺部开始启动了。透过烟雾,我影影绰绰看见一幅‮大巨‬的黄丝绸幡子挂在墙上,上书“人人合一”并没说明合为一个什么。一张唱片在放着什么,那声音好似谁在‮劲使‬从过度服用的镇静剂里挣扎着,过一阵子就要敲响一个铃铛。背景上有瀑布的声音,那效果能让我的灵魂在空中翱翔,如果我有灵魂的话。因为我没有,所以整件事情在我眼里显得有些讨厌。

 当然了,我们不是来享受的,也不是为了净化灵魂。我的警官妹子永远都是公事公办。她大步走向柜台,那儿站着一个中年女人,全身都穿着扎染衣服,看着跟用彩皱纹纸做的似的。她的花白头发在脑袋上支棱八岔,而眉头紧锁。不过,那也可能是因为福如心至而愉快地皱起了眉。

 “您需要帮助吗?”她说,声音沙哑,那样子仿佛在说我们已经无可救药了。

 德博拉冲她亮了一下警徽。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女人探身过来,一把夺过警徽。

 “噢,摩警官,”女人说,把警徽扔到柜台上“看上去是真的。”

 “你凭她身上的香味难道还判断不出来?”我问。她们俩谁也没对我的话表达出应有的欣赏,我耸耸肩,听见德博拉严厉地开始了审问。

 “我想请问你几个问题。”德博拉说,伸手过去够她的警徽。

 “关于什么?”女人问道。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德博拉也冲她皱起了眉。这看上去像在进行一场皱眉比赛,获胜者将免费得到拉皮手术,从此把脸永远锁定在愁苦的表情上。

 “有几个凶手。”德博拉说道,那女人耸耸肩。

 “凶手跟我有什么关系?”她问。

 我想为她的推理喝个彩,不过,我还是得记着自己站在‮察警‬这边。

 “因为人人合一,”我说“这就是‮察警‬工作的华。”

 她转而将皱着的眉头冲向我,并飞快地眨着眼睛。“你是谁?”她问道“让我看看你的警徽。”

 “我是她的后援,”我说“以防她被谁下了咒。”

 女人哼哼了一下,不过至少她没冲我发难。“这地方的‮察警‬,”她说“少不了会被人下咒。我参加过北美自由贸易区的示威,我可知道你们‮察警‬是干吗的。”

 “也许吧,”德博拉说“不过不跟我们一头儿的话恐怕更糟,你能回答几个问题吗?”

 女人又回头望着德博拉,仍然皱着眉,耸了耸肩。“得,问吧。”她说道“不过我可帮不了什么忙。如果你越界,我会给我的律师打电话。”

 “行,”德博拉说“我们想找些线索,本地哪个宗教组织是用牛当祭物的?”

 有那么一刹那我觉得女人几乎要笑起来,但她及时忍住了:“牛?天哪,谁没有呢。苏美尔、克里特,所有那些文明发源地。多少人都拿牛当神敬拜呢。我是说,牛的老二不仅特别大,它们也的确有把子力气。”

 如果这女人是想让德博拉难堪,那她可太不了解迈阿密‮察警‬了,我妹妹连眼皮都没眨一下。“你知道有哪个这样的本地组织吗?”德博拉问。

 “不知道,”女人说“什么组织?”

 “康董布雷教?”我说,有点感激文斯教了我这个词“帕罗·马优比?或者维卡?”

 “讲西班牙语的那帮,你得去第八街上的伊来瓜,我可不懂那些。我们卖过点货给维卡的人,不过没保人的话我可不会告诉你是谁。甭管怎么说,他们跟牛没关系。”她从鼻子哼哼了一下“他们只不过光着‮子身‬站在艾瓦格雷兹地一带等着天神附体。”

 “还有别的组织吗?”德博拉追问。

 女人摇‮头摇‬。“我不知道。我是说,我知道城里的绝大多数帮派,可我想不出来哪个跟牛有瓜葛。”她耸耸肩“说不定是德鲁伊特教僧侣干的,他们马上该做春天祭祀了。他们以前杀人当祭祀呢。”

 德博拉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什么时候?”她问。

 这次女人倒乐了,一边嘴角翘起:“大概两千年前吧。你稍微晚了一点儿,探长。”

 “你还知道别的能帮我们忙的事情吗?”德博拉问。

 女人摇着头说:“帮什么忙?谁知道哪个神经病读了亚历斯特·克劳力①的书而他又正好住在牛场。我怎么知道?”

 德博拉看了她一会儿,好似在琢磨她是不是已经讨厌到了该被抓起来的地步,然后显然是不打算这么干。“谢谢,打搅了。”她说着,把名片放在柜台上“要是你想起来什么有用的信息,请给我打电话。”

 “噢,行啊。”女人说道,看都没看名片一眼。德博拉又盯了她一眼,然后走出大门。女人看着我,我冲她笑笑。

 “我真的喜欢蔬菜的。”我说着,冲女人做了个和平的手势,跟着我妹妹出了门。

 “真够傻的。”德博拉一边大步流星地走向她的车子,一边说。

 “噢,别这么说。”我说道,确实是真心的,我就不会这么说。当然了,这事的确干得傻,可要是说出来,德博拉能把我的胳膊拧成酱紫。“起码,我们排除了几个可能。”

 “是啊,”她挖苦地说“我们知道起码不是一堆奔的人干的,除非他们两千年前就干了。”

 她的话的确有道理,但我把让周围的人积极健康地生活当成我的天职。“这总算是个进展,”我说“我们要不要去第八街查查?我给你翻译。”尽管在迈阿密土生土长,德博拉却非得选了法语来学,她的西班牙语连点菜都够呛。

 她摇‮头摇‬。“浪费工夫。”她说“我会让安杰尔去打听打听,但肯定没什么用。”

 她是对的。安杰尔那天傍晚回来,拿着一很漂亮的蜡烛,上面有一段西班牙语的圣裘德的经文。但除此之外,他的第八街之旅一无所获,正跟德博拉预言的一样。

 我们两手空空,除了两具尸体之外,还是无头的,只有沮丧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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