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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失败与庆典
 1愚公移山

 中国古代有个寓言,叫做“愚公移山”说的是古代有位老人,住在华北,即北山愚公。他的家门南面有两座大山挡住他家的出路,一座叫做太行山,一座叫做王屋山。愚公下决心率领他的儿子们要用锄头挖去这两座大山。有个老头子名叫智叟的看了发笑,说是你们这样干未免太愚蠢了,你们父子数人要挖掉这样两座大山是完全不可能的。愚公回答说:我死了以后有我的儿子,儿子死了,又有孙子,子子孙孙是没有穷尽的。这两座山虽然很高,却是不会再增高了,挖一点就会少一点,为什么挖不平呢?这件事感动了上帝,他就派了两个神仙下凡,把两座大山背走了。2终于到来的庆典事情慢得和老牛破车一模样,慢得还没有我的情爱地道进展快。我以为老团长会带着军队雷厉风行的工作作风回到县上立竿见影地任命我为镇上的国家干部哩———这是我走上镇长、县长、地区专员乃至省长的重要一步,可他走了之后,三天没有消息,一周没有消息,半个月过去,仍然没有提拔我的消息传过来。我有些失望。王振海写了几份检查后,还是他的书记兼镇长,而我在漫长的等待后,还是我的村支书和不产的镇委委员。说到底,我还是一个中国最基层的乡村干部。不消说,作为一个富有经验的革命者,我不会在形势发生逆转的时候出急躁情绪,不会轻易患上革命急躁症。我若无其事,不动声,在那个冬天里除了开开会,斗斗人,读读著,仍然大抓积肥运动,仍然发扬着老愚公的精神,每夜挖不止。冬日将尽时,我的那间地下房挖成了,连房中的三个气孔和炕似的铺也都挖成了。那一天天高云淡,春光明媚,拂晓前的天色透明而又鲜亮,我把最后一担土倒进大渠里,准备好好睡上一天时,镇上的田秘书把我从梦中叫醒了。“高支书,请客吧你。”我着眼睛翻个身。“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绘画绣花。”田半笑半语地“那是那是,我知道当副镇长仅仅是你万里长征中的第一步,雪山和草地都还在后边哩。”我一骨碌从上爬起来,瞌睡一下子烟消云散了。面对一脸神秘的田秘书,我说你说啥?他说你当程岗镇的副镇长啦,批文已经到了镇上,我先来给你透个消息儿。我有些不敢相信,可我知道那是真的。那当儿我想狂唤一嗓子,想在地上翻个筋斗啥儿的,可娘正在院里喂猪,我的孩娃红生、女娃红花也正要背着书包上学。我以为那时候是吃过早饭刚入前晌儿,就着‮奋兴‬对田说,晌午我请你,你想吃猪头、牛杂碎咱到街上买。田说:“晌午?眼下家家都吃过了晌午饭,你昨儿夜干了啥?睡得昏天地暗、黑白颠倒哩。”从屋里走出来,头果然已经悬在村头树梢上,院落里堆满了黄的温暖和草发芽绿的青味。娘在给猪槽倒着猪食说:“爱军,饭在锅里盖着哩,吃去吧。”我望着娘,望着娘的满头白发说:“娘,我当副镇长的批文下来啦,从今儿起你孩娃就是国家干部啦。”娘久久地立在那儿打量我,像她不再认识她的孩娃了。那天的后晌儿,我把程岗大队支部的全班人马集中到了程庆林的家里边(庆林的爹会做饭),从国营饭店买了,还有猪下水、猪杂碎,过冬的萝卜和白菜,弄来了粉皮和粉丝,灌了几斤散装的白干酒,统共烧了九个菜,三个汤。我们和田秘书一道,从后半晌喝到夜黄昏,又从黄昏喝到月亮升起来。我端着酒杯对大家说,任命我当副镇长(尽管不产,暂时还是农业户口)不是我高爱军的成长和进步,而是程岗大队的斗争之收获,是大家共同进步的象征和胜利。我鼓励大家,后要更加团结,共同战斗,在最短时间内,千方百计把王振海从书记、镇长的位置上推下去,待我当了镇长之后,任命田秘书为镇委副书记,任命红梅为副镇长兼镇‮府政‬的妇联主任,程庆林为镇委委员兼程岗大队支部书记,其余支部成员,一次类推,各都提拔一级两级。那时候谁家有了困难,比如弟弟、妹妹需要安排工作;比如想把农业户口转为非农业户口,都将不是啥儿难事了。大家都在为我当了副镇长而干杯,都焦急地等着我立马当上镇长或是镇委书记哩。当然,最好是当上书记兼镇长,或镇长兼书记,把和行政的权力全都抓在手里边。大家群情奋,情绪高昂,斗志昂杨,五斤56度的地瓜干酒喝下去,一下醉倒了一大片。田秘书醉倒在桌子下,抓住我的手说:“高副镇长,有一天你当了镇长或书记,我不敢妄想当个副书记,但你一定要给我转个正,不要让我当了五年秘书,户口还在山区老家里。”我拍着脯向田说:“你放心,我高爱军如果说话不算话,那我还是员吗?还称其为的领导干部吗?言而无信我以后还如何革命啊!”田秘书就含泪涕地又喝了半碗酒。就终于倒下了一大片儿。我不知道我和红梅醉不醉。我想我们是半醉。从听说我终于当了副镇长,到月亮带着酒味升起来,我身上的血都如奔息不止的长江和黄河,滚滚不息情去,滔滔不绝爱涌来。雨滋润苗儿壮,朵朵葵花向开。北国那个风光哟,千里冰封万里雪;长城内外哟雨莽莽,大河上下哟顿滔滔;山舞银蛇那个蜡象哟,天公又有什么了不得。看那个红装素裹哟,分外妖娆美山河。江山如此那个多娇哟,引无数英雄竞折了。秦皇那个汉武哟,略输一点文采哟,唐宗那个宋祖哟,稍逊那个一点风哟,一代那个天骄哟,也只知那个大雕哟,俱那个往矣哟,数风人物还得看咱们今朝哟,哟哟哟,哟哟哟,哟哟哟,哟哟哟…每一粒那个血星哟,每一个那个花呀,都在那个滚烫和燃烧。只要瞄见红梅,只要红梅也在看我———我们忍不住要在饭桌上彼此偷看,眉来眼去;身强力壮的目光,就在空中剑击相撞,劈啪起火,使那白色的酒味中,满了我俩桃红的渴念和望;使那满桌杂七杂八的香味里,堆满了我们粉红的焦急和难捺。在大家的碰杯和庆贺的桌子下,我和红梅的脚一刻也没有停歇过,不是她轻轻去踩我,就是我轻轻去踢她;不是她掉鞋子把脚进我的腿里,就是我把脚进她的腿用脚趾头去捏她小腿上的。终于醉倒了一片后,我们可以无所顾忌了。让庆林的爹、娘照顾着那些和我鞍前马后战斗的革命者,我对他们说,你们二老请放心,我当镇长时庆林就是副镇长,我当县长时庆林就是副县长,我当省长了,庆林不是地区专员也一定是县长或县委书记哩。庆林他爹娘有些不敢相信我的话,他们说这辈子庆林能像我现在这样当个副镇长兼村里的支书也就知足了,也就不枉为我的左膀右臂了。我说你们目光短浅,燕雀岂知鸿鹄之志。就在他们的瞠目结舌中,我拉着红梅的手从庆林家里出来了。那一刻真是皓月当头照,心情无限好。走出庆林家大门,红梅一下就扑进我怀里,一下就把舌尖进了我嘴里(我的灵魂我的,她总知道我在啥儿时候最为需要她),活蹦跳一会儿,又逃走似的躲回去,使我感到嘴里心里都空空着。“今夜我俩死了也得住一块,”她说:“以后这镇‮府政‬的一半是你的‮府政‬哩,我们不能老是贼一样偷摸狗呀。”这当儿,我听见从程中街上传来了脚步声(怎能不顾一切呢?革命允许你不顾一切吗?感情用事,幼稚可笑)。没说话我就忙不迭儿拉着她往程后街里走。她说你去哪?我说你别问,只管跟我走。我该让她看我那伟大的爱情工程了,我该把那浩大的工程作为爱物送给她(我的灵魂我的哟)了。我已经当了副镇长,尽管不产,可也是国家和的正式一名领导了,那爱情之也已靠近着尾声,我不在这‮夜一‬、这当儿更在啥儿时候献给我的提拔、我们的胜利和我这位不可分离的革命伴侣呢?我们踏着夜寂到了我家里。娘的声音从窗里传出来:“爱军,还吃饭吧?吃了娘给你烧。”我说:“你睡吧,娘,要吃了我自己烧。”娘说:“跑了一天,累了就别挖啦,早些上睡吧。”我说:“别管啦,你领着红生们睡觉吧。”(娘啊娘,我伟大的母亲呀———最初挖到二十几米时,有‮夜一‬我刚从口爬出来,就看见她照着油灯立在口上“爱军,你说实话你要干啥哩,娘已经到下面看过几次啦。”娘的话使我吃了一惊,我说:“现在虽不兵慌马,可这形势比兵慌马都复杂,哪个月你不听说打死人?不听说毙反革命?你孩娃是革命领导哩,有多少人在背后盯着呢…连主席都号召深挖,我们家能不留一条路吗?”我说:“娘,革命这门行当你不懂,它是上了船就不能再下来,下来你就成了反革命。咱家必须挖这么一个,有了这个我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去革命,去努力当镇长、当县长、地区专员、省委书记…你娃这辈子也有可能当上去。”娘木木呆呆立在那。那‮夜一‬,我睡了她还在口坐了大半天,至来,那猪圈里又多了几捆玉蜀黍杆,口比往日盖的更严了。)现在,这里要走进一个新人了,她将是这的主角和主人。我点上马灯,牵着红梅的手朝口走过去。月如水。院落里润冷凉,她的手像几条被煮了的鱼样烫在我手里。往猪圈那儿走去时,她用手尖抠了我手心上的,我狠狠地捏了她的手指头,告诉她伟大、神圣的时刻到来了,一切的分心都是对这一刻的不敬和犯规。我们打开猪圈的木门儿时,那两头白条猪一如往日样抬抬头,看看我又懒洋洋地卧下了。到猪圈的西南角,把马灯放在地上,把那几捆玉蜀黍杆移到一边,口砰的一声亮在了月和灯光下。红梅脸上的疑云厚起来。从村落里的死寂中,能听到各家呀狗的呼噜声,像从沙地冒出的一股旺泉响过来。她盯着那口,看着上的木架、滑轮和伸进里的绳子、土筐及散落在口的挖工具,把目光慢慢抬起来搁在我脸上。我说:“跟着我下吧。”我首先提上马灯下到了里边,又扶着她一个窝儿一个窝儿的踏着落下去,然后我俩站在底上。我在她脸上亲一下,说红梅,你要能在世上找到第二个像我这样喜爱你的人,我立马就死在你眼前。说着把马灯往里伸过去,那笔直、温暖的道在我的灯光下,像一条鼓满了风样的布袋黄地展览出来了。她脸上那稀纱窗帘样的疑云没有了,惊奇半红半紫地硬在她的额上、眼上、眉上、鼻上和上挑的下巴上,嘴半张半合,似乎想合又合将不下去,有一股生铁冷钢和柳絮棉花的味儿在她的嘴角僵硬着。她被一种神奇击中了,被一股力量击垮了,目瞪口呆了,不知所措了。忘了那当儿是白天还是黑夜,她是在天堂、地狱还是在人间。我说:“你跟在我后边往里走。”她立着没有动,脸上的僵硬依旧冰冻着。我往里走了一步停下来:“这统共550米,”我说:“再有几丈就通到你家了,以后你我想做事儿了,哪也不用去,不用怕人见,不用怕革命不允许,我从我家往里走,你从你家往里走,中间有屋又有,我们可以天不怕、地不怕地在一起过夫生活啦。”她依旧半木半呆。她完全不敢相信在我们的爱情中间发生了啥儿事,发生了如何‮大巨‬的变化和升华。她不能相信面前站着的不仅是一个伟大的革命家,而且是一个罕见的情爱家。马灯在我的手中微微摆动着,那泥水般的灯光在她惊怔的脸上一闪一晃着。她的脸在地道的泥壁映衬下,开始从僵硬中呈出受了‮大巨‬惊喜后的苍白和暗红,半张半合的嘴,似乎想说啥,却又说不出,想合拢,又一时合不拢。她就那么立在口上,望着我又望着往里伸去的笔直的地道,半天没有动一下,一年没有动一下,半辈子没有说出一个字。我又开始半弯着,领着她往里走进去。这季节,地温往深处溢藏着,里浑厚香淳、温暖腥甜的土味,浓浓烈烈,如麦前人们在河边闻到的气息一模样。红梅极小心地跟在我身后,用手‮摸抚‬着壁和顶,每走十几米,我让她在有气孔的地方停下来,直起,并告诉她每个气孔都在谁家的墙基下,都在哪个树里、碾盘下,还有程天青放的墙角里。我告诉她为啥儿必须有气孔,为啥儿这些气孔必须通在人家地基的石里;还告诉她我挖这地道,已经挖了二年零几天,用坏了多少箩筐多少锨,有多少土方都被我撒在村后水渠里,说若有人到那水渠中仔细看一看,会发现有许多水草都被鲜黄的泥土住了。可惜没人仔仔细细看。可惜那水草越越旺,很快从黄土中钻出来,又把黄土盖住了。我说红梅,你听听,每一个气孔这儿都和笛一样,都像专门为我们拉的乐器样,有时候从那气孔中还能听到谁家搬拉桌子、劈柴砸石头的声响和他们家的吵架声,说我有一次,就听见程天青的孙子和孙女打架的哇哇尖叫和吵闹。我不停地说着躬着‮子身‬到了第七个气孔下,又说红梅,你把耳朵贴到这儿听一听,上边是程庆林家的厦房屋。可红梅没有把耳朵贴在气孔上。她在那能够抬头直的气孔下,那刚好能容纳两个人的空间里,痴痴地望着我,眼上竟水汪汪地挂了泪,她说:“爱军,让我看看你的手。”我把没有提灯的右手伸过去。她用她纤巧的指尖摸着我手掌上的老茧儿,眼眶上的泪珠叮当叮当跌落下来了(多么美妙、深刻的爱情哟,仅仅为了这两滴泪,我挖这也值了),砸在我的手腕上,像香虫儿爬在我心上,使我感到心里如被温水浸泡一模样。至此,我难以克制了,血管裂了。我恨不得立马就到那有八九平方米的房里,就到那张土炕般的铺上,可我拉着她急急忙忙往的中心走去时,我的头撞在了顶上,疼痛像冷水一样浇进了我狂热的脑子里。她说:“疼吧?”我说:“没事。”她说:“你等不及那事了?”我笑笑。她说:“刚到口时你说啥儿呀?”我说:“没说啥儿呀。”她说:“你说了一句啥儿的。”我说:“哦,我好像说让你把衣裳下来,里冬暖夏凉哩。”她就果然在道边走边把她的衣裳下了。每一件就都随手扔在道上,每件衣裳扔下去都如一朵开盛的啥儿花。我开始倒退着往地道里边走,倒退着看她解扣儿,看她衣裳。看她在灯光一样鲜黄的泥壁下,泥壁一样黄亮的灯光下,她赤的上身细白如丝,如黄中浮动游走的一张画儿。我也开始我的衣裳了。她说:“你也把你的衣裳下呀。”我就边退着边我的衣裳了,然当我把马灯放在地上,把我的汗衫从头上下后,她已经站到了另外一个气孔下,直地伸着她有些酸了的,使她那房如两只昂在山顶的绵羊头样拔在顶下,而她‮腿双‬间那一片秘地里,则如一朵黑‮花菊‬样旺盛地开在了空中。我的目光在里僵住了。我已经很久没有读书看报样看她的赤了。我看见她的房上、小肚上沾了许多黄土粒,如花蕊般在她的白上点缀着,看见她‮腹小‬下那似鼓似平的三角地上的孕纹没有了,那儿如绸一样光滑明亮哩。我闻到了浓重的泥土气息中,有半白半红的女人的清香像混合着的桃花梨花的气味在淌。我朝那些颜色和气味跪下了。我忘了我是即将上任的副镇长,忘了我是一个天才的革命家、政治家和罕见的军事家。我跪下来狂热地亲着那朵墨菊,以此庆贺我们的爱情和荣升,庆贺革命的又一次胜利和程岗历史车轮的飞奔和前进。我亲她的肚子和‮腹小‬,亲她‮腹小‬下的三角地带和那花瓣四溢散开的墨菊儿,亲那‮花菊‬边鲜松软的白土地,亲那因为她直拉紧的‮腿大‬上的健的紧绷光滑,还亲她因为激动去我头发里紧抓紧挠的她的手指和指甲。我还想亲她脚上的十粒鲜红如葡萄的脚趾甲,可我低下头时,看见她的双脚埋在了我没有铲净的地道上的虚土里,于是我只好抬起头,把她那葡萄似的进了我嘴里,进了我的喉咙眼儿里。她被我的狂亲狂吻燃烧了,在凉爽的地道里,她浑身都热热软软,如被烧化的一摊泥儿倒下来,瘫在那稍微宽展的程家与洪家院墙根基的气孔下,喉咙里发出响亮的桃红的咕咕声。我知道她无以控制了,也知道我没有能力坚持到房的土前边了。她就像随意铺开的一领新白的苇席样铺在我面前,我如炎热的盛夏急于要把‮子身‬倒在凉爽的席上样朝她扑过去。地上又又凉,她的‮子身‬又热又烫。我朝她扑去时,她压抑的焦渴的唤声如从石挤出的水样在灯光下。我说红梅,你不用怕,想唤你就唤,想叫你就叫,这地道就是你我的家,把房子唤塌也没人听得见。这样对她急速地说着,我搬着她的腿,让她摆出我想要的姿势儿,然后我就把我的‮硬坚‬突入进去了。就在那一刻,在那狂、神圣、奇妙得令人浑身颤栗的一瞬间,她快活的叫声前所未有地爆发出来了,毫无顾忌地伴着她重的呼吸从她润的口里出来,尖尖细细、光光滑滑,如红绸带样在地道飞舞着。把地道壁上、顶上的浮土震动了。把我们身边的灯光震得摇着。那声音沿着道朝两头过去,很快被里的泥土食掉。我在她的叫声中,感到了一个男人少有的强硬和伟大,感到了少有的有力和放松。我以为我会让她的叫声永永远远响下去,直到她身衰力竭,嗓子嘶哑,再也没有半点力气唤出来,可是我似乎被她尖利的叫声击重了,被她快活无忌的唤声打垮了,不知道为啥儿,我冷不丁儿、防不胜防,以从没有过的突然溃防了,轰然倒下了,浑身的力气如水一样没有了。我瘫在了她的‮子身‬上。她第三次的尖叫只出一半便慢慢歇下了。我们彼此无限遗憾地打量着。晃动的灯光在地道里如千脚虫爬动一样响。我说:“我是不是有病了?”她说:“有啥病?”我说:“和你男人庆东一样的病?”她说:“爱军,这时候不提庆东好不好?”我说:“你说我是不是那样的病?”她说:“你咋是那病呢?我们是憋得太久了,突然有这敢放开的地方也就不行啦,过一会也许就好了。过一会准就好了哩。”就在那儿静‮坐静‬一会,彼此拉着手,安慰一阵子,感到地上和壁上的凉意像雨一样朝我们淋过来,各自身上都有了米粒似的皮疙瘩儿。我把她的一件衣裳递给她,说:“穿上吧,再往里走一段就到房了。”她又把那衣裳扔在地上说:“我不穿,几年了,我们都没有机会像夫样胆胆大大赤着。”(我爱她,我的灵魂和血!)我们又开始赤着‮子身‬朝里走进去,朝我们的房走过去。因为刚才的狂喜和倒塌,使我俩平静了。往深处走去时,我不再倒退着欣赏她的赤和美白,我一手把马灯朝前伸送着,一手伸到身后牵着她,像牵着一只走在崖壁上的羊,脚下松软的碎土,搁着我们的脚心浮而惬意。我们穿过程后街,从程寺的后殿一角地下到程寺前院一棵树下,到程庆安家的地基下,到程庆连家的地基下,到田壮壮家的地基下,到程中街街心的石碾下,然后,我们就到了那三米宽、三米长、两米高的房了。房的四面墙壁被我挖得滑滑溜溜,脚地上平平展展,靠北留下的四尺宽、二尺二高炕似的土上,我已经撒过一层厚厚的白石灰,让那石灰和泥土溶着了,把气减退了,使那成了土白色。在房四角上,有一个气眼通在程天青家的后院墙基下,一个通在程天青住屋的铺边,还有一个气眼,斜斜地通到了他邻居程贤齐家的炊房的墙基下。我把马灯放在了土上,灯光在房屋里变得更加薄淡了。往红梅家里伸去的道口,开在房的东墙上,在那昏的灯光下,那口放倒的一眼枯井样平躺着。红梅立在房里,用双手盖在她的两腿间,仰着头从顶看到壁,又从壁看到土,最后她把目光落到了通往她家的道口。“爱军,这啥时儿能通哩?”“快了,再挖半年,慢了七八个月也就通了呢。”红梅望着我,她把‮子身‬蹲下去,两腿紧紧地挤在一块儿,两条胳膊叉着抱在双肩上,人就像一个白上浮青的球儿团在土下。我说:“你冷是不是?”她说:“你不冷?你来搂着我。”我就过去蹲在地上把她抱在怀里了。她浑身滑润,滑润中有一层米粒点儿顶在我身上,使我感到从未有过舒坦和喜悦。我们赤在一块时,她总是那要激动和疯狂,总是浑身热烫如火烤水煮样。这一回是她身上的冷凉第一次透过我的皮肤送到我的热血里,第一次她像一个球样团在我怀里,头发拂在我的脸上和肩上,呼出的气儿吹在我的脖子里。她的手捆在我的脖子上,房表面硬着的那层‮硬坚‬的冷凉挤在我的脯上。头上那两粒柔软的冰球,硌在我前的肋骨里。我们就那样在房的脚地胶在一块儿,结在一块儿,两个人像是一个人,两个身像是一个人身,在飘忽不定的灯光下,彼此暖了一会儿,彼此看了一会儿,她说我要找个岔儿和庆东吵一架,搬到厦房屋里住。我说那我就把口挖到厦房立柜下,我想你了从地道里到你家,敲一下立柜你就到这房里;你想我了你从地道到我家,爬上去在我家院里咳一声,或在窗上敲一下。我就通过地道来找你。我还说,形势有变了,或真的敌人暗算我们了,再或果真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了,我们都可以利用这地道逃出去。她说,我看不到那么远,顾不了那么多,我只要想你了能通过地道找着你,能在这地道房里见着你,你能像眼下这样抱着我,我就算这辈子没有白活了,就算没有白白参加一次革命了。我说:“红梅,你说我这辈子能不能革命到县长和专员的位置上?”她说:“你当了县长、专员不会不喜欢我红梅吧?”我说:“我们是革命伴侣,天生的一对,我离开你革命就像没有了发动机。能离开你我何苦用两年时间挖这地呢?”她说:“爱军,你要自信,你是天才的革命家,你的天才比林彪一点都不差,比林彪…”我一把上去捂住了她的嘴:“你就说我一直革命下去,能不能干到县长和专员。”她说:“只要把握准革命方向,站对政治立场,只要你到四十岁五十岁还有现在这样旺盛的革命热情,你这辈子准能干到省长的位置上。”我痴情怔怔地望着她的眼。她问:“你不信的话?”我说:“信。”

 她又问“你说我不停地跟着你革命,这辈子能干到啥儿位置上?”我说:“县级、地级、省级都有可能哩。”她痴情含笑地亲我一口说:“没有你高爱军的青云直上,飞黄腾达,我夏红梅也就别想那县级、地级和省级,这个理儿我明白。要不是明白这理儿,我俩的感情能有这么深?你会把我当成你的革命伴侣吗?”我不再说啥了(我的灵魂我的)。她那样说着时,目光热热辣辣燃在我的目光上。我们已经彼此团在一块在地上坐了老半天,已经从凉中解放出来了。革命的话题把我们的热情唤将起来了。我感到刚才消退的血又开始在我的脉管冲撞起来了。力量又回到了我身上。寒冷从她身上退去了。她身上米粒般的小青点儿又退回到了她的皮肤里。她浑身又开始和原来一样白润光滑了,又开始和原来一样热情柔软而有弹了。她的房在我的脯上又开始弹弹跳动着,像要出窝的兔儿在里跃跃试着。我说:“我现在才是副镇长,万里长征才走完了第一步。”她说:“走过第一步,第二步也就好走了。长征路上你已经把草地走过了。”我说:“当了副镇长,和他妈王振海在一块开会的机会更多了,也就更有机会把他掀翻掉。”她说:“我看见妇联主任那酸柿子脸,饭都吃不下,我干了肯定比她好。”我说:“革命给我们这样的机会了,我们抓不住机会那才叫傻哩。”她说:“革命哪都好,可是革命把你我到了地下来。”我说:“你看你身上的土。”我指着她左边那鼓的头儿,那头上粘了一颗黄豆似的土粒儿,像头上长出了一个新的头儿。她低头看着那土粒,本是要自己去把那土粒拔掉的,可她手到半空又放将下去了。她说:“你把那土粒给我弄掉嘛。”我说:“你是叫镇长去把那土粒弄掉吗?”她说:“高县长,你把我上的土粒弄掉吧。”我说:“天呀,你能用动县长了?”她说:“高专员,你用舌头把那土粒掉吧。”我说:“老天哟,你唤高专员就像唤你的孩娃哩。”她说:“高省长,用你的舌尖尖把我头儿上的土粒掉吧。”我说:“一个省长能干这样的事情吗?”她说:“省长也是男人呢。高省长,求你用舌头把那个土粒掉吧。”我说:“你唤我革命家。”她说:“天才的革命家,你是中国大地上冉冉升起的灿烂之星,你舌上的泉水滋润着干渴的‮民人‬和大地,请用你的泉水把我头上的那粒黄土冲掉吧。”她这样说着时,声调有,顿挫有致,半是朗诵,半是颂赞;半是哀求,半是撒娇,目光灼灼地烧在我脸上,双手在我身上、腿间不停地‮摸抚‬着,游动着。我被她磁的声音招呼起来了,喉咙和嘴又焦干起来了,迫不及待要行做那件事儿了。可我忍耐住了我的焦渴和急迫,我想在她充满革命的言语中更多的浸泡一会儿,更多的享受一会儿。我用我的双手捏着她的两个耳儿,手腕架在她的肩头上,像举着红光满面、金光灿烂的菩萨的脸。“我不仅是一个天才的革命家,我还是一个天才的政治家。”我说:“难道你视而不见我的政治才能吗?”她继续用一只手‮弄抚‬着我‮身下‬的物件儿,另一只手抬起来竖在她的两前,动作缓慢,小心翼翼,使那粒泥土在头上保持平衡,不致突然掉下来:“敬爱的革命家、政治家高爱军同志,请你用舌头把我头上的黄土掉吧。”我说:“我不仅是革命家、政治家,还是天才的军事家。不是军事家我能挖出这吗?”她把双手相合,擎在了两间和鼻子下,头半勾半低,双目微闭,跪在了我的面前“我最最敬爱的伟大的政治家、天才的军事家,空前绝后的革命家,年轻有为的镇长,才华横溢的县长,一心为公的专员,又红又专、富于组织才能和领导艺术的省长,我最最热爱、最最忠于、最最信赖的皇上———高爱军同志,现在,你的臣民、你的百姓、你的仆人,你的革命情侣和人生伴侣,你未来的爱人、夫人和皇后就跪在你的面前,她的头上粘了一粒不洁的黄土,她恳求你以革命爱情为基础的舌尖和甘,去把她头上的土粒下去———为了庆贺在程岗革命的又一次成功,为了庆贺革命中你从村长到镇长伟大升迁的开始,就请你低下你高贵、智慧、充满了革命觉悟的头颅,去把那革命中涌现的伟大的女人的伟大房上粘的土粒掉吧!”她又如读书诵经般地说完这段话,试探着弯下,看那土粒在她头上结结实实粘着不会掉下来,她就爬在地上,用双手去捧起我的物儿,轻轻地吻了一下,又吻了一下。她在我的物儿上吻了三下,直起‮子身‬跪起来,把她的在了我脸前。我想我应该把那粒黄土咽进了我的肚子里。望着她高耸的房,望着房端头上挑的头儿和头儿上粘着的豆似的黄土,我说:“英雄的‮民人‬的阿尔巴尼亚,成为欧洲的一盏伟大的社会主义明灯,苏联修正主义领导集团,一切形形的叛徒和工贼集团,南斯拉夫铁托集团,比起你们来,他们不过是一黄土,而你们是耸入云霄的高山。”我说“请你不要称我是革命家、政治家、军事家,不要叫我镇长、县长、专员和省长,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没有贵之分,我们应该互相关心,互相帮助。”我的一切努力,就是要做群众的奴仆,做你的公务员。”说到这儿,我开始用舌尖去那粒黄土了。我了三下,才把那粒黄土从她的头上下来,一股甜美的泥腥气息,立马温满了我的嘴。不等我干裂的嘴离开她热烫的头,我便如金咽银样将那泥土咽进肚子里,腾出我的舌尖,立刻就在她的头上一下一下起来。她的头在我舌尖的润下,挑动下,变得比原来更加了,如紫葡萄突然长大一模样,圆圆的闪着暗红的光。接下来,我把那葡萄含在了嘴里边,把她的半个房含在了嘴里边,狼虎咽地着。她在我的着、喉咙里有了桃红色的叫、沙沙哑哑,颤颤抖抖,如断断续续的红水在我的脸上、身上和心上。我已经无可控制了。血如洪水样朝我身上的那个地方过去。她也无可遏制了,嘴里喃喃地叫着我的名字,叫着镇长、县长、专员,叫着革命家、政治家、军事家,让我快点救救她“我不行了呢,高镇长,求你快些吧。”她这样呼唤着,人就瘫了一样滑倒在我面前,如跃上岸的鱼样仰躺在那儿跳动着,哆嗦着。我把她抱在了土上。“爱军,你快些进来吧”她说:“我要昏过去了,镇长,你千万别进来,进来我就死了哩。”她语无伦次地叫着,双手掐进了我的‮腿大‬里边。“我要死了哩,爱军,你千万别进来…可你不进来才是‮磨折‬我的呀,你千辛万苦挖这,难道不是为了我们在这能如夫一样快活吗?”我跪在了她两腿间那朵盛开的墨菊前。“你快进来吧,爱军,为了我,为了我们后能在革命中专心致志,你快进来吧,你咋不进呢?”我咬住了我的下嘴。她说:“革命家,军事家,你…你快进来呀!”天呀天!地呀地!…我终于把我咬死的下松开了。我又一次轰然决堤了,无可奈何地倒塌下去了,就如山崩地裂样房倒屋塌了。她连连说了几句粉红的话,慢慢地声音低矮下去了。她终于不再说啥儿,像明白了啥儿样,在上平躺着歇一会,了一口长气,折身坐起来,看了看我中间的一片污水儿,啥也不说,就那么默默地望着我。随着我的又一次倒塌,我俩的热情如被冰水浇了一样落下去,一下子房的寒凉就又袭将上来了。马灯的光亮也显得浑浊暗淡了。她就那么坐在我面前,脸上的沮丧是一种和土一样的灰白色,有两滴泪从她的眼角浸着出来了。为了表示我的歉疚和无奈,我朝我脸上打了一耳光。那耳光声青青紫紫,在房中又沉又闷,如在瓮中一样。她看见我在打自己,脸上的灰白顿时惊住了。那惊住的灰白使我感到安慰和惬意,像我对别人做了错事别人反来给我检讨样,让我有些过意不去,又觉得这样更好,正中下怀哩。为了让她为自己的眼泪和不言不语更加内疚,我又跪在她面前,轮换着用双手狠狠地打自己的脸,让耳光如雨点样落在我脸上。等她从惊怔中醒过来,我的左脸右脸已经各挨了四五耳光了。她像犯了天大的错样,和我一样跪着抓住我的手:“爱军,你干啥呀爱军,我说你了还是怪你了?要打你打我,你别打你好不好?”听了这话我越发的挣出双手去我脸上打着,打我的脸,捶我的,去拧去掐我的‮腿大‬和我的物件儿。我说:“我让你不争气!我让你不争气!我辛辛苦苦挖你就这样报答我。”我越这样说着打着,她就越惊恐自责地去拉我。她越拉我,我就越发狠命地打自己。我感到脸上、身上、‮腿大‬上,到处都是热热辣辣的快活和疼痛,感到她自责的哭声像温水样浸在我心里。就在她的哭声中,在我劈哩啪啦的打中,她慢慢对我说:“爱军,设法把广播喇叭通到这里,先前在野外,有广播的音乐和歌曲播放着,你就变得厉害哩,没有广播和歌曲播放时,你不也总是不行吗?”我不再打我了。我把她朝我怀里更紧地搂了搂,然后,马灯里的煤油将干了,灯光摇晃一阵,房便如坟墓样一世界的黑暗了。3辩证的矛盾矛盾的普遍或绝对这个问题有两方面的意义。其一是说,矛盾存在于一切事物的发展过程中;其二是说,每一事物的发展过程中存在着自始至终的矛盾运动。有人这样说明过矛盾的普遍:在数学中,正和负,微分和积分。在力学中,作用和反作用。在物理学中,电和电。在化学中,原子的化合和分解。在社会科学中,阶级斗争。在生命中,生与死。在人中,男与女。在文学中,‮实真‬与虚构。由于事物范围的极其扩大,发展的无限,所以,在一定场合为普遍的东西,而在另外一定场合则变为特殊。反之,在一定场合为特殊的东西,而在另外一定场合则变为普遍。矛盾的普遍和矛盾的特殊的关系,就是矛盾的共和个性的关系。这一共个性,绝对相对的道理,是关于事物矛盾的问题的髓,不懂得它,就等于抛弃了辩证法。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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