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巴比伦
今天去巴比伦。
光这六个字,就有童话般的趾高气扬。
巴比伦在巴格达南方九十公里处,一路平直,草树茂盛,当民居渐渐退去,一层层铁丝网多了起来,它就到了。
一个古迹由这么多铁丝网包围,让人有点纳闷,也许是为了严密保护遗产吧。但到古城门口一看,又没有卫兵,进出十分随便,这就更奇怪了。
古城门是一座蓝釉敷面、刻有很多动物图形的牌坊式建筑,我们以前在各种画册中早就见到过。这个城门叫伊什塔(Ishtar)女神门,原件整个儿收藏在德国贝加蒙博物馆,这是一个仿制品,但仿制得太新,又太
糙。
进门有一个干净的小广场,墙上有一些现代的油彩画,画了已比伦王国的几个历史场面,其中一幅是《汉漠拉比法典》顶部的浮雕,表现汉漠拉比正在接受正义之神的嘱托,成了人间的立法者。刻有这个浮雕的法典原件,也在外国。想想也真是不公,巴比伦王国的文物大家都争着抢,而在巴比伦的原地却所剩无几。
从广场右拐即可看见一条道路,是巴比伦王国的仪仗大道。道路现在用铁栏围着,不能进.人,中间地面上有斑驳状的一片片黑块,这是当年的沥青路。浮在油海上的巴比伦古城一定会燃油取火,但居然已经用沥青铺路,则是没有想到的。据说这个路面后世曾有无数次的修补、增层,但是后加的一切均已朽腐,只有最早的沥青留存至今。这未免让我们又一次怀疑起人类在很多方面的进步程度。
巴比伦古城除了这段路面,再加上前面的一条刻有动物图像的通道,一座破损的雄狮雕塑以及几处屋基塔基,其他什么也没有了。-亚述人占领时是放幼发拉底河的水把整个城市淹没的,以后一次次的战争,都以对巴比伦的彻底破坏,作为一个句号。结果,真正留下的只有一条路,搬不走、烧不毁、淹不倒,失败者由此逃奔,胜利者由此进人。这老年的沥青,成了巴比伦文明惟一可靠的见证。现在,在这仪仗大道和其他遗迹四周,已经查立起许多高墙和拱门,是根据考古学家们的猜测复原图建造的,新崭崭的十分整齐。但是走近一看,也仅止于高墙和拱门,脚下仍是泥沙,头上没有屋顶,墙内空无物,任凭荒草丛生。有标牌写着,这儿是北宫,那儿是南宫,转弯是夏宫,但从气味判断,这由一堵堵新墙围拦着的荒地,已成为游人们的临时厕所。陈鲁胃玖寸着镜头介绍犷一下巴比伦古城的历史,然后转身对我说,她最受不了这种新不新、旧不旧的所谓“古迹复原”
她的感觉深合我意。记簇洲良多年前听说化京圆明园要复原,急忙写了一篇文章论述废墟之美,该文后来还被收人中学语文课本,但好像并没有什么人听我的呼吁。我并不是反对一切古迹复原,譬如某些名人故居,以及名声很大而文物价值却不高的亭台楼阁,复原修建是可以的,而对那些打上了强烈的历史沧桑感的遗迹,万不可铲平了遗址重新建造,甚至连“整旧如新”也不可以。人们要叩拜的是历尽艰辛、满脸皱纹的老祖母“整旧如新”等于为老祖母植皮化妆,而铲平了重建则等于找了个略似祖母年轻时代的农村女孩,当作老祖母在供奉。
相比之下,圆明园毕竟只是年岁不大的一组建筑罢了,而巴比伦古城如此“复原”实在叫人不知说什么好。鲁豫说,世界上凡是经济贫困、文化落后的地方,最容易用这种方法“复原”古迹。
回想我们一路过来,从希腊、埃及、以
列、约旦,一切古迹的所在都小心翼翼地保存着颓柱斜
、古阶残刻,让人肃然起敬,从未遇到像巴比伦古城这样的修复方式,心中便略有舒慰。
忽然,我见到城墙砖有些异样,似乎有一些“楔形文字”“楔形文字”是五千多年前这里的古人用一种楔形的尖
在泥板上刻写的字迹,是人类最早的文字之一,十九世纪中期被发现后几乎改变了历史学界对人类早期文明源
的认识。难道,'.复原”当局把儿块真正价值连城的古物镶嵌在城墙中?鲁豫连忙拉来一位先生动问,结果让人发呆。原来,这种用最原始的力一式刻写的文字是阿拉伯文,文句为:'‘感谢伟大领袖萨达姆于一大夕又二年复原巴比伦古城”一连写了很多遍。
紧靠着“复原”的城墙不远处有一个丘陵,丘陵顶部有一座城堡形的庞大现代建筑,俯瞰着整个巴比伦古城遗址。正想拍照,立即有.人过来阻止,因为这是总统府。总统府我们这两天在巴格达城中已见过两处,其中一处光从围墙看就大巨无比,这是第三处。据有幸进去参观过的记者顾正龙先生告诉我,豪华不下于罗浮官,只不过墙上挂的画没有什么艺术价值罢了。
由此我猛然醒悟,为什么巴比伦古城遗址前会有那么多铁丝网。
一九九九年十一月十二
.巴格达,夜宿R朋heed才汉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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