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别的事都好说,这件事实在不行
(2000年6月中旬至6月下旬)
1
林荫和方政委就严德才的病情跑了市公费医疗办。公费医疗办主任说:按照本市公费医疗的有关规定,根据干部参加工作时间长短,生病住院治疗分别报销医疗费的百分之五十、六十和七十,根据严德才的工令,顶多报百分之六十,他自己负责百分之四十,还要另外负担
费,这种病没有五万六万下不来,最少自己要支出两三万。而且,由于财政砍块,他的医疗费只能找大桥镇报销,大桥镇财政极为紧张,恐怕拿不出这笔钱来,得他个人先垫付,什么时候有钱再报。说到最后,医疗办主任苦笑着摇头摇:“我这人没有远见,反正我是看不出大桥镇经济好转的迹象,恐怕三年五年是报不了!”想了想又爱莫能助地说:“要不,你们找找财政局吧,听你们说,这位民警的事迹
感人的,看他们能不能给点特殊政策,拨点钱!”
林荫和方政委又跑财政局。财政局长听了直劲儿头摇:目前,市财政极为困难,连工资都难以保证,还要筹资搞世纪工程,哪来钱给一个察警治病,也没有这个政策呀。全市象严德才这样的干部不止一个,能照顾得过来吗?再说了,现在实行一支笔批钱制度,超过万元的支出,都是洪市长批。
洪市长办公室一片繁忙景象,打电话来的,请示工作的,多是请示拨款解决什么困难的,可都让洪市长拒绝了,回答的话虽然不一样,内容却都相同:“没钱”林荫和方政委越听越心凉。好不容易轮到他们,洪市长严肃地说:“让你们久等了,实在对不起,我很忙,有话快说吧!”
林荫努力把严德才的情况简单明了又有感情地介绍了一下,令人鼓舞的是洪市长很感兴趣,又追问了几句。听完之后,陷入沉默,目光望向窗外,片刻后,拿起电话找到财政局长:“安公局这个民警情况特殊,想办法解决一部分吧,一万吧…算在大桥镇帐上,跟他们说,是给派出所严德才同志补发的工资!”放下电话望着林荫和方政委,有点歉意地说:“没办法,只有这么多,借款也好,补发工资也好,先看病。我只能解决到这种地步。你们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林荫和方政委都站起来:“洪市长,这我们就很感激了,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二人正要告辞,却被洪市长叫住了。他摸了摸口袋,然后用电话叫来一个秘书问:“你口袋里有钱吗?借我二百!”秘书拿出钱,洪市长接过,又把自己口袋里的一百多元钱拿出来,一起递给林荫:“这是我个人的一点意思,代我向严德才同志致意吧,一定让他把手术做了!”
接过钱来,林荫感到一股热辣辣的东西从心里升到喉咙,想说什么没有说出来。他看了看洪市长那清瘦疲惫的脸膛和充满真情的眼睛“咔”的一个立正,敬个举手礼,说了声“谢谢”转身向外走去。
回局路上,林荫感慨地对方政委说:“看来,洪市长这人真不错,是个有感情的人!”
方政委赞同地说:“听府政办一些同志讲,他非常有事业心和责任感,为人正直,能力也强。他是从外地调来的,刚任市长时的供职报告就非常打动人心,没有官话,经济建设思路也有独到之见,非常符合清水实际,既顾眼前,又注重长远利益。可惜他只是市长,有些事说了不算,一些思路也没法实现,现在的心气也不象最初了。终究不是一把手啊,再有本事在清水这种环境中也难以发挥作用…中国的干部制度,说是集体领导,实际上,一把手还是不可替代呀。如果某个地方一把手行,这个地方就有希望,老百姓也能享点福。相反,一把手不行,这个地方的事业肯定搞不好,二把手三把手再也本事作用也有限!”
林荫听出方政委话里的意思,故意试探地问:“你是说,大…”
方政委急忙地:“我什么也没说!”
洪市长不但解决了一万元钱,他那三百多元也给了林荫以启发。
林荫知道,多数民警生活也不宽绰,可没有别的办法。这天晚上,他辗转反侧,实在睡不着,就伏案拿起笔来写了一封信:
“全局广大民警,亲爱的同志们:
现在,我代表局
委、也以个人的名义给你们写这封信,呼吁你们行动起来,伸出热情的手臂,来救助你们的战友:大桥派出所民警严德才同志…”
接着,他介绍了严德才同志的贫困状况和病情,以及家庭情况,然后写道:
“我在这里向全局民警检讨,向严德才同志检讨,我对不起严德才同志,对不起我的弟兄们。你们为了维护社会稳定、保卫民人生命财产全安,在艰苦的条件下辛勤工作,承受着沉重的压力,我做为安公局长,自上任后只知道督促大家工作,提要求,
担子,经常批评,可对同志们关心太少了。从这点上说,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安公局长。我知道大家生活都不宽绰,因此并不要求大家多拿,哪怕十元八元也可以,让严德才把手术做了吧,他是我们的战友,我们的兄弟呀,如果严德才同志真的因为无钱治病而造成严重后果,我们将追悔莫及,无法面对他的
儿…”
夜间,又是一个人在办公室里,林荫再也忍不住,一边写信,一边把泪水洒在纸上。
第二天,他要办公室把信打印出来,发至各科所队室,并把本月的工资拿出来,捐了五百元。
委成员们知道后,纷纷行动,最少的也捐了一百元。
林荫的信在广大民警中产生强烈反响,有的女同志读后都流泪了。各科所队室纷纷行动,掀起捐款的热
。三天过去,全局为严德才捐款近两万元。这事不知怎么传到了地区安公局,在谷局长的发动下,地区局又捐了五千多元,接着,全区各市县区安公局都寄来了捐款,三千两千的不等。更感人的是,本市第一小学的师生们知道了,全校师生也捐了一千二百多元,当林荫看到校长送来那成角成分的零币,忍不住再次流泪了。他握住校长的手,发誓般说:“请转告师生们,我们安公民警万分珍视这份情意,一定以出色的工作来回报他们!”
后来,又有一些学校采取了同样的措施,最终,捐款总数达到六万多元,严德才终于进了省城医院,上了手术台。医院的专家教授们听说了清水安公局这件事,也深受感动,全力以赴,手术取得了成功。术后,专家们说,如果再拖一段时间,肿块肯定会癌变。做了手术就基本没问题了,只要注意保养体身,半年后就可以做一些轻微工作,一年后完全可以正常工作了。
这件事产生了很大的社会反响,省里一家报纸不知怎么知道了这件事,赶来采访,要予以报道。就在林荫接待的时候,于海荣来了,把他和方政委找到一边,低声传达了万书记的指示:这种事有损清水形象,不宜宣传,今后再搞这种活动也要谨慎。
林荫只觉的心里搁了一块冰。可是,于海荣说完后又拿出一些钱:“这是万书记的捐款,一千元。”接着又掏出一百元:“这是我的一点意思!”
于海荣走了,林荫和方政委却好半天回不过神来,闹不清万书记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林荫想起上任后遇到的一些事:侦破市委大楼案件时,在电视台上公开通报案情,发动群众提供线索,万书记不允许,说有损清水形象;苗雨在采访自己的时候,说了两句清水社会治安复杂,存在黑社会活动,受到他的批评,理由也是损害清水形象;现在,给困境中的民警捐款,他又觉得有损清水形象。难道形象是靠封锁信息来维护的吗?如果这样,这个形象又有什么意义?这种好形象究竟对民人群众有什么好处,这形象到底是谁的形象…
林荫越想越多,可是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2
严德才的问题解决了,可是,工作经费紧张的局面并没有改善,而且越来越严峻。这天,分管常务的周副局长走进林荫的办公室说:“林局长,我现在正式跟你谈,全局经费只剩下不到五千元。恐怕连半个月都维持不了,每月的水电费、电话费就一万元,现在已经欠电业局两个月了,我一直跟人家说好话,才没被掐电。而且,安公部要求从今年十月一
开始换新警装,平均每人两千多元,仅市局开支这块儿就得一百二十多万,市里答应给四十万,剩下的八十万让我们自己想办法,还一点指项没有。这装咱换不换,下半年工作经费从哪儿来,我是一点招儿也没有了,你说怎么办吧!”
听着周副局长的话,林荫眉头越皱越紧,最后成了一个大疙瘩。
这个难题比破案、维护治安还让他头痛。不但头痛,而且还憋气。
这算什么事呢?安公机关是国家机关,担负着维护社会治安的重要职责,却没有经费保障。已经二十世纪末了,水电费、取暖费、邮电费不断上涨,可仍然按七八十年代的标准拨给。这就造成经费上的一个大缺口。更主要的是市财政困难,保工资都费劲儿,根本不拨给工作经费。对安公局还算照顾,全年拨给三十万。这个数听上去好象不少,半年不到,市安公局查办刑事案件和治安案件已经达到四位数,哪起不需要办案费?车、油、外出办案旅差费,这三十万让这么多案件一平均,每起二百元都不到。由于经费紧张,不能及时解决旅差费,遇到着急的案子,办案民警就要自己借钱垫上。仅今年上半年就欠民警旅差费十二万多元。好在安公机关有一项权力--罚没,上级规定,安公机关的罚没款百分之百返还,用于办案。可由于市财政紧张,也没能认真执行,明明答应得好好的,可好不容易弄了点罚没款
上去,又被财政挪作他用了,连百分之七十都没返回来。目前对安公机关执法要求又越来越严,随意罚没违反规定不说,还损害形象,影响“双评”名次。因此,自林荫上任后在罚款上要求不紧,经费也就格外紧张。除此而外,林荫还安排政工科搞了一下调查,历年来,财政已经欠发全局民警工资七百多万元。把调查报告打给市府政和财政局,如泥牛入海,什么问题也没解决。现在,又出来八十万元的服装款问题。怎么办?!
林荫对家里的事从来没管,发了工资交给
子就完事了,他懒得管这些琐碎事,太分散精力,可对安公局长的经费却不能不
心。安公机关开展工作要自己张罗经费。这种事要传到外国去肯定是笑话。其实,周副局长已提过几回了,因为太忙,一时顾不上,现在,问题迫在眉睫,再回避不行了。
真是火上浇油。就在这时,市里又召开大会,要求全市机关、企事业单位主要领导参加,议题只有一个,为世纪工程捐款。会上,主管城建的副市长做了动员,公布了修建公园方案,成立了指挥部,由万书记亲自任总指挥,整个工程投资三千万,市财政投资一千万,其余两千万本着民人城市民人建的原则,主要靠集资和捐款解决。全市的各个企业根据规模大小,每家二十成、十万、五万、两万不等。各部委办局也下达了指标,安公局是个大局,共四万五千元,必须在半个月内
齐,如果单位没钱,就从单位职工工资中扣缴。其他行业也没落下,全市出租车就每台一千元。
这叫捐款?
指标一下达,会场上就议论纷纷,都是叫苦声,不满声。可万书记咳嗽一声顿时鸦雀无声。接着,万书记做了一番讲话,什么世纪工程是提升全市城建水平的需要,是争创全省精神文明标兵城市的需要,是
接新世纪新发展的需要,全市民人的需要,必须站在讲政治的高度,与市委保持高度一致,克服困难完成任务云云。最后,眼睛瞪着全场说:“我知道你们有困难,可没有困难要你们这些人干什么?捐款任务必须当做一项政治任务完成,谁要完不成现在提出来,辞职,换能完成的干!”
没人站起来。一是不想辞职,二是不敢承担与市委不一致的罪名。
接着,是一些企业当场捐款。还真有捐的,多是私人企业,有十万八万的,三万五万的。光华集团捐得最多,一下子就捐了一百万,市电视台还专门播了新闻,屏幕上,大军子风风光光地把一百万元的支票
到万书记手中。
听到这个消息,不少民警气得骂街。林荫就亲耳听到秦志剑在走廊里吵着:“年年捐款,工资说扣就扣了,捐款不是自愿的吗?我不自愿,谁扣我的工资试试?工资都不能照常发放,还搞什么世纪工程?什么全市民人的需要,别强
民意了。全市民人是通过什么渠道表达自己需要的?我怎么不知道?再说了,捐上去的款由谁掌握,怎么监督,谁能保证里边没有败腐?说是建工程,用到工程上一半就不错了,都他妈揣个人
包了…”
秦志剑虽然偏激,可还真让他说对了。不久,修建公园就承包给了本市的一家私人建筑公司,建筑公司的总经理叫什么花四海,是个瘸子,人们都叫他“花瘸子”而花瘸子正是大军子手下。
也就是说,大军子捐了一百万元,得到了这个工程。他的一百万也就捐给了自己。
工程落到这种人手里,还能有好吗?
紧接着,公园建设指挥部又召开城建、税务、工商、安公、全安、土地等有关部门的讲话。主要是放宽政策,为世纪工程建设做贡献。安公局的任务是,免收外雇施工队伍的
动人口管理费,同时,要以高度负责的精神,切实做好世纪工程建设的全安保卫工作,使工程顺利进行。
林荫满肚子火没处撒。别的不说,安公局又不是企业,也不挣钱,还要靠财政拨款维持工作,哪来四万五千元捐款。他要找洪市长谈谈。方政委说:“找他也是白找,我已经听说了,洪市长并不同意上这个工程,可万书记坚持己见,他也没办法。咱们这么一找,解决不了问题,又落个和市委不保持一致的帽子…行了,又不是我们一家。我看,咱们还是想法弄钱,弄不到就想别的办法变通一下…”
可是,哪里有什么变通办法?
林荫召开
委会研究,大家也没好办法,只有牛明出了个歪主意:“办法…说来也有,咱局不是有两台就要报废的破车吗?修修,再
上漆,跟新的一样,交给世纪工程指挥部,让他们给施工队顶钱,去年就有单位这么干!”
这是什么主意,不是坑施工队吗?咱们是安公机关,哪能这么干!
牛明冷笑一声:“这主意不好,哪位拿出好主意来,最好
现钱,市里还满意!”
林荫虽然没有接受牛明的主意,却受了启发。晚上,他愁绪满肠地走出大楼,手抚着冰凉的石狮想心事。忽然想到,早就发现安公局门外摆着这两座石狮不是那么回事,还听说每座花了两万多元。而世纪工程的项目中就有一项是建市郊公园,何不把这两座石头狮子捐出去,顶了捐款…
大家听了林荫的主意,都拍手叫好。跟市里一说还真成了。这个难题总算顺利解决。
可是,林荫并没有松一口气,因为换装经费没有着落不说,全年工作经费马上就要花光了,要是再不想办法,工作就要停摆了。那还了得?
想了很久,林荫终于有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其实,这个办法也是受牛明的启发。
卖车。他要卖掉自己乘坐的4500。
可是,当他提出这个意见时,
委成员都不同意。
方政委说:“不行,你这么忙,整天东奔西跑的,没台象样的车怎么行,说啥也不能卖车!”
周副局长更是反对:“林局长,你这么干是寒碜我这管常务的,
得局长把车都卖了,叫我咋见人?”
牛明的意见更有力:“安公机关要快速反应,咱们这里路况差,4500最适合,真要卖了,出个什么急案子可耽误事了,要不,我为啥自己弄台车开呀…再说了,堂堂安公局长,连台象样的车也没有,实在也不好看,真要因为没钱把车卖了,传出去对咱安公机关的影响也不好!”一贯和牛明对立的纪检书记老靳这回却一反常态,和牛明保持了一致说:“我也不同意卖车,咱们用车不是摆阔,也不是败腐,是工作需要…市财政怎么到这份上了,
得安公局卖车,没钱还搞什么世纪工程,有这么过日子的吗?”
黎树林等人也反对卖车。
司机老孙情绪低沉下来。他开这车好几年了,一向精心维护,比疼独生女还上心,听到消息后倒没说什么,只是有事没事时就擦车,要不就闷闷地坐在驾驶度上想心事,看上去让人心里不得劲儿。
可是,林荫态度坚决。他说:“我听老安公说过,七十年代前,咱们清水安公局只有一台吉普车,也没耽误办案。我不反对必要的物质条件,可是,物质条件也不是唯一的。如果不卖车,下半年的工作怎么开展?两相比较哪个轻哪个重?难道安公局因为没有经费不开门,不办案,我们领导坐着好车就形象好吗?再说了,我也不是不坐车,4500卖了,买台‘桑塔那’完全可以吗。这么一换,就能倒出十多万元来,够两三个月用的了!”
可是牛明一句话就把他堵住了:“那过了这两三个月怎么办?钱花光了还卖啥?咱安公局能靠这种办法支撑吗?”
林荫知道,牛明这么说有自己的小算盘:他
股底下有一台车,虽然是大军子给的,没花局里钱。可如果局长都把车卖了,他一个副局长再把着个专车也说不过去。然而,又不能不承认,他的话确实在理,安公机关靠卖固定资产过日子,实在不是办法。
可是,火烧眉毛,也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呀!
这天夜里十点多了,林荫为经费的事情犯愁,还没有躺下,突然响起电话铃声,抓起话筒,亲热而
朗的笑声传来:“林大哥,听说你为钱的事犯愁呢,这咋说的,你眼里还有没有小弟呀…”
原来是大军子。林荫心生反感,皱着眉头,嘴里虚应着:“啊,没什么,能解决…”
“哎呀我的局长哥哥,你怎么这么见外呀,”大军子不容分说地:“行了,别犯愁了,这事小弟包了。老曾盖楼我捐了一百万,你来了也不能少于这个数,咋样,够不够,不够再多点…”
多容易,只要你一句话,一百万就来了,而且还可以再多点。但是,这种钱你能收吧,这种人的钱你能收吗?
当然不能。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如果全市安公民警穿着他花钱买的警服,传出去成何体统,如果安公机关靠他的钱来工作和办案,还怎么打击他的违法犯罪活动!
为此,林荫坚决拒绝,话说得客气而又坚定:“谢谢您了郑总经理,安公机关是国家行政机关,有
和府政支持,经费问题是能解决的。感谢您支持我们的工作,不过,如果您钱真多的花不了的话,我劝您资助一下那些贫困农民和下岗职工。再见!”
说完就撂了电话。
那一头,大军子拿着话筒却好一会儿没有放下,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感从心灵深处潜生出来。
在旁边听着的二军子见哥哥这种表情,忙问怎么样。大军子摇头摇:“看来,这人跟我们是没有妥协余地了,早晚要冲咱们下手,做好准备吧!”
二军子:“
他妈,不识抬举,不能让他干长…”
3
林荫跟方政委谈了拒绝大军子捐款的事,方政委完全赞同:“对,他的钱绝不能收。如果收下,他肯定到处传扬,那清水老百姓会怎么看我们安公局?”
老靳听说这件事后,还专门找到林荫说:“林局长,你做得对,我完全支持,如果收下他的钱,今后还怎么打击他的违法犯罪活动?!”
唯有牛明持相反的态度。
委会上,他冷笑着说:“人家是人大常委,是支持我们安公工作,有什么不能收的…不收可以,可经费怎么办?咱们还换不换新装?”
是啊,怎么办?
这时,办公室副主任郝正忽然找到林荫,说他能给局里搞到钱,少则几十万,多则上百万。他说:“林局长,我看你为钱愁成这样,实在于心不忍,才想出这个办法来的。是这样,我常跑财政局,和管局长
,知道他跟省财政厅关系不一般,时不时的给哪个部门要俩钱,去年财政局盖家属楼,他就要了三百万。我把咱们局的情况跟他说了,他说,只要你瞧得起他,他可以帮忙向省财政厅请钱!”
太好了。林荫跟方政委说了这件事,方政委虽半信半疑,可也
不住
惑,就和林荫一起赶到财政局找到管局长。管局长还真
痛快:“既然你们这么看得起我,我就跑跑看,凭我的关系,他们怎么也能给点,最少也得三十万二十万的,多了百八十万也未尝不可!”
林荫和方政委见他说得那么把握,都乐了。可刚乐了半截,管局长就开出了条件:“这个…我帮你们忙是没说的,不过我也有点小事…闺女马上就中专毕业了…”
明白了。方政委怕林荫坏了事,急忙抢着表态:“小事一桩,你的闺女就是我们的闺女,只要管局长帮我们解决了经费问题,市里没意见,咱闺女就是察警了!”
管局长乐了:“那好,一言为定!”
林荫和方政委回局,立刻召开
委会,通报了这个情况。
委成员们一听都乐了。周副局长还详细地介绍了自己掌握的情况:虽然地方财政困难,可越往上钱越冲,特别是财政部门从来不缺钱花,省财政厅掌握着全省上百亿资金,别说厅长,就是处长科长们也控制着几百万几千万甚至几亿,如何下拨,在不明显违反原则的情况下,他们有相当大的自主权。至于拨给谁,就看下边的工作了,要不,怎么有“跑步(部)前(钱)进”的说法呢?管局长的话绝对可信。
对于接收管局长女儿的问题,林荫有点为难。到任后,因为高翔一批警校毕业生没能分配,安公局就再没进人,市里分配过几个,也都顶住了。
委会还为此形成一个决定,今后再录警,一律按照安公部规定办,公开试考,择优录取,以保证队伍素质。有几个托人要进来的,都顶了回去。可是…
可是,
委班子大多数同志都同意。接收一个人就接收一个呗,也没什么违反原则的,一下能换来上百万资金,太合算了。大家逐一表态,都同意做这种
换。可林荫总觉得不是回事,就问:“有人提意见怎么办?”牛明张嘴就说:“那还不好回答?谁能带一百万元资金来,咱一律接收!”
林荫征求老靳的意见。老靳摇着花白的头发说:“林局长,你别为我为难,我儿子虽然一直没分配,可我不能跟人家比,别说一百万,就是一万我也拿不出。我同意大家的意见,为了清水安公工作,就妥协吧!”
在这种情况下,林荫也不再坚持。靳书记说得好,一切都是为了清水安公工作。于是,再次找到管局长,问何时上省。管局长说,你们准备一下,越快越好。林荫问准备什么,管局长说:“总不能空手套白狼吧,我去年给我们财政局盖家属楼要三百万,还送了二十万元呢。要是给别的单位要钱,他们最起码得拿出百分之五到百分之十做活动费,多的拿百分之二十到三十。你们安公局想要一百万,空手去怎么能行呢?我知道你们没钱,但三万两万怎么也得拿吧!”
林荫为此征求方政委的意见。方政委说:“这种事不能咱俩定,得上
委会!”
委会上,绝大多数同志同意,唯有老靳轻轻摇着花白的脑袋说:“我得把看法提出来,这可是法人行贿呀,是严重违纪甚至违法,我看,应该三思而行。”可是,他的话被一片反对声所淹没。牛明的声音最大:“
,这种事多了,你看谁出事了?别说给人家三万两万,就是三十万二十万,还落七八十万呢。咱们这是为工作,也没揣进个人
包,出事又能怎么样?”看一眼林荫:“当然,就看你们主官有没有这个胆量了,要是怕丢乌纱帽,事还是不办为好,咱们不违纪,也不干工作,下半年就关门!”
其实,林荫心里也不同意这么做,甚至对没见面的财政厅产生了反感:这成什么了,全省民人的钱,由你掌握下拨,就成你个人的了,拨给谁还得吃回扣,也太败腐了…可是,反感又能怎么样?大家说得好,为了清水安公工作的顺利开展,为了稳定治安,打击犯罪…林荫终于拍板了:“好,就这么定了。周局长,你看上哪儿张罗三万两万的,咱俩就和管局长上省!”
散会后,林荫心中生出深深的悲哀:这算什么呀?堂堂的安公
委,居然研究集体行贿的事,而行贿的对象则是高层国家官员。可这又是为了工作。怎么到这个份上了!
周副局长张罗借钱也不是件容易事。
大的安公局,连三万元都拿不出,说出去让人笑话。也是该着,就在这天夜里,秦志剑带领刑警大队破了一起系列盗割供电线路案件,打掉一个七人团伙。因为这个团伙作案猖獗,电业部门损失很大,现在破获了,他们非常高兴,主动奖励破案人员奖金两万元,周副局长又借了一万元,这样就凑了三万元。
第二天,林荫、周副局长陪着财政局管局长上了省城。周副局长还夹了个小皮包,里边是三万元现金。其中两万元是送人的,另一万元做招待费。管局长说,有一次他给某单位要钱,请两位实权处长吃饭,加上坐陪的六个人,一共花了八千多元。话一出口把林荫吓得够呛,几乎要打退堂鼓,还是周副局长坚持着才来到省城。
4
林荫办这种事完全是个小孩子,到省城后,一切都靠管局长和周副局长商量决定,他只能暗中心疼要花出去的钱。
临来之前,管局长先跟要找的处长通了电话,处长说:“你们来吧!”管局长说:“让咱们去就有门儿!”到了省里财政厅大楼外面,管局长又打电话,处长说下班还有一会儿,手里有个事要处理,在电话里指定了一个饭店,让他们去等。进了那家饭店,林荫心发慌腿发软,那豪华、那气派,那服务水平,这顿饭下来得多少钱哪?再一打听,一二楼饭店,三楼乐娱,四楼洗浴,五楼客房,完全是一条龙服务,心中更是不安。周副局长看出林荫的心态,悄悄嘱咐他:“局长,舍不出孩子套不住狼,既然来了,就别小里小气的,两万元换一百万,怎么也合适!”
林荫心想:可那一百万还没到手啊!
进贵宾间等了一会儿,管局长又给处长打了电话,处长说马上就到,三人就又走到饭店门外等待。不一会儿,一辆白色奥迪驶来,处长亲自驾车来到。
想不到,处长居然这么年轻,看上去也就三十五六年纪,白白净净,脸上连个皱纹都难以找到,怎么看都是一副富贵相,略显成
一点的是贵人不顶重发,顶际中心好大一块没有头发,在灯光下闪着高贵的光泽。管局长为双方介绍后,处长寒喧着与林荫和周副局长握手,进了饭店贵宾间。
坐好后,管局长要处长点菜,处长看着菜谱说:“随便吧,天天吃,什么都够了,你们下边经费又紧张,菜随便点两个就行。既然你们做东,就你们说了算,客随主便吗!”
处长说着把菜谱递给林荫。林荫看了看,见上边的菜多是几百元,最低的也八十多元一个,一时也不知点啥才好。周副局长及时救驾,接过菜谱送还处长手中说:“不行,还是处长点吧,虽说我们做东,可你是地主,我们才是客随主便。”处长接过菜谱也没认真看,点了几个菜说:“也吃不下去,就点这么几个吧,喝点好酒!”
酒倒也不多,要了国酒茅台,洋酒CO。林荫脸上硬撑着,可看着处长点的酒菜,心里“砰砰”直跳,直劲算计着这顿饭能解决多少办案费,顶一个民警多长时间的工资,心里紧张,脸上还装出了笑容,难受劲儿就不用说了。
酒宴开始还算顺利。管局长大包大揽地说:“处长,你不是客随主便吗?那今天晚上就这么定了,吃过饭后,咱们上三楼玩一会儿,打打保龄球,再唱一会儿歌,玩够了上四楼,洗一洗,来个松骨摩按,潇洒潇洒…对,处长你成天忙工作,
累的,今晚也就别回家了,跟我们在外边找个星级饭店住下,放松放松。怎么样,夫人没事吧!”
处长摇着头:“没事没事,我们早说好了,自找方便,互不干涉!”说完哈哈大笑。
为了让处长高兴,林荫也豁出去了,破天荒地喝上了白酒。几杯酒下肚,双方头脑和身心发热,关系拉近了,说话也就随便了。管局长不失时机地把话题往正路上引,对林荫说:“林局长,你是咱们白山地区最年轻的安公局长,可跟处长一比就小巫见大巫了。处长这么年轻,每年经他手批出去的资金就好几亿…处长,今年批出多少了?”
处长伸了伸手指:“不多,四亿两千万!”
林荫听得眼睛发直。管局长继续引导着:“你们听见没有,四亿两千万,咱们清水全市年总产值才多少哇?林局长,有处长在,你那点服装费根本不算事,处长手指
漏出去的都比你要的多!”
林荫虽然嘴里诺诺连声,却难以抑制愤恨之情。看着这年轻秃顶的处长,看着他那说起几亿几千万资金时那满不在乎的派头儿,心里暗暗骂道:妈的,怎么能把这么大的权力
到这样的人手中,民人的血汗钱都成了他的特权,他说拨给谁拨给谁,如果真象管局长说那样,凡拨款都要吃回扣,不多说,就算百分之五吧,四个亿就是两千万哪,妈的,这和贪污有啥区别?蛀虫,毙了都不冤!
可是,虽然恨得咬牙,表面还得恭维人家。这罪真是遭大了。
那边,管局长一边跟处长说话,一边给林荫使眼色,他只好打起精神,挤出笑脸,接着管局长的话说下去:“是啊,我们清水的经济形势实在够呛,连安公局的经费都保证不了,现在刚过去半年,我们局已经一分钱都没有了,安公部规定十月一
换装,我们八字连一撇都没有。还请处长您多支持啊!”处长撇了一眼林荫:“这我知道,下边是困难,有的地方比你们那里还困难。这不,今天上半年来要钱的特别多,拨的也就多,下半年就紧了,我手里还有两亿多元,其中几个原来就定下来的项目,必须批,这样,机动款就有限了。不过,百八十万要是紧一紧还能紧出来的!”
林荫听得心直热:有门儿。急忙巴结着说:“那是,那是!”年轻的秃顶处长继续说:“往下批钱规定很严,不能
批,得有理由。可话又说回来了,规定是人定的,也是人来执行,要批,就肯定有理由。象你们这种情况,批也行不批也行。批,找个什么理由都行。当然,我直接批给你们安公局不行,那差着好几级呢,可我可以找别的理由,只是要跟地方财政打个招呼,说这笔钱是给你们的就行了…不过,操作起来也
费事啊,还要担点险!”
出了一点意思,管局长向林荫一使眼色,然后说:“林局长这你放心,别看处长年轻,可办事非常讲究,非常体谅咱们下边的困难…你跟处长好好谈一谈,我去卫生间方便一下!”
管局长在往外走的时候,向林荫示意了一下装着钱的皮包。周副局长出机灵地站起来:“卫生间在哪儿,我也去…”
很明显,把这段时间留给林荫和处长,就是要他把钱拿出来,完成预定任务。
林荫顿觉如坐针毡,心慌手
。甚至懊悔此行了。
临来之前,几个主要
委领导还专门为此开了小会。按林荫本意,是不准备送钱的,想通过管局长的关系找财政厅反映一下情况,恳求他们支持,必要的话,可以请他们吃顿饭。可是遭到了大家嘲笑,说他简直不是当代中国人,更不象个安公局长。如果恳求就能得到一百万的话,那就不是财政厅而是慈善所了。大家不但要他带上钱,还都觉得钱少了些。
现在,那装钱的皮包就在他手边,等着他拿起来递过去。处长肯定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合,表情虽然看不出什么,继续喝酒吃菜,可林荫还是感觉到他期待的神情。已经如此,只有这样了。林荫一狠心拿起皮包
到处长怀里:“处长,这是两万块钱,一点小意思,我们太困难,一时拿不出更多,让您见笑了,以后一定重重酬谢处长,这…我们局的事您多帮忙!”
处长眼皮都不夹一下,只是子身略微闪了一下:“哎,林局长你这是…还用得着这个吗?看来,你们那里是真困难,我听了管局长的反映,非常同情。这样吧,就按你们说的,一百万,不过呢,在操作上费点事,不能一起拨,先拨五十万,剩下的过几天再分拨。你们回去得跟市财政说好,别让他们占用了!”
想不到,问题就这么解决了。林荫摇了头摇,不知是喝多了还是做梦。想着弟兄们可以穿上新装了,下半年自己可以全力抓工作,再也不用为经费犯愁了,心情顿时觉得敞快多了,也觉得处长变得可爱起来。瞧,办事多讲究,没有一点官僚作风。他拿起酒瓶,真心实意地给处长倒满了酒:“处长,我代表清水市全体安公民警敬你一杯,来,我从来不喝酒,今天为了表达感谢之情,我豁出来了,干!”
两人正在高兴地喝着,管局长和周副局长从卫生间回来了,眼睛不经意地瞄了一眼装钱的小包已经换了主人,都明白了怎么回事,也就现出格外高兴的表情,张罗着倒酒,感谢处长的恩惠。周副局长悄悄问林荫,处长还提出别的什么要求没有,林荫否定地轻轻头摇。周副局长觉得很意外:这一百万来得太容易了吧!
又喝了两杯酒,管局长用询问的口气征求处长意见,喝得怎么样了,是不是换个节目,是去歌厅还是去洗浴中心摩按。处长说:“上红房子,那儿的姐小
摩按技术好,你们也享受享受!”
四人站起来往外走。林荫知道,自己已经违反了安公纪律和
纪,可在这种场合下能说什么呢?是福是祸也得
着了。往楼下走的时候,处长又问起清水一些乐娱场所的情况,有没有“姐小”有没有赌城。没等林荫回答,管局长在旁说:“要说公开的是没有,可实际上,省城有的我们那儿差不多全有,只是档次差了一点罢了。过些日子处长去玩一趟,让林局长好好招待招待你…对了,我们那儿有个皇朝大酒楼,满不错的,说句不好听的,到那里,吃喝嫖赌随便,还保证全安,那是我们清水市重点保护单位!”看看林荫:“再说了,有安公局长保驾,谁敢碰您!”
周副局长在旁碰了一下林荫,林荫只好说:是,是。
处长轻声一笑:“你们可能误解我的意思了。其实,我对声
犬马之类的事没兴趣。主要是有个兄弟,做生意赔了不少钱。如果你们那里方便的话,我就让他过去,办个乐娱场所。不搞‘三陪’那一套,只要你们给宽松政策就行。而且时间不长,就俩月,让他把赔的钱挣回来就行。林局长你看行不行…”
三人已经走出饭店,站到了车跟前。处长说完话把眼睛望向林荫。林荫明白了,那两万块根本不算什么,这才是真正的条件,天下没有免费的晚餐。这…他犹豫了一下问:“处长,您是说,要办个…”
处长又是一笑:“林局长,非让我直说吗?对,就办个赌城,不过您放心,挂不牌子,只要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行了,时间也不长,就俩月,一个月也行…”
不等处长说完,林荫已经头摇了,而且摇得还
坚决:“不行不行,处长,别的事都好说,这件事实在不行…”
不等林荫说完,处长已经换了另外一种笑容:“啊…不行,没关系,没关系,我让兄弟换个地方…管局长,今天晚上就到这儿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处长把装钱的皮包往管局长手中一
,钻进自己的黑色奥迪,似笑非笑地向三人抬抬手,喇叭都没响一声就向远方驶去。
一瞬间,一切都改变了。一切又都恢复了原样。那本来已经到手的一百万又没了,还花进了三千多块饭钱。
周副局长尴尬地看看林荫,又看看管局长:“这…处长他不能这样啊,这…”管局长有点气极败坏了,对周副局长说:“这啥呀,你们的事办砸了不说,把我们的关系都弄僵了,今后我怎么再找人家办事啊?真没见过你们这样的,办个赌城有啥了不起?人家说得明明白白,又挂不牌子。再说了,咱们市里也不是没有,那皇朝大酒楼你们也不是不知道,他们既然行,为什么处长就不行…”
林荫没有回答。此时,一百万虽然没了,可他的心忽然轻松起来。他觉得这个结局很好,原本就不应该来,就不应该有这个夜晚。他长出一口气,走向自己的4500,大声说:“不住了,咱们连夜回家!”
上车后,管局长沉默不语,一直
着脸。周副局长长叹一口气说:“就这么空手回去,钱怎么办哪?”
林荫忽然说:“有办法,钱可以解决,我已经想到了别的办法!”
听了这话,周副局长和管局长都惊讶地看着林荫。林荫表情平静,可决心已经下定,不可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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